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撲進了他的懷裏

德國客人這次是攜妻帶女而來,奈何趕上大年三十,附近所有的餐廳都沒有了空位,宋持風隻能帶著遠道而來的客人吃了一回宋氏總部園區的食堂。

何秘書還特地趁晚上大麵積關店之前點了一些甜品,結果人家德國小姑娘就抱著一盤番茄炒雞蛋吃得不知道有多開心。她一直咧著嘴,露出漏風的門牙,口齒不清地用德語誇這道中國菜好吃,想帶一點兒回去配豬肘吃。

德國客人完全沒有要附和女兒將番茄炒雞蛋將打包帶走的願望的意思,隻說:“希望我下一次來中國,能見見宋先生的女朋友。我真的很好奇你的伴侶是什麽樣的人。”

宋持風對德國客人措辭中的“伴侶”一詞感到很滿意,欣然答應:“好,下次一定。”

招待完德國客人,宋持風讓何秘書送他們一家去機場,自己便驅車回了老宅。下午三點,宋持風開車進了院子,將車交給管家停放,自己進了家門。家裏的人已經齊了,一年到頭見不到影子的宋薄言也坐在沙發上陪宋老爺子看電視。

“大哥回來了!”宋星煜從沙發上跳起,出來迎接宋持風,被宋持風薅了一把頭發之後嘻嘻哈哈地回到客廳。

宋持風最近這幾天毫無例外地回紅芪路那邊去住,今天回來一看,才發現老宅已經布置好了。門口貼上了新的春聯和福字,大紅燈籠和彩燈也都掛好了,就等著外麵天色暗下時,將燈接上電源,就是一派張燈結彩的景象。

茶幾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幾個藤編的小籃子,裏麵裝著水果和新年糖。宋持風看著茶幾上擺著的東西感覺有點兒好笑:“這些是給宋星煜準備的?”

“我怎麽還會吃這種東西?給小……給我同學還差不多。”宋星煜將雙手揣在兜裏,滿臉不服地說,“哥,你每次就不能有點兒好事兒想著我?”

宋星煜的話音未落,腦門上便被宋老爺子扣了一個爆栗。宋老爺子道:“這怎麽就不是好事兒了?剛才已經跟你說了,你媽前陣子學手工,這些籃子都是她自己編的。你會不會說話?!”

宋持風這才發現這些藤編小籃子確實每一個都不太一樣,形狀雖然看得出是奔著半球形去的,但依舊有一些歪斜的地方。他想起前陣子寧馥還在淘寶上看這種手工藤編籃,一邊看,一邊感歎:“現在不管什麽東西,隻要加上‘手工’兩個字,就會變得好貴。”待回過神兒來,他拿起手機拍下藤編小籃子的照片,準備給寧馥發過去。

“你在幹嗎?”宋薄言就坐在宋持風旁邊的單人座上,抬頭掃了一眼,就看見宋持風在做奇怪的事情。宋薄言之前一直覺得對宋持風來說,照相功能隻是一個抬高手機售價的噱頭。

“發微信。”宋持風十分熟練地選擇圖片,點擊發送,然後又給了茶幾上排列整齊的藤編小籃子一個眼神,“你不覺得它們有點兒可愛嗎?”

“……”宋薄言沉默兩秒,“‘可愛’這兩個字從你的嘴裏說出來真讓人感到可怕。”

一旁的秦姨已經捂著嘴笑開了,殷勤地說:“持風啊,多拍幾張。她要是喜歡,到時候你拿幾個小籃子過去送給她。”

宋持風從小就沒少被宋薄言的那張尖酸刻薄的嘴氣個半死,氣到現在,宋持風已經對此完全免疫。宋持風隻跟秦姨點頭說了一聲“好”,便從沙發上站起身直接上二樓去,準備洗個澡,把西裝換下來。

宋星煜坐在另一邊,剛才低著頭玩了一會兒手機,也沒聽清那三位說了什麽,正想加入的時候,抬頭就見宋持風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去,衣角帶起一陣風。

