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細膩安慰
寧馥接過宋持風遞過來的U盤,仿佛看不到一旁時慈的目光中幾乎要噴出火來,隻側頭看向男人:“謝謝,我先上去了,老師說還得預留點兒時間檢查U盤能不能被教室電腦讀取。”
她的聲音輕得好像隨時都會淹沒在和煦的微風中,她說完便垂下眼眸,從旁繞開眼前兩人,直接進入了教學樓。
教室裏,老師還沒來,但林詩筠和馬慧欣已經急死了。
一見寧馥進來,兩人一人扶她入座,另一人幫她衝上講台檢查U盤,確定萬無一失後,林詩筠才舒了口氣說:“姐,我尋思如果有一隻蝸牛剛才跟你一起出發,可能它都已經到教室喝完一杯茶了。”
慢字兒被她說得千奇百怪,寧馥卻有點兒笑不出來,隻勉強勾了勾嘴角:“抱歉,遇到些事兒。”
林詩筠和馬慧欣本來還想再多說兩句,但看寧馥的臉色確實差得嚇人,便懂事兒地齊齊住了嘴。
他們班被分成了好幾組,分了幾個教室,答辯的順序按照指導老師來,寧馥排在相對後麵的位置,看著其他同學上台的同時,也在再一次檢查自己論文中的內容。
她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應該很難看,很意外,她的心卻隻是仿佛陷入死寂,如同一口無波古井,甚至將之前那些無端的思緒也一並沉了進去,不再紛擾作亂。
打印紙上的字清清楚楚,閱讀起來條理也順暢,寧馥能感覺到自己的思路很清晰,上台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想象中的緊張,麵對老師的提問答得有來有回,最後下台的時候林詩筠和馬慧欣就差給她鼓掌了。
“厲害啊寧!”
“寧真厲害!”
寧馥毫無懸念地通過,在這階段性的成果麵前,她也終於能鬆上一口氣。
班上的人貼心地包了大巴,可以直接從學校坐到酒店,寧馥跟著好友一起上了車,三個女孩一起坐到車的最後一排,兩人一左一右把寧馥擠在了中間。
“寧,沒事兒的,我們都在你身邊呢。”
“就是,還好我們畢業後都留慶城,散夥飯吃完不散夥,羨慕死他們!”
答辯教室坐北朝南,正對著學校的十字主幹道。
剛才林詩筠和馬慧欣一探頭,就從窗子看見寧馥從那邊緩緩走過來,遇到了時慈。
馬慧欣本來還不知道她和時慈這回事兒,之後一看她那個臉上的表情,基本也明白了。
怎麽說呢,她們毫不意外吧。好歹同寢四年,寧馥這段感情裏的一些細節,她們作為室友還是知道的。
哪怕很多時候並不是寧馥主動說的,但往往她們住在一起時透露出來的小細節,遠比她自己去描述起來,要更為真實。
林詩筠和馬慧欣其實也私底下聊過,覺得寧馥和時慈這關係吧,別看周圍同學經常調侃來調侃去,實際她倆可一點都不看好。
且不說時慈到哪兒都說和寧馥是普通朋友,還有一些細節,比如寧馥很多次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結果沒過多久人就回來了,說時慈家裏臨時有事情,放了鴿子,她倆每次聽到都感覺高血壓。
一次兩次還好,一學期七八次,知道的以為時慈學的是機械工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哪個醫院的急救科大夫呢。
隻是她們作為朋友、同學和室友,無論哪個身份都不好說這件事兒,隻能希望寧馥應該自己心裏有數。
話又說回來,這回他們要是真結束了,她們第一個放鞭炮。
“哎寧馥,你坐哪兒啊?坐我們機械這兒來唄,特地給你在時慈旁邊留了個座兒!”
一行人到達酒店,機械那邊的人比他們早了點兒,已經把位置給分好了。
一共十張大圓桌,包括兩個班所有的專業課、副課老師,百來號人烏泱泱地往裏進,老師們聽見機械二班班長在那兒叫,紛紛笑開:
“看看我們這班長,以後要幹不下去機械了,可以轉行當紅娘啊。”
“哎呀那還不是因為人家皇帝不急,我太監急嘛!”
