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緊追

寧馥迫於無奈被逼著後退,右腳的後腳掌踩上了落地窗凸起的窗台,被涼得一個哆嗦,帶來些許虛渺的清醒,她手虛握成拳抵在男人的胸口上,手臂卻是酥麻一片,使不上勁。

“你在發抖,寧馥。”

寧馥的額頭全是汗珠,黏著她發際線周圍一圈細細的碎發。

這一刻,那朵馬蹄蓮已經完全盛開,花瓣往外擴散出優雅的波浪,是她此刻靠在男人懷中搖曳的裙擺。

曖昧在肆意發酵瘋長。直到手機的振動聲無比突兀地橫插進來。

寧馥猛然驚醒,聽出聲響的方向,是在她剛放在沙發上的手包裏。

宋持風就看寧馥雙眼周圍一圈微微的紅,雙眸濕潤,看著他的眼神帶有一些迷茫,又含著一股天真的執著勁。

“電話……宋持風……”

現在這個時間,除了時慈不會有另一個人給她打電話的。

她從男人的懷中掙脫,跑到沙發旁邊,摸了半天索性把包整個倒著拎起,裏麵的東西散了一沙發,才終於找到正在振動的手機。

接起電話的時候,寧馥的聲音和氣息一片混亂:“時慈?”

“啊,寧寧,你在哪兒?我現在過來找你。”

電話那頭,大男孩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急切:“我媽剛打電話跟我說她身體不太舒服,你也知道她一直有哮喘,我得趕緊回家,你在哪個休息室,我來接你,先送你回家。”

寧馥愣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剛是跟著那個服務員上來的。”

而且剛才跟著服務員上來的時候,寧馥心也很亂,完全沒有想過要記休息室的號碼或是位置。

她抿了抿唇:“對了時慈,我的高跟鞋斷了。”

電話那頭的時慈聞言,沉默片刻,才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沒事兒,那你先在休息室裏等我,我先去幫你借一雙鞋或者買一雙鞋過來。”

掛斷電話後,寧馥本能地看了一眼已經走到她身旁的宋持風。

男人依舊衣冠楚楚,隻有胸口的襯衣剛才被她蹭亂,此刻微微發皺。

“我要回去了。”

她冷著聲音,手卻在發抖,剛才倒出來還很順利的雜物將手包撐得變了形才全部塞了回去。

男人嗯了一聲,抬手將寧馥鬢角被熱汗浸透的亂發理了理,指腹順著她臉頰線條滑至她的下頜:“別急,頭發亂了。”

寧馥這才注意到她後腦用來固定的發夾已然挪了位置,青絲散落,現在的模樣怎麽看怎麽狼狽得不像話,她索性把那些小發夾都取了下來,將長發披散。

如果今天沒有時慈的電話,寧馥不敢去想那種可能性,隻別過頭去躲著宋持風的目光。

“你穿細跟高跟鞋很好看。”

她一個練舞的人,小腿上的肌肉線條卻相當流暢,一點兒不膨脹,緊繃而漂亮。

宋持風餘光掃了一眼小姑娘斷了根躺在地毯上的細跟鞋,稍頓片刻,才將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接了下去:“不過也可以試試粗跟的,沒準能發現更適合自己的。”

男人的語氣耐人尋味,寧馥卻沒有多想,真當他在說鞋。

她不知道宋持風為什麽突然好端端要提起鞋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自己除了運動鞋就是喜歡細跟鞋,隻覺得這話很沒頭沒尾,不想作答。

“待會兒時慈要過來接我。”她冷聲提醒。

恰好宋持風已經把意思點到為止,也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倒是話鋒一轉,語氣揶揄:

“寧馥,你明明沒有男朋友,為什麽每次我來找你,都好像在**?”

寧馥聞言立刻扭頭瞪了過來,那眼刀子卻因為她眼角尚未散去的淺紅,柔得像是三月的柳梢,尖嫩的柳條被春風帶著撓過他的心坎。

他用手指撥開寧馥落在耳畔上的長發,看著她整片通紅的耳郭,滿意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等我電話。”

宋持風走後,又過了一會兒,時慈才帶著一個鞋盒敲開了休息室的門,臉上帶著些慶幸:“宋氏真的太周到了,我剛掛了電話找了好一陣,已經準備出去買了,然後有個服務員主動上來問我是不是需要幫助,我本來沒抱希望,就是隨便問了一句他們這有沒有備用的女鞋,結果還真的有!”

