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當然是因為我愛他啊
不過當這個插曲被寧馥本人聽到的時候,又已經過去好幾個月。
《雙生》巡演的時間已定,排練進入白熱化的階段。但因為這部舞劇對女主而言幾乎是全程雙人舞到結尾,三位主演得不停地交叉練習。三人都是一邊和陪練練著,一邊等搭檔空下來,每天邊等邊練,從早到晚一刻也不得閑。
在這樣高強度的練習下,哪怕秦姨幾次三番地在微信上邀請寧馥去宋家坐坐,喝杯下午茶,寧馥也抽不出時間來,隻能遺憾地婉言謝絕。
秦姨大概是因為被多次拒絕而感到不安,特地找宋持風提了一下這個情況。寧馥夜裏從舞團出來,在車上聽完宋持風轉述壽晏那天晚上秦姨對他的交代,滿腦子隻剩下內部票這件事兒了:“我們這次的巡演還要過一兩個月才開始呢。而且買票的事兒,問我倒不如問問你,宋先生。”
“問我?”宋持風卻好似聽不懂她的意思,“問我幹什麽?”
寧馥拆穿他:“之前我們巡演,沒見你為座位的事情發愁過,大金主。”
“投資舞團用的是我個人的名義,我不想跟家裏解釋太多。”宋持風被她拆穿後終於不裝了,笑著抬手將她擁住,在她的嘴角上啄了一口,“明天我空了一天出來,去看看你練舞?”
寧馥有一點兒意外:“已經快過年了,你居然還能空一天出來。”
又是一年年關將至,昨天慶城下了一場雨夾雪。天氣預報說,今年的初雪應該就在最近幾天。年終歲尾,按理來說是宋持風最忙碌的時候。寧馥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忙到連健身的時間都不得不調換,今年倒是還挺悠閑。
“我為了空出明天的時間,特地從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把所有日程中的那一點兒休息的時間都擠壓幹淨,就為了看看我們的大舞蹈家跳個舞。你是不是非要我這麽說?”男人好氣又好笑,垂眸看著懷裏的小姑娘那如白玉一般無暇的臉頰,真想一口咬上去讓她為自己的明知故問吃點兒痛,“寧馥,你真是可惡。”
寧馥伏在他的懷裏笑得直喘。過了一會兒,她知道自己要是再不服個軟,這位小氣的宋先生又得不讓她好好睡覺,便伸出手環住他的脖頸笑著說:“歡迎宋先生明天來看我排練。”雖然她已經及時進行了“補救”,但好像並沒有如願。
第二天,宋持風開車帶寧馥去舞團。舞團內沒有停車場,宋持風隻能把車停在附近,再和寧馥一起走過去。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寧馥忍不住扶了一把酸得厲害的腰。
“寧小姐最近的體力好像有點兒退步了。”
“你試試一天練十二個小時的舞再說,站著說話不腰疼!”
宋持風笑著摟住寧馥的腰:“我確實不腰疼。”他的這副吃飽喝足後神清氣爽的模樣,看得寧馥直咬牙。
今天是周六,舞團公休,大部分的人沒來,隻有幾位主演和戲份兒較重的配角必須到場。
宋持風和寧馥手牽手順著走廊往舞蹈房走去。寧馥從包裏翻出舞蹈房的鑰匙,卻發現房門已經是開著的了。她鬆開宋持風的手,推門進去一看,原來是本次在《雙生》中飾演男主角的同事文颯已經到了,正握著把杆在開腿。
“文颯,早。”
要論資曆,文颯也就比寧馥早來舞團一兩年,卻和江燕一起坐上了舞團首席的位置。畢竟在舞蹈行業,男舞者,尤其出挑的男舞者是絕對稀缺的資源,所以基本上哪個學校出個好的男舞者,各大舞團能為他搶個頭破血流。
“早啊,寧馥。”文颯的長相相當清秀。他在看見寧馥的那一瞬間,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頓時如春暖花開一般露出微笑,“上周六你來得最早,這周六看來是我贏……”因為他看見跟在寧馥身後進來的宋持風,所以話還沒說完就沒了下文。
“好好,你贏了。”寧馥自從和宋持風談了戀愛,看同齡人,乃至比她大個一兩歲的男生,都覺得挺幼稚的。她果斷地將這意義不大的勝利拱手讓出,然後向文颯介紹身邊的人:“這是我的男朋友,宋持風。”
宋持風朝文颯禮貌地點頭:“你好。”
文颯畢竟身在舞團,當然聽過宋持風的名字。聞言,文颯愣了一下,將腿從把杆上放下,才僵硬地應道:“宋先生好。”
年輕人,藏不住情緒,確實挺好懂的。聽著小夥子一下失了溫度的語氣,宋持風笑了笑,沒說什麽。宋持風看了一眼已經坐到鞋櫃邊正在換舞蹈鞋的寧馥,見她因感受到他的目光而抬起頭來,眼睛裏是對剛才那一瞬間湧動的暗流一無所知的清澈。
