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沒良心

“是嗎,我家裏就隻有我爸喜歡喝酒,他說男人要出去應酬就一定要會喝酒,還抓著我練了兩年的酒量,不過這兩年沒怎麽喝了,這酒量又回去了,喝點兒梅子酒都不行了,真是丟人。”

時慈今晚的話尤其多,換作平時寧馥都忍不住要打發他閉嘴。

但宋持風依舊保持著極高的耐性,甚至目光相當誠懇地注視著時慈的雙眼,好似是一位絕佳的傾聽者。

隻是他桌下的手卻迅速勾住了寧馥的手指,在誰也看不到的地方,牽住了她的手。

男人指腹的溫熱在接觸的瞬間開始升溫,寧馥垂眸看著叉燒肉整齊地排列在瓷盤上,在燈光下散發著油潤的誘人色澤,但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不在桌上,當下隻覺得索然無味。

“酒量這種東西也不能操之過急,慢慢來,都會有的。”

“那宋先生應酬的時候也經常喝嗎?”

桌麵上,兩個男人依舊在認真地討論關於酒量的問題,她聽到宋持風笑著說:“那倒沒有,因為我始終覺得,生意不是靠喝酒喝出來的。”

“您也這麽認為嗎!?”

時慈對這個觀點頗有共鳴,雙眸更亮:“我也是這麽想的,生意的本質是互惠,誠意要在產品線中體現,酒桌上我吐一萬次,也沒辦法給產品帶來半點提升。”

兩人的聲音就在左右,卻每一個字都成了留不下痕跡的穿堂風。寧馥心跳得好亂,她覺得這房間裏好像悶著一團蒸汽,想著自己的臉一定紅了,好在剛才洗完澡她把頭發披了下來,現在長發能將兩邊的臉頰耳根堪堪遮住。

“對了,寧小姐應該不會喝酒吧。”

就在寧馥無論左邊右邊,哪個人也不敢看的時候,偏偏宋持風還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把話題引到她身上來。

寧馥瞪了他一眼,就看宋持風遊刃有餘地朝她笑了笑。

怎麽這麽可愛。

那雙眼睛裏明明還是冷清的,眼角卻浮起了紅,眼眶周圍一點兒一點兒薄薄的水汽,一副被欺負了卻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不過小姑娘已經快生氣了,宋持風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最後隻是用手指穿過她的指縫,便不再動作。

“我不喜歡喝酒。”寧馥見宋持風已經退了一步,便有些無力地看向另一側的時慈,“覺得不太好喝。”

時慈絲毫不知桌下兩人已經經曆了怎樣一番曖昧,甚至此刻正十指相扣著,他隻立刻附和道:“對,寧寧隻能喝點兒紅酒,白的、啤的都不喜歡。”

宋持風終於得到這遲來的答案,漫不經心地說:“這樣啊。”

又吃了一會兒,時慈提出去結賬,便走出了包間。

寧馥總算得到了自由,第一件事情便是毫不猶豫地甩開宋持風的手。

宋持風也不惱,哼笑兩聲:“生氣了?”

寧馥扭頭瞪他,卻正好瞪進男人的一雙笑眼裏,頓時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什麽都沒了力道。

宋持風就保持著虛握的狀態,隻上半身欺身上前,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調侃了句:“我下了飛機一刻不停回公司,陪吃陪聊一晚上,就一點也不記我的好?”

連著幾天的奔波讓他確實疲憊,又因為喝了酒,聲音比平日裏更加低沉嘶啞,顯出一股疲色,眉眼間卻仍舊帶著點兒笑意,聽起來沒有訴苦的感覺,更像是在開一個人畜無害的玩笑。

“小沒良心的。”

直到話音剛落,宋持風才重新握住寧馥的手腕,將她往自己懷裏帶了一步。

他這一下是用了力的,寧馥毫無防備地倒進他懷裏,她掙紮了一下,無果:“宋先生,我們談談好嗎?我覺得如果你想談戀愛的話,應該有很多比我更好的選擇才對……”

以宋持風的條件和社會地位,寧馥不相信他獨身的原因是找不到合適的異性。

而男人聞言先是沉默了片刻,後才輕輕哼笑了一聲。

“你覺得我是饑不擇食選擇了你?寧馥,就算你這麽想我,也不用對自己這麽妄自菲薄。”

