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糾風,糾風,宣傳部該做什麽

任味辛是個看問題很尖銳,抓要害抓得很準的老警察,自然不會放過任晶晶。他緊緊追問道:“說說看,你做了什麽對不住康賽的事了?”任晶晶道:“我要是如實說出來,你們一定要饒恕我!”任味辛道:“你有誠意改邪歸正,改弦更張,我們自然是歡迎的。至於是不是饒恕你要看你做了什麽事。如果你犯了故意殺人罪,那就誰都救不了你!”任晶晶道:“我當然沒有殺人,但我願意立功贖罪與苟勝劃清界限!”任味辛道:“你究竟想說什麽?是不是舉報苟勝?”任晶晶道:“沒錯,你們跟我走!”便拉了我一把,然後頭前走了。

我們三個人跟著任晶晶來到一樓的廚房,廚房有個後門通後院,任晶晶領著我們出了後門來到後院,掏出鑰匙打開了左手牆邊的一扇門,按亮裏麵的電燈,我們一起發現:這是個地下室。任晶晶說了一聲“跟我來!”就率先順著階梯走下去。地下室呈刀把形,階梯就是刀把,下完階梯往左一拐就是地下室的堂屋。這時,任晶晶將堂屋的電燈也按亮了,我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角落的劉梅和兒子。地上什麽都沒有,連一張破席都沒有,他們母子倆就躺在光溜溜的水泥地上!天!我不顧一切地飛速撲了過去,大叫:“劉梅!兒子!”

任味辛二話沒說,掏出手銬,擰過任晶晶的胳膊就把她銬了。任晶晶喊道:“不是我幹的!我隻是把地下室借給苟勝使用的!”而我顧不上誰借誰,誰是主犯誰是從犯。我一股酸楚湧上心來,淚水嘩嘩的,抱起劉梅的上身叫著:“劉梅!劉梅!”劉梅臉色蒼白,麵容幹澀,兩眼緊閉,一言不發。警察蹲下身摸劉梅手腕的脈搏,說:“康處長,人還行,趕緊送醫院吧!”我便放下劉梅,又把兒子抱起來,一邊摸了兒子的脈搏,見兒子脈搏也在跳,隻是十分微弱,而小臉已經瘦成一條,都嘬了腮了。我把兒子交給警察,躥起來就給了任晶晶一個大嘴巴——“啪”!非常響亮的一聲脆響,打得任晶晶連連後退。我當時隻覺得血脈噴張,急火攻心,恨不得一把掐死任晶晶!任味辛急忙攔住我說:“別動手別動手,涉及法律的事由法律解決,一動手你就違法了!”

這時我發現白灰牆上有一行用釘子劃的字,因為用力,溝痕很深,上麵赫然寫著“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那熟悉的縮手縮腳的字跡就是劉梅的筆體!劉梅肯定遭遇過威脅,遭遇過恐嚇,遭遇過饑渴,遭遇過我所想象不到的一切,但她挺住了!我百分之百地相信她是挺住了!這個膽小怕事優柔寡斷的女人,關鍵時刻露出了真英雄的本相,我的老婆,我的糟糠,我的妻子,我的媳婦,我的愛人,我的簽了離婚協議的孩子他媽!

我淚眼婆娑地背起劉梅,警察背起兒子,任味辛押著任晶晶,幾個人一起爬出地下室。爬上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了外麵的夜空,整個幽暗的

天幕被滿天星鬥點綴得流光溢彩,熠熠閃光。郊外與市裏就是不一樣。但我此時沒有心情觀賞夜空,而是背著劉梅快速穿過一樓大廳,出大門來到小院外麵,守在一樓的警察飛速跑出來打開了警車的車門。我把劉梅安頓好,然後幫著另一個警察把兒子安頓好,我對兩個警察說:“你們倆馬上出發,以最快的速度把這母子倆送到醫院。我和任副局長守在屋裏,等著你們回來。去吧!”兩個警察點點頭,立即上車,將車啟動。

當我回到屋裏的時候,見任味辛已經把二樓的烏梅也押下來了,和任晶晶銬在一起,並排站在鋼琴旁邊。任晶晶見我進屋了,便開口道:“康賽兄弟,我真是對不起,向你道歉了!”我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我真是連多看她們一眼的興趣和耐心都沒有!我背對著任晶晶問:“任姐,我權且還這麽叫你,即使你判個十年八年,我也仍會這麽叫你。把劉梅和我兒子折磨成這樣,你道一聲歉就算對得起我了嗎?”任晶晶突然撲嗵一聲跪下了,說:“康賽兄弟,我是個不怎麽樣的傻姐姐,這麽多年以來我被人玩弄,被人利用,我不是人啊!”我不理她。說這話是不是晚點兒了?得意的時候呢?輝煌的時候呢?出人頭地的時候呢?八麵來風、呼風喚雨進而興風作浪、興妖作怪的時候呢?

