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糾風,糾風,組織部從何入手

話說公安局副局長任味辛按照丁露貞的指示要向全國發通緝令緝拿劉奔,這件事他不可能不和一把局長楊占勝商量。按內部規定必須一把局長同意並簽字。問題來了,楊占勝根本就不同意!於是,那天半夜裏兩個人在黨校學員宿舍裏發生了嚴重爭執。因為此時他們都在黨校學習,很多學員都知道他們倆是市公安局的一、二把手,都聽見了他們倆在室內的爭吵。任味辛口氣強硬地逼著楊占勝下命令,楊占勝堅決不下,最後楊占勝被逼急了,就說:“劉奔是刑警大隊的骨幹,什麽道理不明白?什麽利害關係掂不清?怎麽會和苟勝那種人攪在一起?再說了,你安排馮小林做康賽保鏢請示我了嗎?馮小林去任晶晶家偵察跟我打招呼了嗎?現在出事了,馮小林死了,你們想拉個墊被的,就瞄上劉奔了?甭管誰的指示,露貞書記的指示也不行,她根本不了解情況。她是領導沒錯,但卻更是女人,她看到馮小林死了,看到康賽老婆受折磨了,心就軟了,心就亂了。但她亂我們不能亂,我們是吃公安這碗飯的,我們不能製造冤假錯案,把劉奔這樣的好警察往火坑裏送!”

任味辛不能把省公安廳安排人錄下劉奔與苟勝、劉誌國密謀的情況抖出來,那些事是他和丁露貞、馬副省長商量以後辦的,越過了楊占勝,如果讓楊占勝知道,就會暴露不該暴露的事情,而且惹出新的麻煩。他隻能往丁露貞做了指示上推,他說:“你最好給露貞書記打個電話,親自問問她是什麽意思,現在事情已經火上房了,你卻拒不執行上級領導的指示!”楊占勝道:“願打你打,隨你便!反正我不打!出了問題我也不負責任!”任味辛硬是急出一頭熱汗!與市委書記的步調不一致,這樣的公安局長還能坐穩位置嗎?我對這件事的看法是:楊占勝覺得他是武大維的盟兄弟,丁露貞是武大維的舊情人,親上套親,他應該是丁露貞的小叔子,而小叔子跟大嫂耍耍賴,拂逆大嫂一次,應該不成問題。誰讓她目光短淺呢?他拂逆她也不是沒有原因。劉奔是他的心腹,隻是這句話沒法說出口。當然,這是我的猜測,究竟楊占勝是怎麽想的,隻有他自己清楚。

昨夜我一宿沒睡,任味辛也一宿沒睡,並且拉著楊占勝也一宿沒睡。我一宿沒睡除了偵破傅二萍和任晶晶問題,解救劉梅和兒子,還與丁露貞談了不少工作,而任味辛一宿沒睡除了執行任務,回黨校後卻沒能說動楊占勝。不得已,任味辛便在天亮前打了十分鍾的盹兒,然後就請了假,來到市委機關找丁露貞。誰知此時丁露貞正在和潘部長談話,緊跟著市委常委們又開會,任味辛就一直在裴雲心的屋裏坐等,直到常委會散會,他才終於得見丁露貞。此時丁露貞因為一宿沒睡正有些疲乏,打算打個盹兒,任味辛卻敲門了。

沒辦法,丁露貞從抽屜裏拿出三小袋雀巢速溶咖啡,讓我沏三杯,我們三個人一人一杯。此時,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嗬欠連天。任味辛喝著咖啡匯報了楊占勝的態度,說現在緝拿劉奔遇到阻力。丁露貞一聽這話立即就不困了,她瞪圓了雙眼道:“怎麽,楊占勝是個老警察,連這麽危險的情況也看不清嗎?”任味辛喝著咖啡不說話。她一下子就猜到點子上了,她說:“可見,楊占勝和劉奔是一條船上的人!”於是,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擺在麵前——原有的一些中層幹部不得力。怎麽辦?丁露貞道:“老任,讓你做市公安局一把局長,你幹得了嗎?”任味辛想了想說:“沒有我幹得了幹不了的問題,隻有上級領導讓不讓幹的問題,不過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挑這個爛攤子!”丁露貞道:“這麽說,你有能力幹,隻是時機不成熟,那麽在什麽情況下你才會出山接這個攤子呢?”任味辛道:“報效國家是每個警察的應盡義務,我是個老警察,國家需要我的時候,我絕不會退縮。但擔任職務的事卻是另一回事,如果沒有合適的氣候和環境,接手一個爛攤子弄不好就讓自己折在任上。與其那樣還不如不接。”丁露貞道:“你說的‘合適的氣候和環境’指什麽?”