寧馥從時慈打開的精致鞋盒中看見一雙靜靜地躺在毛皮墊子上的,白色粗跟高跟鞋。

“來寧寧,趕緊試試。”

鞋子除去粗跟這一個特點之外,無論是設計還是裁剪都相當簡約精致,是寧馥完全無法抗拒的,長在她喜好點上的款式。

她坐在沙發上穿好新鞋,來不及去讚歎它帶來的視覺效果,更快一步是被那種合腳的舒適感驚豔到了。

粗跟鞋的鞋跟粗卻輕,落地受力麵積更大,而且襯得她腳踝更細長,讓她整個人的比例都被拉長,顯得更加高挑好看。

因為第一次粗跟鞋體驗太過優秀,寧馥回到家之後不知不覺就拿起手機開始逛起了淘寶。

她挑了幾雙放進購物車,又拎起剛穿回來的那雙鞋,站到了全身鏡前。

看著鏡子裏高挑而纖細的人,寧馥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宋持風的聲音。

“或許你也應該試著接觸更多的人,才會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不是現在的。

“你穿細跟高跟鞋很好看,不過也可以試試粗跟的,沒準能發現更適合自己的。”

她終於明白當時宋持風那股耐人尋味來自何處,腳上的鞋也在這一刻完全脫離了鞋子的本質。

它變成了一種暗示,一種指代,緊貼著她腳掌的柔軟皮革也因為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而改變了觸感和溫度。

寧馥感覺自己的腳好像再一次被男人握進掌心,他拇指的指腹就那麽悄無聲息卻又存在感十足地落在她的腳踝處,趕緊坐回床邊將鞋換掉,然後把購物車裏那幾雙粗跟鞋全都移了出去。

時慈一路車開得都很快,火急火燎地趕回家,外套都來不及交給保姆阿姨,就先走向母親的房間。

“媽,你沒事兒吧?”

他推門而入,就看父親滿臉嚴肅地站在旁邊,而母親坐在**,下半身蓋著被子,一副氣若遊絲的模樣。

他連忙走到床邊:“媽,你還好嗎?噴霧吸了嗎?”

“吸噴霧有什麽用。”

**女人閉眼不語,一旁時父冷聲開口:“這都是被你氣的。”

“我又怎麽了?”時慈看向一旁父親,滿臉不解,“你是說我今天回來晚了嗎?今晚宋氏年會,我去看看能不能拉到投資,剛那些投資人都對我的項目很感興趣,要不是媽說她身體不舒服,可能都已經談成了!”

“不要避重就輕,你能去談什麽投資,還不就是出去鬼混!”

時父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時慈不要再說下去:“自己不爭氣,家裏好不容易給你安排個那麽好的女孩子,你倒好,陽奉陰違是吧?在家裏答應得好好的,見了人家就說有女朋友,人家女孩子爸媽打電話給我們問怎麽回事兒,我現在倒要問問你,你哪裏來的女朋友?”

“因為我不想相親,我還能怎麽說!”一提起這件事情時慈也是滿肚子火,“你們明明知道我和小寧……為什麽還要這樣,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小寧知道了的話——”

“怎麽,知道不是正好,讓她知難而退,要不然你還想和她談戀愛?”提起寧馥,時父臉上的表情更是慍怒,“高中的時候就拉著你天天一起玩,搞得成績一塌糊塗,現在成了個天天出去搔首弄姿的舞女,以後結婚了能帶出去嗎,你就跟別人說你老婆是天天出去跳舞給男人看的?”

“她什麽時候跳舞給男人看了!”

“你還敢頂嘴了是嗎!?”