這時,任味辛的手機彩鈴響了起來,大家都屏住呼吸不出聲音。任味辛接聽,然後開口道:“對任晶晶是不是網開一麵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這得聽露貞書記的。睡你的覺吧!”任味辛把手機合上了。我猜想對方肯定是楊占勝。屋裏再一次出現靜謐,靜得讓人心煩。這時,跪在地上的任晶晶突然暈倒了,向一側倒去,把銬在一起的烏梅也帶得一個趔趄,烏梅急忙緊隨著任晶晶蹲在地上,一邊膽怯地說:“怎麽辦?怎麽辦?”任味辛也走到窗前,看著外麵,根本就不理烏梅。烏梅便再次開口請求,說:“康賽兄弟,我是昨天晚上剛來任晶晶家,我是因為老公去市委黨校學習,我在家裏太寂寞,就找任晶晶來說說話。我不知道地下室藏了人質的事。”我說:“你恨任晶晶恨得牙根疼,怎麽會突然跑到任晶晶家?你最好把嘴閉住,因為你的話沒有一點可信度。”烏梅立即搖搖腦袋緘口了。她和馬向前住著武大維幫忙買的降價高檔房子,她能與武大維劃清界限嗎?與任晶晶溝通信息,建立攻守同盟倒是真格的!

又過了約摸一個多小時,警車回來了,同時又帶來一輛車,是一輛門窗帶鐵柵欄的麵包車。好幾個警察一起進到屋裏,有人給任晶晶喂了水,任晶晶醒了,便被扶了起來,押出屋子,上了麵包車。這座別墅樓裏所有電源插座都被拔掉,所有的門窗都被鎖好,貼了公安局的封條。大家檢查了一遍以後陸續離開了這個小院,此時已經後半夜了。

形勢急轉直下。我最擔心和害怕的劉梅和兒子問題總算解決了。雖然他們恢複健康還要假以時日,但終歸解救出來了。意外的事件,讓我見識了一個本質的劉梅。任何事物的表象都映射事物本質,同時,任何事物的表象恰恰都與本質有著不易覺察的距離。坐在車上,我就在猶豫,是回露潔家,還是去醫院看劉梅和兒子。我估計露潔會在家裏坐等我的歸來。因為她已經對姐姐丁露貞說了,我不回家她睡不著。我與劉梅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這是事物的表象;而我們倆又一時間難以彼此割舍,這就是問題本質。而我與露潔沒有結婚,這是問題的表象;但我們已經共同生活了,這才是問題的本質。我的生活就說明,表象有時候與本質是離股的。此時此刻我就陷入巨大矛盾之中:如何決定取舍?劉梅的表現已經讓我愛不釋手,我心中所有的柔情都被喚起,這是我認識劉梅這麽多年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情感。而且,我驀然間有了一種朦朧的感覺:我如果舍棄劉梅,就如同背信棄義,為天理所不容!然而,我已經信誓旦旦地進入了露潔的生活,露潔為了我決絕地舍棄了原有的生活,我還能出爾反爾嗎?那還算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嗎?我隻覺得眼前一片迷茫,何去何從,莫衷一是!

我回到丁露貞家,她一直沒睡,在坐等結果。見我來了以後又沏了兩杯咖啡。這時,茶幾上的電話又響了,丁露貞便拿起來接聽,然後說:“繼續追,向全國發通緝令!”她把話筒撂下以後,我問她:“是不是劉奔?”丁露貞說是,任味辛組織人去劉奔家裏“掏窩”,但撲了空。肯定是內部有人走漏了消息。而劉奔身上帶有手槍和“手機監聽器”。這可是比苟勝嚴重得多也可怕得多的隱患!

沉默了一會,我緩緩說起在任晶晶家裏的情況。丁露貞聽完以後說:“任晶晶協助苟勝綁架人質,屬於觸犯法律,是要判刑的!”我說:“傅二萍家裏的古玩玉器都藏在任晶晶家裏,但傅二萍卻矢口否認。”丁露貞道:“那就全部查封上繳。那些東西本來就來路不明!”此時,我掃視著丁露貞的客廳,除了一般老百姓家裏都有的東西,還真沒有太像樣、太值錢、太格澀的東西。我忍不住問:“大姐,你的家裏怎麽著也得有那麽一兩件古玩玉器吧?”她說:“你看我像那種人嗎?”我說:“擁有古玩玉器不一定就是人品出了問題,如果是自己花錢買的,別人管得著嗎?再說了,事物的表象和事物的本質有時候是不一致的。可能你根本不想要,但人家偏偏要送,因為人家想托你辦事,把東西強塞給你,於是就形成被動的收受賄賂。”丁露貞一聽這話就站了起來,說:“你的想象力真豐富,去去,去各屋看看,看看我家裏都有什麽值錢東西!”便使勁拽我。