時慈坐在桌子旁一言不發,寧馥也覺得相當尷尬。
林詩筠和馬慧欣立刻跳出來接話:“坐什麽機械那邊,今天是散夥飯,寧馥是我們舞蹈的人,肯定坐我們這桌啊!”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機械女生少。”
“就是嘛,我們班的大美女憑啥坐你們那兒去,我們還得留著看著下飯呢!”
這話一出,舞蹈這邊的女孩子頓時一呼百應,把寧馥順理成章地留在了自己班的桌子邊上。
散夥飯,每個人都是抱著最後一次的心態來的,隻求一個盡興。
無論男生女生,在今天好像都被賦予了一種可以不醉不歸的特權,林詩筠和馬慧欣滿腦子想著讓寧馥趕緊從時慈這個坎兒上跨過去,也拎起好幾瓶啤酒:“來吧寧,咱今天喝個痛快!”
在這種氣氛下,誰也說不出掃興的話。
寧馥本來酒量就一般,被林詩筠和馬慧欣摁頭灌了兩三瓶啤酒下去,臉頰上頓時浮起桃花一樣的紅色,拿著筷子都有點兒暈乎。
而林詩筠和馬慧欣喝得更多,還跟著那幫機械的人玩了一把深水炸彈,回來的時候站都有點兒站不穩了。
寧馥過去扶了一把,林詩筠順勢抱著寧馥,臉在她的胸口埋了一下,然後仰天長嘯:“我之前看你們好著我都沒好意思說,時慈他就是個臭蠢蛋……”
“……”
這話一出,周圍的喧鬧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周圍幾張桌子的人動作都被定住了,甭管剛才在喝酒還是勸酒的,哪怕是吃飽了開始玩手機的,都跟著齊刷刷地抬起頭,看向這邊正在號叫的林詩筠。
“傻,真的傻,他就活該單身一輩子,動不動就‘我媽找我有事兒,我媽身體不舒服’,他怎麽不一輩子黏著他媽媽?!”
林詩筠剛才那句,可能遠處那幾張桌子的人還沒聽清楚,這一句可真是掀翻全場了。
整個場子從老師到學生,全都呆愣在了原地,無數雙好奇的大眼睛從寧馥看到時慈,再從時慈看到寧馥。
馬慧欣在旁邊認同得不行:“就是,真的傻,知不知道我們女生出門前洗頭化妝選衣服要多久啊,我們寧寧忙前忙後兩小時,出去不到五分鍾就回來了,一個學期三個月,出去玩十次能有五次這樣,要我我絕交兩百次……”
“你說什麽?!”那邊的時慈也終於忍不住站起了身,一雙眼睛迸發寒光,死死地瞪著寧馥身旁兩人:“你們說話注意點兒!”
“哎哎哎,喝高了,純粹喝高了!”
寧馥也喝了酒,頭有點兒暈,隻本能先護在好友身前,倒是班長白專趕緊衝出來打圓場:“喝多了喝多了,醉話不能當真呀,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呢……哎喲,別吵架了。”
“誰跟你說是吵架了!”林詩筠一把薅住白專的衣領,“是絕交了,絕交了懂不懂,要放鞭炮慶祝的那種,遠離渣男一世幸福!”
“啊啊啊好好好是是是……”白專一副“我不和喝醉的人計較”的樣子先哄著林詩筠坐下,再把寧馥從這兩個醉鬼麵前扶走,“來來來寧馥你陪我上個廁所!”
寧馥跟著白專出去,走到酒店休息區的沙發旁,就看她也打了個酒嗝,擺擺手說:“你先在這兒休息會兒,我去把她們拖出來醒醒酒,這一喝高了怎麽說話那麽難聽呢……怨不得時慈發火……”
哪怕林詩筠和馬慧欣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也依舊沒有人相信他們真的會鬧成這樣。
可能在今天之前,寧馥自己也不會相信,就在這樣陽光明媚的夏天裏,沒有爭吵也沒有哭泣,卻再也提不起與對方說話的興趣,如同已經燃燒殆盡的蠟燭,哪怕還留著燭芯也再無亮起的可能性,她回頭望去,隻剩下一縷一縷焦黑而虛無的煙。
她回頭,就看時慈已經追了出來,踉蹌姿態看得出剛才應該也喝了不少。
他看見寧馥,終於找到方向,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到她麵前:“你就眼睜睜看著你朋友誣蔑我嗎!”