這是什麽情況?宋星煜愣在那裏。而在看見宋薄言麵無表情地掏出手機,對著藤編小籃子拍了一張照片之後,宋星煜更是愣上加愣,剛才完全在狀況外的不解,直接升格為一頭霧水的費解。

“二哥,你幹嗎呢?”宋星煜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懷疑籃子的另一頭是不是被自己的親媽悄悄地貼了一張“掃碼領紅包”的二維碼貼紙。但當他將信將疑地走過去看時,想象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隻不過就是普通的藤編籃子。他隻能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宋薄言。

“可愛。”宋薄言毫無誠意地解釋了一句,說話時神色仍舊冷淡。

秦姨沒想到宋薄言也會加入這個行列,一時之間感到有些受寵若驚。宋老爺子立刻摟住秦姨的肩,欣慰地看了次子一眼:“又長大了一歲,更懂事了。”

宋薄言拍了照,但真要把照片發出去的前一刻卻遲疑了。他抿了抿唇,把微信關掉,往後一躺,靠進沙發裏,沒再應聲。

宋持風上樓洗了個澡,出來時就看見剛才發給寧馥的微信消息有了回複。

Nf:“哇,這些籃子好好看啊!是秦姨親手編的嗎?好厲害!”

其實和宋薄言想的差不多,宋持風確實不喜歡打字聊天兒,而更喜歡打電話,至少也得是語音通話。這樣自己可以聽到寧馥的聲音,隨時隨地地通過她的語氣了解到她的心情,而不是透過沒有感情的冷冰冰的文字胡亂地猜測她的意思。不過她現在在家。宋持風覺得在這個時候,可能她更需要這些悄無聲息的文字。

持風:“對,她一直很擅長做手工。我三弟的毛衣,每年都由她親手織。”

Nf:“好厲害!我要是有這麽厲害就好了。”

宋持風看著屏幕,輕笑出聲。寧馥在舞蹈方麵的天賦異於常人,但老天確實公平,給了她舞蹈方麵的天賦,在其他方麵就沒有再給予她厚愛。比如,她完全不會做飯,就連煮方便麵都很困難,進廚房能做到的極限就是用微波爐熱一下飯菜,偶爾還可能燙到手。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在紅芪路的那套小房子裏生活了小半年。在這半年的時間裏,他們就是這個偌大的城市中最普通的一對情侶。兩人每天早上一起出門,晚上回家的時間可能不太一致,但不管宋持風什麽時候從辦公室出來,都知道在那個小房子裏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讓他感覺心裏暖暖的、沉甸甸的。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走在踏實的地麵上,在回去的路上的每一秒鍾,他的心情都是愉快、雀躍的。

想到這裏,宋持風忽然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的頭腦已被兩人生活的畫麵占滿。因為有寧馥存在,客廳昏黃的燈光顯得格外溫暖,房間的那一眼即能望盡的逼仄感也變成了小巧、精致感,老舊的陳設在她無數的奇思妙想中變得富有新意,讓日複一日的生活不再無趣,以致他現在麵對自己的這間窗明幾淨、寬敞亮堂的臥室,第一感覺並不是舒適,而是無比空**,難以適應。

他在想她。他們隻是分別了半天,嚴格來說,甚至隻有幾個小時。但隻要想到這種分別還會再持續幾天,他就忍不住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就像小時候期待時間能過得快一點兒,自己想趕緊長大、趕緊升學一樣。在寧馥麵前,他總能輕易地找到孩童時代的那種無關功利、無關業績,隻是單純地希望時間趕緊往前走的衝動與希冀。

Nf:“你在忙嗎?”

直到手機屏幕的最下方出現新的消息提示,宋持風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隻是看著屏幕發愣,還沒來得及回複她的消息。怕她生氣,他立刻回了“沒有”。在他還在打字解釋時,她的語音電話已經打了進來。

“寧馥?”

