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意外

楊翠玲真的開始躲鄧金生了。

鄧金生忖摸著花該打藥了就會問,花該打藥了吧?楊翠玲不好突然不使他,那不光會使外人懷疑,也會使藍雲芳起疑心的。楊翠玲就說,是啊。鄧金生背了打花筒子就走,楊翠玲收拾了,跟在他後麵。七奶奶看見了,逗笑說,咦,您兩口子怪親啊,瞧跟多結實!鄧金生說,誰跟你樣恁得勁?又掃抹誰的呀?到底恁和弄有時候是不分的,男女要是罵玩就很曖昧,掃抹是看看,既有隨便的意思也有仔細的意思,究竟是隨便看還是仔細看,那得看具體說話的語氣和使的用場合、氣氛等,這就很厲害,麵兒是可以理解成七奶奶日子過得不錯。沒事可以優哉遊哉地這看看那望望,暗裏大可理解成風流成性。七奶奶就煞有介事地叫了一聲疼,啡!然後才解釋,沒小心叫鱉咬一口!當然還在跟鄧金生罵玩,但已處於下風了,接不住人家的話直接罵人家本身了嘛。鄧金生很聰明,賺了便宜並不罷休,見七奶奶轉而直接罵人本身他也順著直接罵人家本身,道,誰會咬你啊,濫牛肉氣。七奶奶罵,敢咬,狗牙給你掰掉!鄧金生恍然大悟道,哦,我說你咋吐不出象牙來,誰知道原來你長了一嘴狗牙啊!聽的人覺得有趣哈哈大笑起來。七奶奶罵,你長了狗牙咬得才興哩。鄧金生已經走遠了。楊翠玲跟七奶奶打了招呼跟過去了。

到了地頭,楊翠玲像往常一樣該怎樣還怎樣,一點也看不出發生過什麽。鄧金生看看隻有他倆,在楊翠玲打水的時候,走過去照著楊翠玲的屁股拍了一巴掌。楊翠玲沒做任何反應,木著臉兌水、兌藥。鄧金生就知道楊翠玲不想再跟他扯拉了,就不再說什麽,背起打花筒子打藥去了。打完藥,鄧金生心尤不甘,悄聲說,今兒黑了等著我。楊翠玲沒說話,背著東西回家了。鄧金生不相信楊翠玲真的會不理他,晚上還是溜溜達達地去了楊翠玲家。楊翠玲開了門堵在門口問,有事兒嗎?鄧金生說,沒有,來看看你有事沒有。楊翠玲說,沒有。鄧金生沒辦法訕訕地說,沒事就好。怏怏地去了。有時候鄧金生也裝模作樣地說他有事,楊翠玲沒辦法隻好放他進來,自己卻不進屋裏去,需要找什麽東西就叫他自己隨便找好了。鄧金生一點辦法也沒有。

楊翠玲極力想躲鄧金生,可有時候還是躲不掉。

一天晚上,鄧聰明打電話告訴她第二天回家,楊翠玲也沒多想,以為是像往常那樣星期了,高高興興地趕了集,割了肉,買了菜,要讓兒子好好大吃一頓,這已經成了慣例了。就在楊翠玲包著餃子的時候,鄧聰明回來了。楊翠玲高興得不得了,像多少年沒見了一樣,從頭到腳把鄧聰明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狠狠地打量了一番。不過,楊翠玲隻高興了半截就僵住了。鄧聰明不是像從前那樣一個人回來的,還帶了同學回來。楊翠玲不是小氣人,不會在乎的,讓她擔心的是那同學是個女的,鄧聰明叫她曉娟,崔曉娟。曉娟見了楊翠玲怯怯地叫大娘,跟鄧聰明則好像很親昵,有說有笑的,高興了就會在鄧聰明身上拍一下。初次見麵,又在自己家裏,楊翠玲不便問她什麽,隻招呼她進屋玩,自己在灶屋裏忙活,一邊想著怎麽跟鄧聰明和曉娟說。