其實之前在追她的時候,宋持風就感覺到寧馥是一個時常注意不到周遭環境的人。尤其當她進了舞蹈房,換上舞蹈鞋的時候,滿心滿眼全是跳舞,隻有跳舞。
寧馥還在宋氏帶宣傳部的那群人應付年會表演的時候,宋持風就能明顯感覺到來健身房的男性員工的數量比之前的多了好幾倍,平時無人問津的運動器械上滿滿當當地全是人。甚至有些人隻是換上了運動服卻不去運動,隻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將目光投在透明玻璃牆後正專心致誌地上課的三位女老師的身上。
當時和寧馥一起來的那兩位老師明顯對此都察覺到了,偶爾有人往這邊看,兩人也會瞪回去。隻有寧馥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恐怕至今還不知道自己曾經在宋氏引起過怎樣的**。
上次舞團的團長也和宋持風提到過,說現在舞跳得好的人很多,但真的像寧馥這樣愛舞成癡、愛到這種純粹的程度的還是少。
所以就像文颯,幾乎把對寧馥的喜歡掛在了臉上,但寧馥也依舊遲鈍地沒有發覺。她那麽遲鈍,卻唯獨對宋持風的目光無比敏感。無論何時何地,隻要宋持風看過來,她一定會有所察覺,因此以前宋持風沒覺得寧馥對舞蹈的這種超乎常人的專注帶來了這樣的問題,直到今天。
“寧馥,趁他們來之前,我們趕緊先把昨天練的那段舞蹈再過一下吧。”
“哎,好。”
宋持風在旁邊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就看著寧馥走到文颯的身邊,一個起勢,便迅速進入了劇中的情境。
上一次表演《江飛雁》,寧馥作為女主角當然也和飾演男主角的那位男舞者有很多雙人舞的段落。隻是《江飛雁》表現的側重點是家國情懷,兒女私情在裏麵占比並不大,再加上整部舞劇中,兩人前期基本在相互碰撞、拉扯,借用了很多戲曲中武鬥的動作,與纏綿悱惻的舞蹈動作相比,給人的感覺更多的是一種視覺上的痛快酣暢。
而這一次的《雙生》,講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在一段三角畸戀之中重獲新生的故事,男主角和女主角之間要的就是那種曖昧、旖旎的氛圍,親密的舞蹈動作自然就成為表演的重點。
宋持風當然知道這是寧馥的工作,自己不應該對此介意,但在察覺到文颯的那點兒小心思之後,再看文颯的那雙手在寧馥的身上推來拉去,就不太順眼了。
宋持風就坐在遠處看著,十指交叉,兩手虛握在身前。他談不上吃醋,畢竟寧馥的態度沒什麽問題。每跳完一遍,她都會遠遠地看過來,然後朝他笑一笑。除了跳舞,她和文颯之間也並沒有其他交流。
但一上午結束,若說宋持風的心情不受影響,那也不現實。讓他頭疼的是,偏偏這事兒他不好開口。這部舞劇已經練到這個程度,又換不了男主角。寧馥沒發現文颯的小心思倒是正好,也不會不自在。要是自己將此點透,寧馥知道了,反倒令她在與文颯接觸的時候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
因為幾位演員本就是公休日來練舞的,所以午休時間沒有限製,大家累了、困了,去休息室睡兩個小時也沒問題。到了中午,寧馥和江燕他們約好下午三點再回來,便跟著宋持風一塊兒出去吃午飯。
寧馥和宋持風沒走太遠,也沒找一家有情調的餐館,隻去了一家環境還不錯的餐廳點了兩菜一湯。每年天一冷,寧馥就特別喜歡喝湯,一頓飯下來,菜和飯吃得很隨意,湯倒是一轉眼就被她喝了兩碗。
“怎麽樣?看我練舞是不是很無聊?”吃完飯,和宋持風一起回到車上,寧馥笑眯眯地看著他,“自從我們舞團的人知道我在跟你談戀愛之後,你還是第一次空出一整天的時間來看我練舞。”
“看來以後我得常來。”宋持風把座椅放倒,手握著寧馥的手腕,將她拉倒在自己的身上,意味深長地說,“我的女朋友還是太惹眼了。”
“什麽?”寧馥不知道宋持風在說什麽,隻當他是在吃舞劇中角色的飛醋,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臉頰,“宋先生,這是我的工作。”
宋持風順勢握住她的手,用臉貼著她的掌心:“寧小姐,我很遺憾,自己在你心裏竟然這麽幼稚。”
這話的意思是說,他不是吃醋?寧馥有點兒不信:“那你忽然說什麽‘惹眼’?”