我不得已離開沙發上,先去了書房,見一排四個書櫃占了一麵牆,裏麵除了書沒有別的。此外是寫字台、電腦、一把椅子和兩個小沙發。我又推開了一間臥室的門,這是女兒馬小菲的屋子,她正躺在單人**的被窩裏呼呼大睡,隻露出好看的臉龐。屋裏擺著書桌、電腦、梳妝台、小衣櫃、兩把椅子。我悄悄把門關好。我便再推開另一間臥室的門,見寬大的雙人**馬為民一個人在睡覺,他身邊是另一個空****的被窩,顯然是留給丁露貞的。屋裏挨牆立著一排四個大衣櫃,家裏有這麽多大衣櫃,還真沒見過。我鬥膽走了進去,順次一個個拉開大衣櫃的木門,見裏麵除了衣物並沒有別的東西。我退出來,掩上門。難道一個市委書記家裏真的這麽幹淨,這麽寒酸嗎?我不甘心,又走進廚房,見操作台、水池、電冰箱、微波爐、電磁爐、煤氣灶、小餐桌、三把椅子,如此而已,與一般老百姓的家庭毫無二致。我又來到洗手間,這個洗手間估計有十來平米,除了比一般人家的略大以外也沒什麽新奇。裏麵的澡盆就是極普通的那種,洗手盆上方是一麵鏡子,鏡子下麵擺滿化妝品,而鏡子旁邊是一個小懸櫥,我拉開懸櫥的玻璃門,見裏麵全是女人專用的整包的衛生巾。此外再也沒有什麽了。

坐回沙發上以後,我問她:“你當了這麽多年市級領導,難道一點家業也沒積攢?”她說:“你說的家業是指什麽?是古玩玉器?是金銀首飾?是高級電器?”我說:“不一定像孫海潮他們家那麽多,但至少不能空白吧?”丁露貞道:“怎麽,你鼓勵我收受賄賂?憑我和馬為民的工資,買不起值錢的古玩,而低檔的玩意兒我還看不上,所以家裏就沒有那些東西。至於想給我送禮的人,幾乎天天都有,但他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這些東西,就先來電話詢問,比如:‘露貞書記,我手裏有一件難得一見的真品宣德爐,想送你把玩幾天。是把玩嗎?’不就是送嗎?而我偏偏不是古玩盲,知道真品宣德爐價值不菲,便一口回絕,我說:‘謝謝你了,我天天忙死,哪有時間玩那個,再說我也不喜歡。’於是對方就沒送。”可能丁露貞說的是真話。否則家裏恐怕早就應有盡有,而且換了更大的房子了。我說:“大姐,你是個廉潔的領導,這沒錯,但你沒帶出一個廉潔的班子。一花獨放紅一點,百花盛開春滿園,你應該借孫海潮和武大維問題打個翻身仗,在平川樹立新風!”

丁露貞聽了這話暗暗發笑,隻是喝咖啡而不說話。我說:“你笑什麽?我說得不對?”她說:“你說得不能說不對,但隻對一半。咱們平川的市委班子,書記、副書記、紀委書記、政法委書記還有常委,加起來是九大位;市政府班子,市長空缺,副市長、享受副市長待遇的,加起來是十大位;人大、政協那邊市級、副市級加起來十六位。總共是三十五位。出問題的有幾位呢?兩位。所占比重呢?是十七分之一。所以,在總的估價上,不能過於悲觀。否則,就會喪失信心。”我說:“我不跟你爭論比重問題。收受賄賂的人絕不僅僅是孫海潮和武大維兩個人。當然,我們不能把事情看得太灰,要多看多想積極的方麵。但在工作設計上,卻要居安思危,防微杜漸。俗話說,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則無所得矣。”丁露貞聽了這話,一言不發。

與市委書記(當然也是準大姨子)談話,是很累的。如果與市長談話,可以研究哪裏鋪路,哪裏修橋,新上馬一個什麽企業,GDP又增長多少。多是亮色。而與市委書記談話,就離不開黨風廉政建設。想回避是回避不了的。而背景不是平川市出了雷鋒、焦裕祿,是出了武大維和孫海潮。這麽沉重的話題擱誰誰不累?一個市委書記與一個處長秘書(當然也是準妹夫),深更半夜不睡覺談黨風廉政建設,這事在全平川估計也絕無僅有。