飯菜很豐盛也很可口,鄧聰明和崔曉娟都吃得很開心,直揉肚子,誇張地叫著,撐死我了。

吃完飯,洗刷完了,楊翠玲把鄧聰明叫到了一邊,問,咋回事啊?鄧聰明立刻臉就紅了,囁囁嚅嚅地半天也沒說出什麽來。楊翠玲越發狐疑了,問,到底咋回事啊?你還正上學哩,冒紮空兒裏領回來個小閨女,這可不中啊!鄧聰明還是紅著臉不說話。楊翠玲就不再訓了,問,跟我說說,您倆咋回事啊?鄧聰明半天才說,她,她懷孕了。鄧聰明的聲音很低,囔囔唧唧的,但楊翠玲還是聽清了,驚得一屁股癱坐在板凳上,半天沒反應過來,不用說是兒子幹的好事!鄧聰明嚇壞了,忙搖著她,變了聲調叫,媽,媽,媽!崔曉娟也聽到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急忙跑過來,叫,大娘,大娘!楊翠玲苦了臉,歎說,您這倆孩子啊!這不是要老的命嗎?說得鄧聰明和崔曉娟臉都白了。半天,楊翠玲問,您媽知道嗎?崔曉娟搖了搖頭。楊翠玲說,得跟您媽說啊。崔曉娟一聽一下哭了,大娘,千萬不能叫俺媽知道啊!她要知道了會打死我的!楊翠玲說,她今兒不知道,明兒還不知道嗎?早晚不得知道嗎?崔曉娟說,早晚再說,大娘,現在可千萬不能叫俺媽知道啊!好大娘,大娘,我求求你了!說著噗通一聲給楊翠玲跪下了。鄧聰明許是受了感染,也跟著不自覺地跪下了。楊翠玲拍著鄧聰明,都是你惹的啊,都是你惹的啊!你咋恁不爭氣哩!天天叫你呆學校裏好好學好好學,你就給我學個這啊?扭頭看見崔曉娟,又拍著崔曉娟說,你這孩子,叫我說啥好哩?你還小哇,你還小哇!崔曉娟說,大娘,我知道,我錯了!楊翠玲說,好了,起來吧,叫我想想。楊翠玲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腦子亂糟糟的,耳朵嗡嗡的。楊翠玲知道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知道是不能等的,既然自己想不出辦法那就隻好求人了,她思考再三,把黃雪麗叫來了。

黃雪麗就是聰明,一見崔曉娟就問,你咋知道懷孕了?崔曉娟沒想到楊翠玲會找外人,羞得臉紅紅的,低著頭,說,我試了。黃雪麗說,咋試啊?崔曉娟見問得這樣仔細更羞了,半天沒說話。黃雪麗說,哎,你這閨女,我不知道我咋幫你啊?崔曉娟這才說,用試紙啊。黃雪麗很驚奇,還以為自己沒聽清,又問,用啥?崔曉娟的頭勾得更低了,囁嚅著說,就是測試懷孕的試紙。黃雪麗說,哦。用啥試紙可以測試出懷孕沒懷孕,黃雪麗還是第一次聽說,一下愣住了,半天也想不起來該咋說,末了,說,那管啥毬筋啊?向楊翠玲說,上衛生院檢查檢查去!楊翠玲一聽,對啊!

第二天,楊翠玲就悄悄帶著鄧聰明和崔曉娟去了十八裏外的鄧老家衛生院。一檢查,人家就跟楊翠玲開玩笑,大姐,你得請客呀!恁年輕就應奶奶了!人家顯然把崔曉娟當她媳婦了。楊翠玲笑了笑說,那我給您買喜糖去!趕緊帶著鄧聰明和崔曉娟匆匆忙忙回來了。晚上,又把黃雪麗請來了。黃雪麗說,我看這倆孩子也怪般配,接回來算了。楊翠玲知道黃雪麗在跟她開玩笑,卻笑不起來,說,好了,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趕緊給我想個辦法吧。黃雪麗說,想啥辦法?媳婦你不娶,孫子你不要,那就打掉!別的還能咋的?楊翠玲苦笑說,我知道打掉啊,可是人家老的能會願意?好好的個閨女弄成這樣,叫咱咱心裏會願意啊?黃雪麗說,你看你,那能怨咱孩子咋的?叫我看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閨女不願意也弄不成事兒!楊翠玲說,話是這樣說,到時候人家就不跟你往這說了。黃雪麗說,咋的?他還敢吃人咋的?楊翠玲說,萬一他要招呼聰明了,那可咋弄啊?一想到鄧聰明,楊翠玲難過得哭起來。難怪楊翠玲傷心,自己不能生心裏就憋屈得慌,好容易養了兒子,雖不是親生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早已跟她緊緊地連在一起了,在她看來,鄧聰明就是她比鄧金柱還親的親人!鄧聰明有一絲一毫的不得勁楊翠玲都要牽牽掛掛的好幾天睡不安穩,又怎能容得了別人動鄧聰明一個手指呢?黃雪麗說,那就不跟她老的說,打了算了。等她老的知道黃瓜菜都涼了,還找誰去啊?楊翠玲說,說的簡單!萬一有個啥事的,誰擔待得起啊?黃雪麗說,你看你,沒流過產咋的?話出口才知道當楊翠玲的麵不妥當,可已經收不回來了,接著說,流個產不是啥大手術,不會出啥事的!楊翠玲說,那不中啊!萬一人家怪罪了,咱就得吃不了兜著走!黃雪麗說,你看你,咋恁怕事哩?楊翠玲歎了口氣,說,你光說,事兒不擱誰身上誰不知道啊!黃雪麗也沒了辦法,隻好說,你要是這樣說,那你通知她老的吧。楊翠玲說,她老的我都不認識,咋通知啊?黃雪麗說,我看你直迷了!你不知道,那閨女還不知道啊?楊翠玲如夢方醒,說,你看我,真迷了。剛要走,又停住了,唉,那閨女怕她老的知道,咋會說啊?黃雪麗說,怕也不中啊,早晚還不得知道啊?你跟閨女慢慢地說,跟她那邊老的也說下,別嚇著閨女了。楊翠玲本來想叫黃雪麗跟崔曉娟說的,又一想黃雪麗那性子說不定就會嚇著閨女,算了,還是自己來吧,事到臨頭躲是躲不過去的。

