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少的悸動

夜裏黃雪麗睡不著了,她腦子裏滿滿的都是鄧金海,鄧金海的臉,鄧金海的嘴巴,鄧金海的吻,鄧金海的笑,鄧金海結實的懷抱,鄧金海的貪婪,鄧金海的纏綿……這些都是她渴望的,終於得到了!黃雪麗幸福地笑了。

黃雪麗也是戀愛過的。

二十年前,十八歲的黃雪麗偷偷地喜歡上了鄰村的彥雙喜,可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喜歡她,她就有意無意地接近他,看看他的反應。說是接近其實隻是離他近些,能看他一眼她就很滿足,好在兩個村離得很近,這給了她不少機會,趕集的時候故意從彥雙喜的村裏過,後來知道了彥雙喜的家就從彥雙喜家的胡同裏走過去,有時候能碰上他,有時候碰不上。碰上了她就很激動,心裏跳得砰砰的,臉上卻很平靜,若無其事的樣子。晚上看電影也是,要是可能的話她也會從彥雙喜家的胡同走過去。可惜的是晚上太黑了,什麽也看不清,她就大聲說話,以期引起彥雙喜的注意。她這樣老是從彥雙喜家的胡同過來過去的,卻沒引起彥雙喜的半點注意,反倒惹得跟她一路的同伴不高興了,抱怨她好好的路不走,偏要七拐八拐的。她這才發覺自己太專注了,時候長了會被人家看出來的,就盡量不帶那麽多同伴,而且不時地更換。就連下地薅草、拾柴,她也會不知不覺地往彥雙喜村的地裏跑,當然還是渴望能見到他。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半年,黃雪麗也看到過彥雙喜幾次,可是最初的那點滿足洶湧地席卷了她,讓她生出許許多多的想象來。她也發現這樣不行,心裏就很苦惱。她當然可以托媒人到彥雙喜家說媒,那得有七八成能成的把握才行,不然人家要是不同意,那就完了,以後她連看也不能看了。不是說誰會阻止她看,而是那樣等於公開了,她要是再去看彥雙喜就有點厚臉皮,會被人家認出來,指指點點的說她點什麽可就毀透了。她煞費苦心地看他就是在試探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大半年的時間讓黃雪麗失望過無數次,也讓黃雪麗激動過無數次,可就是沒摸到彥雙喜的一點心思。黃雪麗輾轉反側地想,忽然明白過來,她這樣隻是在看人家,沒給人家一點她喜歡他的意思,哪怕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也好。她怕人家不喜歡她,人家難道就不怕嗎?萬一被當流氓臭罵一頓可不大好。她隻是偷偷地在看他,一點也沒接觸過他,沒給他透過半點信兒,他怎麽會知道?