我追問道:“我說的話你究竟承認不承認?”她說:“承認怎樣?不承認又怎樣?”我說:“承認呢,我就繼續與你探討;不承認我就不對牛彈琴了,我也該走了,恕不奉陪了。”丁露貞笑了:“你還跟我來勁了?我承認你說的話,行不行?你也別急著走,天還不亮呢,你不是要探討一下工作嗎?我洗耳恭聽!”我說:“那好。過去老人家講,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咱們現在不是要推翻哪個政權,而是要懲治腐敗現象。其意義和工作量應該與推翻一個政權等量齊觀。因為腐敗現象會蠶食和吞噬我們的政權。眼下平川市處於非常時期,那麽黨風廉政建設首先應該在輿論主管部門宣傳部有所作為。那麽平川市的宣傳部現在在幹什麽?難道裝聾作啞、麻木不仁、一點緊迫感也沒有,天天仍舊按部就班?”丁露貞道:“宣傳部的工作也是破費思量的,不像你想象的那樣簡單——最起碼的,他們要從維護全市安定團結的角度思考問題。所以,做什麽和不做什麽,是很慎重的。”我說:“黨風廉政建設就是維護安定團結的根本問題,現在出了武大維和孫海潮,市領導班子的威信無疑受到嚴重影響,看不到這一點就是瞎子,聾子,呆子、傻子!人心向背曆來是維護穩定的最關鍵問題,宣傳部難道對這個問題視而不見嗎?”丁露貞道:“你好像對宣傳部的工作極其不滿,這樣吧,明天白天,不,已經是今天了,今天白天我把宣傳部長叫來,咱們一起探討,怎麽樣?”我說:“隨你。”

我和丁露貞率先洗漱,然後做早點,吃早點。丁露貞說,她們家從來不出去買早點。我說:“你們已經脫離了老百姓的生活,其實平川市的早點還是不錯的,像什麽煎餅果子、燒餅油條、餛飩、豆漿、老豆腐、包子、燒麥、鍋巴菜,天天換著樣吃,既解飽又解饞。”丁露貞對此不以為然,說:“不行不行,馬為民嫌外麵的東西不幹淨,他是醫生,他一說不幹淨,小菲和我就都不敢吃了。我們天天早晨在家裏熬稀飯,煮雞蛋,吃前一天晚上剩的饅頭,外加鹹菜和醬豆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卻也吃不膩。”一家一個習慣,沒法強求一致。不過我對市委書記家裏的早點還是蠻有興趣。我隨著丁露貞喝了一碗大米稀飯,就著鹹菜吃了一個雞蛋、一塊饅頭,然後便出門了。此時,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剛五點。

丁露貞提議早晨去醫院看望一下劉梅和兒子,然後瞻仰一下馮小林的遺容。我同意。於是,我們倆便打了一輛出租,向公安醫院奔去。停車以後出租司機說什麽也不要錢,說:“我早就看出是市委書記坐我的車了,我今天一天絕對鴻運當頭,生意興隆,你們這十塊八塊的不在話下!”丁露貞堅持要給,我也堅持要給,但司機說了一句話,一下子就把我們倆說服了。他說:“你們要是孫海潮、武大維,我就收,我不僅要收,還收雙份的,因為不收白不收!反正他們花也不是花自己的錢!你們行嗎?我看你們這麽早就往醫院跑,甭管是看親人還是看同事,這個時間出來的領導沒有貪官,貪官在這個時間還摟著小姐摟著二奶呢!”還說什麽呢,丁露貞伸出手去,說:“好兄弟,握一下,我會記住你的話,這輩子絕不做貪官!”司機用兩隻手搵住丁露貞的手搖了又搖,眼裏滿是熱淚。

我和丁露貞下了車,徑直走向公安醫院的大門,我在推旋轉門的時候,無意中回頭看了一眼,見出租司機始終沒走,還在向我搖手。我一時間十分感動。出租司機無疑被丁露貞這麽早跑醫院所感動,而且不管丁露貞愛聽不愛聽就端出孫海潮和武大維,拿貪官說事。問題就在這,全市老百姓滿城風雨,誰人不說孫海潮、武大維?誰人不知道他們是貪官?此時此刻我們的輿論在幹什麽?這能怨我說宣傳部不作為嗎?

走在住院部的樓道裏,一個女醫生認出了丁露貞,忙攔住問:“丁書記這麽早來找誰?我們的值班院長不在這座樓。”丁露貞道:“我不是找你們院長,我是來看望被餓了三天的那一對母子。”女醫生說:“我領你們去,在三樓。”便頭前走了。我們倆緊隨其後跟著上了三樓,然後走進一間病房,這間病房隻有兩個床位,劉梅躺在靠窗的**,兒子躺在靠門的**,母子倆都在輸液。見她們倆還安靜地睡著,女醫生對我們把食指壓在嘴唇上。我和丁露貞便都沒開口說話,隻是遠遠地站著觀望。此時此刻,我產生了一種衝動——如果能夠親自抱著劉梅,給她喂水喂飯,給她洗臉洗腳是一件多麽大的幸運啊!以前,我從來也沒給她喂過水喂過飯,也從來沒給她洗過臉洗過腳,因為那時候兩個人都健健康康,根本不需要這樣。而將來,就更沒有這種可能了。劉梅醒過來以後會逼著我去街道辦事處領“綠本”,那我就永遠沒有機會與她親密接觸了!我驀然間便產生了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