任味辛再次喝起咖啡,顯然是在斟酌字句。三分鍾過後,他說:“公安係統各級幹部幾乎都是武大維和楊占勝一手提拔的,你想想,我如果冷不丁上來當一把手,那些人會怎麽對待我?而且我一上來就必然整飭紀律,要撤一批人,提一批人,他們能聽我的嗎?那時候就不是出一個劉奔,隻怕會逼出一批劉奔!公安係統內部不是一下子就亂了嗎?”

作為一個城市,是不是穩定,是不是安定團結,是不是井然有序,公安係統承擔著重要責任。而公安係統內部的穩定和安定團結、井然有序就顯得至關重要。寫十本書論述這個問題也寫不盡。那麽,如何在穩定前提下讓平川市的公安係統合理換血,營造全新的清正廉潔的氛圍呢?丁露貞問我:“康賽,你有什麽主意?”我想了想說:“首先應該把當前的形勢定一下位,那就是‘非常時期’,既然是‘非常時期’就得采取非常辦法,但我感覺說非常的辦法也不是要大動幹戈,另起爐灶,過去有兩句話是可以參考的,即‘一個不殺,大部不抓’;‘首惡必辦,協從不問’。建國以後幾十年我們國家就是這麽幹的,幾乎屢試不爽。改革開放以後,進入新的曆史時期,老辦法過時了,要建設法製社會。但在眼下,平川市處於非常時期,就不妨拿來一試。在這個前提下設計工作方案,我估計不會出大的亂子。”

丁露貞滿麵笑容,欣喜地看著我。任味辛也看著我,但他的臉上沒有欣喜。他說:“繼續啊,我等你的下文呢!”我說:“沒有了。”任味辛道:“你這隻是前言,沒有正文啊!”我說:“我拋磚引玉,正文留給你了。”他說:“你在辦公廳工作,高瞻遠矚,先說說麵上的,然後我負責說公安口的。”我想說,我來辦公廳也沒幾天,談什麽高瞻遠矚?但我沒這麽說,我不想讓他掃興。我便說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正文麽,可以分兩步,一步是大學習,大培訓,二步就是大考試,大淘汰。不搞突然襲擊,給大家充分的讀書學習時間,在這一點上是人人平等的。而考試階段,就既要看書麵成績,還要看實際工作,各級組織部門要加大工作量,甚至紀檢委要協助組織部門工作。在實施淘汰的時候,實行一票否決製,即,隻要收受賄賂一次,五千以上,便沒有競爭上崗的資格!”任味辛聽到這裏突然爆發一陣大笑:“康賽,你這是想大換血啊!你知道這得下去多少人嗎?你不是說‘大部不抓’、‘協從不問’嗎?”

丁露貞也笑了,但她並不支持任味辛的觀點,她說:“老任,你是不是把問題看太灰了?”任味辛道:“不,我說的是實際情況。收受賄賂對大多數幹部而言,不是什麽秘密,隻是多少不同而已。而且,很多人都有僥幸心理,隻要沒人舉報,別說他收了五千塊錢,就是收了五萬,五十萬,也照樣裝沒事人,裝清白,照樣大模大樣地來參加你的學習和考試。而被紀檢委掌握材料的幹部畢竟少之又少。所以,你那個五千塊錢否決製不好實現。”丁露貞道:“康賽的建議可以實行一半,即一票否決製,隻要紀檢委掌握材料的這次一律下去,沒商量!對沒被掌握材料的幹部,咱們就采取老辦法——公示,考試以後作為候選人在報紙和電視上公示,在本單位公示,同時也在關係單位公示。多方麵聽取大家意見。”

事情基本有個眉目了,丁露貞便送走了任味辛,馬上吃了中午飯便叫來了組織部長。中午連眯一會都沒有。來不及。那邊犯罪嫌疑人劉奔在逃,這邊公安局一把局長袒護劉奔。隻因為這些人本身的問題來不及查清,所以工作就八方掣肘。不緊鑼密鼓解決幹部問題行嗎?自然不行。當然這裏隻說的是公安局的事,市檢察院那邊還沒涉及。那邊製造了一個女記者受害案,還懸著沒有結果,女記者精神失常還住在安定醫院裏!那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平川市積累了這麽多問題,丁露貞、單種煙這些領導,早幹什麽去了?此為後話。最後終歸要有個說法。