寧馥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想到應該怎麽回應,又聽男人接著說:

“就像你說的,我見過很多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我更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或許你也應該試著接觸更多的人,才會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不是現在的。”

“當然是。”寧馥幾乎想也不想。

隻是她一瞬間湧出的想法還來不及變成語言,結完賬的時慈已經推門而入。

“宋先生,小寧,我買好單了,可以準備走了。”

從門口到越過屏風進來充其量也就兩三步路,時慈的聲音迅速靠近,寧馥一急甚至不小心碰掉了碗上並排放著的筷子。

筷子落地發出倉促慌亂的聲音,時慈那句“怎麽了”話音落下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兩人身後,目光卻本能地被地上的筷子吸引過去。

直到這一刻,宋持風總算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手從女孩的手腕上收了回來。

“筷子掉了。”

寧馥的心跳快得像是急亂的鼓點,已經失去了基本的節奏。

時慈進門後,看也沒往地上看一眼,隻是笑了聲說:“那就放那兒吧,等下讓服務員來收,走吧,時間也不早了,不耽誤宋先生了。”

“不會,今天和時先生聊得很開心。”宋持風也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來,語氣淡淡,“等一下要不坐我車回去吧,你喝了酒還要等代駕,現在天氣這麽冷,我怕寧小姐受涼。”

他明明可以不點出她來,卻故意要把這話說得讓寧馥膽戰心驚。

但時慈硬是什麽都沒聽出來,笑著點頭答應:“好啊,那就麻煩宋先生了,正好我的車停在您這兒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樓下,宋持風的司機已經提前在底下待命,宋持風自覺打開前車門,把後座讓給他們。

她直接坐進了裏側,距離宋持風最遠的座位。

“對了,我之前聽開遠說,你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是嗎?”

路上,之前一直都是以回答為主的宋持風意外地拋出了問題。

時慈正準備說話,就聽一旁寧馥接過了話題:“對,我和時慈是高中同學,後來考上同一所大學的,認識已經七年了。”

“是嗎,已經那麽多年啦? ”時慈剛喝了酒,現在腦子有點懵,寧馥都回答完了,他還沒反應過來。

寧馥看他一眼:“時慈他這個人那時候就跟現在的性格差不多,馬馬虎虎的,但是對身邊的人很好,很會照顧人。”

她想到那個時候,回憶就自動組成句子,如同變成了一柄閃著銀光的匕首,成為寧馥唯一能拿來反抗宋持風的武器。

“然後還有一次是我過生日,他帶我去坐摩天輪,當時那個買票的隊好長好長,他就讓我坐到旁邊的冷飲店一邊吃刨冰一邊吹冷氣,自己在外麵汗流浹背地排隊。”

她說這些話的目的很單純,隻是想向宋持風證明,即便是當下和時慈不能在一起,她也不會懷疑自己選擇的正確性。

她希望宋持風知難而退。

時慈卻好像真的有點兒喝多了,跟著寧馥的回憶也想起了那一天,好像忘記了前座還坐著宋持風,便自顧自地害羞起來:

“啊,你怎麽還記得這件事。”

為了寧馥的生日,時慈真的準備了很多,平和的娛樂怕她覺得無聊,刺激的又怕太刺激,最後左思右想,決定在那天帶她去坐摩天輪。

“我當然記得了,結果那天我們折騰了半天,還是沒坐上去,因為你排隊太久中暑了。”

想起曾經,寧馥抿著唇笑了笑,抬眸卻看宋持風朝後看了過來。

她坦然對上男人的目光,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們短暫地對視了一下,宋持風突然笑了起來。

他笑並非因為不快,隻是剛從象牙塔裏走出來的小姑娘實在太好懂,就像是看見一隻奓毛的小貓,讓他忍不住想要順著她的意圖往下說:

“嗯,挺好的。”

他雖然笑著,但語氣相當平淡,沒有任何情緒,哪怕是敷衍。

讓寧馥感覺自己手中的匕首一下就化成了細沙,眨眼間就從指縫間無力地流走了。

寧馥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的話起了作用,之後的一陣子裏她都沒再看見宋持風到健身房來。