約摸過了五分鍾,三個人一起默默地轉身出來。走在樓道裏,丁露貞說:“劉梅的身段比露潔好。”我沒說話。躺在**,蓋在被單裏,還能看到身段嗎?真不知她在想什麽!結果丁露貞又說:“露潔也同樣不簡單,腦袋被苟勝開了,也沒向他屈服!”我想,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我們倆在女醫生的引導下,來到醫院太平間,在一個單間裏,看到一排一米見方的鐵格子,格子裏是鐵抽屜。看守太平間的老大爺按照吩咐拉開一個鐵抽屜,於是我們見到了白被單下覆蓋著的一具屍體。丁露貞撩起被單的一角,我們看見了表情舒展、臉色灰白的馮小林。同樣過了約摸五分鍾,我們離開了太平間。丁露貞道:“記住提醒我,讓任味辛到鄰省把馮小林的爸爸媽媽那兩個老警察都請來,我要親自見他們。”我嗯了一聲。

回到機關以後,我們倆都看起報紙。但我隻簡單翻了翻就放下了。因為一夜沒合眼,此時我的睡意上來了,我不知不覺地倚著沙發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說話聲驚醒了。睜眼一看,丁露貞沒在裏間,而外間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正在說話:“上半年,我市宣傳思想工作堅持‘三貼近’原則,遵照‘三創新’要求,開拓創新,求真務實,突出抓好理論武裝工作、思想政治工作、精神文明建設和新聞宣傳工作,為建設文明和諧經濟強市提供了強有力的輿論支持和思想保證。下麵我分五個方麵向領導匯報:一,加強了理論武裝工作;二,加強了經濟宣傳和社會形勢任務宣傳工作;三,加強了基層思想政治工作;四,加強了精神文明創建工作;五,加強了宣傳幹部隊伍建設工作……”

發出男聲的顯然是宣傳部潘部長。我知道,潘部長四十來歲,也是市委常委,但是最年輕的一位。這時我聽到了丁露貞的聲音:“你不用背材料,實打實地說就行。宣傳工作不能不研究思想政治工作,思想政治工作離不開老百姓的思想動態。你說說現在老百姓在關注什麽?”丁露貞的話音裏明顯透著不滿。

潘部長繼續道:“當前全市人民極為關注的是民生問題,集中在‘十個最’上:促進教育公平最迫切、醫療衛生保健最直接、文化精神生活最渴望、擴大就業最根本、完善社會保障最關鍵、住房問題最難解、人居環境最敏感、脫貧解困最重要、冬季取暖最急需、生活平安最幸福。群眾最關心、最迫切要求解決的利益問題,理所當然地就是政府最重要、最緊迫的民生工作重點。各級宣傳幹部要配合行政領導牢記宗旨抓民生,深懷感情抓民生,凝聚智慧抓民生,集中精力抓民生,堅決完成‘十項民生工程’,讓溫暖燦爛的陽光灑滿平川大地……”

潘部長的記憶力非常好,一大串排比句背得滾瓜爛熟,一字不錯。丁露貞卻突然打斷他的話道:“你說的這些,不就是政府工作報告裏麵講的嗎?”潘部長道:“對啊,宣傳部的工作不就是圍繞政府工作做好服務,為經濟工作保駕護航嗎?”丁露貞道:“我不是說你發揮服務職能有什麽不應該。我是說,現在領導們也不知都跟誰學的,大會小會,作報告都喜歡用排比句,字數相同,結構相似,少則三句,多則十句八句,一套一套的,讀起來倒是琅琅上口,好像文采飛揚,可是一仔細推敲,大半是廢話!明明一句話能說明白的,偏要湊足十句,明明能用一個形容詞表達的,非要絞盡腦汁生拚硬湊,整出一大堆來!就說這‘十個最’吧,‘最急需’和‘最迫切’有什麽區別?‘最關鍵’與‘最根本’又有什麽不同?把每一句句末的兩個字剪下來,打亂了,再隨機附到每句的後頭,是不是一個樣?最可笑的是最後一個最,前麵九句,好歹各側重了一個方麵,第十句這‘生活平安最幸福’可說的是什麽呢?‘最迫切’、‘最直接’、‘最渴望’……都是就某項工作的緊迫性、人們的關心程度及意義而言,字斟句酌綴上的形容詞。‘最幸福’和它們也挨不上呀,混在裏頭,不倫不類的,太滑稽。又如‘牢記宗旨抓民生,深懷感情抓民生,凝聚智慧抓民生,集中精力抓民生’,聽著氣勢磅礴鏗鏘悅耳,其實呢?說來說去,不都是車轆轤話、套話、廢話?幹什麽事業不需要‘牢記宗旨,深懷感情,凝聚智慧,集中精力’?恕我直言,象這種用哪兒都合適的詞匯,堆得太多了,隻能讓人感覺矯情。要我講,就兩字:‘真抓’就行了,哪來那麽多感情呀智慧呀精力呀什麽的,有這咬文嚼字的工夫,不如幹點實事!”