話說組織部長一聽丁露貞叫她,立馬就來了。市委辦公廳在市委大樓的二樓辦公,而組織部就在三樓,自然來得很快。組織部長是個五十歲大姐,剛上任一年,原來是平川市國資委黨組書記,叫殷一勤。如果去掉中間的一字,就叫殷勤。她還沒到的時候,丁露貞笑著告訴我,殷一勤曾經在市委班子上說過這樣的話:“我這個名字是自己後來改的,我原先叫殷傲梅。為什麽要改?就因為我要時時告誡自己,不論在什麽崗位,不論幹什麽,都要殷勤,力戒妄自尊大。因為我以前吃過妄自尊大的虧。”殷一勤為什麽會妄自尊大,是因為她的學曆高。她是平川市局處級幹部裏最早的也是原裝的一個女博士,不是後來泛濫的,不用聽課,隻要花錢的那種所謂“博士”。她畢業的時候由於所學的專業比較偏,她又不願意搞研究和教書,就進了市經委當幹部。這麽高的學曆,在機關裏鶴立雞群,應該順風順水,一路高歌,但她偏偏恃才傲物,幾乎沒有耐心與同事把話講到第五句。這就影響了她的人際關係,進而影響到她的進步。比如,女同事聊天,第一句要說彼此的外表,你胖了,我瘦了之類,第二句要說本部門領導,對他好了,對我不好了之類,第三句要說你的工作累了,他的工作不累之類,第四句就要說級別和收入,誰誰蔫不溜就提了一級,誰誰在市裏什麽地方買了好房子之類,第五句大概該說你老公如何好,我老公如何不好了。但殷一勤不等對方說到第五句,便說:“我去一趟洗手間啊,尿頻。”便開溜了。

人家必然議論:殷傲梅這人怎麽這樣啊,怎麽著也得聽我們把話說完啊,太不尊重人了,你有什麽啊?不就是一個破博士嗎?那麽反過來殷傲梅自己怎麽說呢?她說:“太俗了,簡直是家庭煮婦,俗不可耐!”她哪有心情聽她們那些話?再說了,她的老公也確實拿不出手,擺不上台麵,她老公隻是個沒有任何職務的中學老師。那麽,他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呢?是因為多年來殷一勤一直追求對方也要高學曆,於是,遲遲沒搞成對象,錯過了任意選擇對象的大好年華,等到降低了標準的時候,已經沒有選擇餘地了。這一年她已經三十五歲了。想想看,這個歲數的剩男好找嗎?就算不要高學曆,也不好找。她在半年的時間裏碰得焦頭爛額。在這半年裏,她在報紙上登征婚啟事登了三次,被中間人介紹了十次,自己家裏給摩挲了十次,全都勉為其難,無功而返。隻差沒去婚介所。因為她害怕那裏騙錢。她終於明白,敢情平川市的男人如此俗不可耐,就連死了老婆的三十五歲男人都想找新畢業的女大學生!天,還有好人活路嗎?殷一勤一夜間就白了兩鬢。恰在這時,一個要好的小學女同學告訴她,說自己的表哥在中學教物理,因為有潔癖搞不成對象,一下子耽擱到三十五歲,你們何不見麵試試?殷一勤暗想,有一搭無一搭,撞一頭就撞一頭,無所謂。就去見了。結果麵試合格。剩下的問題就是適應對方的潔癖。誰知對方非常崇拜高學曆的人,一下子就轉變了習慣,對殷一勤百依百順起來。於是,兩個人結婚了。婚是結了,而仕途並不因此順利。在單位裏誰都不願意理她,她就一直做著科級的資料員,而本科畢業的人早就當了處長。最後她想辦法調到國資委,在調工作的過程中,她改了名字。她試圖轉變自己。高智商的人畢竟有自己的優勢,說變她就變了,而且變得婆婆媽媽“俗不可耐”,別人沒和她講那五句話,她先跟人家講那五句話,結果人人都說這個女博士真好,平易近人,沒有架子,一到年終考評,分數就最高,其實工作並沒有比別人多幹。她成功了。時隔不久,就從科級晉升到副處級,再到正處級,再到副局級,再到正局級,最後進市委組織部做了組織部長,兼市委常委。

那麽,一個走了這麽一條官道兒的人是個什麽風格呢?我還真有些納罕。殷一勤來了以後,先熱情地拍拍我的肩膀,然後主動找丁露貞的杯子給她倒水,再找一次性紙杯給我倒水,最後才給自己斟了一杯水。從這個順序看,真夠謙恭了。其實她要比我高兩級,甚至兩級半,因為她還是市委常委,享受著副市級待遇。她來到丁露貞這裏接受指令,手裏拿著筆記本和一本書,她展開筆記本準備記錄的時候,就把書擺在手邊。我窺到了那本書是《三國用人藝術》。組織部門研究用人問題,自然是正當防衛,是本職工作,正所謂“術業有專攻”。