楊翠玲對崔曉娟說,閨女,我跟你說個事兒。崔曉娟對楊翠玲很有親切感,就願意聽她說話,見楊翠玲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說話,頗為受寵若驚,說,大娘,啥事,你說吧。楊翠玲說,就是你的事兒,說起來也不全是你的事兒,是你跟聰明您倆的事兒。崔曉娟還沒意識到什麽,靜靜地聽著。楊翠玲說,到這一步,也不能都怨您倆,也是我沒管教好,叫你受委屈了。崔曉娟說,沒有啊,大娘,聰明對我挺好的。楊翠玲笑了笑,說,那就好。現在,您都還小,還都正上學哩,不管出啥叉枝啊!崔曉娟說,嗯,我知道。楊翠玲說,你知道就好,好孩子啊。俗話說,紙裏包不住火,這事兒咋的也得通知您媽……一聽要通知老的,崔曉娟急起來,嚷嚷地叫,大娘,不是說好的不叫俺媽知道嗎?楊翠玲說,你聽我說呀。兒是娘的連心肉,您媽會不心疼你?崔曉娟害怕地說,不中啊,俺媽會打死我的!楊翠玲慈愛地笑了,說,不會。那都是氣話。我慢慢的跟您媽說,您媽又不傻,不會咋的你的。別怕,啊!崔曉娟無奈地點了點頭。

說服了崔曉娟,就該通知崔曉娟的爸媽了。楊翠玲還是有點犯難,萬一崔曉娟的爸爸媽媽鬧起來那可不好收拾,弄不好會出事兒的。她想來想去還是去了鄧金生家。鄧金生聽完笑了,說,中啊,聰明這孩子,比他爹強多了。藍雲芳聽鄧金生當著楊翠玲的麵兒說鄧金柱的不是,隻拿眼瞪他,看你說的啥話?咱金柱哥哪一點比不上人家啊?鄧金生說,你看你,馬槽裏插個驢嘴,咋顯著你了?金柱要是有聰明這一手,咱嫂子就不是咱嫂子了。楊翠玲沒法辯解,也不需要辯解,笑笑說,還不就是個緣分。鄧金生說,嗯。不過你也別愁。叫我看,這是好事啊,錢都不用花媳婦就娶到家了,這樣的模兒你上哪找去啊?楊翠玲苦笑了一下,說,模兒是不好找,就是太早了。你說,孩子都還沒長成人哩,那咋會中啊?鄧金生說,看你說哩,沒長成人就會懷孕唻?楊翠玲說,好了,你別說那了,趕緊替我想個辦法吧。鄧金生說,還能想啥辦法?叫那閨女家老的來,我跟他說說,呆咱一畝三分地上,他能咋的啊?說好了都好,說不好他也翻不了啥花兒。楊翠玲聽了害怕起來,這架勢有點硬碰硬,人家吃了虧會不找事兒?鄧金生看出了她的擔心,笑笑說,放心吧,不會出啥事的。這事兒捂還捂不住哩,他還往外揭啊?他老的又不傻,傳出去丟人的是他不是咱。不過話說回來,咱孩子占了人家了,好商好量的說說,出倆錢也應該。楊翠玲說,錢擱在後,說好就好啊!