這無疑是旁敲側擊,夾槍帶棒,聲東擊西,指桑罵槐。看上去在說政府工作報告的文字表述問題,實際在說宣傳部。外間屋出現了冷場,長時間的冷場。可能是潘部長感到了市委書記對自己的不滿,還可能有些委屈,隻以不再開口製造冷場作為回應。我卻感到此時丁露貞作為發出詰問的人肯定心裏也不舒服,甚至很激憤。而激憤的由來八成是因為我半夜搶白她的結果。我怕他們談話跑題,便急忙走出裏間,來到外間,問:“露貞書記,我可以聽嗎?”丁露貞道:“可以可以,你還可以發表意見!”其實,發表意見才是我出來的真正目的。

我見她們還是冷場,就說:“我能不能提個建議?”丁露貞道:“你講。”我說:“是不是把馮小林作為‘優秀公安幹警’和‘精神文明建設典型’樹起來呀?”潘部長道:“馮小林是誰?是咱們平川人嗎?”丁露貞道:“康賽,你把馮小林的情況跟潘部長說說。”我便把我所了解的馮小林詳詳細細地訴說了一遍。潘部長聽了一個勁搖頭,唏噓不已,連說:“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這麽年輕,連對象還沒來得及談啊!”丁露貞道:“對馮小林進行宣傳報道是應該的,但是不是樹為典型還可以研究。另外一個人也值得宣傳報道。”潘部長道:“誰?”丁露貞道:“劉梅。”潘部長又問:“劉梅是誰?怎麽這幾天一下子出了這麽多英雄人物啊?”丁露貞便把劉梅是何許人也說了一遍,最後提到,在座的康賽同誌在整個事件當中做了大量工作,是不是也報道一下?隻是在角度上怎麽把握一下。不提我還好,一提我就讓我想起周圍的人們對我與露潔的非婚同居的非議。我說:“算了吧,不要報道我了,因為非議太多;而且劉梅也不要報道,一報道劉梅就又牽扯到我,不好。劉梅受到了我的連累,不光受苦受難,連報道一下的機會也被剝奪了。我真對不起她!”

潘部長道:“我談談自己的意見可以嗎?我的意見是與露貞書記相左的。”丁露貞道:“你談你談,今天咱們就是研究工作,不要有什麽顧慮。”潘部長道:“那我就鬥膽了——我感覺,馮小林和劉梅都不應該報道。為什麽呢?因為他們都是在孫海潮死了以後,武大維被雙規,組織上正調查他們的這個節骨眼上,湧現出來的先進事跡。這就受到局限了。什麽局限呢?就是反麵典型的局限。因為,隻要一報道馮小林和劉梅,必然要寫出事實背景,什麽背景呢?就是武大維和孫海潮搞腐敗的背景。這怎麽行呢?咱平川那麽多幹部,天天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地幹工作都沒人宣傳,而武大維和孫海潮出了問題反倒大張旗鼓宣傳起來了,你們想想,合適嗎?揭露腐敗,弄不好就變成了張揚,讓不會的也學會了。咱們平川的主流、主旋律是什麽?武大維和孫海潮能代表平川市的主流和主旋律嗎?不能!那麽,連帶出現的馮小林和劉梅的事跡,隻要一報道,就讓人感到我們平川光剩問題了,而且一個好人竟然犧牲了,另一個好人也險些犧牲,是不是這個世界太灰了?老百姓看了這種報道會鼓勁嗎?會有多大副作用你們考慮過嗎?”