宋持風笑起來:“不光惹眼,還很遲鈍。”
“我怎麽遲鈍了?”寧馥就不喜歡他這樣故作高深,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纏繞,摩擦間火花四濺。宋持風的目光越發深邃,他依舊沒有要開口回答的意思。
“宋持風!”
宋持風不再多言,伸手直接扣住她的後腦與她吻在一起。他的呼吸漸重:“三點前回舞團就可以了,對吧?”
唇舌被他的唇舌堵得很嚴實,寧馥隻能在喉嚨裏發出嗯的一聲,待將他推開後,才好不容易能說話:“你問這個幹什麽?”
宋持風便在寧馥的唇瓣上咬了一口:“找一家酒店。”
這個時間,酒店還是比較好找的。宋持風甚至沒找何秘書幫自己聯係長期合作的酒店,就在附近找了一家星級酒店。寧馥哪裏試過大中午來酒店?她看著宋持風,忍不住輕輕地吐槽一句:“色令智昏。”寧馥看了一眼手機,現在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四十分,也不知道兩人從酒店出來的時候得是幾點了。
事實證明,寧馥的擔憂極有道理,轉眼間,距離三點隻剩下半個小時。她來不及捶打宋持風,便趕緊換上他叫人送來的衣服,慌慌忙忙地往舞團趕。
下午兩點五十八分,寧馥準時推開舞蹈房的門。江燕他們已經到了。看見寧馥進來,江燕站起身,臉上的笑容卻看起來有幾分微妙:“哎呀,怎麽大中午的還回去換了一件衣服啊?”
寧馥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和上午穿的不一樣了,立刻回頭看向在她洗澡時負責準備替換衣物的宋持風。
“吃飯的時候,她的那件衣服被弄髒了。”宋持風倒依舊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輕描淡寫地就把事情帶過去了,“我們特地開車回去換了一身。她怕遲到,一路上一直催我開快一點兒。”話音落下之前,他特地多給了文颯一個眼神。
“哎呀,寧馥,你也真是的,再怎麽急也得注意安全啊。”江燕自然也從兩位男士的眼神碰撞中隱約察覺到湧動著的暗流,卻隻能佯裝不知,笑著勸寧馥,“今天就是我們自己人排練,遲一點兒或早一點兒哪有那麽重要?”
“我們三人總是交叉分組排練,不是本來就很難碰上頭嗎?所以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
寧馥順著江燕的話往下說,同時順著宋持風的目光看了一眼文颯,就見男舞者將脊背挺得筆直,如同一棵永遠屹立不倒的青鬆。她的目光同文颯的目光在空中短暫地碰撞,文颯的眼神中仿佛蘊含千言萬語。寧馥移開眼,笑了笑說:“趕緊開始吧。”
這麽一看,文颯的情緒其實藏得並不深,隻不過寧馥之前從來沒有注意過,當然也不會往那個方麵去想。她現在想來,宋持風說她遲鈍,倒也不算說錯,而她大概也知道宋持風為什麽一開始不將這個情況點透。畢竟她和文颯還要在舞台上演好幾個月纏綿悱惻的戀人戲碼,宋持風應該是擔心她知道這件事兒後很難平常心對待,還真不如她不知道。
但寧馥感覺自己也有點兒被宋持風小瞧了。她再怎麽說也是專業的舞蹈演員,要是因為這麽點兒事兒就受影響,未免有點兒丟人現眼。
下午的練習從三點一直到六點半,其間一切如常,就和上午的情況差不多。隻是寧馥這次每練完一遍都會刻意回到宋持風的身旁,哪怕什麽都不做,就牽牽他的手也好,讓一旁的江燕大呼被甜到倒牙。
寧馥故意這麽做,也沒什麽其他的用意,隻是希望文颯知難而退。既然文颯還沒有開口點破,那不開口未嚐不是一個好選擇。但事與願違,就在臨結束前的最後一遍排練中,文颯終於忍不住在和寧馥跳雙人段落的時候問:“寧馥,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你為什麽會選擇和宋先生在一起?”