曲總監說他最近很忙,然後又補充說:“不過我聽特助那邊說,他隻是換了個時間來健身房,好像是把午休的時間砍掉了。”

旁邊人頓時齊齊大呼恐怖如斯。

冬天一點兒一點兒將整個城市籠罩,慶城也開始飄起了雪花。

不知不覺之間,距離年會的時間隻剩短短幾天。

年會之後,她們的工作室和宋氏的短暫合作也將告一段落,寧馥現在隻希望其餘的一切也能夠在合作結束後跟著結束。

年會表演的前一天,宣傳部特地為年會采購的演出服到了。

一群人興致勃勃地穿上衣服給寧馥跳了一遍完整的舞蹈,口口聲聲稱自己“草台班子”的曲總監卻是一群人中跳得最好的那一個。

加課後寧馥要從舞團排練室那邊過來,怕遲到所以經常會選擇帶著晚餐直接到教室吃。

但無論寧馥多早來,她總能看見曲總監已經提前到這裏開始練習,第一次撞見的時候曲總監還有點兒不好意思,笑著跟寧馥說:“我一把年紀帶著一群小孩工作,總得做出點兒表率吧。”

體態豐腴的女人動作柔美而不乏力量感,雖然依舊看得出生澀,但這作為臨時突擊的學習成果,已經很好了。這就是她作為舞蹈老師最有成就感,也是最幸福的時刻。

學員們舞蹈結束,寧馥發自真心地為她們,尤其是為曲總監獻上掌聲:“你們太棒了,是我的驕傲。”

一群女孩子預見到將要分別都湊上來和寧馥抱在一起,約好之後有空常聚。

然而不等寧馥對這一項工作的卸任鬆一口氣,她們的舞蹈工作室就收到了來自宋氏的正式年會邀請。

工作室幾個老師每人一張不說,林詩筠算了算還多出幾張,感歎道:“哇,這宋氏真是做事情太周到了吧,券給了雙倍,意思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帶一個同伴一起?”

馬慧欣更興奮:“這個券上的號碼還可以抽獎,我要帶上我媽,中獎率不就翻了一番?”

幾個女孩越說越激動,立刻約好當天要一起赴約,寧馥不想掃興,也點了點頭。

反正她們也就是坐在台下看,又不會有什麽接觸。她不相信年會那麽大的場合,宋持風這種萬眾矚目的公眾人物會把她怎麽樣。

臨走前,馬慧欣又多給了她一張券,說:“正好這麽多券,帶上時慈一起來唄。”

“他應該不會來。”寧馥收下券的時候笑說,“最近他說他們廠裏在查賬,一年到頭好多壞賬、爛賬,還得去催錢,忙得不可開交。”

所以最近時慈都是擠出時間來和她見麵,一般也見不長,他們稍微溫存他一會兒就又得走了,前兩天他良心發現說補償她,他們約好今晚去外麵吃頓飯。

兩人約好在工作室附近碰頭,就近找了一家火鍋店。

吃得快飽了的時候寧馥才想起年會的事兒,本來也沒料到他會去,就隻順口提了一句,沒想到時慈還挺感興趣的:“可以啊,什麽時候,這種我肯定有時間,就是推了家裏的事兒也得去啊。”

見寧馥露出意外的表情,時慈解釋說:“像宋氏這種體量公司的年會,一般都不會隻邀請內部員工參與,還有很多行業大牛和投資人,我之前不是一直想做無線充電器嗎?萬一在那兒拉到投資了呢!”

時慈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的躍躍欲試,寧馥卻突然不太開心:“哦,所以陪我沒時間,去拉投資有時間是吧。”

看時慈立刻打哈哈般地笑起來,寧馥拿他沒了辦法,隻能在心裏罵上一句“臭直男”。

年會當天,一群女孩皆是盛裝出席,開場前光是互相摟著拍照就玩了近半小時。

宋氏給的那一批入場券裏,座位號都是連著的,寧馥和時慈坐在最旁邊,她拍完照回來就看時慈已經和旁邊一個女人聊得熱火朝天,就連寧馥坐回座位上都沒注意到。

寧馥看了一眼,就看那女人氣質高貴,長相美豔,一襲寶藍色長裙,和時慈身上的寶藍色西裝湊在一起,就連寧馥看著都覺得相當登對。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好像萬年不變的白裙子,陷入了沉思。