“哎呀,算了……你們都少說兩句吧。”

眼看父子兩人之間的氣氛一觸即發,**的女人才緩緩開口,用手握住兒子的手腕,將他帶著坐回身邊,“小慈啊,你是小輩,火氣不要那麽大,你爸也是為你好,有些女孩子,漂亮是漂亮,你可以和她們相處,但不能真的在一起,要不然這些女孩就會心安理得地把你當跳板了,我們也沒有不讓你和小寧繼續交朋友,但是朋友是朋友,女朋友是女朋友,還是要分清楚的。”

“媽,所以我這不是沒跟小寧談嗎,不就是因為重視你們的意見嗎?”時慈麵對強硬的父親還能說出幾句擲地有聲的話,麵對母親的溫柔刀卻是根本沒有辦法,“但是我爸動不動就說我出去鬼混,我鬼混什麽了——”

“你爸這人你還不了解嗎?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惹他生氣了什麽難聽說什麽,你別往心裏去。”女人安慰似的拍了拍兒子的手背,又話鋒一轉,“不過你說今天你去拉投資了,是真的嗎,沒和小寧在一起?”

時慈輕輕歎了口氣,實話實說:“她跟我一起去的,說是有點兒累,就在休息室裏休息。”

時母又再次重複:“行,反正你記得跟小寧就是朋友,你女朋友的位置,那可是很寶貴的,必須找個門當戶對的,知道嗎?”

“……知道了。”

父母的強硬讓時慈無言以對。他不想和雙親爆發矛盾,便站在原地想了想,歎口氣:“那你們之後也先別給我安排相親了,我現在要以事業為重,媽,既然您身體沒事兒,我就先回房間去了。”

宋氏年會結束之後的一個周日。

休息日的教育機構總是忙碌,寧馥在工作室上了一整天的課,結束的時候外麵已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她從教室走出去,前台隻剩下林詩筠一個人抱著一碗麻辣燙,正在吃裏麵的薯粉。

“下課啦?”

“下課啦。”

最近寧馥所在的舞團預定年後展開巡演,年前正在加緊排練。

她沒有時間再去思考兒女情長,宋氏這邊課程結束後,寧馥是一天也沒休息,舞團、工作室和家三點一線,忙得頭暈目眩。

女孩子們相視一笑,林詩筠抽一張紙使勁擤了一把鼻涕,然後才說:“今天給你安排了一節試課,成人一對一的,排在七點半了,你吃完飯之後還有事兒嗎?”

寧馥從儲物櫃裏把自己的包拿出來,隨意地往肩上一甩:“沒事兒,那我吃完飯再回來吧。”

林詩筠:“行,對了,你看看你手機吧,剛一直在振動。”

寧馥和林詩筠揮手道別,等電梯的時候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微信上有一些消息,她點進去,就看頂端時慈的頭像旁邊綴了個紅點。

Sc:寧寧!

Sc:好消息。

Sc:超級好消息!!!

Sc:你在上課嗎?

Sc:下課了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Sc:我們去吃飯!

電梯門緩緩打開,寧馥走進去的同時撥通時慈的電話。

電話立刻被接起,時慈的聲音如同六月的陽光,燦爛地透過聽筒傳了過來:“寧寧,有一個投資人找到我了!”

自上次聽宋持風分析完,寧馥幾乎不抱希望了,現在一聽當然也是又驚又喜:“是嗎,什麽時候找到你的?”

“就今天下午!”時慈興奮異常,每一個字都好像五線譜上躍動的音符,“他們好像是一個新成立的公司,說是那天年會之後聽朋友提起我的想法,覺得很感興趣,讓我這陣子好好準備一下,下個星期把整個概念做一個PPT,去他們公司做個宣講,隻要公司內部通過就能給我投資!”

“那你最近是不是又要忙著好好準備了?”

電梯開門,寧馥跟著人流走出去,就看見已經等在大樓門口的大男孩朝她揮舞起雙手。

“對啊,我怕我到過年都沒時間來見你,所以趁今天還能最後休息一下,就想著趕緊來找你啦!”

兩個人在大樓門口碰頭,時慈帶著寧馥往停車場走,一邊走一邊和她商量等會兒吃什麽。

寧馥很好奇地問:“如果你接受了投資,那他們會投多少錢給你啊?”

