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趙老五

楊翠玲的家在村子的最外麵,這地方是村裏新劃分的宅基地,住著的多是剛剛成家的年輕人,家裏差不多都有像鄧聰明這麽大的小孩。按說,有鄧聰明這麽大的小孩再正常不過了,可是這片宅基地和村子之間有一個大池塘,那就非常危險。前幾年一場暴雨把路淹了,趙老大七歲的孫子覺得好玩,嘻嘻哈哈的一個人偷偷溜了出去,一個不小心跐到了池塘裏,等下午找到他時已漂在水上半天了。這以後,家家都很警惕。楊翠玲自然更怕,畢竟她跟人家不一樣,有個孩子不容易啊!所以,一會兒看不到鄧聰明楊翠玲就緊張得要死,天塌了一般地尖聲大叫,生怕出了意外,所以有時候鄧聰明想去村裏找奶奶了,也必是楊翠玲送過去,回來再由鄧金柱的爹或鄧金柱的娘送回來才放心。

一次楊翠玲送鄧聰明到奶奶家,走到池塘邊和村裏胡同搭邊的地方時,看到那裏豎了一個草人,就知道村裏誰家又丟東西了。村裏經常會有人家丟東西,雞呀鴨呀的太多了。一般人家丟了雞鴨在村裏吆喝吆喝就算了,碰上潑辣的就熱鬧了。先是滿村裏轉悠著吆喝,滿嘴都是警告、威脅,過一天還沒找到就會罵起來,祖宗八輩、日娘搗老子地罵,罵著罵著就起興了,不由就把人家的所有女性都罵上了。最狠的是罵人家的閨女,越是黃花閨女越顯得刻毒甚而至於連剛出生的小丫頭都是罵的對象了。當然沒有目標,泛泛的罵,心裏的火依舊發泄不出來,但罵總比不罵好,就罵了。如果自己心裏沒有懷疑對象,亂罵一通氣也就消了,有時候是不得不消,因為喉嚨啞了;如果心裏有懷疑對象就會在懷疑對象的家門附近多罵一陣,人家要是沒什麽也就算了,萬一一個不慎接了嘴就會打起來,因為那麽刻毒地罵了幾天等於是罵了他,任誰都會受不了的!

雞呀鴨呀的丟得多了,村人就麻木了,也懶得罵了。後來就開始丟大家夥了,羊啊豬啊的,一個不小心就被人偷去了。簡直蹬鼻子上臉!這樣下去還了得?村人的火氣就很大,銷聲匿跡了的罵聲又狼煙四起了。罵歸罵,心裏也知道,這麽大的畜生根本藏不住的,也就不一定是本村人偷的,不過也說不準,興許和別村的裏應外合呢。這麽大的畜生怎麽罵都是不會解氣的。那怎麽辦呢?天無絕人之路,隻要想辦法還是會有的。紮草人就是其中之一。找些麥秸捆紮出一個人的形狀來,按上葫蘆頭,在葫蘆頭上畫了鼻子眼睛耳朵嘴,權作是竊賊,在竊賊的胸口插了剪刀或者刀子,然後就是每天兜頭澆草人竊賊一瓢熱水,詛咒竊賊不得好死。那剪刀或刀子一定要鏽跡斑斑的,看起來邋裏邋遢的才好,不然豬羊剛丟了,再丟剪刀或刀子,而且是自己主動送上的,不氣死也會窩囊死。但明顯不管用,因為後來丟的更多也更大,馬啊牛啊的活生生就被偷走了,大家司空見慣,也就習以為常了,被偷了隻能自認倒黴。當然也有人會想到去派出所報案,不過案子從來沒破過,也就懶得去報案了。這越發助長了竊賊的威風,再偷起來就膽大多了,甚而明目張膽起來。經過了不斷丟失東西,家家都警惕起來,一到天黑就把家裏凡是認為值錢的東西統統收拾到屋裏去。不過,收拾到屋子裏也不一定保險。西頭趙老五的牛就是在屋子裏被人家活生生偷去的。