麵對文颯直白的問題,寧馥愣了一下:“啊?”
“因為……”文颯的表情中顯出幾分糾結,“我感覺你們兩個好像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一個是舞蹈演員,一個是企業家。一個從事藝術,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個汙泥滿身,盡是銅臭之氣。
文颯的問題簡直讓寧馥摸不著頭腦,但她看文颯說這句話時確實滿臉認真,便也擺出認真的表情,作勢認真思考了一番後,鄭重地給出答案:“那當然是因為我愛他啊。”
高強度的排練直到年前才終於告一段落。臘月二十九當天,團長召集舞團裏的所有人一起開了個會。
舞團開會,尤其是這種全團規模的,會議室裏基本擠不下這麽多人,於是一群男女舞蹈演員就在最大的舞蹈房裏裏三層、外三層地席地而坐,像學生時代那樣聽團長講話。
“第一,今年春節跟去年春節一樣,正月初六大家必須回團。你們這幾個家離得特別遠的,一定得提早買回程的車票!第二,大家回家之後不要得意忘形,尤其不要去玩兒滑雪、溜冰那種危險性高的運動。要是再出現去年的那種悲劇,團長我……”團隊把嘴一抿、眼一瞪,抬起手往外一指,“你們看見我們舞團門口的那幾根杠子了嗎?我就吊在那裏,死給你們看!”
因為團長“以死相逼”,舞蹈房裏一片歡聲笑語。寧馥正笑著,卻突然對上團長的雙眼。
“還有一件事兒,你們過年沒事兒的,可以去看一下我的大學同學指導製作的這部紀錄片。目前紀錄片的第一集——古典舞,準備在正月初一上線,我們舞團也有出一份力!”
“是寧馥的那個嗎?是寧馥的那個嗎?”
“居然這麽快就上了!我還以為紀錄片都要做好幾年呢!”
寧馥去拍攝紀錄片的這件事兒早就在舞團裏傳開,團長的話音未落,一群人便都齊刷刷地回過頭來看著坐在角落裏的人。
寧馥也沒想到半年前拍攝的紀錄片這麽快就上線了。不過春節確實是一個上線的好時間,畢竟全國基本都在放假,而這部紀錄片的選題很適合整個家庭一起觀賞,正好可以吸一波人氣,製作團隊還可以借此機會先收回一部分資金,再為後續的拍攝做打算。
今天舞團沒有排練,一場會開完,大家就可以走了。餘曉楓和寧馥一起往地鐵站走,因為馬上就是假日,兩人的腳步都格外輕快。餘曉楓一邊走,一邊說:“你知道嗎?你的發展路線現在在學弟、學妹的眼裏已經是超勵誌級別的了。剛畢業就能在舞台上擔任主演,然後參與拍攝紀錄片,現在又在一部大型舞劇中做主演,你這真是被老天偏愛的人生啊。”
餘曉楓對寧馥當然是羨慕的,畢竟真按資曆來說,餘曉楓比寧馥還要早一些進入舞團。但有句話是怎麽說的?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就說去年江燕突然受傷,《江飛雁》主演的那個位置也不是誰都能頂上的,反正餘曉楓覺得自己就算有這個機會,可能也沒辦法完成得像寧馥那樣好。
聽說那段時間,寧馥一天最多能練十五六個小時的舞。有時候她躺在沙發上睡著了,連舞蹈鞋都還沒脫。如果寧馥不熟悉這部舞劇中主演的舞蹈,需要從頭開始學,這麽做自然可以理解,但是她所做的這一切都建立在自己原來擔任配角的大半的舞蹈動作和主演的相似的前提條件下。除了江燕,沒有第二個人比寧馥更熟悉主演的全部舞蹈,可寧馥還是搭進了這麽多的時間和精力,可見對舞蹈摳得有多細,對自我要求有多高。所以羨慕歸羨慕,佩服也是真佩服,餘曉楓捫心自問,自己是做不到寧馥的這個程度的。
寧馥和餘曉楓同乘了兩站地鐵後,相互提前道了一聲“新年快樂”,約好年後見,就分了別。
寧馥回到紅芪路的時候,正好差不多到中午了。她本想著先點個外賣,在等外賣的時候收拾明天回家時要帶的行李,結果剛進門,就接到了宋持風的電話。
“結束了嗎?”電話那頭兒的宋持風應該也是剛結束一場會議,周圍還有些雜音,不過很快就安靜下來,“我現在出發去接你,待會兒一起吃午飯?”