“嗯。”

他聽見女孩兒嗯的那一聲,聲調是上揚的,帶著柔和的笑意。好像天空中無窮無盡的雲絮,讓人隻看一眼便會心曠神怡。

“怎麽忽然給我打語音電話?”宋持風在沙發上坐下,聲音溫柔得不像話。

“就是……想來問問你,初五、初六有沒有空兒,要不要出來看個電影什麽的?”剛才寧媽走後,寧馥正坐在**想春節期間的安排,忽然意識到自己和宋持風好像還沒有約會過。也不能說他們沒有約會過,但約會的地點確實有點兒另類,不是在宋氏的辦公室,就是在舞蹈房,或者是在酒店,唯一的一次看電影還是在楊開遠那個度假山莊的家庭影院。然後她查了一下春節檔上映的電影,發現今年春節竟然很特別地有一部愛情片上映。

愛情片選在春節檔上映,那確實是自信到讓人忍不住產生一絲好奇的程度。她順手看了一下這部影片的預告,想著自己是不是可以邀請某位宋先生出來欣賞一下。畢竟去年春節期間,她對他實在冷淡得過分,讓這位宋先生直到現在還以為她家過春節不讓她出門,也不讓她接電話。

“今年春節上映了一部愛情片。我很好奇製片方到底是怎麽想的,也不知道這部片子是‘黑馬’還是爛片。宋持風,你在聽嗎?”寧馥說著說著,發現宋持風那邊一直沒反應,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確實還在通話中,便又喚了他一聲,“宋先生?”

“抱歉,寧小姐。”電話那頭兒的宋持風總算回過神兒來,自己也因為一而再,再而三的愣怔覺得好笑。

寧馥佯裝不樂意:“宋先生,你現在的態度很不端正,連打電話你都不認真了。”

“沒有不認真,我隻是覺得很奇妙。”宋持風說。

“怎麽說?”

他其實也在想要怎麽說,這種感覺就類似於在一個無風的晴朗的下午,自己在花園中張開雙臂。他輕聲說:“我以為隻有我在想你……”他在等風來,風便遂他的意,光臨他的花園,迎麵朝他而來,吹動他周圍的草木枝葉,撩動他的發,拂過他的四肢,撲進他的懷裏,“但其實你也在想我。”

這通電話一直打到傍晚,直到管家上樓通知年夜飯已備好,宋持風才從房間裏出來。

宋星煜在客廳中陪著爸媽看了一下午的春節聯歡晚會的預告。現在的春節聯歡晚會,除了主舞台,還在全國各地分出了好多分舞台。大年三十的下午,電視裏播放的就是各種幕後采訪,沒有表演,看得宋星煜直打哈欠。

一見宋持風下樓,宋星煜就忍不住了:“大哥,你洗個澡洗一下午,好講究啊。”

宋持風覺得宋星煜最近確實是有點兒欠收拾,沒接宋星煜的話茬兒,掃了一眼另一側已經空了的單人座,問道:“宋薄言呢?”

“你走之後,他也回房間了,說睡午覺。”宋星煜覺得這兩位哥哥是真狡猾,一個兩個的找借口跑路,而自己想走的時候已經晚了,走不掉了,硬生生地被摁在這兒陪著爸媽一下午。

別人都說宋家幺子在家裏最受寵,這太扯了!其實自己這個幺子就是個陪吃、陪喝、陪看、陪玩兒的“四陪”小子。爸爸一被翅膀硬得跟金剛石一樣的長子和次子氣到,自己這個幺子就得夾著尾巴做人,萬一做錯一點兒什麽,分分鍾被遷怒。所以宋星煜喜歡兩個哥哥回家的一部分原因,也是他倆能幫自己分擔一部分火力。

像是去年宋老爺子打電話給宋薄言,得知宋薄言不回家的消息之後,那個臉從大年三十臭到了正月初三,要不是宋持風在家,估計宋星煜也想收拾東西離家出走了。

“對了,持風,”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秦姨好像忽然想起什麽,“那部紀錄片是明天開始播嗎?幾點播?是在電視台播,還是在網上播?”