“殷部長”,丁露貞率先開口了,“你是咱們市委機關學曆最高的人,最近在研究什麽呢?”丁露貞笑嗬嗬地看著殷一勤。已經五十歲的殷一勤像小女生一樣,靦腆地一笑道:“露貞書記真會給我戴高帽,哪是什麽研究,就是隨便看看,喏,《三國用人藝術》。”丁露貞一聽這話,便站了起來,走到殷一勤跟前,拿起那本書說:“就是這本嗎?”殷一勤道:“沒錯。”丁露貞隻看了一眼便將書放下了,說:“殷部長,你從這本書裏汲取了什麽營養?對咱們平川的工作有哪些啟示?”丁露貞像對潘部長那樣開始發問了。這又使我想起潘部長被弄得十分尷尬,導致冷場好半天的情況。那麽,殷一勤會怎麽表現呢?會不會也遭奚落呢?隻聽殷一勤道:“在用人問題上,劉備與諸葛亮在用人問題上是互補和相抵的!”

“哦?何以見得?”丁露貞盯視著殷一勤道。殷一勤喝了口水,說:“劉備用人的經驗比諸葛亮豐富,但不能上升到理性;諸葛亮的用人理論遠非劉備所可比,但與實踐結合得不好。為了好懂,我權且把書記比做劉備,我們組織部就是諸葛亮。”很顯然,殷一勤在說組織部是書本知識多於實踐知識。也許是自謙,也許另有深意。學曆高,智商高的人說話是婉轉的,褒也好,貶也好,絕不直來直去。“劉備慧眼識人才也罷,善於‘心治’也罷,說到底是憑著經驗。經驗來自於經曆。劉備家庭貧寒,自幼喪父,很小便跟母親作小買賣。做小買賣主要靠東買西賣,討價還價,以獲微利。討價還價就需要巧鼓舌簧,因人而宜,說劉備的眼睛自小就有識人定價的鍛煉絕非瞎說。他十四五歲入學,雖然念書沒有出息,但跟當時的名人廬植、公孫瓚等人在一起,耳濡目染,自然又增長了許多社會知識。‘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劉備算是早熟。所以劉備自少年便善於物色同誌,交結同仁。以後天下大亂,劉備扯旗募軍,因為他沒有曹操那樣的地位,也沒有袁紹那樣的實力,隻能東拚西殺,南降北納,寄人籬下,今天跟這個合作,明日跟那個決裂,所以世態炎涼的滋味得以飽嚐。”

“殷部長對三國確實是挺熟的啊!能不能說說諸葛亮?”丁露貞顯然是想讓殷一勤說說組織部,誰讓你說組織部像諸葛亮呢!但殷一勤似乎沒聽見丁露貞的話,仍舊自顧自地說著自己想說的話:“劉備從二十二歲起兵到四十五歲見到諸葛亮,在戰鬥中度過了二十三個春秋。他一眼就相中了諸葛亮,絕非偶然,是戰火給了他‘火眼金睛’。在這個階段,劉備的人才觀、用人術已經完全成熟。所以他的用人經驗是諸葛亮比不了的。由於劉備的文化知識先天不足,其用人術隻能停留在經驗上,終不能上升到理性,至死,也沒有形成自己的人才理論。我這麽說,隻是一家之言,希望露貞書記不要把自己當做劉備,雖然我把書記比作了劉備,我隻是為了說明問題。”其實殷一勤的這個解釋是多餘的。說話聽聲,鑼鼓聽音,殷一勤明明白白就是把丁露貞當作劉備來說的,偏偏自己還不敢承認。此時,聰明的丁露貞就笑了:“哈哈哈哈,殷部長你別膽小,我這個書記自以為是開明的,聽得進不同意見。”

殷一勤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覺得自己的比喻不太恰當,或者過於露骨,於是便急忙換了話題,說:“既然幹組織工作,還是說諸葛亮吧,因為我把諸葛亮比作組織部的——諸葛亮一生聰明絕頂,飽讀史經,登上政治舞台以後,他一邊跟劉備學習,一邊自己摸索,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人才理論。從對人才的識別考察、提拔任用,到獎懲升黜,都有比較獨到的見解。《便宜十六策》中《納言》、《察疑》、《治人》、《舉措》、《考黜》、《賞罰》、《陰察》等,專講如何選拔任用人才。《將苑》裏有很多篇幅也講到用人問題,如《善將》、《假權》、《和人》、《揣能》。其他表教奏章論術用人的話也很多,今天我就不說了。今人所著的領導科學書籍中,引用《知人性》這一篇的最多。”丁露貞搖搖腦袋,讚了一聲:“不愧為博士啊!”