崔曉娟老的是在接到通知後的第三天趕到集上來的。

崔曉娟的爸爸到外地打工去了,既然指定一定要老的來,崔曉娟的媽媽就來了。鄧金生在電話裏告訴她崔曉娟住到同學家裏不走了,咋說都不走,多耽誤上學啊,請老的來把孩子叫回去上學。崔曉娟的媽媽就知道閨女跟人家談了,也覺得男孩的老的也怪懂事的,坦坦然然地來了。崔曉娟家到這裏有幾十裏的路,得搭車才能趕到這裏,楊翠玲和鄧金生、鄧聰明、崔曉娟就一起去集上的車站接了她,然後去了定好的一個飯館,要了一個雅間。崔曉娟的媽媽一下車就開始注意鄧聰明了,看了覺得小孩還不賴,要是家裏還說得過去的話,結這門親也不錯,唯一不好的就是遠了點,不過現在路好,車也方便,來來去去也不是太難。當然,她也知道孩子還小,現在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

初次見麵又是要談這麽難為情的事,一時都不好開口,還是鄧金生機靈,跟崔曉娟的媽媽簡單地打聽了一下家裏的情況,就天南地北地侃起來。他知道這種事最好吃完飯再說,因為不是叫人高興的事,吃完飯人的心情會好,再談起來會比較順暢,另一個就是先聊聊天了解一下對方,算是摸摸人家的底,做到心中有數,以便見機行事,還有一個就是等吃飯。吃飯比在家省事多了,七碟子八碗很快就上來了。當地女人一般不喝酒,崔曉娟的媽媽也不例外,不過即使她喜歡喝酒現在也不大想喝,這不是多喜興的事兒,萬一她借了酒勁發酒瘋,那可不好收拾!飯桌上不喝酒,那飯就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吃完了。