“什麽紀錄片?”宋星煜聽見了一個新鮮事兒,立刻抬起頭來。

“全網都有,隨便找個平台就能看。”宋持風說,“今晚會先出預告,明晚八點播正片。”

秦姨頓時眼睛一亮:“好啊,那我等一下先去看看預告。她是不是還特地去了敦煌來著?”

宋星煜:“什麽紀錄片?”

宋持風:“對,她特地去了一趟。”

秦姨:“真了不起啊!那麽多舞種,她都能跳得好。”

宋星煜:“什麽紀錄片?”

宋持風:“她跟著團隊走訪的時候,同當地的民間舞者學了不少東西,據說收獲很大。”

秦姨:“天啊!那可太不容易了。”

宋星煜:“什麽紀……”

“你好好吃你的飯!”宋老爺子終於看不過眼去,抬手就在宋星煜的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飯還沒吃飽的宋星煜差點兒先拿湯洗了次鼻子,委屈得簡直要冒煙兒。偏偏他的親媽現在還沒空兒管他,滿腦子都是明天播出的那部紀錄片,就連看春節聯歡晚會都心不在焉。

直到淩晨十二點的鍾聲敲響前,宋星煜溜出客廳,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宋持風也去給寧馥打電話,從電視機前離開了。

沙發上隻剩下宋薄言。他擺弄著手機,卻隻是在解鎖頁麵與桌麵之間來回切換,一副無所事事、百無聊賴的模樣。

“薄言啊……”

宋老爺子喚了一聲,宋薄言才抬起頭,對上父親關切的目光。宋老爺子一聲長歎:“找個對象吧。我們家裏可能馬上隻剩你這麽一個‘孤家寡人’了。”

“……”

不得不說,麥朝的選擇是相當具有前瞻性的。他製作的紀錄片在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之前放出的預告,一經發布便引起營銷號(以流量或利益為目的,收集、加工特定內容並進行推送的公眾賬號)一陣熱轉,隨即在正月初一的白天又掀起了新一輪的轉發熱潮。

正月初一當天,該紀錄片在各大平台上的預約觀看人數已經破了五十萬人,到了晚上,其在各大影視平台首頁的滾動橫幅推送的點擊量驚人;到正月初二晚八點,其二十四小時的全網播放量就已經破了百萬次;正月初三,乘著這股熱度,其相關話題更是直接衝進了熱搜前十。各大平台上的觀眾紛紛留言討論,對其讚不絕口。

“這個小姐姐也太好看了吧!人美,舞也好美,完全跳在了我的心上!”

“我發現現在的紀錄片也好,科普類節目也好,是真的知道怎樣獲得流量了!漂亮小姐姐越多越好!這樣的片子,我還可以再看100部!”

“每月更新一集?!是誰急了?是我急了!你們趕緊製作好嗎?如果沒錢了,可以搞個眾籌,我第一個打錢!”

…………

之後,紀錄片的各種細節,包括團隊采風時被普通群眾拍到的畫麵,也陸續曝光,相關話題的活躍度越來越高,一時間風頭無兩。

寧馥的資料也因此被曝光。很快就有人發現,去年寧馥已經在微博上被熱議過一回,這次屬於新熱度帶著舊熱度,簡直熱火朝天。舞團直接趁機宣傳了一下年後寧馥主演的新舞劇《雙生》,還順帶發了幾張主演們的定妝照。

霎時間,各種邀約和訪談紛至遝來,私信塞滿了寧馥的微博消息箱,舞團的電話也被打爆了。寧馥對此卻渾然不知。正月初三、初四,她都和父母在一起,壓根兒沒點開過微博。還是林詩筠在微信上恭喜寧馥上熱搜,寧馥才知道那部紀錄片竟然引起了那麽大的反響。

正月初四的晚上,寧馥與宋持風通電話的時候提起這件事兒,隱隱有些擔憂:“忽然這麽多人注意到我,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把我們之前散夥飯那天的視頻發出來,你會不會受到影響?”

