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動靜

咚!

咚咚!

三聲鼓響,敲碎了白城村的靜謐,敲碎了天際厚重的濃霧,也敲得村外的冤家露出了貪婪的目光。

它們從山林中,從荒野上,從夯實的路麵下鑽出了頭,探出了身。

渴求的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五十裏黑墳山內唯一的活人村子,盯著村子上方那一雙饒有興致的眼睛。

終有定不下心的冤家爬出了自己的藏身處,邁著步子一走三晃的向著白城村行進。

可沒幾步,腳下生根,過路的冤家成了原上野草,灼風一吹,就化了無形。

詭秘的力量卻架不住螻蟻的衝擊,一道又一道影子在貪婪和欲望的驅使下,與白城村的距離越來越近。

燒焦的野草鋪成了路,從視線的盡頭向著村子延伸。

村外的老爺打了個哈欠,黑墳山上陰風肆虐,山嶽主體漫山遍野的墳包子開始微微顫抖,枯瘦的手刺穿了黑色的土,地下睡了不知多久的老棺材瓤子睜開了幽綠的眼睛。

黑壓壓的雲層以黑墳山為起點,不緊不慢的順著原上荒野,向著白城村覆蓋了過來。

它們聽了廟裏的意思,要教訓教訓被壓了不知多久的過路冤家。

眼瞅著荒原上即將開展無形的廝殺,視線盡頭極高遠的山嶽上蒼老佝僂的身形啐了口鮮血,轉而麵向瀛洲山微微作揖,便有風掀動了什麽的衣角,巍峨入雲的山嶽一下子遮蔽了火辣辣的日頭。

那片不緊不慢的黑雲,忽的就散了去,五十裏黑墳山的墳包子,一下子就沒了蹤影,緊接著瀛洲山下的三屍道上就爆發出了媽呀一聲慘叫。

躲在蠕動血肉中的白胖子接連扔出手裏的老物件,使出了保命的本事才算是重新給自己搭建了個還算安全的小窩。

賊溜溜的眼睛連轉都不敢轉了,擦掉了臉上的汗水才嘟囔著:“娘勒。”

“這麽小的破村子搭建的戲台居然能引來造了六闕牆皮子的一扇大靈官的興趣。”

“千裏瀛洲山上更藏著能跟這玩意掰手腕的宗親貴胄。”

“要了親命了。”

“這買賣不劃算啊。”

他眼睛一轉:“大呲花他老人家能選在這裏歇腳,這得是有多大的本事啊。”

“等會。”

“這天大的動靜,該不會是他老人家引來的吧?”

“好家夥這得是多大的圖謀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隻希望著大呲花他老人家能想到這裏還有隻大臉貓了啊。

白胖子大臉貓雙手合十,連連作揖:“給條活路啊。”

……

白城村。

醫廬外前一秒還放肆的周家二爺這會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離著老村長要多遠有多遠。

站門口的老村醫臉黑的幾乎要滴出水來一樣。

他直愣愣的盯著孫家的方向。

“這不黑不白的,孫家老大哥咋突然打了鼓,這是要幹啥呀?”

“還能幹啥呀?”

“咱要把他唯一的弟弟當祭品給廟裏老爺當使鬼,老大哥自然不依,死槐樹坑那邊發了新芽,擺明了是孫家選出了下一任打鼓人,這規矩對老孫大哥來說,自然也就沒太大約束了啊。”

三姓族人顫巍巍,有人滿懷慌張的看向老村醫:“不如,算了吧。”

“算了?”

老村醫驟然提高聲音,他直勾勾的盯著早已老淚縱橫的村長:“你孫家壞了規矩,憑什麽要我算了!”

抬頭看向孫家的方向,老村醫聲色俱厲:“今天我話放在這裏。”

“要麽你就此作罷,讓你弟弟做了那年老的牛,我尚可跟廟裏的老爺說說情,不然!”

“信不信我發了狠,屠了你們滿門!”

莫說是三姓族人,便是堅定站在村醫這邊的周家二爺也傻了眼。

“孟爺,何苦呀?”

“您老真這麽做,堂上的祖宗咋能饒了你啊。”

“生人終歸祖宗管啊。”

老村醫冷言冷語:“莫忘了是誰給了我們如今的一切。”

“靈官老爺不辭辛勞來到這麽個偏僻地界,讓我們開化給我們活路,這偌大的恩情在頭上頂著,就該銘記五內。”

“靈官老爺心善,以黃昏為界化時而治,這更是天大的賞賜。”

“祂要什麽,我們就該給什麽!”