但兩個人確實沒聊什麽過分的內容,時慈一直在描述他的設計理念,女人隻是傾聽,偶爾點點頭表示感興趣。

寧馥本來還想跟時慈說兩句話,但又不好打斷他,隻能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等著。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燈光暗下,宋氏年會開始了。

宋持風作為目前宋氏的核心,在一片掌聲中上台講話。

宋氏年會的舞台比起她們學校禮堂的舞台就顯得現代得多,極度簡約,設計寬闊而平直,背後整麵牆都是由OLED大屏組成,把剛才那段年會的開場動畫呈現得淋漓霸氣。

男人今天身著一套儒雅的煙灰條紋戧駁領西服,走上台時依舊是兩手空空,從容不迫。

他先是感謝了員工們一年的付出,再感謝全場人的到來,然後才開始侃侃而談,措辭嚴謹,語速平穩,卻又並不讓人感覺無趣,就連寧馥也不知不覺被他發言的內容吸引。

隻是當她抬眸認真看過去的時候,台上男人的目光卻好像在空中與她的目光不期而遇地短暫碰撞了一下。

寧馥微微一僵。

但不等她將剛才那一瞬間的對視歸於巧合一類,宋持風的目光很快再一次落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坦**又自然,帶著沉甸甸的溫熱,一次一次地越過人群的距離,準確無誤地落在她的身上。

每次他的視線停留的時間都很短,短到全場隻有寧馥一個人察覺。

寧馥感覺就像是被溫熱的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擦過同一塊皮膚的位置,皮膚上的溫度在上升,越來越燙。

時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天的港式茶餐廳,她就坐在宋持風的身旁,表麵看著是絕對地正經八百,桌下的曖昧卻早已瘋長開來。

隻是這一次他更光明正大,旁若無人地將目光一次一次直白地投向她,當著所有公司員工的麵,當著媒體的麵,當著她同學、同事的麵,也當著時慈的麵。

寧馥感覺周遭的空氣都在微微發熱,側頭看了一眼時慈,卻看他依舊旁若無人地在向那位女士表達自己的想法,隻是因為宋持風在台上講話,而稍微壓低了聲音。

她渾身僵硬地坐在位置上,被宋持風看得渾身發麻,脊背雖然挺得筆直,但早已是外強中幹,隻能木訥地看著舞台上光影閃爍。

她們教出來的學生在這場年會上交出了一張漂亮的答卷,旁邊的林詩筠和馬慧欣激動得把手都快拍紅了,她的情緒卻仿佛被凍住了。

她不想再待在這裏了。

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她以為隻要宋持風沒辦法對她做什麽,自己就是安全的。

但她從今天的狀況來看,就是她的身體也已經完全與理智站在對立麵,他根本不用動手,甚至隻要一個眼神,也足夠讓她坐立難安。

她隻能逃。

年會結束後,寧馥拉住時慈:“我不想參加後麵的酒會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為什麽?”

她已經用上了之前很少用的柔軟態度,但時慈的臉上依舊閃過了些不理解的神色:“年會的位置都是定好的,我接觸不到那些投資人,後麵的酒會才是重頭戲,寧寧我為了酒會才來的!”

寧馥腦海中浮現出某一瞬間的畫麵和情緒,但一閃而逝,她在這一刻也並不想去細想:“我累了,我想回家,而且我高跟鞋的鞋跟好像出了點兒問題,我腳特別酸,好不好時慈?”

但他麵對無數個潛在的機會,隻是“累了”和“好像出問題”這種借口,很顯然不足以讓時慈接受。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寧馥,沉默的時間裏大概是在想出一個能夠兩全其美的辦法。

“寧寧,這樣好不好?”過了一會兒,他總算想到,雙眸一亮,“待會兒你找一間休息室休息著等我,等我這邊談妥了我再去休息室接你,送你回家,好不好?”

時慈一向是個好說話的性格,在他家裏是父母說什麽是什麽,在外麵是寧馥說什麽是什麽,很少有這麽堅定的時候。

她看著時慈今晚好像不在這裏拉到一筆投資絕對不會放棄的架勢,輕輕歎了口氣:“要不然我先和林詩筠她們回去?”