前幾天寧馥同宋持風說了自己大年三十那天回家,這意味著今天就是他們年前能共同度過的最後一天。隻是寧馥雖然也想見他,但猶記昨晚他在公司忙到後半夜才回來,又有點兒於心不忍:“要不然我們晚上見?你午休的時間本來就不太充裕,節約一點兒時間,在休息室睡一會兒吧。”
“雖然寧小姐這麽心疼我,我很高興,”男人的聲音裏帶著笑意,“不過我今天拿到了一個好東西,想盡快同你一起看,所以已經訂好餐,就等你過來了。”
嗯?好東西?以宋持風的眼界,寧馥很少聽到他說什麽東西很好,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東西對他而言是普通、不錯、還可以。像這樣的人忽然說得到了一個“好”的東西,她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起來了。
在等宋持風過來接她的時間裏,她先把帶給父母的禮物拿出來放進行李箱,再隨便找了兩件毛衣、幾件貼身衣物放進去,就這麽利落地收拾好了回家要帶的東西。等她合上行李箱的蓋子時,宋持風正好將車開到樓洞口。她把行李箱暫時放在門口,然後開門出去,還沒走到車旁,宋持風就已經幫她打開了副駕駛位的門。他問:“你收拾好行李了?”
“對啊,收拾行李不就是十幾分鍾的事兒嗎?”寧馥坐進車裏,“你不會要等到明天晚上年夜飯前才開始休春節假吧?”
“也沒那麽慘,明天下午我就可以開始休假了。”宋持風說著又想起一件事兒,“對了,寧馥,昨天秦姨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了?”
“對啊,你是怎麽知道的?”寧馥昨天從舞團出來就接到了秦姨打過來的微信電話,說自己和宋老爺子一起祝寧馥新年快樂,希望寧馥年後的巡演順利,他們一定會買票去支持。當時寧馥真的感覺受寵若驚,畢竟第一次見麵時說的話可能是客氣話,但一直被人家惦記著,那足見人家之前說的每一句“喜歡”都是發自真心的。
“我爸現在已經開始懷疑我追不上你了,”宋持風也有些哭笑不得,“所以昨晚特地打電話來訓了我一頓。”
“……”
宋老爺子的那通電話說了快一個小時,除了老生常談之外,就是在教宋持風怎麽追女孩子:“你不要天天就知道工作。工作當然也要做,但是你也要適當地抽出一點兒時間來,比如一天抽出二十分鍾給人家打打電話,聯絡一下感情。不管什麽感情,都是要經營的!”
老頭兒完全忘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忙到家裏的一對兒子已經忘了自己的爹長什麽樣,義正詞嚴地在電話那頭兒跟宋持風大談感情經營心得,甚至到最後開始給宋持風下硬指標:“反正我和你秦姨都覺得寧馥這個女孩子蠻好的,正好也省得我們再去給你安排相親。今年我就不指望了。明年春節,你把人家帶回來跟我們吃頓飯,就這麽說定了!”