“我不知道啊,這個應該是看他們內部商定的結果吧,就是覺得我這個項目有多少潛力,他們公司內部會進行一個評估。”時慈想了想,又說,“不過應該至少都是幾百萬起投。”

“幾百萬?”寧馥吃了一驚。

“對於研發來說,幾百萬基本不是什麽錢啦,沒準後續還得追加。”

他說著便美滋滋地開始展開對未來生活的暢想:“到時候我就可以去找人,組成團隊,實驗室,如果這個產品能順利做出來,我家有工廠,工人也都是現成的,隻要更迭產品線就可以直接投入生產。”

到時候他把家裏的廠子扶上正軌,爸媽也會對他改觀,不會再總覺得他還是個不懂事兒的小孩,企圖控製他的人生。

他又說了好多,有關於自己的,也有關於他和寧馥的,一路上都顯得格外興奮,腳步輕快。

他幫她拉開車門的時候,好像又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提議道:“我們也好久沒出去玩了,要不然今天晚上去看個電影?或者找個清吧坐坐。”

最近的事情總是一樁樁一件件地連在一起,自上次他去麓城出差,他和寧馥總是陰錯陽差,回過神來,感覺連話都沒有時間好好說了。

今晚?寧馥想起剛才林詩筠的安排,立刻回頭有些抱歉地說:“我等一下工作室還有一節試課,已經答應了的。”

“你最近怎麽這麽忙啊。”

時慈有些失望地撇撇嘴,轉念一想:“沒事兒啊,我陪你一起去,試課一般也就二十分鍾吧。”

一般教育機構都有試課這個環節,能讓新生感受不同老師的教學風格,再進行一個雙向選擇。

試課是免費的,相對應時間也短,一般二十分鍾到半小時不等。

寧馥笑著點頭,然後兩人就近找了一家西餐廳吃了飯,再一起回到工作室。

時間約的是七點半,他們七點十分就到了。

林詩筠還在前台,看了一眼時間說:“估計還沒那麽快,你們先坐著等會兒吧。”

寧馥應了聲好,才想起自己走之前忘了問關於新生的情況。

“是什麽樣的新生,女生嗎?多大年紀,有沒有基礎,想學什麽舞種?”

她回憶了一下林詩筠的話,發現除了知道是個成年人之外,目前完全是一無所知的狀態。

提到這件事情,林詩筠也想起自己還沒介紹。不過她沒去翻專門拿來記錄新生試課的記錄本,隻是把眼神往天花板上拋,回憶著說:“男的,大概三十不到,沒有基礎,因為之後要參加社交場合,需要突擊一下華爾茲。”

“男的?”時慈一聽,頓時有些不樂意地皺起臉來,“寧寧教男的跳舞?還是三十多歲的男的,還是華爾茲,寧寧都沒跟我跳過華爾茲!”

“什麽三十多,人家三十不到好吧。”林詩筠白了時慈一眼,“大兄弟,你收收勁行不行,雖然我們寧寧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大美女,但工作就是工作,得虧寧寧不是男科醫生,要不然你還活不活了?”

時慈:“……”

寧馥看時慈被說得啞口無言忍了忍笑:“可是我也不是特別會跳華爾茲,畢竟我主修的是中國舞,你要不然問問惠欣?”

“那你就說到點子上了——”林詩筠一拍前台桌子,“這人我們都認識,而且他說跟你比較熟,上你的課不會緊張,所以指名想試你的課。”

都認識,比較熟?還指名想試她的課?

寧馥愣了一下,就聽身後電梯門“叮”的一聲緩緩打開。

大概因為不是工作日的關係,宋持風身上並沒有像往日那樣西裝革履,裏麵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外麵套了一件深棕色的毛呢風衣,整個人看起來肩寬腿長,如同剛從某時尚雜誌的封麵中走出來的比例極好的模特。

他坦然地迎上同時投向自己的三道視線,走到已經完全愣住的寧馥身前,朝她友善地伸出手。

“寧老師,請多關照。”

“宋總,好準時啊。”

林詩筠看了一眼身後的掛鍾,正好七點二十五。

“還好,正好在附近。”宋持風禮貌地朝林詩筠點點頭,又看向一旁的時慈,大方道,“時先生也在,晚上好。”

時慈哪兒能想到剛才林詩筠口中要試課的新生竟然會是宋持風。

他先是訥訥地打了個招呼,然後才感歎:“看不出,宋總竟然對華爾茲感興趣!”