可是,怎麽才能接觸他呢?原來他倆並不認識,貿然接觸人家就太唐突了。黃雪麗發起愁來。

機會終於還是來了。

那天黃雪麗趕集的時候看見了彥雙喜,就遠遠地跟著,彥雙喜停下來她也停下來裝著買東西的樣子看身邊貨攤的貨。彥雙喜顯然是趕閑集的,不待集罷就騎著車子回家了。所謂趕閑集就是不以買東西為目的的趕集,心情比較閑散,隨意轉轉看看。黃雪麗看了趕緊追了上去,說是追也不過是遠遠地跟在彥雙喜後麵。這樣一前一後的走了一段,從柏油路拐上一條土路,路上的行人就少起來。又走了一段,依然一前一後的。黃雪麗心裏有點急,她知道這樣的機會不會太多,也許以後再不會有了,還有老這樣跟著是不行的,她必須跟彥雙喜搭上話,以後再遇到就能說話了。黃雪麗想了想,緊蹬了幾圈就把彥雙喜超了過去。在挨近彥雙喜的時候她的心幾乎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這是她離彥雙喜最近的一次,大概不到一米。彥雙喜好像看了看她,她則目不斜視地就從他身邊騎了過去,一會兒就把彥雙喜甩在了身後。黃雪麗沒有回頭,過分的緊張讓她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虛汗。她掏出小手絹擦了擦,在裝回口袋的時候忽然有了主意,就不再裝得那麽牢靠了。一會兒果然聽到了走在後麵的彥雙喜喊,哎,你的東西掉了,哎,你的東西掉了。黃雪麗覺得差不多了才回過頭去看,看見彥雙喜正舉著手絹追過來,衝著她大喊大叫。黃雪麗停了車,等著他。彥雙喜很快就追過來了,把手絹遞到了她手裏。她微笑著接過來,沒說話,不是不想說,而是太想說卻不知道咋說好說啥好。黃雪麗不說話,彥雙喜就不好說話了,笑了笑騎上車子走了,不過還是說了一句話,還怪香哩。啥意思?他不是個木頭,他在給她信號。黃雪麗聽了快樂得不知道有多厲害了,哎呀,我的個娘啊,他說的可真好啊!他真好啊!黃雪麗趕緊騎上車子追,問,你哪莊的呀?彥雙喜說了。黃雪麗說,哦,咱挨著啊。彥雙喜說,我咋沒見過你啊?黃雪麗說,這不就見過了?彥雙喜就嗬嗬地笑,說,你真有意思。倆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來,慢慢就到了彥雙喜的村口。彥雙喜說,我到家了,你要不要進家歇歇?黃雪麗知道這是客套話,心裏還是想去,想得死了,可是不行,一麵之交又是大男大女的,咋好去?去幹啥?隻要認識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就像俗話說的那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又一次在彥雙喜村的地裏倆人又碰上了。黃雪麗說,咋又碰著你了?彥雙喜笑說,碰著我咋啦,我又不吃你。黃雪麗說,呢,你還吃人哩,牙給你掰掉。彥雙喜說,給,你掰。說著,張著嘴把頭伸向黃雪麗。黃雪麗看著,真想捧住這張臉,說,諞你的牙白不是啊?彥雙喜說,我又沒說我的牙白。黃雪麗說,那你是弄啥唻?彥雙喜說,叫你掰我的牙的啊。黃雪麗說,我不掰。彥雙喜說,咋啦?黃雪麗說,你咬我的手哩。彥雙喜說,我不咬,你的手又不是豬蹄子。黃雪麗一愣,並不是氣惱,而是沒想到彥雙喜會開玩笑罵她,心裏很高興,還嘴說,你的才是豬蹄子哩。彥雙喜就看著她笑了,看得黃雪麗不好意思了,想低頭躲一下他的目光,又想那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跟他對視又不敢,心裏有點緊張又有點甜,甜蜜蜜的,一絲一絲的往心裏浸潤,很受用,想這樣沉浸一會兒,又怕冷了他斷了續再接起來就難了,情急之下不知說什麽好,就問,看啥?按照當地人逗玩說這話的時候往下應該是耍賴的反問,你不看我咋知道我看你唻。可是彥雙喜沒這樣說,而是直截了當地說,看你。這又是黃雪麗沒想到的,心裏歡喜得不得了,說,我有啥好看的呀?彥雙喜說,好看。黃雪麗心裏高興得無法形容了,說,還沒你好看哩。人家誇自己,要是一般人都會謙虛,黃雪麗想彥雙喜可能也會謙虛一下吧,再特別也不會肯定下來的,那就有點順杆子爬了。不料彥雙喜卻說,那咱都好好看看吧。輕輕巧巧不光肯定了自己也把她拉了進來,弄得黃雪麗一下不知道該咋說了。彥雙喜說,明兒個俺那莊有電影你看不看?黃雪麗早就知道了,卻明知故問,真的假的?別哄我啊。彥雙喜說,你看你說哩,你又跟我沒仇沒氣的,我哄你弄啥?黃雪麗說,好,你給我搬板凳我就去看。彥雙喜說,中!