殷一勤道:“謝謝書記誇獎。諸葛亮認為,知人難就難在人的情況複雜上,有的人很善於偽裝,如有的外表溫厚而心詐,有的外表謙順而心險,有的貌似勇敢而膽小,有的雖然賣力而不是真心等。要把人看準,須做到七條,即:‘一曰問之以是非而觀其誌;二曰窮之以辭辯而觀其變;三曰諮之以計謀而觀其識;四曰告之以禍難而觀其勇;五曰醉之以酒而觀其性;六曰臨之以利而觀其廉;七曰期之以事而觀其信。’看,諸葛亮講得多全麵?可是他一用起人來就不大行了。馬謖、魏延的特點都很明顯,識別他們並不難,諸葛亮硬是看不準。”

丁露貞道:“殷部長,你是個智商很高的人,你們組織部看人不準嗎?”殷一勤道:“沒錯,不然的話就不會出現武大維和孫海潮了。他們的初期考查都是我們做的,沒有我們寫的鑒定,他們不可能被省委組織部看中,繼而官升一級。”丁露貞道:“你還是勤於自省的,好吧,請繼續。”殷一勤道:“諸葛亮在《將驕吝》一文中說:‘將不可驕,驕則失禮,失禮則人離,人離則從叛。’可是,他在明知關羽守荊州日益驕傲的情況下,還給關羽寫了那樣一封驕火加油的信。這說明諸葛亮的人才理論在與實踐的結合上是有問題的。之所以這樣,一個重要原因是他的實踐經驗不足。年輕時,在民間草房度過,跟了劉備,又沒有權力直接決定重要人事。劉備死了,他用人經驗不足也就暴露出來了,沒等到克服這一缺點,他便過早地去世了。後人把諸葛先生奉為神明,往往隻談其用兵如神,不談其缺點錯誤,這不是曆史唯物主義的態度。諸葛亮用人理論有許多是他在總結了自己的教訓後寫出的。總之,觀劉備與諸葛亮用人,既有長短互補之益,又有相互抵消之耗,而互補之益大於抵消之耗。兩人同時在世,因為能夠互補,使蜀國最高決策層具有強大的‘聚合力’;劉備死後,劉禪無能,諸葛亮大權在握,一人說了算,他的短處便再無人來補了,這樣就使蜀國過早地走了下坡路。曆史啟示我們,再高明的領導者也都是人而不是神,反映在其用人上,沒有一個能操用人的百能之力。有的有經驗少理論,有的有理論少經驗;有的對這類人才使用順一些,有的對那類幹部管理差一些;有的注重‘感情投資’見了效卻忽略從嚴治,有的恨鐵不成鋼卻抓不到教育這個根本上,等等。克服弊端,取長補短,在一個領導人身上是難以做到的;隻有建立一個結構合理的領導群體,大家相互幫助,才能奏效。借鑒劉備與諸葛亮用人互補和相抵的經驗教訓,對於從整體上完善優化領導班子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想一想吧,露貞書記,你和單種煙市長的關係,是一種什麽關係?現在他走了,我敢這麽說了,他要是沒走,我還真不敢說,我怕落個拍他馬屁的罵名。你們兩個一把手是不協調的。那麽,這些年來,你與我們組織部就協調嗎?你一年之中去過幾次組織部?當然了,我們不愛往你這跑,也是問題,疏遠了你,但我們是害怕落一個組織部天天跟著書記跑,沒有自己的主見的口碑。還有一個問題,書記你和武大維的關係,我們影影綽綽地都知道一些,你既然了解武大維的為人和處事方式,為什麽放任他這麽多年?為什麽不經常敲打他?你這麽做是對他的愛和負責任嗎?武大維和孫海潮出事,我們組織部難逃其咎,你這個書記就能一推六二五嗎?本來當著康賽不應該說這些話,這些話是應該放在班子生活會上說才好。但我已經收到了告狀信,我從告狀信裏知道康賽是你的準妹夫,既然是這種關係,我今天就不忌諱了。而且,我也納罕:怎麽能把自己的準妹夫調到自己的身邊工作呢?回避一下不是更能減少對自己不利的議論嗎?”