她第一時間問的並不是自己該怎麽辦,而是他會不會受到影響。宋持風一瞬間連心都要熔化了,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之前我找過那兩個班的所有的人,與他們簽了協議,已經把他們手上的視頻買斷了。之後若是那段視頻外流出來,我們可以通過視頻內容和角度找到發布的源頭,追究其法律責任。”

這件事兒,他很早就處理了。那天晚上他接寧馥回家,等她睡了之後就打電話著手處理,在視頻還沒有擴散開之前就已經先聯係到了那些同學。他的價格開得高,所以哪怕合同條款中約定的條件相當嚴格,那些同學也都簽了字,願意對此事永遠保持緘默。

“你是什麽時候做的這些事兒啊?”寧馥覺得難怪宋持風那麽忙,他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我隻是不希望寧小姐的時間被浪費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兒上。”宋持風卻笑著說,“我們明天就要約會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抽空兒想想我們除了看電影之外還要幹點兒什麽。”

兩個人看電影的日子約在正月初五,宋持風一早就開著車去接女友。年過到正月初五的時候,春節聯歡晚會已經重播了至少十遍有餘,人們走親戚也走得差不多了,整個小區人來人往,很快恢複了活力。

宋持風把車在小區門口停穩,看見寧馥出來的時候,頓時眼前一亮。寧馥在妝容的選擇上一直相當聰明,都是那種看起來妝感不強,但能放大五官優勢、揚長避短的類型。就像今天,她的臉上幾乎看不出化了妝的痕跡,就連唇膏都是淡色係的,可將她襯得五官精致、氣質出塵,讓他移不開眼,以致寧馥上車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盯得太久了吧。”

“很少看你化妝,難免大驚小怪。”宋持風笑著說。

“因為平時要練舞嘛。”寧馥跟著他笑,還故意將手撐在他的大腿上,把臉湊過去,“好看嗎?”

宋持風順勢攬過她的肩,先在她的嘴角親了一口:“寧馥,你好像越來越壞了。”

寧馥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喜歡看宋持風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看他一臉吃癟的樣子,一路上她的情緒都很高漲。

正月初五,電影院裏人潮洶湧。兩人準備看的電影,就是寧馥之前想賭一把是“黑馬”還是爛片的那部。這幾天她特地連那部電影的影評都沒去看,也沒看評分,就等著正月初五“開盲盒”。

他們來得有點兒早,取了票之後也進不了場,就尋思著在電影開場之前先去樓下的超市逛逛,買點兒零食、飲料帶進去。

寧馥對自己當下的狀況還不太了解,大喇喇地便與宋持風手牽手往超市的方向走。直到發現不遠處幾個看著像初中或高中的女生拿手機對著自己拍,寧馥才明白昨天林詩筠在微信上說的“出門小心”是什麽意思。

宋持風皺了皺眉,雖然這種情況是可以預見的,但來得確實太過突然,也太快了。即便這種熱度來得快,去得也會很快,但當下帶給寧馥和他的困擾是真實存在的。

“我去說一下,讓她們別拍了?”

他擔心寧馥會覺得不自在。而寧馥隻是抬頭朝他笑了笑:“沒關係,我過去。”話音剛落,寧馥便鬆開他的手,朝那幾個女生走過去。

“你是那個……演紀錄片的寧……寧……”

“對,我是寧馥,‘馥鬱芬芳’的那個‘馥’。”寧馥笑得很大方,還從包裏掏出幾顆陳皮糖分給幾個女生。

“天啊!真人比紀錄片裏的還好看!”

“你真的好會跳,我好喜歡你!”

“姐姐可以給我簽個名嗎?”