第二天晚上黃雪麗還沒吃完飯,同伴就來叫她了。黃雪麗說,我看過了,不去看了,您去看吧。同伴說,那你呆家弄啥啊?走,陪我一路去看。硬要拉黃雪麗。黃雪麗娘也說,去吧,去吧。黃雪麗說,真看過了,再看也沒啥意思,您趕緊去吧,一會兒電影該開始了。同伴無奈隻好走了。黃雪麗又等了很長一會兒才悄悄地溜去了。彥雙喜果然搬了板凳在等她,看見她說,你可來了,板凳早就給你搬來了。黃雪麗哪裏敢去坐?不去坐又怕他生氣,就笑說,跟你開玩笑哩,你咋恁當真啊?彥雙喜說,當然當真了,你是誰啊?黃雪麗說,我是誰啊?彥雙喜說,你是黃雪麗啊。黃雪麗沒想到他竟然叫出她的名字來,看來他是很費了一番心思的,心裏有點感動,不便表現出來,就說,你坐吧,我站著就中。彥雙喜說,你不坐我也不坐。那會兒陸陸續續還有來看電影的人進場,黃雪麗不敢跟他多說,就擠進人群裏去了。過了一會兒,黃雪麗覺得背後有人離她怪近的,有點不放心,一回頭看見彥雙喜正癡癡地看她,見她回頭忙衝她笑,心裏一陣溫暖,忙轉過頭去看電影,可怎麽也看不進去了,豎起耳朵聽著彥雙喜的一舉一動,就連彥雙喜咳嗽都那麽有意思。看到中間的時候,黃雪麗想去解手,就擠了出去。彥雙喜以為黃雪麗想跟他說話,隨著擠了出去,後來看她進了一戶人家才明白過來,就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等。一會兒黃雪麗出來了,彥雙喜叫,黃雪麗。黃雪麗開始沒看到人,聽見有人叫她嚇了一跳,她聽老年人說過,深更半夜可不能亂答應,沒準就是鬼要投胎拉人頂替呢。彥雙喜再叫,黃雪麗。這回黃雪麗看清了是彥雙喜,說,你咋出來了?彥雙喜說,怕你迷見了,出來找找。黃雪麗心裏很感動,麵上卻很平靜,說,沒事。走,看電影去吧。彥雙喜說,電影哪有你好看啊,看電影還不勝看你哩。倆人就說起來。黃雪麗怕人看見了,幾次催他看電影去都沒動,正說得熱鬧,忽聽人聲鬧哄哄地向這邊滾過來,知道電影結束散場了,就隨著人流回去了。

終於有一次彥雙喜抱住了她,吻了她。

那也是個晚上,倆人約好了,在黃雪麗莊後的小樹林裏見麵。黃雪麗吃完飯收拾完了鍋碗瓢盆,跟他娘說找同伴玩一會兒就走了,走到她家屋後黑暗裏閃出一個人來,黃雪麗不去理會隻管走,那人卻跟了上來。黃雪麗心裏一緊,問,誰呀?那人看看四下無人,叫,黃雪麗,是我。是彥雙喜。黃雪麗頓時釋然了,問,你咋呆這兒唻?彥雙喜說,來接你。黃雪麗心裏一熱,說,走吧。

在平時,即使大白天也沒多少人來,晚上就更不會有人來了。倆人鑽進小樹林,彥雙喜找一片地方招呼黃雪麗,坐這兒吧。黃雪麗說,好。黃雪麗坐下來沒有挨著彥雙喜,離他還有點距離,不算很遠也不很近。彥雙喜很想挨近黃雪麗又不敢,心裏有點不滿足。黃雪麗先說話了,問,想啥唻?彥雙喜說,沒想啥。黃雪麗說,你不高興。彥雙喜說,沒有。黃雪麗說,那咋啦?彥雙喜說,沒啥。就盯了黃雪麗看。黃雪麗說,看啥?彥雙喜說,看你。黃雪麗說,還沒看夠?彥雙喜說,沒看夠,看不夠,一輩子也看不夠。黃雪麗心裏甜絲絲的,說,那就叫你看一輩子。彥雙喜說,真的啊?黃雪麗說,嗯。彥雙喜就叫,黃雪麗!黃雪麗應了一聲,嗯。半天聽不見彥雙喜說話,問,咋啦?彥雙喜說,你真好!一欠身一把拉住了黃雪麗的手,使得黃雪麗的身子不得不往他身邊靠近了些。黃雪麗的手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抓著,有一股奇異的感覺。她沒有拒絕,任他抓著。被心愛的人抓著是多麽快樂啊!彥雙喜把她的手在手裏抓著,另一個手裏輕輕地摩挲著,輕柔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撫了個遍。在他抓住她的手的一刹那間,一股暖流由手開始傳遍了黃雪麗的全身,柔柔的,軟軟的,又是那麽固執那麽堅決。黃雪麗偷看了彥雙喜一眼,心裏湧起一股別樣的溫柔,慢慢低下頭來。彥雙喜摩挲了一會兒,又拿起她的手合在兩隻手裏,好一會兒把她的手悄悄貼到了臉上。彥雙喜的臉很熱很燙,黃雪麗的手同樣很熱很燙。