聽那個斬釘截鐵的語氣,要是明年春節宋持風不能把寧馥帶不回家,估計老頭兒直接不認這個兒子了。寧馥聽完,笑得不行:“要不然你就直接跟家裏人說已經追到我了。”
“這是個好主意。但是寧小姐,以我們兩個人的忙碌程度,我感覺他們會覺得我這麽說是在死要麵子。”宋持風也在笑,“所以等這次巡演結束,大舞蹈家能不能抽一天時間出來?要不然我在我爸和秦姨那裏真的沒辦法交代了。”
一路暢行無阻,兩個人很快到了宋氏總部,乘停車場的電梯直達宋持風的辦公室。寧馥跟門口的何秘書打了個招呼,進了門,就被宋持風帶進了休息室。
休息室裏的陳設與上次寧馥來這裏時見到的相比沒什麽變化,隻是她發現加裝了一個投影儀,鏡頭正對著床前的牆。**擺著小桌子,桌上的外賣盒蓋著蓋子,保留著最原始的形態。
看來宋持風說的那個好東西應該是影片類的。寧馥是真好奇了,但自己已經坐到這兒了,宋持風也沒打算介紹,估計自己問他,他也不會說。她脫了外套和鞋,在**坐下,拆外賣盒的時候就見宋持風繞過去拉上窗簾,再回來坐下。
“今天早上拿到的,想著一定要跟你一起看。”宋持風說著,用遙控器將投影布降下,打開投影儀。投影布上開始出現畫麵。寧馥正端起飯小口地往嘴裏送,就聽到一個低沉的男聲:“我們的國家是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擁有無數璀璨的曆史文化……”
這是紀錄片!寧馥反應過來的瞬間,屏幕上已經閃過好幾個畫麵。那些似曾相識的風景和有過一麵之緣的人,紛紛以一個個畫麵的形式出現在寧馥的眼前。她有些驚訝地看向宋持風,卻正好對上他投來的視線。
“你怎麽搞特權呢,宋先生?”寧馥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兩天後就全網播出了。”
宋持風也滿臉正色:“可是有一位寧小姐明天就要回家了,而且看樣子春節期間也不打算和我見麵。”
這可是她第一次參與拍攝的紀錄片。如果她是在家裏看到的,那種自豪的心情隻能獨自消化。宋持風覺得自己好像也在不知不覺中對寧馥有了“粉絲”心態。看見她的優秀,他會自豪,會激動,會希望全世界的人在這一刻都與他一樣,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位這麽優秀的舞者。
“我本來就天天跟你見麵好不好?隻有春節會分開幾天。”寧馥小聲地吐槽,“為什麽被你說得好像我們在異地戀?難道你沒有每天回紅芪路來嗎,宋先生?”
“寧小姐,或許我的意思是說,希望我們春節也不用分開。”宋持風被寧馥不解風情的回答逗笑,將寧馥的手握住,緩緩地收進掌心,“等過完年,找個合適的時候讓我和叔叔、阿姨見個麵,怎麽樣?”
大年三十的上午,宋持風把寧馥送到她家附近的公交站台:“真不用我送你進小區?”
“我的行李箱裏又沒什麽東西,很輕的。你趕緊回公司去吧。”
大年三十,宋氏的大部分員工開始了春節假,隻有個別關鍵的部門有一些人留守。宋持風待會兒還要會客,送寧馥的時間隻有緊緊巴巴的一個小時,一來一回,時間便已經所剩無幾。
“好吧,謝謝寧小姐體諒。”
寧馥這邊沒覺得有什麽,倒是宋持風挺過意不去的,在車裏摟住她的肩,在她的唇上重重地親了一口:“那我先回公司,你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
寧馥笑著嗯了一聲,下車後拎出行李箱進了小區。她推著行李箱,一路腳步輕快,連行李箱的滾輪在粗糙的水泥路麵上摩擦產生的聲音都顯出一種雀躍感。
寧爸、寧媽都在廚房,聽見開門聲便出來迎接寧馥:“寧寧,回來啦!路上辛苦不辛苦?你是坐公交車回來的嗎?”