“馮家小子惹了靈官老爺不開心,被做祭品送進廟裏做了使鬼,那是恩賜。”

“他不接著我們也得替他接著,誰擋路誰就是我的敵人!”

老村醫的表情趨向癲狂:“侍奉靈官老爺本就是一輩子的事兒,成了廟下管事的一刻,我的所有就都是靈官老爺的了。”

“祖宗不饒便不饒,為了靈官老爺,就是獻上我這一身皮囊又有何妨?”

他眼底滿是堅毅。

什麽權利欲望,在他這都是狗屁!

唯有侍奉靈官老爺才是真!

靈官老爺想要馮家小子,他就給獻上,馮家小子本事大,能用了定魂的法子拒了靈官老爺的召喚,他別說隻是湊了大三牲完成儀式,便是湊了滿村人的性命又有何妨?

萬物皆虛,唯有侍奉靈官老爺才是真!

昂首向著孫家的方向,老村醫聲色俱厲:“最後問一句,這人,你給是不給!”

回應他的,是緊密的鼓聲。

“好好好。”

“當我真是怕了你了?”

他一把扯爛了前胸的衣服,人們才注意到,老村醫胸前的皮膚早潰爛的不成樣子。

不知從什麽地方撿來了鋒利的石片,他猛力將石片刺入胸膛。

青筋暴起,眼泛血絲,老村醫發了狠,大叫一聲用石片橫向撕裂了胸前皮膚,接著在前胸畫了四四方方的血線。

最終用染了血的右手塞進了猙獰的傷痕,猛力向下一拽。

刺啦——

血肉帶著潰爛的皮膚生生被撕下了胸膛,露出裏麵白森森的肋骨。

老村醫臉上猙獰凸起的血管幾乎要扭曲他的五官,可眼底卻滿是虔誠。

四四方方、粘連著血肉的潰爛肉皮落地生根,他手舞足蹈的宣誓著自己的虔誠,忽的停下了所有聲音,雙膝跪地不斷磕頭。

落地生根的血肉受到了某種力量的汙染,皮下的肉芽開始瘋狂的蠕動。

莫說是夯實的地麵,便是澆築的青金怕是也無法阻擋肆意生長的血肉,地麵隆起粗大的凸起,有什麽東西正以生根的皮肉為起點,拚了命的向著孫家的方向遊走。

孫家戲台上,被扭曲的高大俊美的男人不斷扭動著身體,化作鼓槌的雙手有節奏的敲擊著肚皮上隆起的鼓印,咚咚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門外的過路冤家造成了黑壓壓的洪流。

鬼語森森,不住撼動著村子的基石。

莫名的節奏惹來了村外那雙饒有興致的眼眸的不滿,深處早遍生厭惡,卻終是舍不得羈絆沒有離開,但也少了對村子的關注。

被劃定的混亂秩序逐漸變得有序,死槐樹坑的位置傳來接連不斷的歎息。

村子似乎要迎來全新的秩序。

偏在這時,孫家門外匯聚的森森鬼影像是突然受到了驚嚇,密密麻麻的黑霧一下子就有了缺口。

地麵鋪就的磚石開裂,破碎的血肉如同野草一樣生長了出來。

一股子莫名的惡臭,像是有了靈智一樣的有意識的包裹孫家。

被描眉畫唇的孩子護在身後的小柳兒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她指著顫抖的大門,怕的幾乎要縮成一團。

戲台上的孫家老大哥更加瘋狂的扭動身體,浩**的鼓聲連成一片,有什麽落在了描眉畫唇的孩子麵前。

他一下子收到了什麽訊號,快步登台拿了鑼錘狠狠一敲。

“鑼鼓聲聲,冤親敬聽!”

聲若洪鍾,門外匯聚著的森森鬼影突然迎來了主心骨,綠油油的眼睛盯死了噴發的肉芽。

張牙舞爪的細小鬼影率先撲了上去,披頭散發的瘋狂撕咬。

肉芽落處生根,細小鬼影轉眼遍生肉芽。

鼓聲震顫,孩童的聲音一如雷震。

“鼓聲四起,百鬼奔襲!”

一下子,黑壓壓的鬼影全都撲向了生長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