彥雙喜突然叫,黃雪麗啊!黃雪麗猛地抬起頭看著他。彥雙喜卻歎了口氣,哎,黃雪麗啊!黃雪麗應,嗯。彥雙喜說,我好想你啊,黃雪麗!黃雪麗一樣想彥雙喜,甚至覺得比他想自己還要想他,可她不敢說,太羞了,就說,嗯,我知道。彥雙喜忽地委屈道,你不知道!又喃喃地說,哎,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黃雪麗心裏一動,沒說話把頭靠在彥雙喜的肩膀上。彥雙喜說,明兒個我就跟俺娘說,叫她托人上您家說媒去!黃雪麗使勁地嗯了一聲。彥雙喜小了聲問,您娘不會不同意吧?這倒是個問題,她兄弟長得沒有那個樣,估計不會好尋。她爹死得早,全靠她娘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姐兒倆拉扯大,她娘每當說到她姐兒倆的時候總是說,叫您倆的事兒辦完我就算對得起您爹了。黃雪麗知道她娘說的辦事兒就是辦婚事。這麽一來,黃雪麗心裏就吃不準她娘會不會同意了。沒聽見黃雪麗回應,彥雙喜不安了,問,咋啦?黃雪麗說,應該會同意,你托人去試試嘛。這倒也是。彥雙喜說,你跟您娘說說,應該差不多。黃雪麗羞了,說,我咋說啊?彥雙喜說,咋不能說啊?媒人一介紹,你就說認識我。您娘看你恁熱心不會不知道你同意,一定會同意的。黃雪麗說,我咋說你啊?彥雙喜說,那有啥不好說的啊?倆莊挨著認識個人沒有啥啊。黃雪麗說,不是,我說認識你不能是一般的認識。彥雙喜吃了一驚,看著黃雪麗試探地說,你說咱倆談了?說完興奮起來,接著說,那要是這樣您娘就非同意不可了!黃雪麗說,我可不敢。彥雙喜一下被黃雪麗弄糊塗了,不解地看著她。黃雪麗說,我是說我得說你好,可又不能誇你。就這,不知道該咋說。彥雙喜不說話了,想了一會兒說,你就說我跟您那莊的誰樣不就妥了。黃雪麗追道,跟誰樣?彥雙喜說,我也說不準,你就說我跟的那人您娘覺著不賴就中了。黃雪麗一想,對啊!這不是變著法兒的誇彥雙喜嘛。不由推了他一下,咋不早說啊。彥雙喜問,早說?黃雪麗說,嗯。彥雙喜說,好,是你叫我早說的啊。黃雪麗說,嗯。彥雙喜說,我可說了。黃雪麗說,嗯!彥雙喜看著黃雪麗卻什麽也沒說。黃雪麗見他這樣子知道他是要說點什麽的,就說,你想說啥就說吧。彥雙喜咽了口唾沫顫聲說,老婆……黃雪麗沒想到彥雙喜會說這,羞得臉熱起來,道,誰是您老婆啊,難聽死了。彥雙喜說,不是你叫我早說的嘛。黃雪麗說,誰叫你說這唻。彥雙喜說,那還不是早晚的事兒?黃雪麗說,早晚的事兒早晚再說。

