第27章 祖宗不認
婆婆擺手:“認祖,卻不歸宗。”
“他的根兒,終究不是在這裏。”
“堂上祖宗,也擔不起這歸宗的風險。”
老村長愣了一下,接著就笑了:“老姐姐考慮周到,那開席之事?”
許是老村長的態度太好,婆婆終是沒博了他的麵子。
隻輕聲說:“先拜祖宗吧。”
“好好好,拜祖宗。”
老村長大手一揮,人們讓開了一條路。
身形佝僂卻眼神堅定的婆婆在馮川的攙扶下,牽著小柳兒越過人群來到最前方,帶著人們一直往前走了九十九步後,馮川發現前方飄揚的燒焦紙屑化作的霧散了。
盡頭是一個黑乎乎的大坑,坑裏隨意丟棄著數不清的牌位,上麵書寫著一個個先人的名字。
其中孫家數量最多,其次便是周家,再次則是馬劉李三家。
牌位的並不是尋常木頭打造的,遇火不燃,曆久彌新。
大坑靠近人群的位置擺放著足有兩三米長的供桌,香爐旁放著三柱歲香,香爐前,豬牛羊大三牲貢品擺好。
婆婆點頭:“開始吧。”
人群都看向了坐木頭輪椅上的孫長壽,他拍了拍身邊的小娃娃的肩,那孩子立馬從懷裏掏出一個有些年頭的鑼。
孫長壽則在孫長喜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像是被抽了骨頭的雙手隨意垂落。
小娃娃深呼吸,接著攥緊了拳頭狠狠砸在鑼麵上。
哐!
一聲脆響,孫家老大哥搖晃身體,‘鼓槌’狠狠砸在肚皮上。
咚咚咚。
孫長喜唱道:“鑼鼓齊鳴,天官賜福。”
“大周治下,明州銅台府清河郡三水縣衙黑墳山一帶白城村先祖敬聽。”
“今有馮家子孫認祖,上香進貢。”
“拜祖宗嘍!”
全村老幼齊齊看向馮川,婆婆也看了他一眼。
馮川霎時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拿了三注歲香點燃,恭恭敬敬的插進香爐。
孫長喜立馬大喊:“跪!”
村民齊齊下跪,馮川看了婆婆一眼。
婆婆微微點頭:“跪吧,三跪九叩,心誠些。”
馮川依言照做,卻發現婆婆沒跪。
他也沒在意,三跪九叩後,孫長喜並沒有開口,馮川自然也沒著急起來,餘光中小柳兒閉上了眼睛,婆婆則踱步上前,低聲說了幾句話。
恍然間馮川隻感覺死槐樹坑裏傳來低聲議論,接著就有數不清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陰森森的,帶著打量和審視。
就在他快要受不了的時候,其中一道目光忽然變得柔和,接著更多和藹慈祥的目光投了過來。
他能清晰感應到回到他身邊的婆婆鬆了口氣,接著就遞來了平緩的聲音:“他們認了你了。”
馮川也稍稍鬆了口氣,他感覺到在那些柔和目光落下後,有些不好的事物被從身體裏拔了出去。
婆婆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但緊接著,一張臉卻變了顏色,她猛地扭頭,看向了黑墳山的方向。
那裏妖風四起,黑乎乎的濃霧之中,隱約露出了身形瘦長的詭異影子。
死槐樹坑中忽的就傳來了沉悶的嘶吼,有某種力量侵入了這本該神聖莊嚴的地界。
馮川下意識的抬頭,就看到死槐樹坑中的紙灰倒懸著衝天而起,那之中恍若有什麽在低聲咒罵著。
先人牌位在不斷地顫抖,祂們竭力抵抗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漸漸地,牌位上竟出現了細密的裂痕,跪地不起的白城村村民們身體搖晃,有什麽被抽離了他們的身體。
一時間白城村外有什麽開始瘋狂湧入村子,村子裏像是上演了一場獨屬於邪祟的狂歡。
村子東邊寂靜的鐵匠鋪大煙囪忽然冒出了滾滾濃煙,一陣叮叮當當的打鐵聲席卷了整個村子,外來的東西被刻在骨子裏的恐懼擊潰,狼狽逃竄。
但死槐樹坑裏倒卷向天的紙屑越來越多。
祖宗們在竭力抵抗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婆婆呼吸急促,她在憤怒。
忽的向前一步,婆婆大喊:“夠了!”