“不是,其實是我過兩天要參加一個合作夥伴的婚禮,”宋持風依舊耐心十足,“他是法國人,對這種有氣氛的東西比較感興趣,在婚禮上設置了一個舞會環節,希望賓客們都能配合。”

“啊好的,明白了。”林詩筠說話間已經拿出了寧馥的排課表掃了一眼,“宋總,我們寧老師每周隻有周日會過來帶課,目前晚上七點後的時間都是空的,你看一下時間上你行不行?”

“我沒問題。”宋持風說,“不過他的婚禮就在下周,可能等不了那麽多個周日,所以可以今天直接安排上課嗎?我今晚可以上到十點。”

這意思是不光要上課,還要連著上兩三節。

林詩筠和時慈同時看過來的時候,寧馥的身體已經僵了有一會兒了。

“可以嗎寧寧?”林詩筠小聲問。

他的理由依舊滴水不漏,沒有留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

畢竟在旁人,尤其是時慈看來,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麽過多私交。

此刻的寧馥感覺自己就像是和宋持風下了一盤圍棋。她起手就落於被動,掙紮迂回,最後活口被他一子堵死,瞬間大局已定。

“可以。”

沒有選擇的餘地,寧馥隻能盡量讓自己笑得更大方一些:“不過今天時慈可能會在旁邊旁聽,宋先生你不介意吧?”

“當然。”

宋持風卻依舊笑得謙和得體:“就是我沒什麽基礎,可能比較笨,還希望寧老師不要嫌棄我。”

她們這工作室地方很小,還得分出前台、更衣室、儲物間。每一個房間對於舞蹈教室來說都是必須,空間被層層瓜分,到最後舞蹈房隻能被安排在最裏麵,想進去必須經過一人寬的走廊以及兩三道房門,藏得很深。

舞蹈房裏,時慈抱著寧馥的包遠遠地坐在門口,看著宋持風脫下外套放在一旁,然後與寧馥對麵而立。

兩個人一人穿著正式,另一人寬鬆運動打扮,風馬牛不相及的搭配,整幅畫麵看上去卻意外地和諧。

寧馥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緊張。

時慈還在,他不會做什麽的。

這隻是工作。

“如果隻是初學,並且隻是臨時用一次的話,我覺得能學好四方步就可以了。”她並不打算教宋持風任何有難度的動作,“四方步,指的就是用我們的兩隻腳,畫出一個正方形,宋先生你先看我腳上的動作。”

她很想迅速地進入講課的狀態,擺脫掉對宋持風的個人想法。

但當男人的目光隻注視著她一個人的時候,這件事兒就變得非常艱難。

他的目光太燙了。

寧馥雙手背在身後,僅僅是示範了一個最簡單也最標準的四方步,男人的目光便如同躍動的火舌一般纏了上來。

他臉上表情很淡,也很認真,仿佛隻是聽從老師的話,仔細看示範的好學生,眼神卻猶如火焰般熾灼,在那一瞬間,溫度透過了她身上寬鬆的運動外套,直直地落在了她的皮膚上。

那是他的眼神,亦是無形的手。

“看清楚了嗎?”

心髒的跳動過於激烈,讓寧馥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

“嗯,”她看見男人似有若無地笑了一下,“看清楚了。”

吞咽的動作是下意識產生的本能,寧馥點了點頭,雙唇開始不由自主地發幹。

她繼續解說:“那麽現在來加上腳上的動作,我們需要每踮腳兩次,再落地,在練習的時候可以在心裏默念,起起落……”

現在不過才開始上課兩分鍾而已,而她感覺自己已經很狼狽了。好在宋持風學得很快,寧馥很快再挑不出他的問題。寧馥眼看著隻剩雙人部分。

華爾茲雙人部分才是重點,自然不可規避。

寧馥抿了抿唇,走到男人身前。宋持風的手已經落在了她的腰間,他仿佛將紳士風度貫徹到骨子裏,沒用力,也沒碰到她,隻將手掌虛放在她的外套外麵。

“寧老師,我的手應該放在哪裏?”

但明明沒有碰到她,男人掌心的溫度被她皮膚的記憶重現出來。

“不是這裏。”她微低下頭,手推著男人的手腕往上走了兩分,“你的手要輕輕放在舞伴的背上,而不是腰上。”

宋持風的手這才緩緩落下,他從容地將女孩子的蝴蝶骨攏進掌心。

“這裏?”