說說,笑笑,夜就深了。黃雪麗說,我該回去了。彥雙喜說,還早著哩。黃雪麗說,早啥呀,不早了,再晚俺娘該找我了。說著站了起來。彥雙喜隻得也站了起來,癡癡地看著她。黃雪麗說,回去吧。彥雙喜不說話,猛地一把就抱住了她。黃雪麗暈了一下,下意識地掙紮了一下不動了。彥雙喜叫,黃雪麗!黃雪麗嗯了一聲。彥雙喜急促地說,黃雪麗,我想你,我舍不得叫你走,我舍不得離開你!黃雪麗說,以後還會見的。彥雙喜說,唉,唉。忽然吻住了她的嘴。就像她的手第一次被男人抓住一樣,黃雪麗的嘴唇也是第一次被男人碰,黃雪麗沒防備但也沒躲,任他親著、吻著、吮吸著……被心愛的人親吻是多麽甜蜜啊!黃雪麗在心裏說,我是這個男人的了,我一輩子跟著他了,受苦受累心甘情願!她這樣想著想著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這才赫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被彥雙喜抱在懷裏了,彥雙喜抱得那樣結實那樣有力那樣牢固,她的身體都快要被擠碎了。不過,彥雙喜的懷抱也很寬厚,很溫暖,很溫馨,黃雪麗有些陶醉了,她真想就這樣永遠躺在他的懷抱裏。彥雙喜的身體微微戰栗著,狠勁地往她身上貼,不安分地扭動著,一個棍子一樣的東西緊緊地頂著黃雪麗的肚子。黃雪麗不知道那是什麽,有些奇怪,開始覺得可能是手電筒,後來想不對,手電筒的話應該裝在褲兜裏,偏在一邊才對,怎麽可能在當間呢?她很想摸一下到底是什麽,可彥雙喜的身體貼得她那麽緊,根本下不去手。黃雪麗忽然沒來由地有些怕,她覺得要是一直這樣下去說不定會發生點什麽,乘彥雙喜抱累了緩一下的時候猛地把他推開了,說,我該回去了。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彥雙喜家托來的媒人是第三天到黃雪麗家去的,黃雪麗沒在家,她娘聽完媒人說明來意,笑眯眯地說,瞧瞧,叫你操心了,閨女還小著哩。不動聲色就把媒人擋了回去。彥雙喜跟黃雪麗說了,黃雪麗瞪大了眼,問,真的?誰去的?我咋沒見?彥雙喜一一說了,黃雪麗說,那俺娘咋沒跟我說啊?後來就明白自己猜對了,她兄弟要是尋不好老婆,她娘是不會給她定媒的。彥雙喜說,咋辦啊?黃雪麗說,不管她,咱好咱的。彥雙喜愁眉苦臉地說,你光這樣說,您娘要是不同意咱再好還能咋著啊?黃雪麗說,你看你,她今兒個不同意不還有明兒的嘛,明兒不同意不是還有後兒的嘛,過一陣子再托媒人。彥雙喜說,那得到啥時候啊?黃雪麗說,看看你,你又不是要跟俺娘過,你是要跟我過!她不同意不同意罷,隻要我同意就中!黃雪麗居然把她娘也扯上了,這是犯忌的,顯然是急了。