趙老五有三個閨女,本想招個上門女婿的,可是沒能如願。上門女婿可不是誰都願意做的,迫不得已才會去,因為進了人家的家門,事事都要聽人家的,心裏委屈就不用說了。這還在其次,關鍵是在人前,無論女家還是自己哪一天回家,都會低人一頭的。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做上門女婿,那得看女方的條件到底有多誘人。趙老五想找上門女婿當然也會掂掂自家幾斤幾兩的,家境殷實,閨女也人采,招個上門女婿應該不難。先是把任務交給大閨女,果然就招來了一個半大孩子,過門不久和趙老五吵了一架死活再不回來了,大閨女守著空房一天兩天還好,一個月兩個月就受不了了,就去看他,說是勸勸的,誰知一去就留下了。趙老五歎了口氣,卻也無奈。經此一折騰,到二閨女就沒那個心了,就嫁了。到了三閨女,趙老五忽然發現家裏人口越來越少,這才慌了,要三閨女無論怎樣也要招個女婿進門。三閨女能說什麽,自然答應了。豈料,沒等趙老五相好半大孩子,三閨女自己談好了,談好了不敢說,要男方托媒人上門提親。趙老五一聽要把閨女娶走,頭都沒搖,一口就回絕了。男方就不動聲色地回去了。過了一陣子,趙老五驀地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一想才發現好幾天都沒見著三閨女的影子了,一問,住到半大孩子家去了,這可不好,派人去叫。半大孩子家也不傻,趕緊派了人跟過來說合。事已至此,趙老五還能說什麽,閨女大了嫁就嫁吧。三個閨女一嫁出去,就剩趙老五老兩口了,滿滿當當的家可咋辦呢?總不能覓人來看吧,沒合適人不說,他也覓不起啊,就養起了狗。初時還好,不要說竊賊,即使要飯的都要繞著走。趙老五就很得意。一天夜裏,趙老五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老伴蹬了幾腳。趙老五以為老伴想跟他親熱,就爬起來去了老伴睡的那頭。那時候正是冬天,趙老五爬過去凍得渾身冰涼,趕緊鑽進被窩就把老伴摟住了,想讓她給自己暖暖。老伴在他懷裏說出來的話卻不是很熱情,老不死的,你弄啥啊?趙老五來了精神,笑嘻嘻地說,暖暖,暖暖。說著伸手就揪了老伴幹癟的奶子。老伴說,還怪興了,年輕時有這個勁頭也好了。趙老五聽了就知道老伴又在埋怨他年輕時跟她親熱不夠,不然怎麽著也不至於生不出兒子來。事實上,兩口子曾為此吵過不知多少次。趙老五說,你生不出兒子能怨我?老伴說,那還能怨我啊?會生閨女就會兒子!趙老五說,那你咋不給我生兒子啊?老伴說,怨你下的種不好,你要是種的是秫秫,能會長出澀老秧?趙老五一想也是啊,就覺得是自己不好,可要是承認了,在老伴麵前就是虧欠,一時又找不出理由來,就搪塞,種不好閨女會恁人采?老伴一聽兩口子的事兒竟然把自家閨女扯進來,就惱了,你還是人嗎?趙老五這才回過味兒來,但同時也找到了詞兒,就理直氣壯起來,說,不是種的事兒,是你地不好,種啥也長不好!老伴說,就怨你種不好!趙老五說,怨你地不好!老兩口這樣你怨我我怨你誰也不服誰地吵了一輩子。現在,老伴又埋怨上了,在這節骨眼上趙老五不想跟她吵,要不就把氣氛破壞了。趙老五就涎了臉,老來俏嘛。剛要翻身往老伴身上壓,老伴卻製止了他,緊張地說,你聽!趙老五屏了氣就聽隔壁牛屋裏傳來呼嗵呼嗵的聲音。這牛是趙老五剛養了一年多的牤牛,正是撒野的時候,可又撒不出,就時不時的就會鬧出點動靜來。趙老五見得多了,隻要不出大亂子也懶得理它。可牛這會兒實在不像話,呼嗵呼嗵的鬧了一陣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趙老五就惱了,披了衣裳下了床,出門的時候在門口隨手拿了一根棍棒就來到了牛屋,剛一打開牛屋的門就影影綽綽地看見了牛亂掉的屁股。趙老五就很生氣,照準牛皮股狠狠地打了下去。那牛沒料到背後打來大棒,忽地往前一衝,再沒了動靜。趙老五滿意地收了手,光著的兩條腿已是凍得冰涼,不敢多呆,關了門罵罵咧咧地回去了。天明,趙老五起來喂牛的時候覺得哪裏不對頭,仔細一看兩眼頓時一陣發黑。原來,牛屋的後牆被賊挖了一個大洞,賊想從那裏把牛牽出去,怎奈牛根本沒從那裏出去過,抵死不從。正在僵持不下,趙老五從後麵一棒子打得牛沒了退路,隻好從那裏跟賊走了。趙老五幫賊把自家的牛偷了,又窩心又窩火,加上摔了一跤,就此臥床不起,沒過半年就一命嗚呼了。趙老五一死,趙老五的老伴就悲傷得不得了,雖說過了半輩子吵了半輩子,可畢竟是自己最貼心的人啊,就這麽死了,又死得那麽窩囊,咋想都夠叫人難過的。趙老五的老伴鬱鬱的逐漸消瘦下來,不久就和趙老五作伴去了。

趙老五老兩口死了,賊卻沒死,依舊十分猖狂。看這草人就知道,一定是氣不過,沒奈何紮個草人權作自我安慰一下罷了。

鄧聰明第一次見到草人,覺得好玩,剛要跑過去,就被楊翠玲拉住了,可不能去!鄧聰明不明白,咋了?楊翠玲說了,鄧聰明立刻懂了,哦了一聲就不再近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