鄧金生說,嫂子,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孩子的事兒。崔曉娟的媽媽說,唉,都是我沒管教好,給您添麻煩了。鄧金生看楊翠玲不說話,趕緊給她使眼色,意思是你是主角你得說話,我咋的也代替不了你。楊翠玲趕緊向崔曉娟的媽媽道歉,又憂心忡忡地說,現在孩子還小,都正上學哩。崔曉娟的媽媽說,是啊,是啊,誰說不是哩。就開始看若無其事看著窗外的崔曉娟,可能覺得有意思哧哧地笑,根本沒聽見她媽媽的話。崔曉娟的媽媽就生氣了,尖了嗓子叫,曉娟兒!崔曉娟這才回過意來,看她媽正瞪她,趕緊低了頭。崔曉娟的媽媽說,我跟您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學,是想叫你學好哩,你咋胡弄啊?不好好上學,擱學校胡談八談的談啥啊?崔曉娟不敢說話,也不敢抬頭,就一直低著頭。鄧金生說,好了,嫂子,事兒已經出來了,再說也晚了,咱還是看看底下咋弄吧。崔曉娟的媽媽說,我叫閨女領走,再給她換個學校,您也想點辦法。鄧金生說,當然啦,要不會叫你來嗎?崔曉娟的媽媽說,那就這吧。又瞪了閨女一眼,說,回家等著啦!站起來要走。鄧金生說,嫂子,別急,你還沒弄清楚哩。崔曉娟的媽媽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鄧金生看看她,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的樣子。崔曉娟的媽媽就覺得不對勁兒,疑疑惑惑地看著他,再看看楊翠玲,忽然覺出什麽來,有點急又有點怕,吞吞吐吐地說,是不是孩子幹啥傻事了?楊翠玲就發愁怎麽跟崔曉娟的媽媽說這事,聽見崔曉娟的媽媽這樣問,知道她意識到了,怕她再誤會了,趕緊接上了,歎息說,唉,我都愁死了!嫂子,你說說,現在的孩子,唉——咋恁不懂事哩?才多大一點兒啊?唉——崔曉娟的媽媽雖意識到不妙可還沒往那方麵想,看楊翠玲歎氣連連的,疑惑了,問,咋啦?楊翠玲說不出口,隻是歎氣。鄧金生說,嫂子,是這,你也別怪孩子,孩子嘛,小,不懂事,叫你來就是看看咋弄。崔曉娟的媽媽越聽越不對,越聽越覺得事態嚴重,不由往閨女的肚子上瞄了瞄,沒看出什麽,心裏就狐狐疑疑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自然少不了把鄧聰明多打量幾眼的。鄧金生見她還沒明白過來,就說,嫂子,你看,是上衛生院還是上縣醫院,你說。話說到這份上,崔曉娟的媽媽再笨都不會聽不出來了,大大地吃了一驚,真的啊?鄧金生點點頭。崔曉娟的媽媽傻了,看著崔曉娟好像不認識了似的,你,你,你……再說不出別的來。鄧金生趕緊把水遞給她,她機械地接了,半天反應過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大口大口地喝起水來,喝完,喃喃地絮叨,這可咋辦啊,這可咋辦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叫我呆家看著哩,就看個這,我可咋交代啊?忽然猛地站起來要撲向崔曉娟,鄧金生手疾眼快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嫂子,別嚇著孩子了。趕緊擠了擠眼示意鄧聰明和崔曉娟躲一下。鄧聰明和崔曉娟就出去了。崔曉娟的媽媽忽然哭了,嚶嚶的。鄧金生趕緊製止她,說,嫂子,嫂子!楊翠玲忙撕了一截紙巾紙遞給她。崔曉娟的媽媽好容易才控製住,不哭了,說,您看吧。楊翠玲看她有點二乎,很怕她提出找人提親趕緊把事兒辦了的話,又不敢說,怕她說耗弄了人家閨女就跑,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兒!那就把事兒弄壞了。鄧金生說,要不,就擱鄧老家衛生院吧?那兒背,不會碰見人。崔曉娟的媽媽說,擱哪兒都中,您看吧。楊翠玲聽了鬆了一口氣。鄧金生說,那,嫂子,你看你啥時候有空兒啊?崔曉娟的媽媽說,這我得想想。鄧金生很意外,不解地看著她。崔曉娟的媽媽說,我興的就是談哩,叫閨女領回家就妥了,誰想會是這,家裏也沒安排人瞧門。鄧金生說,那你往家打個電話安排個人不中?崔曉娟的媽媽說,鑰匙我拿著的呀。鄧金生說,那你明兒個來吧。崔曉娟的媽媽說,那我咋來啊?鄧金生說,搭車啊,跟今兒個一樣。就向楊翠玲擠了擠眼。楊翠玲當然明白,從口袋裏掏出錢來,遞過去,說,留著你搭車。崔曉娟的媽媽知道誤會了,說,不是,我今兒才出了門,明兒個還得出門,咋跟人家說啊?鄧金生說,你就說您娘想你了,瞧您娘去,得住幾天。崔曉娟的媽媽長歎了一聲,唉——那就這吧,我回去了。鄧金生說,好。崔曉娟的媽媽說,閨女還呆這吧,麻煩您了。楊翠玲說,沒事,沒事,你放心啦。

楊翠玲和鄧金生就送崔曉娟的媽媽,走到門口,崔曉娟的媽媽看到崔曉娟把她叫到了一邊。鄧金生就叫楊翠玲把帳結一下。楊翠玲去結了,一共八十六塊錢,收了八十五。

崔曉娟現在很怕她媽,聽見她媽叫她頭皮就麻了,可是沒辦法,隻好硬撐著湊了過去。她媽媽問,您倆那個了?崔曉娟點點頭。她媽瞪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你傻啊?就不會叫他戴套啊?崔曉娟沒想到她媽會說出這種話來,忍不住噴兒一聲笑了。她媽剜了她一眼,還笑!崔曉娟說,戴了。她媽說,那咋還會懷孕啊?崔曉娟說,他說不得勁,沒感覺。她媽說,你看看,弄出這事兒來,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崔曉娟不大跟她爸說話,有點怕他,現在有了這事兒就更怕了,一聽提到她爸嚇得激靈打了個寒戰。她媽憂淒淒地說,咋弄?崔曉娟也不知道咋弄,一下不吭聲了。她媽說,你還小啊。崔曉娟當然知道她還小,不知道她媽想說啥,就什麽也不說,聽著。她媽說,打掉吧?崔曉娟說,好,我聽你的,媽。她媽就歎氣,唉,你這孩子啊……

