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絕不會為殺害舊主的後人效命

宋紹鼎盯著眼前這位遁入空門的前朝猛將。

他已經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多時辰了。

四個多小時,連肩膀都晃過一下,屁股也沒挪一下,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

宋紹鼎忍不住了。

“張喜明,本世子的提議,你覺得如何?”宋紹鼎以徐明孝的身份跟對方見的麵。

誰知道張喜明出家了幾十年,是不是心裏還在嫉恨太祖當年一槍把他的老上司程士章捅了個對穿。

他得給自己上一層保險。

對麵的人,滿臉皺紋,卻仍然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樣子,從背麵看他的身材和走路時的姿態,完全看不出這是一個已過花甲之年的人。

再加上臉上的那道疤,就算他身著僧衣,手執僧杖,依然看不出來有半點出家人的慈悲心懷。

定邊聞言緩慢地掀開眼皮,定定地看了宋紹鼎一眼,又快速地闔了雙眼。

整個人,除了兩個眼皮子動了動,再無一點多餘的動作,更是一個字都不曾說。

宋紹鼎看著桌子上擺放的粗瓷碗,端起來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

又苦又澀,冰冰涼的。

他強忍著才沒吐出來,閉上眼逼著自己咽了下去。

“張喜明,想當初你也是全天下有名有姓響當當的人物,為什麽窩到這個小寺廟裏幾十年了也不出去?是怕宋家人不肯放過你?”

定邊和尚輕輕地轉動佛珠。

“你怕宋家人不用怕我啊。我是徐國公府的世子,徐國公和徐太後你總聽說過的吧。當初殺程士章的不是徐家人,跟你有仇的也不是他們。你想為老上司報仇的話,為什麽不出山幫徐家人呢?難道你沒聽說過當今的小皇帝不中用,朝廷大權都握在徐太後和徐國公手裏嗎?”

撚著佛珠的手指頓住,定邊和尚睜開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宋紹鼎,眼底無悲無喜。

“世上早無張喜明,貧僧法號定邊。”

“你是張喜明也好,定邊也罷,我是徐明孝。咱們的目標一致,都是宋家人。要是我爹和姑母奪了權,下一個當皇帝的就是我了。而你又跟宋家人有仇,為什麽不來幫我呢?”

宋紹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他好像聽到了對麵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

他以徐明孝的身份來拜訪定邊,甚至不停地提幾十年前他和太祖的恩怨,就是想試探他心裏是否對宋家天下還有怨懟。

別看他出家為僧,一副脫離世俗的模樣。宋紹鼎才不信呢。

有姚廣孝這樣的“榜樣”在前,宋紹鼎才不會因為對方身上被貼了什麽標簽,就會自動覺得他不會做不符合標簽身份的事情出來。

宋紹鼎瞞著自己的身份,定邊和尚卻一語道破:“據貧僧所知,徐國公府的世子年二十二,閣下的樣子分明隻有十六七,不像徐世子,反而跟當今陛下的年紀一致。”

宋紹鼎渾身的汗毛猛地豎了起來,他清楚地感知到後背毛孔的冷汗“呲呲”地往外冒。

在定邊話出口的瞬間,宋紹鼎腳下用力蹬地,跳出了三米開外。

而與此同時,一直候在門外的小福子和小喜子破門而入,兩三步就擋在了宋紹鼎身前。

定邊動作依舊不緊不慢,隻是這一次他看向壞掉的廂房門,眉心微微蹙起。

“兩位小施主,你們弄壞了貧僧的房門。”

小福子和小喜子,一個亮出了彈弓,一個短匕在袖口處閃著寒光,兩人不動聲色死死地盯著定邊。

老和尚隻要敢動一根手指頭,不用皇上吩咐,他們倆就一齊上前,絕不能讓他傷害到皇上。

兩人聽說皇上想要尋訪的世外高人,是前朝末年程士章手底下的猛將張喜明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張喜明的大名如雷貫耳,他跟太祖和大燕的恩怨,民間可能少有人知曉,但他們倆可是從小就跟在皇上身邊的,對當年的事早有耳聞。

太祖殺了程士章,張喜明在戰場上搶成了程士章的屍體,還險些刺傷太祖。

這樣一個武力強勁的人,他們根本不願意皇上去找。

但皇上鐵了心,說什麽這麽多年過去了,天下太平,張喜明應該早就放下了多年前的恩怨。

但兩個小太監依舊不放心,皇上跟老和尚在廂房內聊天時,兩人把耳朵緊貼在房門上,一聽到皇上的動靜,立刻穿門而入。

定邊和尚仿佛沒看到兩人的虎視眈眈,平靜地問道:“靈源寺廟小錢薄,修門的銀兩還望兩位施主不要推脫。”

當他道破自己的真實身份時,宋紹鼎再樂觀,那一瞬間的心悸不是開玩笑的,但他發現,定邊似乎當真像他猜測的那般,對往事早已看淡。

“皇上,貧僧如果真要對您動手的話,在您踏入廂房的那一刻就動手了。”定邊說話的時候,看向三人的目光依舊無波無瀾。

的確沒有任何殺機。

宋紹鼎推開小福子小喜子,重新走回位置上。

“皇上!”小福子出聲想要將人攔下。

宋紹鼎擺了擺手,“朕不會有事,定邊和尚說得沒錯。”

來之前,宋紹鼎有仔細研究過張喜明的生平。

他是小時候餓得倒在路邊,被程士章手底下的士兵撿到,為了不被餓死,才當的兵。剃度出家之後,先前十幾年內當地百姓和寺裏的其他和尚,因其外貌,沒少對他冷嘲熱諷,背後指批點點。

無論是當兵的時候,還是出家成了和尚,別看他長相凶狠,還從來沒聽說過他殺過無辜之人。

宋紹鼎心下稍定,既然對方早就把他認了出來,也不再藏著掖著了,開口見山問道:“朕想從徐家人手裏奪回朝廷的權力,張喜明,你可願意助朕?”

定邊搖了搖頭,“貧僧隻是定邊。”不再是那個能在戰場上橫刀立馬傲視群雄的張喜明了。

“而且,”他略一停頓,掀起眼簾定定地看了宋紹鼎一眼,複又重新垂下眼去,“貧僧可以不念往日恩怨,不為舊主報仇,但卻也絕不會為殺害舊主的後人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