抬手一抓,有看不見的可怕力量湧入死槐樹坑中,倒卷的紙屑內傳來震耳的嘶鳴和可怕的音浪,馮川清晰看到婆婆手上皮肉分開,森白的指骨竟有被折斷的風險。
她表情不變,低聲默默訴說了幾個詞匯。
一截散發出耀眼光輝的衣角落入死槐樹坑中,倒卷向天的紙屑仿佛遭受到了可怕的重擊,連帶著黑墳山深處濃重的黑霧也一瞬間縮小了許多,其中掉出了一截瘦長的事物,落地生根迅速長成了一棵黑色的古木。
眼見古木之上裂痕斑駁,黑霧之中的瘦長影子咒罵了一句,接著黑霧消散。
死槐樹坑中倒卷向天的紙屑憑空消失,那一截衣角,又飛回了婆婆懷中,但皮開肉綻的手卻沒能恢複,死槐樹坑中的祖宗牌位上的裂痕,也完全沒有修複的跡象。
婆婆定定的看著死槐樹坑,終究還是開了口:“罷了,不認了。”
馮川聽到了許多聲沉重的歎息,那些慈祥和藹的目光戀戀不舍的收了回去,緊接著,被從身體拔除的不好的事物又重新灌入了身體。
還沒等馮川反應過來,就看到死槐樹坑中飛出了一塊巴掌大小,還沒刻名字的牌位。
“這?”
馮川滿臉疑惑,婆婆用沒被損傷的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
“收下吧,這是祂們送你的。”
她從懷裏拿出三注歲香遞給馮川。
“再去給祂們上柱香吧,以後若是再來,莫忘了上香和跪拜,逢年過節也莫忘了對著死槐樹坑的方向獻上三注歲香。”
“祂們沒能認下你,卻也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馮川不太理解,但還是按著婆婆的話上香叩拜,做完這些後,才見到村民們也表情複雜的站了起來。
老村長拉著婆婆走向了一旁,低聲交談著。
馮川這一次醒來後耳聰目明,很輕鬆的就聽到了兩人的對話。
“老姐姐,祖宗們,怎會不認下娃兒啊。”
婆婆遠眺黑墳山的方向,麵如寒霜:“那位廟上老爺,搞了這麽大的動靜出來,為此甚至失了靈官的頭銜,早就恨死了娃兒。”
“它不日就得走了,卻差了下麵的邪祟時刻盯著娃兒。”
“那些個東西可不如它這麽大的本事,若沒有村裏人的配合,便是進了村子,也得被祖宗們抓去填了死槐樹坑。”
“若是真讓娃兒得了祖蔭庇護,那些個邪祟還怎麽為它辦事兒?”
老村長大驚失色:“所以,祖宗們不認娃兒是因為……”
婆婆點頭:“祖宗們護佑一方,積德行善,是少有的能跟廟上靈官談判的正靈,未來,是能夠拿令穿衣的,就是上了冊也未可知。”
“隻是天大的規矩壓著,祂們終是不能走出這死槐樹坑,隻能勉力通過賜靈降幅的法子給村子祖蔭庇佑,免受災荒。”
“而今那位廟上老爺不過就是個沒了靈官名號的破落戶,縱有著六闕牆皮子,祖宗們也可能由著它掌了娃兒的命數?”
“不過規矩終是規矩,那六闕牆皮子也不是白建的,祖宗們被壓了太久,便是廟上老爺成了破落戶,也一時奈何不得。”
老村長表情複雜:“可娃兒他會惹上廟上老爺,終究是……”
婆婆擺手:“倒也不必將此事記掛在心,沒了那件事,娃兒也終究要走這一步的。”
老村長連連歎息:“那接下來可怎麽辦啊?”
婆婆說:“祖宗們拚著道行受損,給了娃兒那個牌位,拿了這老物件,他雖說依舊沒有祖蔭庇佑,會被過路冤家和沾了血肉汙氣的邪祟惦記,可也算是有了自保的能力。”
“祖宗們終究還是心疼娃兒的,這份恩情,娃兒認,馮家,也得認。”
老村長隱晦的看了眼黑墳山的方向:“那這,終究擋不了太久啊。”
婆婆歎了口氣:“沒招了。”
“隻能去一趟瀛洲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