又托了兩次媒人黃雪麗的娘還是不吐口,彥雙喜的娘就耐不住了,她就這麽一個獨子,長得不算多打眼可也不醜,家道不算殷實也中等可上,犯不著為一個閨女家低三下四一而再再而三地求人家,天下好閨女有的,離了她黃雪麗彥雙喜還能就寡漢了?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再說上門為兒子說媒的也不少,盡挑盡撿,就不信碰不上中意的?她一向嬌寵兒子,這單從她給兒子起的名字就能體現出來。在當地,誰的名字要是叫雙什麽那就是被父母嬌寵的孩子,雙喜自然也是。就這,他娘還嫌不夠,這從叫法上又加了一層。彥雙喜按一般的叫法應當是略去姓直呼其名,雙喜。按當地人嬌寵的叫法是一個字,喜。她既不叫雙喜,也不叫喜,而是加了半個字,變成一個半字,喜兒。這就把短促的喜字叫長了,也把硬戳戳的雙喜叫柔了。她說,喜兒,我看算了,咱別一棵樹上吊死了,你再挑別的吧。彥雙喜說,娘,我就喜歡她啊!多了,她就罵,你這孩子,咋恁死心眼兒哩?要是她娘到最後也不同意,你弄個一頭撅杠一頭抹光就該傻眼了。再說了,她就恁好啊?我看你二姨說的那閨女就不賴,比黃雪麗強多了。彥雙喜再說什麽就煩了,你這孩子,咋恁沒出息哩,咋的不是個女人啊?值得為一個女人費恁大勁嗎?男人就得拿出點男人的樣子來!後來終於煩透了,說,你要黃雪麗也中,那你就等吧!可有一條,你要黃雪麗事兒我不管,你倒插門也中,私奔也中,隨你!不過,我可跟你說,那個黃雪麗你就是死也娶不到手!

彥雙喜見他娘生氣了,急得火著,找到黃雪麗把他娘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黃雪麗聽了怔住了。彥雙喜問,黃雪麗,你說咋辦啊?黃雪麗半天沒說話,末了看著他說,你準備咋辦?其實彥雙喜走到路上就想好咋辦了。他一路上把他娘的話仔仔細細地琢磨過了,他娘雖說不高興,可也給他指了路,那就是實在不中就把生米煮成熟飯,到那時黃雪麗娘就是一百個不同意也不中了。可這話得由黃雪麗說才合適,要是他說就有占她便宜的嫌疑。彥雙喜不好說,又被黃雪麗追著問,歎了口氣,唉——黃雪麗看著彥雙喜,半天哭了,眼淚泉水一樣嘩嘩地往下流。黃雪麗一哭,彥雙喜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淚珠子跟著就掉下來了。倆人相擁著,你替我擦眼淚,我替你擦眼淚,越擦淚越多,淚越多哭得越厲害,不一會兒失聲痛哭起來。直到哭累了,倆人才不哭了,眼睛紅紅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彥雙喜看著黃雪麗淒苦的臉,很是激動,說,黃雪麗,要不咱跑吧,回來再跟您娘賠個不是,自家孩子她還能咋的你呀。黃雪麗說,不中,你不知道的。彥雙喜說,咋不知道啊?那人家逼急了不都這樣的嗎?回來跟老的賠個罪不也啥事沒有了嗎?黃雪麗想對他說她娘是想叫她給她兄弟換個老婆,想想還是不說了。彥雙喜說,你說話啊!黃雪麗咬著牙還是一聲不吭。彥雙喜急壞了,終於說,那要不你住俺家吧,過幾天就好了。黃雪麗知道他的意思,他剛才說私奔就含有這意思,隻是私奔來得比較轟轟烈烈,住他家來得比較安安靜靜,其實質都是一樣的。黃雪麗搖著頭說,不中,不結婚我不會去您家住的!聲音不高卻很堅決。

黃雪麗回到家時,她娘對她說,明兒個您表叔就帶那孩子來,你跟人家見見,要是差不多就訂了。彥雙喜托媒人上門提親,黃雪麗娘最初還沒往心裏去,隻當是平常的提媒,一家女百家問,也沒什麽,後來又來了提媒的,說的還是彥雙喜就沉了意了,知道是閨女的心思動了,這才急了,趕緊找人給閨女和兒子提媒。看樣子單憑兒子是找不著個媳婦了,那就隻有換了,她跟媒人把這意思也說了,隻是叫人家替她留心著,她自己則留心著閨女,千萬可別出啥叉枝,一等說定了就趕緊打扮閨女娶媳婦。不過並不容易,換親的人家雖說有,可並不多,沒有多少可挑可撿的餘地,也看了幾家,都不大中看。現在說的這家也不算多好,不過不答應已經不行了,媒人都跑煩了,再不答應恐怕以後就沒人肯提媒了。黃雪麗當然知道這些,但在心裏還是想再試試看,黃雪麗心裏很清楚換親的機會越來越少,隻要再堅持一段時間,再拒絕幾家就大功告成了。黃雪麗明白她娘的話,那意思就是要落點了。黃雪麗沒說話。