“對。”

坐在門口的時慈看兩個人終於擺好姿勢,心裏逐漸開始有些不是滋味。

大一的時候他也纏過寧馥,想讓她教他跳雙人舞,但每次不是籃球社那幫人把他叫去打球,就是班導突然有事兒找,被打斷好幾次,後來他忙著忙著就忙忘了,也沒再提過。

直到今天,他才意識到,自己和寧馥認識了這麽多年,她已經從藝術生蛻變成了一位舞者,他卻好像從來沒有陪這位舞者跳過任何一支舞。

“然後我們一起走四方步,右腳起。”

寧馥手臂放在男人的手臂上,另外一隻手交握在一起的時候,她感覺到時慈的注意力同時被吸引了過來,在她的身後,緊追著他們的背影。

但兩人的站位相當標準,中間隔著一段光明正大的距離,讓她很輕鬆地低下頭去留意宋持風的舞步是否正確。

“對,我退的時候,你進,很好,一二三,二二三……”

男人的動作談不上有多麽駕輕就熟,但相當好地跟她的拍子與步伐融在了一起,仿佛在兩人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已經練就出多年的默契,她完全不用擔心自己在某一個瞬間被這位自詡生澀的學生踩到腳。

趁現在還在練習階段,寧馥抬眸,想回頭往時慈方向看上一眼,卻在抬眸的瞬間先撞進宋持風的目光之中。

他此刻臉上並不見多少笑意,認真之色更多,但那一雙淩厲的眼眸因為目光下放,而顯出一些收斂了鋒芒的溫柔。

宋持風手扶在她背後,帶著她轉了個方向,在空曠的舞蹈房中翩翩起舞。寧馥逐漸從主導轉變成了被主導,被男人的舞步帶著旋轉起來。

“你其實會跳。”寧馥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意識到他並不是自己口中所謂笨拙的初學者。

“我確實會一點兒,但會的不多。”宋持風低下頭,壓低聲在她耳邊說道,“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能夠跟著寧老師,更加深入、仔細而係統地學習一下。”

他的低沉聲音再一次被刻意壓低,短短一句話,其中幾個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散發著無盡的深意,讓他吐息的溫度都平白往上升了幾攝氏度,字字句句間浮動的盡是曖昧氣息。

舞蹈房的實木地板被男人的皮鞋踏出極有規律的輕快節奏,宋持風光明正大地當著時慈的麵,與她親昵耳語:“寧馥,別躲我,沒用的。”

寧馥當然知道他指的躲是什麽。

前兩天宋氏人事部已經和她們工作室取得了聯係,說希望她們工作室成為宋氏的長期合作夥伴,每周三天來宋氏授課。

當時馬慧欣和林詩筠提出和寧馥三人一人一周一節課,被寧馥以舞團現在忙,沒時間上給拒了。其實舞團忙碌的程度也沒到她一周一節課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寧馥隻是不想再去宋氏,見到宋持風罷了。

“宋先生,你放過我吧……”寧馥往旁邊側頭,躲開他的呼吸和目光,“不要再逼我了。”

現在比起憎惡、討厭,寧馥對宋持風更多的情緒反而是怕,怕見到他,怕與他再產生什麽交集,怕他的觸碰,更怕在他麵前變得陌生的,一次比一次更加狼狽的自己。就像現在的自己,明明隻是再正常不過地跳舞。

她不是沒有教過成年人跳華爾茲,但從來沒有在這樣舒緩的舞步中,胸口、背後全是涔涔熱汗,仿佛馬上要在這種熱氣中被蒸發掉。

時慈的目光依舊如同忠誠的騎士緊緊追隨她的背影,卻隻有麵前的男人叫她升溫,讓她發軟。

寧馥的餘光開始不斷地往門口時慈的方向瞟,但她太過頻繁的動作更像是心虛地拉起了一道對自己的警戒線。

“下周來當我的舞伴,”宋持風也抬眸看了守在門口的大男孩一眼,然後不緊不慢地收回目光,“最後一次,如果你能證明你對我毫無感覺,寧馥——”

男人側過頭,快速地在她耳朵上輕啄一口。

“我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的世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