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孫家鼓響

誰也沒成想老村醫會做出這個決定。

平素以來,管著白城村外的靈官老爺和死槐樹坑的祖宗定了規矩,內裏人事村長決定,鬼事村醫定斷。

雙方以黃昏為界,村口枯井為限,彼此互不幹涉,也算井井有條。

馮婆婆出走,晨昏分界不明,雙方共管村子,也算得上是合了規矩。

可如今,管鬼事的要祭了管人事的?

人鬼不分,界限不明,村子裏還不亂了套啊。

三姓族人都變了臉色,滿臉不解也不敢亂動。

倒是周家二爺來了能耐,一下子竄到老村長身前,直接扯爛了老村長的袖子。

“愣著幹啥!”

“忘了孟爺的另一重身份了?”

“他除了是詭判之外,更是靈官老爺的廟下管事。”

“村長瘋了,村裏沒了管事人,自然是孟爺說了算!”

“你們要抗了靈官老爺的法旨不成?”

一聽到這個,三姓族人開始蠢蠢欲動,早因著恐懼壞了一次良心,倒不怕再壞一次了。

和老村長一起過來的村民們立馬攥緊了拳頭,衝突一觸即發,沒人注意到,一道瘦小的身影趁著人群混亂的當口,鑽進了醫廬。

它瘋狂的翻找著什麽,眼裏滿是急切和擔憂,冰涼的小手想要找到溫熱的去處,可瞪大的眼睛卻分明什麽都看不到。

草甸子上,馮川隱約看到了什麽,下意識的,他拚了命的掙紮。

胸口被銅皮杵洞穿的劇痛讓他能時刻感覺到力量的流失,鮮血幾乎染紅了地上的草甸子。

卻偏偏因著老村醫的法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動作,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他似乎再度回到了精神病院。

隱約間,他看到了下身臃腫,蠕動向前的醫生。

“我們這是為了你好。”

聲音在耳畔響動,馮川的拳頭漸漸緊握。

怒火幾乎要燒毀他的理智。

為了我好?

去你媽的!

聲音出口卻化作了豬的嘶鳴,衝進醫廬的小影子突然有了目標,飛快來到了草甸子周圍。

跪拜著的屍體和腐爛的肉太歲阻撓了它的前行,馮川聽到了耳畔傳來的急切聲音:“狗娃哥哥,你在裏麵嗎?”

柳兒!

馮川死命扭頭看向周圍,蠢笨的身體早已經無法支持他做出太大的動作,透過屍體和腐爛肉太歲的縫隙,他分明什麽都看不到,卻能清晰感應到一股令他心安寒意。

定是柳兒!

柳兒的聲音在下一刻響起:“哥哥,我該怎麽幫你啊,我進不去,死槐樹坑的嫩芽沒辦法給你。”

嫩芽?

到了這個時候,那東西還有什麽用處啊。

醫廬的這個老梆子,分明不僅僅隻是想要他的命啊。

馮川算是看出來了,這老王八顯然是趁著婆婆不在,要讓村子改了規矩呢!

祭了他和柳兒是要毀屍滅跡,滅了村長則是打算自己上位吧。

婆婆回來後,就是知道了這邊的動靜,沒了證據,卻又能幹什麽?

冷靜!

馮川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死槐樹坑的嫩芽沒了用處,就是回到了家也毫無意義,唯一能幫自己的鐵匠該是離了村子,婆婆更生死不明。

變數在哪?

村長!

孫家!

來到這世界的第二天看戲的時候,他聽到人們議論著大戲的主角正是孫家的老大哥,村長作為孫家人,要被村醫禍害,那個能夠取悅或者說是限製住村外靈官的孫家老大哥沒道理就能袖手旁觀!

他能幫上忙!

按著老村醫的話,村長該是被指定的大三牲貢品之一,沒了他這個老年的牛,大三牲缺了一角,老村醫就無法借來村外靈官的力量。

因著死槐樹坑祖宗的祖蔭庇佑,白城村靈官不得入。

它隻能借著村醫這個老王八羔子對付村子裏的活人,沒了靈官力量支撐的老村醫,自然也就沒辦法將定了魂的自己祭出去平了靈官的怒火。

就是殺了自己也無濟於事。

說白了,村長活,他就死不了!