太尖刻了!也太實在了!而且也太有水平了!殷一勤從三國說起,從劉備和諸葛亮的關係說起,最後落腳在武大維和孫海潮的問題上,再最後,落腳在追究丁露貞的責任上。什麽叫厲害?這就叫厲害。由此及彼,由表及裏,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循循善誘,層層剝筍。丁露貞的臉色被說得一陣紅一陣白的,看上去十分難受。但丁露貞沒有拒絕批評。她不住地點頭,最後,說:“殷部長,我接受你的意見。今天我找你來,就是向你求教問計的。當領導的要懂得亡羊補牢,不能諱疾忌醫。你回頭把這些意見歸納一下,再充實一下,在班子生活會上好好談談,我想,會引出更多好的意見和建議。可以嗎?”殷一勤一聽這話,連忙說:“可以可以,書記是個具有高風亮節的好領導,所以我才敢冒昧進言,否則,你打死我我也不說。”丁露貞哈哈大笑,說:“誰敢打我們大博士?我先把他辦了!對了,殷部長,麵對平川市現狀,你們組織部有什麽打算?”

這次輪到殷一勤嗬嗬地笑了,但她的笑是收斂的笑,不敢把嘴張得太大,是抿著嘴笑。她說:“武大維雙規的第一天,我們組織部就召開了自省會,檢查組織工作的缺陷。我們想了一個差強人意的補救辦法。”丁露貞道:“什麽辦法?”殷一勤道:“對全市局處級幹部進行一次考核,既有書麵的,也有實際表現和工作業績的。我們組織部出麵組織,請紀檢委幫助我們工作,因為工作量太大,我們忙不過來。這次要動真格的,對不稱職的幹部要堅決拿下,絕不能手軟!”丁露貞轉過頭看著我,臉上再次漾出笑意——英雄所見略同,殷一勤的設想與我和任味辛的設想,不謀而合了!殷一勤繼續道:“群眾給我們的舉報信裏說,武大維在公安口的時候,安排了不少自己的人,到了檢察院以後,又安排了很多自己的人,所以現在公安局和檢察院幾乎是武大維的家天下,市裏的精神在他們那裏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現在武大維被雙規了,驀然間出現了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契機,希望露貞書記看到這個契機,緊緊抓住這個契機,一舉打個翻身仗,讓公安局和檢察院的麵貌煥然一新,告慰平川市的父老鄉親!”

丁露貞滿意地頻頻點頭,表示讚許。殷一勤打開筆記本,找到其中一頁,說:“我們初步擬出了幾道題,專門考核領導幹部誠實度和見識水平。”丁露貞道:“說說看!”殷一勤道:“好,隻是草擬啊,你們倆多提寶貴意見。第一題,你住的是多少平米的房子?開得是多少錢的車?手裏和家裏有多少工資以外的所得?這道題的測評要素是考領導幹部的誠實度,以此看一個幹部的品質。評分標準就是看有沒有對他們的舉報信。”丁露貞此時在筆記本上認真地記著,問:“第二題呢?”殷一勤道:“第二題是:‘班門弄斧’是一句成語,請問你如何評價‘弄斧須到班門’?”丁露貞道:“測評要素是什麽?”殷一勤道:“自信心、創新和競爭意識。”丁露貞道:“評分標準呢?”殷一勤道:“三點:一、與強者比高低,才能進步;二、敢與權威竟爭,敢於正視自己的不足,取長補短;三、‘弄斧須到班門’表現了敢於勝利的自信心和勇氣。這是我們可以從中發現後備幹部的一道題。”丁露貞道:“還有什麽題目?”殷一勤道:“還有一道題是:對‘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是怎樣理解的?在實際工作中,你如何針對這種現象開展工作?”丁露貞道:“測評要素呢?”殷一勤道:“分析解決問題能力。”丁露貞道:“評分標準呢?”殷一勤道:“即:‘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是一種社會現象,它是客觀存在的,應從兩個方麵理解:消極的一麵,是影響目標實現;積極的一麵,能促進領導改進工作,促進管理水平提高。”丁露貞道:“不太準確,有強詞奪理之嫌,要再斟酌。還有什麽題目?”殷一勤道:“還有:悠久的文化底蘊是平川市一筆得天獨厚的寶貴財富,還是實際上束縛了平川市的發展。談談自己的看法?”丁露貞道:“這個有點深度,還有呢?”殷一勤道:“還有:‘如何評價國有經濟應從競爭性行業退出’的觀點;還有:如何看待企業家‘要花很多時間與政府部門打交道’?”丁露貞道:“沒出更專業一些的理論題目嗎?”殷一勤道:“我們感覺這些題目已經足夠了。”丁露貞道:“好,我基本都同意,你們要注意保密,絕對不能泄題,誰泄題就處理誰。否則,天底下就真沒有公理了!康賽,你對這些題目有什麽看法?”