四個人又把崔曉娟的媽媽送到了車站,車開動的時候楊翠玲不失時機地把在飯館時給她她不要的那五百塊錢塞到了她手裏。

第二天一早,楊翠玲就領著鄧聰明和崔曉娟去了鄧老家衛生院,她知道得住幾天,頭天晚上就跟黃雪麗說了,要她幫忙看幾天門兒。崔曉娟的媽媽晌午才趕來。手術安排在下午,很順利。在衛生院住著沒什麽事,楊翠玲就和崔曉娟的媽媽說說話,拉拉家常什麽的。相處了幾天,彼此熟悉了些,也說些體己話,後來甚至說起了笑話。崔曉娟的媽媽說,孩子就是太小了,要不是做個親家多好。楊翠玲笑笑,附和說,是啊。崔曉娟的媽媽說,等等吧,等孩子長大了,要是沒啥咱就結親家。楊翠玲說,中。

楊翠玲總想跟鄧聰明說些什麽,可不知道該說什麽,有時候想起來了,大家都在一起不方便說,等母子獨處的時候她又忘了;因此大家在一起還好,轟轟亂亂的就過去了,母子獨處的時候楊翠玲就很難堪。後來,楊翠玲終於想出一句話來,說,聰明啊,你別再胡想了,好好學你的習吧,你要是有本事了,啥樣的找不著啊!鄧聰明就嗯了一聲。

最讓崔曉娟的媽媽為難的是怎麽跟丈夫交代,她每次在崔曉娟麵前都要嘮叨,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叫我看著哩就看個這,咋跟您爸交代啊?崔曉娟開始還擔心,後來聽她媽嘮叨的多了就煩了,不耐煩地說,隨便!她媽說,您爸會打死你的!崔曉娟最怕的就是她爸了,一下就不言語了。傍晚在衛生院外麵的田野散步的時候,崔曉娟悄悄說,媽,跟你商量個事兒。閨女第一次這麽跟她說話,她不禁訝異了,看著閨女說,你說。崔曉娟說,你不是愁著沒法跟俺爸交代嗎?她媽說,是啊,咋跟您爸說哩?崔曉娟說,那就不跟他說,你不說,我也不說,誰還會知道啊?她媽驀地心裏一亮,對啊!咱娘兒倆要是不說,誰會知道啊?崔曉娟顯得很興奮,說,是啊。她媽說,不過,以後你可再不能胡來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啊!崔曉娟說,知道了,媽。要是想了就叫他戴套。幾天前她媽罵她傻時居然罵她不知道戴套子,心裏跟她媽的距離轟一下就拉近了,這幾天她媽雖說嘮叨可還是很疼她的,在崔曉娟的記憶裏自懂事以來,母女倆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密地相處過,幾乎寸步不離形影相隨,不時說些母女間的悄悄話,崔曉娟就跟她媽親透了,心底的渴望無邊無際地擴展開來,什麽都想跟她媽說,什麽都敢跟她媽說。她媽一愣,苦了臉,說,你還不改啊?崔曉娟說,改,改,我改頭換麵洗心革肺還不中嗎?跟你開個玩笑,瞧叫你嚇得!她媽說,娟兒,你可不能再胡鬧了,您媽我可經不起嚇,要是叫您爸知道了,他不會饒咱!崔曉娟不耐煩了,說,又來了。好了,我聽你的還不中嗎?她媽說,這就對了。崔曉娟忽然看了看四下神秘地說,媽,問你個事兒。她媽說,啥事?崔曉娟說,你說,呆上麵得勁還是呆下麵得勁?她媽沒聽明白,問,啥呆上麵呆下麵啊?弄啥呆上麵呆下麵啊?崔曉娟忙要她媽小聲點,噓噓的噓個不住,就是幹那事兒啊。她媽說,都差不多吧,喜歡才會得勁。突然回過味來就罵,你這閨女,成天都想啥唻?咋不想著學習哩?你要是有這一半心思用在學習上也好了。崔曉娟就噘了嘴不說話了。她媽就感歎,現在的孩子啊……唉——

幾天裏,崔曉娟一直被她媽看著,沒機會單獨跟鄧聰明在一起,隻能在吃飯或是別的什麽時候總之是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彼此衝對方笑笑,說些不鹹不淡的話。住了幾天,管出院了,崔曉娟的媽媽就領著崔曉娟帶著楊翠玲買的大包小裹回去了,當然還有楊翠玲又給的一千塊錢。楊翠玲也帶著鄧聰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