去孫家,請求孫家老大哥的幫助!

馮川費力扭頭,拚命嘶吼,遭了改變的他出口的話卻隻是嘶吼,外麵的柳兒知道馮川想表達什麽卻根本無法理解。

“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那你能看到什麽嗎!

柳兒似是明白了馮川的意思,也或許隻是隨意吐槽:“我隻能看到那些人腳邊的東西。”

馮川連忙看去。

屍體腳旁的土地離他不遠,他無法開口,卻還能寫字。

隻是……距離不夠啊。

不能放棄,這是唯一的機會!

咬了牙發了狠,馮川用僅能活動的右手抓住身體左邊的蹄子,拚了命的扭曲到了嘴邊,張大了參差不齊的牙齒瘋狂的撕咬。

劇痛之下,血肉模糊。

其下已然出現森森白骨,他發了狠一個用力——

噗呲!

變了蹄子的手直愣愣的被扯了下來。

距離夠了。

他強忍著痛,右手拿了蹄子,費力的在一具屍體腳邊寫下了一個字。

孫。

呼。

重重躺在草甸子上,馮川感覺自己的意識似乎變得越發昏沉。

現在能做的都做了,隻祈禱婆婆閑來無事,教了柳兒認字吧。

……

高門大戶的村長家門口,瘦小的身影噙著淚死命敲擊大門。

“救命,救命啊!”

“村醫發了瘋,要把村長和哥哥當做祭品獻給廟上老爺。”

手沒了力氣,就改用腦袋。

一下一下的撞擊著高大門戶,本該無形的身體卻在觸及門戶的一刻頭破血流,高大的院牆有著某種特殊的力量,可以對過路的冤家造成傷害。

小柳兒忘了疼痛,她隻想幫忙。

醒來不過三兩日的哥哥不是原本的哥哥,就是個漂泊無依的可憐人兒,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看著柳兒饞嘴,就願意把救命的肉肉給柳兒吃。

能早起煮了麵條,明明自己肚子也餓得很,卻還是一邊忍著餓勁兒一邊看著柳兒吃了三大碗麵條。

哥哥眼睛好使,知道柳兒往他身上蹭了油,也不舍得說柳兒一句。

柳兒跑的慢,哥哥明明在逃命,明明知道柳兒不會有事,還是願意放慢腳步,實在逃不掉了就扛著柳兒跑,也不願意丟掉柳兒。

哥哥……就是柳兒的哥哥。

是婆婆的孫子,是我們的家人。

柳兒慢慢看不清眼前的高門大院了,她被門上凶神惡煞的圖案奪走了意識,她跌坐在了大門旁,隻記得用小腦袋一下一下的撞著門。

“救救……”

意識模糊之際,大門打開了一道縫隙。

被鋼釘澆築定型的拳頭在柳兒麵前晃動著,嘶啞癲狂到令人混亂的聲音卻顯得異常和藹。

“祖宗們,不是老大我不孝敬,是人家娃娃的力氣太大了啊。”

“開門敲鼓,關門上堂。”

“祖訓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呢。”

“總不能壞了規矩呀。”

高大俊美,卻被強行扭曲了身體塞進被泥漿澆注定型的瘦小衣服裏的人,像是在瞬間蒼老了許多。

“哪有哥哥不疼弟弟的呀。”

“來呀,擺台,登場!”

有形形色色的人在院子裏架好了高大的戲台,描眉畫唇的小娃娃牽起了迷迷糊糊的小柳兒的手,給詭異扭曲的孫家老大哥奉上了一杯茶。

茶水憑空而起,孫家老大哥點頭示意。

“敬家人。”

茶水悉數入口,他緩步登台。

隨著動作,身體搖晃幅度越來越大。

被鋼釘貫穿強行釘成了拳頭的雙手無力的搖擺,卻隨著搖擺幅度加劇,如同化作了兩個鼓槌一樣,一下一下的敲打在了高高隆起、似有鋼圈在其中凸起的肚皮上。

霧蒙蒙的天幕下,孫家門外隱約匯聚了數不清的透明影子。

它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什麽。

下一刻。

咚!

咚咚!

孫家鼓響!

“敲鼓送神,百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