“她們喝多了。”寧馥語氣平靜得好像是路上踩到旁人的腳,“我替她們跟你道歉。”
“你……”時慈被她堵了一下,雖然得到了所謂道歉,心裏卻更是難過得攪成一團,“今天宋持風到底什麽意思,為什麽你的U盤在他那兒,你坐他的車來的?他在追你嗎?你默許了?上次說什麽暫時不要聯係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為什麽?因為他比我有錢嗎?”
時慈是真喝多了,已經到了口無遮攔的地步,一個一個的問題仿佛帶著酒氣的連珠炮,那種氣味讓寧馥幾乎難以忍受,隻能往旁邊走了兩步躲了一下。
但她畢竟還拖著一隻尚未痊愈的腳,時慈隻跨了一步便再一次堵在她身前:“寧寧,到底為什麽,是我對你不好嗎?你要什麽我不都給你買了嗎?是因為我不讓你跳舞嗎?那你問過宋持風他願意讓自己的女朋友天天站在舞台上讓別的男人看著嗎?”
酒精放大了所有情緒——疑惑、憤怒、不解、委屈。
時慈就像是一頭徹底被激怒的迷茫野獸,語調越揚越高,到最後幾乎已經顧不上咬字,變成了單純的嘶吼。
他一張臉完全漲紅,胸口激烈起伏,雙手失控地抓住寧馥的肩:“你說啊,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你喜歡他嗎?你不愛我了是不是?!”
最後他那充滿了怨懟的“是不是”話音還沒落地,時慈就被一股蠻橫到完全無法反抗的力量扯了過去,眼前一花,整個人被掀翻在地。
宋持風來不及去整理自己因爆發蠻力而移了位的西裝外套,先走到寧馥麵前,看了一眼她還泛著青黃顏色的腳踝:“傷到了嗎?”
“沒事兒。”
隻是聽見了聲音的同學已經全都擠到了包間門口,用如炬般的好奇目光打量他們,叫寧馥低下頭去的時候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種境地於任何人而言都無比難堪,更何況她是一個多麽驕傲的人。
宋持風脫下外套裹在寧馥身上,看著從地上爬起來,還想往他這裏撲,卻被其他同學死死攔住的時慈,他的語氣依舊疏淡克製:
“謝謝各位四年以來對寧馥的照顧,今晚這頓飯的賬我已經結過了,各位慢用,寧馥她腳上還有傷,我先帶她回去,失陪了。”
寧馥跟著宋持風下到一樓,他的車已經停在門外,小劉見老板出來,立刻將車門打開。
宋持風護著寧馥進了後座後才繞到另一頭上車,帶上車門之後看著一路沉默到讓人心疼的女孩子,忽然很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兒到場。
但早點兒到他又能怎麽樣呢?他以什麽身份去參加他們同學的散夥飯。
人言可畏,隻要他出現,就一定會引起旁人的猜測。
所以當時寧馥讓他隻送到後門的時候,宋持風也沒說什麽,畢竟現在情況就是這樣,他也不想給她招來非議。
小劉很懂事兒,沒問去哪兒,直接就往市中心那套房的方向開。
一路上,車裏的氣氛很沉重,宋持風和寧馥誰也不說話,前者是還在消化自己不快的情緒,後者則是別過頭一直看著窗外,好像在看夜景。
“寧馥。”
直到宋持風自己消化完不快情緒後看向她,才發現人已經掉了一路的淚。
她哭起來是真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好像就連呼吸都控製著,就跟無事兒發生似的。
但兩行清淚赫然懸掛在她那張清麗的小臉兒上,淚痕映著窗外霓虹的斑斕顏色,雙眸的水光底下藏著的她的那股倔勁兒一下就疼到他心坎裏去。