我也一直在認真傾聽,見丁露貞問我,我便如實回答:“挺好的,既全麵,又有深度,沒意見。”丁露貞道:“好,殷部長,你們立即著手準備組織考核,明天一早召開市委常委會敲定!康賽,你馬上通知常委們!”

事情就這麽定了。常委會一經通過,丁露貞就將情況向省委做了匯報。省委拿不準會出現什麽結果,省委書記便隻是囑咐說:“穩定是壓倒一切的,隻要能保持穩定,你們就放手幹。”三天以後,在全市各區縣的十八個會場,同時開考。因故未到者回頭補考。又過了三天,一份不合格幹部的名單遞到了丁露貞的手裏。裏麵包括公安局的三位局長(市公安局共五位局長),楊占勝首當其衝,檢察院的四位檢察長(市檢察院共六位檢察長),政法學院的院長,日報和晚報的社長,國際貿易公司的馬向前,化工公司的郭金明,鋼鐵公司的張某,水泥公司的尚某,某房地產公司的郭某……舉凡被我調查過的那些人悉數在號。而考核成績好的,身上幹淨的一批幹部脫穎而出。又過了三天,日報和晚報對缺崗的候選人名單做了公示。按國家規定,公示也必須進行三天。三天後,這些人悉數上崗。一上一下,有近二百名幹部變動了職務。省報做了連篇累牘的報道。央視《焦點訪談》做了專題采訪。

而這麽大的舉動竟然進行得順風順水,風平浪靜,估計與丁露貞對全局的掌控有關。那楊占勝本來是會興風作浪的,而且勢力和能量很大,但他竟然沒鬧,乖乖地參加了考試。他肯定是感覺丁露貞作為大嫂會出麵保他。沒有這個估計,他是不會消停和善罷甘休的。直到他的職務被免了以後,他才如夢方醒。他跟頭把式地跑到市委機關,找到丁露貞,一見麵就撲嗵一聲跪下了,說:“大嫂,你怎麽不保我啊?我可太慘了!要什麽沒什麽了!”丁露貞沉著地扶起他說:“兄弟啊,你要恨就恨武大維、孫海潮吧!是他們把整個平川市的形勢和人心搞亂了,現在組織部門采取一些措施純屬迫不得已,認了吧!誰讓你上了賊船呢!說不定哪天我也下去了,誰讓我也跟武大維有關係呢!”說完,丁露貞拿出紙巾擦自己的眼角。好像已經哭了的樣子。還說:“走,咱姐倆去酒館喝一杯去!”這話說得太關鍵了,也說得太親切了,太觸動人的腦神經了,楊占勝哇的一聲就嚎啕大哭起來。丁露貞為了控製楊占勝的情緒,急忙給我打電話,把我叫了過來。果然,楊占勝感覺當著我嚎哭太跌份兒,便止住了哭聲,說:“大嫂,倒驢不倒架,走,咱喝一杯去!”丁露貞果真跟著楊占勝走了,他們的酒是怎麽喝的,不得而知。

事情似乎勢如破竹,旗開得勝。但一個我所想不到的問題突然降落到我的頭頂。因為隻涉及我,對整個平川市並無大礙。那就是,我和露潔雙雙麵臨落馬!組織部殷一勤親自把我叫過去,拿出了考核情況。因為我也參加考核了,雖然書麵成績不錯,但我身背好幾封群眾的舉報信,內容就是關於我和露潔非婚同居的問題,人家不講我的實際情況,人家隻說我道德敗壞,那邊不與劉梅離婚,這邊卻與露潔同居。一個正處級的黨員幹部,怎麽能這麽沒水準呢?殷一勤問我:“情況屬實嗎?”我說:“不完全屬實,因為我與劉梅已經簽完離婚協議了。”殷一勤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什麽不去領“綠本”?”我便把這幾天的情況說了一遍。劉梅如何失蹤,我如何為找劉梅殫精竭慮,而劉梅又如何遭受折磨。殷一勤一聲長歎道:“真想不到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們平川市竟發生這種事!好吧,特事特辦,我給你三天時間,你趕緊去和劉梅辦‘綠本’,否則,我給你留情麵,組織部的其他人不會給你留情麵!”