這氣氛,儼然是“粉絲”見麵會的既視感。宋持風就看著寧馥言笑晏晏地送走那幾個“不太懂事兒”的女孩子,再回到他的身邊,推了個購物車,同他一起走向超市入口。

“以前我也偶爾會遇到看過舞蹈比賽視頻然後認出我的人。”見那幾個女生走遠了,寧馥才開始發表個人感想,“不過她們好熱情。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年紀這麽小的‘粉絲’,有點兒緊張!”

宋持風意識到自己好像對她總是擔心過頭,怕她不會應對,怕她不自在。其實這麽多年練舞、表演、參加比賽,她有豐富的舞台經驗,也習慣站在觀眾麵前,所以在這方麵早已駕輕就熟。從他認識寧馥開始,她就已經是一位各方麵來說都相當成熟的舞者了。因此他才感到遺憾,遺憾於自己未曾參與過她青澀時期的人生,從見到她的第一麵起,她便已是如此優秀。

思及此,宋持風又忍不住對她的過往有些好奇:“那你第一次遇到‘粉絲’的時候是什麽樣?”

“嗯……開心又緊張啊,畢竟是第一次有人認出我來。但是我不知道同人家說什麽,就一直說謝謝。”寧馥回想起來也覺得挺好笑的,“然後我的同學說我像個複讀機器人。”

寧馥說了很多自己以前比賽的事情。兩個人一邊聊,一邊進入超市,散步到冷凍區。

寧馥說:“買兩瓶牛奶帶去喝吧?”

“好。”宋持風應了一聲,便見寧馥走到冷凍櫃前挑選起來。冷櫃的白光在她的臉上蒙上一層冷色光暈,使麵部精致的輪廓變得更加柔和。

“對了,宋持風。”

“嗯?”

他見寧馥將一瓶牛奶從冷櫃裏拿下放進購物車,便順著她的手多看了一眼牛奶瓶上的標貼。那是很普通的草莓味酸奶,慶城本地的品牌。這家廠商在本地已經經營很多年了。

“我媽說,她有一個紅包想給你,讓你去我家裏拿。”

他愣了一下,抬起頭,對上寧馥的笑眼,便聽寧馥問他:“明天你有空兒嗎?”

宋持風覺得寧馥真的是骨子裏有點兒壞的類型。她好像特別喜歡看他在猝不及防之下無可奈何、拿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的樣子。

“有空兒。”可他偏偏還真就拿她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在之後約會的時間裏,寧馥能明顯感覺到宋持風心不在焉。結賬的時候,她讓他幫忙遞個東西,喊了三遍,他都沒回過神兒來。

寧馥:“宋持風?”

宋持風:“抱歉,我在想明天要穿什麽。”

看電影的時候,寧馥小聲地同他討論劇情,說了兩句話,都沒得到他的回應。

寧馥:“宋、先、生?”

宋持風:“嗯?你叫我了嗎?我在想明天要帶什麽東西去。”

喝下午茶的時候,這一次,寧馥已經一眼就能看出來他走神兒了。她放下手裏吃蛋糕用的小叉子,有點兒好笑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就想看如果自己不喊他,他要什麽時候才能回過神兒來。

兩人就坐在臨窗的位置,冬日的陽光,熱度很低,亮度卻不比夏日陽光的亮度遜色多少。宋持風今天穿了一件咖色的高領毛衣,毛衣顏色和款式天然帶著一股減齡的學院氣息,就連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也透著一股溫和的斯文感。再加上他本身年紀也不大,往滿是陽光的窗邊一坐,讓寧馥感覺好像回到大學圖書館。而最要命的還是他現在的這種狀態。陽光斜著照到座位上,正好將他整個人籠罩其中。他微垂著眼眸,睫毛細密的陰影被陽光拉長,遮住眼底流動的思緒,而他的手就放在桌上,置於陽光下,食指輕輕地鉤著咖啡杯小巧的把手,卻一動不動,仿佛也與它的主人一同在思考著這個世界上最為重要的哲學命題。