潘部長似乎打了翻身仗。把丁露貞剛才揶揄他的話,整個來一個大翻盤。他抓住副作用問題將丁露貞和我的意見整個否了。而且似乎說得有理有據,不容置疑。

但丁露貞就是丁露貞。她如果想幹什麽事,就非幹不可。而且,“方向一明幹勁大,經驗不足辦法多”。她說:“報道一定要搞。潘部長,你既然提出副作用問題,那麽,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你用最短的時間想出克服和避免副作用的辦法!為什麽非要報道不可呢?因為,現在咱們是信息社會,紙裏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馮小林和劉梅的事跡如果不從正麵報道,各種小道消息就會迅速地四處流傳。網上有可能傳出各種版本的帖子。大家都知道,小道消息一傳起來就必然走樣,那時候,我們的英雄就有可能變成狗熊——人們至少會問:一個堂堂的刑警怎麽會死在一個流氓手裏?是不是太無能了?那劉梅被關在地下室竟然一關就是三天,自己絲毫沒有反抗,隻會在牆上寫詩,而且我們的刑警愣是找不著他們?這不也是白吃飽嗎?像這些難聽的話,都會流傳起來。而那些走樣的小道消息會產生一個更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平川市簡直暗無天日。那還得了嗎?不是把我們所有的工作全掩蓋了,全否掉了?人言可畏這話是一點不錯的。那時候,我們平川市是個什麽形象?我這個市委書記又是什麽形象?老百姓必然會罵:那個丁露貞天天坐在市委機關是不是白吃飽,不作為啊?不是我這個人害怕挨罵,而是我挨不起。我挨罵,意味著整個市委機關挨罵。因為我是一把手,是大家的代表。所以,不論從哪個角度講,矯正平川市老百姓的視聽,還事物一個本來麵目,我這個市委書記都當仁不讓!我沒法讓!我沒權力讓!我讓了,就是對黨對國家的瀆職!潘部長,你想想看,我說的是危言聳聽,還是合情合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根本沒有回旋餘地了。潘部長固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丁露貞是市委書記,是平川市的最高領導,潘部長即使保留意見,該執行還是要執行。潘部長本身就是筆杆子出身,回去以後,就親自起草了一份報道馮小林和劉梅事跡的工作安排,起草了一份樹立馮小林為“精神文明建設典型”的工作計劃,然後給丁露貞送來過目。丁露貞見此,便立即讓我打電話通知各位常委,撂下手裏的工作,立馬來開常委會。“山雨欲來風滿樓”,常委們除了潘部長都是老同誌,都閱曆豐富,見識不凡,感覺到自從孫海潮死了以後,憋了好幾天了,丁露貞都不動聲色,既不表態,也不開會,卻原來在醞釀情緒醞釀方案,一場大教育,大學習,大對照檢查乃至大清理即將開始,豈有不同意開會的?誰敢?

但丁露貞引而不發,對宣傳部的方案並沒有提出更深入的意見。她不提,並不意味著別人不提。她與孫海潮、武大維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別人未必也有。而且,截止目前,市委常委們還都不知道她與那兩個人有關係,因此,他們沒有投鼠忌器的顧慮。於是,副書記首先將丁露貞本來想說的話捅了出來:“我感覺,在當前形勢下,市委宣傳部要做的工作不光是寫兩篇報道樹一個典型,而是應該開展一場深入持久的思想教育。現在孫海潮和武大維的問題還在調查之中,他們的問題屬於什麽性質還很難說,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不能無所作為,隻等著省紀委調查組出結果,那就太麻木太被動了!我們應該開展反腐教育,這是任何人都會讚成的!我們要把教育搞得比‘三講’還認真,比‘保先教育’還正規。在各級機關營造出一種反腐倡廉的氣氛來!宣傳部要出文件出教材,組織輔導報告,組織市公安局宣講馮小林的先進事跡。反麵文章正麵做,我們宣揚好的,就是鞭撻壞的。大家說說,是不是這樣?”

副書記的話,贏得了大家的一致肯定。於是,常委們紛紛獻計獻策,人人都敞開心扉講廉政。我坐在一邊做記錄,感覺這次常委會為宣傳部的工作定了調子,指明了方向。而導演,無疑就是丁露貞。潘部長在整個會議上一言不發,隻是記錄。想必心裏仍然打著小算盤。但黨內紀律卻不管你打不打小算盤:你可以保留個人意見,而一旦形成決議,你就必須執行。

可能是潘部長感覺到自己有些被動,本部門的工作被大家指指點點,而自己這個當家人卻拿不出什麽更高明的見解,顯然是失職了。於是,他在大家都談得差不多了的時候,提出了另外的意見,而且同樣讓大家耳目一新,引起共鳴。他是這麽說的:“各位領導,謝謝大家對宣傳部工作的指導!”說著就站起來向大家鞠了一躬,然後再坐下。因為他最年輕,屬於小輩兒,所以大家對他這個舉動並不反感,都眼巴巴看著他。隻聽他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意見,就是要在日報和晚報兩家開展‘如何擺正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的關係’的大討論。而且,每天都要把討論情況公之於眾。為什麽這麽做呢?因為,在金玫瑰花園項目問題上,兩報開展了兩輪大規模的宣傳,一是宣傳‘萬畝大造林’,忽悠老百姓都去墊資種樹,結果,四個縣的大批善良的農民都掉溝裏了;二是宣傳金玫瑰花園是市重點,忽悠老百姓集資,結果,港川公司的馬李亞娜卷款逃跑,把成千上萬的老百姓都撂旱地兒了!兩報為什麽這麽幹呢?僅僅是因為個別市領導說了話嗎?不,背後還有經濟利益!據說,凡是寫報道的記者,和責編、主編、副主編、社長,都拿到了可觀的報酬!在這方麵,港川公司是很舍得投資的!當初我在耳聞他們拿了高報酬以後就在想這個問題——這種報酬該不該拿?那些純屬忽悠老百姓的報道應不應該寫?難道一講商品社會,一講市場經濟,我們的報紙就失去立場失去原則了嗎?報紙是不是發財致富的陣地?報紙靠什麽贏得效益?我感覺,這些問題應該讓他們報社自己去討論去!讓他們自己教育自己去!不知道我這麽說是不是有道理,請各位領導發表意見。”