而露潔在中醫醫院也接到了市委組織部的通知,被告知,限定三天,如果解決不了非婚同居問題就自動辭去中醫醫院副院長的職務。露潔的副院長完全是自己幹上來的,她當然會很珍惜這個職務。於是,她就催促我趕緊找劉梅辦手續。而我一想劉梅曾經去海王寺為我燒香禱告,還為我哭昏了過去,最後竟因為我被綁架,我真是不忍心對她開口講領‘綠本’!我猜想,我在劉梅心目中仍然是孩子他爸,因此仍然是她最信任的男人,也因此是她最愛的男人。離開我以後,她肯定不會想再婚問題,而是天天沉浸在與我分離所造成的痛苦裏。我實在沒有勇氣見到劉梅。

就在我猶豫不決,左右為難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這個電話當然是打到我的手機裏的。一個非常陌生的聲音,他說:“康賽,你能不能和我見一麵?我現在就在三柳縣,你來了就能找到我。”我說:“你是誰?能不能告訴我?”他說:“你當然知道我是誰!我不告訴你,你也知道!現在我就問你這一句話,你究竟來不來?”我說:“你究竟想跟我說什麽?為什麽非找我?”他說:“因為你是丁露貞的妹夫。我找丁露貞當然更好,但她不可能見我,隻有你才也可能和我見麵。至於我想說什麽,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你來了,自然就知道了!”我說:“你大概就是劉奔吧!”他說:“你既然知道我是劉奔你還問什麽?你究竟來不來?”我說:“如果我去了,會怎麽樣?如果我不去,又會怎麽樣?”他說:“那還用問嗎?你們家曾經發生過什麽,這麽快你就忘了嗎?”

這句話讓我的心裏又是咯噔一下子!他說的不就是劉梅被綁架嗎?聽他的意思,還要故伎重演!我說:“劉奔啊,你是個非常有前途的刑警,為什麽光明大道不走,偏走那危機四伏的獨木橋呢?”他說:“事情都這樣了,我還能有什麽前途?我已經破罐破摔了,我豁出去了!人早晚得死,早死晚死都得死,我豁出去了!”天,人到這份兒上就會喪心病狂了。一個不祥的念頭突然爬上我的心頭——萬一他再次對劉梅下手呢?劉梅身體剛剛恢複,還非常弱,是經不起第二次折騰的,弄不好就把小命交待了。而且,這次仍舊是因為我的緣故!劉奔明明白白告訴我,如果我不去見他,他就有可能鋌而走險!我萬般無奈,便告訴他:“劉奔啊,你別急著下結論,等我和劉梅商量一下,再決定我是不是去見你,可以嗎?”劉奔道:“你甭騙我,你是想去和丁露貞商量。好吧,我給你半個小時,然後我再給你打。”聽了這話,我合上手機飛一般躥上樓,找到丁露貞,氣喘籲籲地訴說了這件事,問她:“大姐,你說怎麽辦?”丁露貞道:“我又不是神仙,我怎麽知道應該怎麽辦?”但她說完這話,立馬給任味辛打了電話。現在任味辛已經升任市公安局正局長。任味辛告訴丁露貞:“去,讓康賽放心大膽地去!我們的車跟隨康賽,而且我在三柳也布下天羅地網。料他劉奔縱有三頭六臂也跑不了!而且,這次我們荷槍實彈,隻要瞅準時機就將他當場擊斃!”

這時,劉奔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他說:“康賽,你和丁露貞商量的結果是什麽?”我說:“我找你去。你告訴我,你在什麽位置。”劉奔道:“我不能告訴你我的位置,我如果告訴你了,你們就會將我擊斃了!”我說:“那我往哪兒找你呢?”他說:“你進了三柳縣城以後,往火車站走,如果我不出現,你就反複走,終歸我會出現。現在我急需現金,你想辦法給我弄三萬塊錢帶著,記住了?但你不能帶警察去,否則我就首先將你擊斃!”我說:“好吧,兩個小時以後見!”從平川市裏到三柳縣,如果開車去,就正好兩個小時。這時,劉奔突然開口說:“康賽,其實這次我是要和你談個條件——如果你們沒打算對我動手,我會考慮自首,因為我沒犯什麽罪,我如果自首了會得到寬大處理。但因為我參與了劉誌國和苟勝的犯罪研究,我也有一定責任。隻是夠不上犯罪。問題是,現在任味辛在全國通緝我,我在網上已經看到了,即使我自首,他能饒過我嗎?為什麽我要找你談呢?就是想讓你在丁露貞麵前為我開脫一下。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看在我曾經是個人民警察的份兒上,幫我一把吧!”

在這短短的幾分鍾時間裏,我的大腦急速轉動著。我去不去呢?如果我去,任味辛必定派人跟隨,這些警察都認識劉奔,也許一見麵就將劉奔擊斃了,根本就不給劉奔解釋的機會。那就真有可能殺死一個本來無辜的、而且還是人才的生命。而我如果不去,又可能導致劉奔萬念俱灰,最後破罐破摔鋌而走險。唉,這個決心真不好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