寧馥將手肘撐在桌上,以手托著下巴,一邊看著宋持風這張養眼的臉,一邊吃著手邊有點兒不合胃口的紅絲絨蛋糕。她並不嗜甜,吃這種甜品時一向吃得很慢。她將叉子插進蛋糕裏,隻分出薄薄的一片,送進嘴裏,用舌頭把奶油與海綿蛋糕抿化,便已經感覺甜得受不了。

寧馥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雖然這位宋先生一直走神兒的樣子罕見又有趣,但這可不是她想象中的約會應該有的樣子。她不應該突然告訴他這個消息,而應該提早兩天,讓他早點兒開始做心理準備。不過,她雖然沒有證據,但就是非常篤定——宋持風可能這輩子頭一回緊張成這副樣子。這麽一想,她甚至感覺這位宋先生在她的玩笑下變得有點兒可憐。

“走吧,緊張的宋先生。”寧馥一口把剩下那小半塊蛋糕吃完,然後站起身,牽起宋持風的手,同時對上他意外的眼神,

“我們去選衣服,先把你明天要穿什麽決定下來,再去禮品店看看。把這些都安排好,你就不緊張了吧。”

兩人就這麽手牽手逛了一下午的街。寧馥在宋持風的麵前,把自己父母的性情、喜好捅了個底兒朝天。

冬天的太陽落得格外迅速,轉眼間,外麵夕陽西下,寧馥還在思忖著要不要和宋持風去附近吃個晚飯再回家,就接到了寧爸的電話。

“寧寧,趕緊回家!爸做好晚飯了!”

好吧,宋持風的胳膊哪裏擰得過“老丈人”的大腿,隻能乖乖地把寧馥送回家。好在他把東西買完之後,心裏算是踏實了一大半,還記得在寧馥下車之前問上一句:“明天我什麽時候過來?”

見宋先生明明心裏緊張得要死,麵上卻依舊不動如山,寧馥感覺他現在的這個樣子有點兒好笑,又有點兒可愛。她抬手戳了戳他的臉,說道:“中午,午飯前,十一點左右吧。”

次日,宋持風早上六點就從**醒了過來。其實他的鬧鍾定的是七點,但他看了一眼時間,覺得這兩個時間也沒什麽區別,於是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下了樓。

春節期間,宋家老宅的早飯準備得不會那麽早。管家看見宋持風,還愣了一下:“您這麽早啊。”

宋持風嗯了一聲,在餐桌旁坐下。管家追問道:“您有什麽想吃的嗎?目前廚房那邊還沒準備。”

“都行。”宋持風沉吟片刻,側頭看向管家,“陳管家,你今年貴庚?”

“我?六十五歲了。”陳管家愣了一下,禮貌地回答,“我想想啊……我二十三歲大學畢業那年就來到了這裏,那時候老爺也才十八歲。”

“我記得你家裏是一兒一女,對吧?”

宋持風很少向身旁的人問他們家裏的事情。陳管家被宋持風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卻還是先應了“是”,然後說:“我女兒是三年前結的婚,去年剛生了個女兒。真是歲月如梭啊。”

宋持風接著問:“你女兒結婚前,你見到你女婿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

“啊,您今天要去寧小姐家登門拜訪嗎?”陳管家這才了然,可回答之前,又生出幾分猶豫,“您是想聽實話還是……”

“實話。”

“好的,那我就實話實說了。”陳管家依舊滿臉溫和謙遜,“說實話,我看得出那天我女婿很緊張。但是不管他表現得多麽好,我都看他很不順眼。”

宋持風:“……”這還真是實話。

“不過沒關係,絕大多數的父親像我一樣,就算看女婿再不爽,也會看在女兒的麵子上忍著,”陳管家“捅完刀子”還不忘稍微往回找補,寬慰寬慰眼前的這位大少爺,“所以您不用想太多,正常地去就可以了。畢竟您這隻是與寧小姐的家人第一次見麵,以後打交道的機會還多著呢。”

“嗯,”宋持風有些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謝謝你。”