酒會會場與年會會場並不在一起。

林詩筠和馬慧欣她們都不打算繼續參加下一場,拿了伴手禮就準備溜,寧馥也很想跟她們一起走。

“不要嘛寧寧……”時慈卻朝她露出了可憐的神情,“人家都有女伴,就我沒有,多奇怪啊,我都說你可以去休息室休息了,我這不也是為了將來能快點跟你正大光明在一起嗎?”

將來。隻要他一提到這兩個字,寧馥滿腹拒絕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

她沒有了拒絕的權利,隻能跟著時慈一起去到酒會會場,跟著他去場上繞了一圈,和所有的大牛和投資人簡單打了個招呼。

宋持風走到哪裏都依舊是人群的焦點,在他身旁聚集的人很多,時慈禮貌性地帶著寧馥上前和他搭話,男人態度也依舊溫和耐心。

兩人聊了兩句,寧馥已然如坐針氈。

她輕聲提醒他:“時慈……”

時慈想起剛才兩人的約定,看寧馥真的不太舒服的樣子,立刻跟宋持風說明情況並表示失陪。

宋持風很體貼地幫他們招來了侍者。兩人約好等時慈忙完給她打電話,寧馥便揮別時慈,跟著侍者走向休息室的方向。

她跟在侍者身後,逐漸將酒會上的喧囂甩開,按道理應該安下心來,卻不知為何比剛才和時慈一起逗留在場上時還要更加心慌。

“女士,請進。”

侍者帶她上了二樓,幫寧馥刷開休息室的門,然後將門卡交到她手中:“如果您有事情要離開,可以重新刷卡進入。”

“好,謝謝。”

寧馥接過休息室的門卡,推門進去。

第一腳邁入的時候,她便感覺到這休息室的地毯有點兒太厚太軟了,不是說太厚太軟不好,隻是她今天穿的是一雙細跟的高跟鞋,踩在這樣厚實綿軟的地毯上,每走一步都有一種好像不小心踏入了沼澤泥地的凹陷感。

背後的門自動合攏,寧馥走進休息室,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房間的布局,就突然被男人從身後抱住。

“怎麽要來休息室,身體不舒服?”

這個人是宋持風!

他怎麽會在這裏!

“你……放開我……”

寧馥被男人的呼吸燙了一下,身子猛地一跳,好似受驚的小鹿,激烈地掙紮起來。

好不容易掙脫開男人的桎梏,她慣性地往前踉蹌兩步,腳下卻突然意外猛地一偏,整個人瞬間便失去了平衡——一瞬間的天旋地轉!

“就這麽怕我?”

宋持風一把將險些摔倒在地的寧馥抱住,毫不客氣地橫抱起來,三兩步把她放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並在她麵前蹲下。

他臉上笑著,語氣裏卻沒多少笑意,他伸手解開她腳上高跟鞋的扣帶,然後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兩分,把她斷了鞋跟的高跟鞋拎了起來:“一個跳舞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腳有多重要嗎?”

他語氣很淡,沒有明確的訓斥味道,卻叫人莫名心虛。

寧馥忽然想起舞蹈課上,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員工一看見宋持風立刻安靜如雞,一時之間好像能明白她們的心情了。

宋持風在不笑的時候,可能語氣也沒有很嚴肅,但壓迫感就是出奇地強,有一種不容置喙的力量。而且他說的話沒錯,今天的情況是萬幸,還好有他在,在摔倒之前直接把她抱住了。

如果剛才她就那麽直直地崴下去倒在地上,萬一真的傷到了筋,未來幾個月都要有人照顧不說,職業生涯都可能提前畫上句號。

隻是寧馥不想領他的情:“我不是你的員工,不要這樣教訓我。”

“我對員工可沒這麽溫柔,”宋持風看她冷淡地別開眼,“不知好歹。”

寧馥想把腳收回來,宋持風卻不肯鬆手,兩人僵持一會兒,他低聲說了句別動,托起她的腳踝仔細看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痕跡,但考慮到瘀血也沒那麽快形成,也不能排除扭傷的可能性。

從寧馥的視角看過去,宋持風一側膝蓋已經差不多貼上了地毯,以一種單膝跪地的形式蹲在她的麵前。

這樣的動作會給人以臣服感,同樣的事情要是時慈來做,寧馥心裏不知道會甜成什麽樣,但這種臣服感出現在宋持風這種給人感覺深不可測又手段強硬的男人身上,就讓她有些無措。

“疼嗎?”