新聞媒體是在宣傳部的管轄之下進行工作的,潘部長的話無疑是對自己開了一刀。聰明的宣傳部長有可能在背後對報社人員進行批評或處理,不會在市委常委會上向報社開一刀。但潘部長這麽做似乎更聰明,他想以這種方式顯示自己的高風亮節。而宣傳部長這麽做了別人就更要說上兩句。於是,副書記開口道:“潘部長的話有道理,我支持!在目前情況下,兩報應該首先幹好兩件事,一是公開向社會道歉,承擔屬於自己的那部分責任;二是宣傳好馮小林和劉梅,特別是樹立好馮小林這個優秀公安幹警的正麵形象。做好這兩件事,是兩報轉變形象的契機!”副書記的話贏得一片叫好聲。政法委書記也借機提出,兩報要配合政法口的教育活動,大力報道公檢法係統的好人好事。此時,丁露貞感覺夠火候了,便加了一句作為總結:“現在這段時間屬於過渡期,同時也是非常時期,在這個時期裏誰不聽從調遣,玩花活,軟磨硬泡,我們都要堅決采取組織措施,絕不手軟!”

這話顯然是說給潘部長聽的,因為這個會就是關於宣傳部工作的會。別人犯了錯誤,而讓自己挨一刀,是最冤枉最不值得的。於是上午開會,下午潘部長就把工作就布置下去了,這種速度和效率是空前的。他已經感覺到丁露貞對他是不夠滿意的。他如果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那就多年的機關白混了。但誰知兩報接到開展自我教育和自查等一係列工作的安排以後,從文件中讀出了要“戴罪立功”的意思,於是,他們不幹了。兩個社長一碰心氣兒,便一起來到宣傳部找潘部長。他們振振有辭地說:“我們當初發表那些文章都是孫海潮副市長安排和指示的,怎麽能把責任一股腦推到我們身上?難道我們服從領導是錯的嗎?”

問題是現在孫海潮已經死了,是不是孫海潮安排的又怎麽能說得清呢?於是,潘部長便抓住這一點做文章,說:“你們說這話是不是想逃避責任?你們感覺孫海潮反正死了,沒法對證,所以瞎話兒就可以隨便編嗎?”其實,潘部長也知道,當初孫海潮肯定說了話,不然兩報不會那麽起勁。但報社和記者想賺外快也是事實。既然孫海潮已經死了,那就將計就計,將錯就錯,潘部長板上釘釘地把責任全部推到報社頭上。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要讓兩報永遠記住這個教訓!於是,潘部長驀然間就來情緒了,他的臉脹得通紅,聲音提得高高的,說:“宣傳部安排的工作,你們一點馬虎也不能有!甚至拿港川公司的好處也都得退回來!否則我就讓露貞書記撤你們的職!別以為隻有你們是人才,隻有你們能幹報紙,現在會寫消息報道的小青年有得是!你們趕緊回去貫徹落實,耽誤了最佳工作時機別怪我不客氣!”

事後,潘部長拿著兩個銀行卡到自動取款機跟前劃卡,結果一下子出了一頭冷汗,那兩個銀行卡敢情五千一個!他突然就想到了耳熟能詳的圖書大廈,那裏麵不光賣書,什麽都賣,連兩萬一台的液晶寬屏彩電都有。所以,這兩個卡別看上麵印著“購書卡”,其實就是改善生活卡。但潘部長敢要嗎?不敢。如果是一個人送的,有可能他會猶豫一下,現在是兩個人送的,他就一點都不敢猶豫,因為人家可以互相作證,證明你收受賄賂。可是人家代表單位送,似乎又情有可原。潘部長一時間思想混亂,不知道對這兩個卡怎麽處置。他一猶豫就把卡擱在抽屜裏了,沒有退回去。

於是,兩家報社對社會遲遲不做道歉。市委常委會上定的事沒有落實,丁露貞果真急了,她給潘部長打來電話說:“你提議的工作怎麽沒有落實?兩報為什麽遲遲不向社會道歉?”潘部長無奈,便揣上兩個銀行卡來到日報,將銀行卡往桌子上一丟,說:“限你們最遲明天就登出道歉廣告,否則就帶著辭職書來找我。”結果,兩家報社勉勉強強登出了道歉信,不過口氣卻並不綿軟,曲裏拐彎地繞圈子,話裏話外是市領導的責任,與他們關係不大。潘部長便給兩位書記寫了告狀信,說:“市委如果不換掉兩個社長,我這個部長也不幹了!”此為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