“寧馥,”他又叫了她一聲,語氣卻比剛才還要柔和三兩分,“別哭了。”
在今晚的事情麵前,這三個字確實無力,可即便是宋持風,也再想不出其他的話來。
剛才時慈在樓上叫得那麽大聲,聲音大到他在樓下結賬都聽得清楚,那包間裏的同學離得那麽近,怎麽可能聽不見。
寧馥是這麽心高氣傲的性格,在時慈口中她被形容成一個為了錢放棄愛情的人,這簡直比當眾給她一記耳光還要羞辱百倍千倍。
隻是那樣讓她難堪的一個局麵,他早一秒帶她走都比留在那裏和時慈纏鬥來得劃算。
“小劉,你今天打車回去吧。”
車來到了市中心的停車場,車內的光線比外麵被夜色籠罩著的城市還要昏暗。
宋持風按下安全帶的彈出鈕,前排的小劉隻恭敬地道一聲“好的”便打開車門,萬分懂事兒地迅速遠去。
黑暗中,安全帶與衣料摩擦的聲音短暫出現,寧馥還沒來得及去開車門,整個人就被男人緊緊地抱在懷裏。
“宋持風……”寧馥一言不發地哭了一路,到了現在嗓子啞得厲害,聲帶就像是被蛛網黏在一起,隻剩下一點兒少得可憐的氣息也隻是堪堪穿過蛛網的孔洞,發不出聲音來。
男人沉沉嗯了一聲,用溫熱的掌心捧住她的臉,低下頭一點兒一點兒去吻那鹹澀的淚痕。
時慈這一招可以說是歪打正著,反將一軍。
畢竟他可是宋持風,旁人就算不認識他的臉,也不可能不認識他的名字。
今天這件事兒過後,要是時慈或時慈家裏有什麽事情,那些人不會有膽子來責怪宋持風,反而都會歸咎到寧馥的身上。
攀高枝、枕邊風、過河拆橋、最毒婦人心……不知道有多少惡毒的話要往她身上砸。
而寧馥雖然大四畢業,按理說大學同學以後也不會再見,可她以後是要麵對觀眾的人。
名聲對一個站在舞台上的人來說,可能在某種程度上真的比舞蹈本身還要重要。
現在這個情況就是他如果留著時家,尚且有把今天這一切都當作時慈的醉話揭過去的餘地,但倘若他真的動了時家,一家公司的轟然倒塌不可能毫無痕跡,到時候就是寧馥作為“紅顏禍水”的鐵證。
宋持風真是氣到頭疼。
男人剛上車的時候就因為這件事情來火,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忍不住動怒。
懷裏的人眼淚還在掉個不停,麵對此情此景,他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隻能以溫柔又憐愛的吻對她進行無聲的安慰。
眉心,鼻梁,鼻尖,人中,上唇,一寸一寸,一點兒一點兒,他的吻如同溫熱繾綣的烙印,一路緩緩落下。
“別哭了。”
男人動作無比輕柔和緩,寧馥本能地閉上眼,被淚水打濕的睫毛疊在一起。
微醺的氣息借著兩人的呼吸擴散到空氣中,一時之間酒精的氣味仿佛瞬間占滿了整個密閉的狹小空間。
閉眼時還濕潤的眼窩等到她再一次睜開的時候,便好像雨下過後潮濕的地麵,眼周一圈和睫毛還是濕漉漉的。她的雙眼被眼淚洗過一遍,在這樣的昏暗環境中都瑩瑩發亮。
宋持風用拇指將她臉上的眼淚揩去,柔聲許諾:“待會兒回去收拾東西,明天帶你出去散散心,玩幾天。”
答辯已經結束,她的腳又還沒完全好,去不了舞團。
宋持風覺得這位大舞蹈家可能未來三年都不會有像現在這麽適合休假的時機了,至於時慈那邊,來日方長。
“嘿,什麽風把我們風哥吹來了,哦,是持風。”
楊開遠最近愛上了自己原創冷笑話,隻可惜沒什麽人買賬,上次跟好哥們兒宋薄言連講七八個,過了一周,宋薄言終於在微信上回了他一個問號。
這屬於是殺傷力不大,侮辱性極強了。
他顛顛兒地走過去幫宋持風打開車門:“風哥你昨天跟我打了電話,我就把風景最好的那間房給你騰出來了,不過你怎麽在這個時候想到度假?”