他指腹落在她腳掌與腳踝連接的那塊軟骨上,似有若無地摁壓。

寧馥幾乎要忍不住懷疑他又有什麽別的盤算,一邊搖頭說沒有一邊相當不自在地把腳從男人手上飛快地抽了回來。

看她動作那麽快,宋持風估計也是沒什麽事兒。

他簡單擦了擦手,餘光瞥了一眼倒在地上死狀狼狽的高跟鞋。

“鞋壞了也挺好,省得你見了我就想跑。”

一隻鞋壞了,寧馥索性把另一隻也脫了下來,光著腳踩在地毯上。

別說,對高跟鞋極度不友好的地毯她光腳踩上去倒是舒服極了,厚實的毛迎合著她腳掌的形狀,她一腳下去軟到仿佛觸不到底,軟得好像另一麵不是硬實的地板,而是晴朗的夜空。

就像為了證明自己還可以跑,寧馥就在宋持風麵前走了幾步,直到落地窗前才站定。

這間休息室的視野很好,一樓會場一覽無餘。

寧馥看見會場一角,時慈和幾男幾女站在一起,就好像在開一場小型的演說,全部的人在專心致誌地傾聽他說話,其中也包括了剛才會場中遇到的那個寶藍色禮服裙的女人。

那兒是不屬於她的世界。

他神采奕奕,表情是寧馥都沒見過的興奮。

“他那個想法,上次喝酒的時候我聽他提過。”

宋持風過了一會兒才跟上來,站在寧馥身後注視著遠處的時慈。

“你覺得怎麽樣?”寧馥對電子機械方麵的事情完全不懂,扭頭看向宋持風。

“作為興趣值得一試,”宋持風說,“但作為商品,我不看好。”

寧馥抿了抿唇,過了兩秒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麽?”

她將為什麽三個字問出口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期待能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畢竟說白了宋氏還是以芯片研發為主,宋持風也許會很了解芯片和半導體,但不一定會了解充電器,也不一定會想去了解充電器。

但宋持風給出的答案不光明確,還很專業:“現在無線充電器的痛點就是充電的時候不能移動,而且充電太慢,他想解決這個痛點所以提出了複合式線圈和串聯電芯的想法,想把速度提上去,方向是對的,但是這樣做成本壓不下來,也很難量產。”

寧馥當年初中物理就很一般,藝考也學的是文科,這一段話聽得似懂非懂。

“說白了,投資不是做慈善,誰會為了充電器的情懷買單。”宋持風看了一眼下麵將時慈圍成一圈的投資人們,笑了笑,“你別看他們現在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真到了要掏錢的時候,就會比誰都謹慎。”

寧馥也跟著往下看,看時慈如同一直被強留在海岸上終於被一朵浪花卷回海中的魚,一時之間心情有點兒複雜,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她替時慈感到遺憾,也有點兒不忍麵對他那時的失望。

“真的行不通嗎?”

走神的瞬間,寧馥都沒注意到自己說了話,直到宋持風的手撐在玻璃上,另一隻手把她往自己懷裏帶了一步,迫使她轉向自己背對窗外。

“也不是。”

寧馥聽到宋持風的回答,回過頭,清冷的黑色瞳孔印出男人炙熱的雙眸。

寧馥今天穿了一條設計簡約的單肩白色長裙,裙擺邊緣是淺綠色,選這條裙子的時候,時慈說看起來很像一朵馬蹄蓮,優雅高貴。

她皮膚白,身材條件又好,基本不挑款,所以她選衣服都是憑著喜好,挑那種顏色款式都極簡的類型。

為了搭配這種風格的裙子,寧馥也喜歡上了盤發,把那一頭青絲變成一個發包,肩頸的線條舒展得極為好看。

但下一秒,這朵清麗的馬蹄蓮被壓在了玻璃牆上,用來固定的小發夾也不知不覺脫離了原來的位置。

她頭上的幾縷固定不住的青絲寂靜無聲地垂落在她後頸上,但沒有人顧得上去管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