父母依舊熱情。寧馥有滿肚子想跟他們說的話,嗯了兩聲後,便急切地介紹自己帶回家的禮物。
但寧爸和寧媽收了禮物後,雖然麵上看起來興高采烈的,卻沒有像往年一樣直接拆開盒子,而是放下盒子又迅速地溜回廚房去了。寧馥感覺有點兒奇怪,又完全摸不著頭腦,隻能想著待會兒吃飯的時候再好好問問,便先進了房間收拾東西。
寧馥回家時一向帶的東西不多,很快收拾完。寧媽還沒有喊開飯,寧馥便窩在房間裏拿出手機給宋持風發微信消息。
Nf:“我感覺我爸媽好像有點兒怪怪的。他們看見我回家雖然是挺開心的,但是沒有拆禮物。往年他們都會當著我的麵把禮物拆開的。”
宋持風剛回到宋氏,正在辦公室會客,坐在他麵前的是一位沒有春節概念的德國人。不過這位德國客人聽說自己選了個“好時候”之後,倒是頗感抱歉:“宋先生,在這麽一個關鍵的時間打擾你,抱歉。不過你們中國的農曆新年為什麽每年的時間都不一樣?我是真的搞不懂。”
“沒關係。”宋持風的話音未落,目光便被茶幾上亮起的手機屏幕吸引過去。他掃了一眼手機後,立刻把剛才德國客人的說辭還了回去:“抱歉。”
持風:“那你現在在做什麽?如果還沒吃飯的話,他們會不會是急著給你做飯?”
德國客人看宋持風拿起手機回複消息,猜測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便在旁邊靜靜地等待。但很快,德國客人發現好像情況不是這樣,因為宋持風麵露笑意,好像在聊什麽很愉快的話題。
不過德國客人這次到宋氏總部並沒什麽要緊的事情,隻是因為自家公司作為宋氏的客戶之一,剛好自己來慶城,就順道過來拜訪,聯絡一下商業關係,僅此而已。於是他便饒有興味地觀察起了宋持風臉上的微表情。
直到宋持風與寧馥的聊天兒告一段落,放下手機看過來,德國客人才開口解釋自己剛才為什麽有些失禮地盯著宋持風:“我隻是突然察覺宋先生對著我的時候,表情好像太嚴肅了。”
宋持風:“……”
這位倒是挺幽默,確實不那麽像是德國人。宋持風猝不及防地被他的話噎了一下,才解釋道:“剛才來消息的是我的女朋友,抱歉。”
德國客人聞言,更加來了興趣:“我還以為宋先生是那種連續工作一百個小時也不會回複一個私人消息的那類人。”
宋持風覺得這已經涉及偏見:“為什麽?”
德國客人:“你的長相就這麽告訴我的。”
宋持風:“……”
寧馥跟宋持風聊完,又過了一會兒,寧媽才終於過來叫寧馥吃飯。雖然傳統的年夜飯指的是除夕夜的那一頓,但除夕中午餐桌上的飯菜已經相當豐盛,甚至可以說能擺得下就是一種技術,碗碟擠擠挨挨地填滿桌上的每一塊空間卻恰好擺下。飯已盛好,散發著嫋嫋熱氣。寧馥在飯桌旁坐下,就見父母熱情地給自己添湯夾菜。
在這樣和諧美滿的氛圍中,寧馥逐漸接受了宋持風剛才寬慰她的說法,覺得父母可能就是為了趕緊開飯,才會沒拆禮物就急急忙忙地回到廚房。
“爸、媽……”
湯足飯飽,手上端著媽媽遞過來的湯碗,寧馥剛想同父母說晚一點兒吃飯也沒什麽,以後不用著急。就在這時,寧爸小心翼翼地看著寧馥,問了一句:“寧寧啊,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寧馥端著湯碗的手一抖,湯差點兒灑出來。
“啊,幹嗎?老婆,你別鬧我!”
寧爸在桌下被寧媽踹了一腳,卻完全沒領會妻子的意思,堅持要把話說清楚:“剛才你媽燉蘿卜牛腩的時候說沒有醬油了,叫我下樓去買。我買醬油回來的路上,看見你從一輛車上下來。你找男朋友了嗎?怎麽人家已經把你送到門口了,你也不叫人家上來坐坐?”
寧馥總算明白剛才寧爸為什麽一臉緊張地問她是不是坐公交車回來的,和著是在這裏等著她呢。
“我不是已經說了那也有可能是順風車司機嗎?!”寧媽是真的無語了。剛才自己就怕他對女兒一通瞎問,趕緊給他拽回廚房,告訴他就算女兒真的有了新戀情,想說的時候自然會主動說,然後叮囑了近十遍,讓他不要多嘴。但自己怎麽偏就有這麽個完全藏不住話的丈夫?