楊開遠打開車門,這才發現後座除了宋持風之外還坐著個人。而且看樣子還是個女人,他從車外能隱約看見白色的裙擺。
這真是小刀劃屁股開眼了,這麽多年他們從沒見過宋持風身邊帶著哪個女的,做表麵功夫的都沒有,畢竟他以前就是宋氏說一不二的皇太子,現在登基了之後更是沒必要迎合任何人,就連家裏那老爺子都拿他沒轍。
他應酬局都沒帶過,更別提像今天這種他自個兒想來的度假了。
他愣了一下的功夫,隻見半年前見過的那枝清冷白玫瑰被宋持風護著從車裏走了下來。
楊開遠:“……”
這不那誰身邊那誰嗎?
這半年過去了,楊開遠也有點兒忘了寧馥叫什麽,就記得長得挺好看,跳古典舞的。
隻是她比楊開遠印象裏還要更漂亮了,一條修身的白色長裙將玲瓏身段勾勒得更為婀娜。
她的瘦弱隻顯得她亭亭玉立,整個人往那一立便如同天上的一輪彎月,孤高又冷傲。
宋持風的話是跟楊開遠說的,目光卻看著她:“寧馥,你們見過。”
那他們可不見過嗎?現在他隻恨自己見過,知道得太多。
“你好,寧馥。”
寧馥不太擅長記人臉,上次也就和楊開遠一麵之緣,而楊開遠國字臉八字眉,普普通通的長相確實沒太多記憶點,她看他的眼神和看見陌生人也沒兩樣。
“哎,我是楊開遠,風哥發小,嫂子好!”
震驚歸震驚,楊開遠還是懂事兒的,他就跟從來沒見過寧馥似的熱情乖巧地跟寧馥打了聲招呼,然後引著兩人往裏走。
他意識到對方沒認出自己,立刻佯裝出無事兒模樣引著兩人進去,趁宋持風把寧馥安頓在服務中心的沙發上,獨自隨著他來辦理入住手續的時候,他才忍不住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什麽情況啊哥?那天我跟你說人小姑娘漂亮,你還不搭理我,扭頭下手這麽快!”
上回他們見麵,人家小姑娘滿心滿眼全都是那小男孩子,這半年多過去,你就把人攬自己身邊兒來了。楊開遠道:“難怪你最近奇奇怪怪的動作這麽多,還搞了個空殼公司投個充電器的項目,當時我還想著你不是剛收了個專門搞充電器的公司來著……合著你是為了這個啊。”。
楊開遠論財商肯定是不如宋持風,但好歹家裏也是經商的,對各種手段耳濡目染。
他想想就大概能猜到宋持風來來回回都幹了點什麽。
他便不得不感歎一句:“哥,你可真行。”
宋持風沒有否認,哼笑一聲便算是應答:“在她麵前別提這些。”
“那肯定,那肯定。”楊開遠一拍胸脯,手上拿著張卡遞過去,“喏,一卡通,走哪兒刷哪兒,暢通無阻,哎!走吧,觀光車已經準備好了,帶你們看看房間去。”
楊開遠這度假山莊很大,一般度假村占地麵積都在一百到兩百公頃,他這個足足有五百多公頃的地皮,一座座獨棟的房子彼此遙遙相望,從溫泉到泳池一應俱全,他還特地在中間挖了人工湖,弄得跟世外桃源、隱居群落似的。
寧馥坐上遊覽車,一邊看著度假山莊的景色一邊兜著五月的暖風,舒服得眯起了眼,一旁的宋持風見了,索性伸手將這天上孤月攬入懷中,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隻有前座的楊開遠恨不得自己就跟著這股風趕緊消失算了。
“這間房門口在這兒,一樣刷卡進,出門不用管,它關上沒卡就打不開。”楊開遠到了地方便跳下車開始給他們簡單介紹:“這房,我跟你們說,我這裏獨一份近距離湖景房。”
他語氣是自豪的,臉上帶著一副“風哥你看我是不是幹得漂亮”的表情,寧馥聽見湖景房的時候便是心頭一緊,正在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直接說的時候,就聽宋持風先開口:“湖景就算了,能不能給我們換一棟?”