其實宋持風能坐在宋氏最高的這個位置上,每天要打交道的人可不隻公司裏的下屬,還有其他公司管理層的人,他的社交能力不可能弱。但有一句話說得好——關心則亂。以前他覺得這句話純屬扯淡,有事情應付不了那就是能力不夠,到今天他才知道“古人誠不我欺”。

“對了,你別跟我爸和阿姨說這件事兒。”宋持風想到宋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的樣子,便更覺頭疼,“等有了結果,我會主動跟他們說。”

“當然沒問題。”陳管家烤了兩片麵包,做了個三明治,放到宋持風的麵前,“希望我剛才說的話對您也有些幫助。”

宋持風:“嗯,大有幫助。”

他吃完三明治,便回到房間裏把衣服換好。這身衣服是昨天他和寧馥一起買的,不是西服,就是一身相對正式的冬裝。寧馥說,他要按照商業談判那樣穿,估計她父母會被嚇到。宋持風覺得也是。

宋持風再下樓時,宋薄言他們都起來了。宋星煜一看宋持風的手上拎著大袋小袋的東西——燕窩、阿膠、鹿茸、花旗參什麽的,愣了一下:“哥,你要去敬老院啊?”

一旁的宋薄言瞥了幺弟一眼:“你可以適當地少說兩句話。”

宋星煜:“……”

好在宋持風今天沒心思替宋老爺子教育兒子,直接說了一聲“走了”,便拎著東西離開了家。

昨天寧馥是同宋持風說午飯前來,大概是十一點前後,但他上午九點就到了寧馥家的小區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麽早幹什麽。寧馥他們一家人可能還在吃早飯,自己現在上去未免太過打擾。

他難得有這樣無所事事的時間,便坐在車裏,看著窗外滿是煙火氣的景象。早餐店、小賣部裏人來人往。小孩子一個兩個的穿得鼓鼓囊囊的,像滿地滾的小湯圓似的,嘰嘰喳喳地打鬧、玩笑。

自己和寧馥的孩子是不是也會這樣笑得傻乎乎、甜滋滋的,手裏捏個麻團,吃得滿嘴油?那個時候,寧馥會是什麽反應?她是會皺著眉頭教育孩子不可以這麽邋遢,還是溫柔地笑笑,掏出濕紙巾來擦擦孩子的嘴和手?不管哪一種,宋持風想到那個畫麵,都忍不住嘴角上……並沒有上揚起來,因為這時他的車窗便被人從外敲了兩下。

宋持風愣了愣。有過上次在公司門口被捅的經曆,他沒有第一時間降下車窗,而是先從裏往外看。

車窗外從上往下看的中年男人板著一張臉。大概是因為很難透過這種高檔的單麵玻璃看見車內的情況,他又抬手敲了敲車窗:“不好意思,我問一下,你是姓宋嗎?”

宋持風意識到這中年男人好像有一點兒麵熟,立刻降下車窗,禮貌地道:“是,我姓宋,叔叔好。”

“這樣吧,有些事兒,我當著我老婆和女兒的麵也不好多問。正好我出來買菜遇到你,我們就先在你的車裏談一談怎麽樣?”

宋持風這才發現寧爸的手上拎著不少菜,有雞有鴨,菜籃子都被塞滿了,還露出來一把綠油油的芹菜。宋持風趕緊下車準備接下“老丈人”手裏的東西,就見寧爸已經吭哧吭哧地繞到副駕駛位那邊,打開車門坐了進來,將一兜子菜重拿輕放,小心翼翼地夾在棉褲中間,然後利落地帶上車門。

“你是幾幾年生人?什麽學曆?什麽學校畢業的?你現在在哪個單位工作?是事業單位,還是私企?‘五險一金’全不全?社保交了幾年?……”

誰能想到,早上九點,小區門口,宋持風就在自己的車裏完成了和未來老丈人的第一次簡單會麵,而且還被問了一些簡單又友善的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