寧媽頭疼欲裂:“你這個人怎麽回事兒?剛才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
寧爸也很無辜:“可是女兒談戀愛了啊,我肯定要多問問嘛。我看那個男的,西裝革履的,不像順風車司機,倒像個白領,坐辦公室的那種。”
寧爸這麽緊張,甚至有點兒害怕,寧馥按虛歲算也已經二十五歲了,若再耽誤七年,可真耽誤不起了。
所以寧爸剛才在寧媽叮囑自己的時候,一邊一口答應下來,一邊在心裏琢磨,如果那個男人真是女兒的男朋友,還是應該盡早帶回家來見一麵,讓當父母的把把關。如果他們夫妻發現那人不是什麽好人,就勸女兒盡快抽身。
今天是大年三十,外麵的行人和車都相當少。宋持風把車開到寧馥家附近的時候,連小區門口的小賣部的卷簾門都已經被拉上了一半。寧馥確實沒想到寧爸會在那個時候出來買醬油,然後正好看見她從宋持風的車上下來。
“哎呀,你煩死了,趕緊洗碗去吧!”這頓飯在寧媽對寧爸的一通嗔責中收了尾。
寧馥回到房間,忽然想起昨天在宋持風在辦公室的休息室裏說出的那句話:“等過完年,找個合適的時候讓我和叔叔、阿姨見個麵,怎麽樣?”
在寧馥的觀念裏,戀愛不是什麽羞於啟齒的事情,自己本該和家人說一聲。當年和時慈在一起還屬於早戀,寧馥都沒有在家人的麵前遮掩。所以就算寧爸沒有發現她從宋持風的車上下來,她也本來就準備這次回家時同父母說自己迎來了新戀情的事情。可剛才寧爸突如其來地那麽一問,讓她有點兒不好意思,總感覺好像自己變成了藏著掖著的那一方,反倒不好開口了。
“寧寧啊,吃不吃橘子?我昨天買的,特別甜,還沒有籽。”
寧馥在房間裏坐了一會兒,就見寧媽推門進來,手上端著一盤黃澄澄的橘子。每次寧媽像這樣手上拿著吃的,語氣特別柔和的時候,寧馥就知道母女倆談心的時間要來了。正好寧馥也想跟寧媽說一下自己當下的情況,便點點頭,應了一聲:“想吃”。
母女倆挨著坐下,寧媽才歎了一口氣,說:“就你爸的那個情商,我真的是不知道拿他怎麽辦了。我有時候都懷疑他是不是老年癡呆症提前了。上次他看見我們班學生的成績單後,遇到學生家長,還特地提一句‘這次你們家王昊好像沒有人家劉煥考得好’……”
縣城不大,附近的街坊鄰裏都互相認識。王昊是寧媽的學生,王昊的爸爸是寧爸的同事。寧爸這樣的低情商發言,真是把寧媽急壞了。寧媽看著正在笑的女兒,皺著眉搖了搖頭:“影響升職也就算了,我總感覺再這樣下去他會挨揍。”
寧馥知道寧媽說這番話是吐槽寧爸,但更多的是怕剛才吃飯時寧爸說的話給寧馥帶來壓力,便想用這種方式來幫寧馥緩解壓力。
寧馥親昵地挽住寧媽的手,把腦袋靠在寧媽的肩上:“媽,我是談戀愛了。”
寧媽輕輕地嗯了一聲,放棄了剛才的話題,順著寧馥的話問:“他是什麽樣的人?”
“他是很好的人。”寧馥說,“他比我大四五歲,比我成熟好多,還特別會照顧我。”
“今天是他開車送你回來的?”
“嗯,我不好意思讓他把車開到樓下,畢竟今天不準備讓他上樓,怕被鄰居看見。”
“結果沒想到被你爸看見了。”聞言,寧媽笑出聲,摟住女兒的肩,“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談的?”
“嗯……”寧馥算了算,“我們是去年八月在一起的。”
“已經半年了。”寧媽感歎道,“那怎麽今天你不讓人家上樓啊?是他不想上來嗎?”
“不是,是他還要回公司工作。”寧馥立刻解釋說,“他的工作很忙。”
“行,一個兩個的都工作忙。那你看看今年春節假期之內他有沒有空兒,讓他來我這兒拿個紅包。”
“……”寧馥感覺寧媽和宋持風沒準還真挺能聊得來,這二位跟人打商量的技巧簡直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