第二天錢大有就來了。見麵前她娘把她叫到東屋裏,噗通一聲跪下了,說,明兒啊,娘知道委屈你了,可是除了這叫娘還有啥法哩?再說,跟誰過不是過啊?看起來黃雪麗在裏頭搗鬼她娘不是不知道,隻是沒說罷了啊!黃雪麗在心裏想過一百回了,她娘要是知道她不同意換親肯定會逼她,逼她無非是尋死覓活,不會真的去尋死覓活,她隻要咬牙堅持住一回就萬事大吉了,她娘總不能天天尋死覓活,再說第一次沒效果,還能來第二次嗎?可是她娘真的逼了,黃雪麗卻受不住了,心裏不知道是啥味了。黃雪麗沒拉她娘起來,跟著軟軟地對著她娘跪下了,眼淚刷刷往下掉。她娘一見放心了,趕緊把她拉起來說,別哭別哭,人家還等著哩。替黃雪麗擦了眼淚,看看黃雪麗平靜些了,說,去吧。黃雪麗去看了看錢大有打個招呼就走了。過了幾天婚期就定下來了,兩個月後黃雪麗出嫁,再半個月娶媳婦。黃雪麗得了信兒,就不去見彥雙喜了,不是不想見,而是沒臉見,她覺得對不起彥雙喜,叫人家等她白等了一場。到嫁妝開始上漆的時候,婚期就很近了。出嫁前的頭天晚上,黃雪麗終於忍不住偷偷約了彥雙喜。

還是在那片小樹林,黃雪麗說,對不起。彥雙喜沒說話。黃雪麗的淚又下來了。彥雙喜聽見了,不但不替她擦連動也沒動,隻管低著頭一言不發。這樣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黃雪麗說,你沒話跟我說嗎?彥雙喜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歎口氣又低了頭。黃雪麗忽然顫了聲音叫,雙喜哥!這是自認識以來黃雪麗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叫他哥。彥雙喜詫異地看著她。黃雪麗說,雙喜哥,你沒話跟我說嗎?彥雙喜半天才說,還是俺娘說的對啊!黃雪麗受不了了,一下撲到彥雙喜懷裏,雙喜哥!彥雙喜抱著她,倆人默默地掉了一陣子淚,彥雙喜扳起了黃雪麗的臉,看著她,親吻著她。黃雪麗摟了彥雙喜的脖子忘情地親著,吻著……彥雙喜解她扣子的時候被她攔住了。黃雪麗隻說了一個字,不。彥雙喜又歎口氣,停了手。黃雪麗說,雙喜哥,忘了我吧。彥雙喜說,叫你的手絹留給我吧。黃雪麗知道他說的是她那次故意丟給他的手絹,就從口袋了掏了出來。彥雙喜接了放在鼻子下使勁聞了聞,小心地放進了口袋,轉身走了,一任黃雪麗在背後叫,雙喜哥,雙喜哥!都是我不好,忘了我吧!……

第一次沒有給心愛的人,而給了她根本不愛的人,黃雪麗後悔死了!更叫黃雪麗後悔的是沒聽彥雙喜的話,沒照彥雙喜說的私奔或者住到他家裏才到今天這步田地。事實上,黃雪麗嫁過來不久就後悔了,後悔死了,這次真的生米煮成熟飯了,再後悔也來不及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十幾年裏,她每次想起來心就疼得受不了,把自己恨得要死要活的,不止一次地說,要是重來一次一定不要這樣的日子,可是這樣的日子一直在重複著,直到鄧金海無意中冒出來,黃雪麗覺得再也不能失去了,過去的教訓太慘痛了,哪怕不結婚不過成一家人家,隻要能不時地見個麵就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