男人回頭,柔和地看了身後的小姑娘一眼。
“寧馥有點兒怕水。”
聞言,寧馥差點兒便本能地脫口而出,問他怎麽知道。
後知後覺才想起,她之前跟宋持風說過自己小時候溺水,然後從此開始怕水的事情。
她自己都差點兒不記得的小細節,卻被宋持風以這樣的形式說了出來。
寧馥對上男人的目光,仿佛被燙了一下便將視線移開,抿了抿唇。
楊開遠也很上道,一聽是這麽回事兒,立刻給他們換了一棟距離人工湖最遠的高處房屋。
他這度假山莊建在一片坡地上,雖然坡度平緩,但楊開遠覺得怎麽能沒有觀光型房,就在裝的時候特地在底下多打了幾層地基,把房子墊高了不少。
人坐在裏麵的時候感覺跟個樹屋似的,從落地窗往外看,大半個度假山莊盡收眼底,暖和的時候把窗子一開,自然風兜滿整個客廳,非常舒服。
果然,寧馥剛推門進房間裏,眼睛就亮了起來。
寧馥一滿意,宋持風自然不必說,送楊開遠離開之前還特地道了聲謝。
不過這房子唯一的缺點就是進門之前要先上樓,宋持風爬上樓梯推開門,就看寧馥已經打開了落地窗,讓外麵的風**了進來。
南方城市的夏天到處都洋溢著一股詩意,不光是指枝頭繁茂的葉,地上的草,還有帶著濕潤、裹挾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香氣的風,讓人不知不覺地成了一名詩人。
女孩子白色的裙擺被吹動,在麵前一片綠地中,如同一枝搖曳的白色鳶尾。
宋持風從背後將纖細的花莖摟住,俯下身,下巴輕輕地落在她的肩頭:“喜歡這裏嗎?”
“喜歡。”
寧馥很喜歡這種視野開闊的感覺,就像是從舞台上往下看,底下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都是觀眾,他們都帶著欣賞的目光。
她回頭,宋持風正好也側頭向她看來,兩人離得極近,目光撞上的同時呼吸也如同兩根交織在一起的線,在風中纏繞起來。
“對了……”寧馥從男人的目光中逃開,重新將視線放回到眼前一片層疊的綠色中,“他剛才,是不是認錯人了?”
寧馥剛聽見那個稱呼的時候就愣了一下,但考慮到問出來的話也許大家都會尷尬,便忍住了。
宋持風乍一聽還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思忖兩秒才意識到寧馥說的是楊開遠剛那狗腿的一聲“嫂子”。
他好氣又好笑:“你覺得他是認錯人了?”
這問題就問得很有水平。
她沒覺得楊開遠叫錯了,反而覺得楊開遠認錯了。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楊開遠把她認成了宋持風以前帶在身邊過的女人。
她一句話罵了三個人,連帶自己也沒有放過。
“寧馥,我發現你是真的很會氣人。”
宋持風用手環在她的腰間,隔著她的連衣裙泄憤似的使勁捏了捏她緊致的腰,還張口去咬她的耳垂:“你覺得我帶過多少人來這裏?”
寧馥的耳郭被男人的鼻息烘得不自覺地往旁邊躲,可腰被他攬得死死的,她根本沒有避讓的餘地。
她隻能把目光放到更遠的地方,好忽視耳朵上傳來的灼熱感:“我不知道……你別弄……”
客廳用的是實木地板,窗前還鋪著一張厚實的地毯。
楊開遠說這張地毯是拿來坐的,可以在窗前看看書什麽的,宋持風便光著腳踩了上去。
宋持風盤腿而坐,讓寧馥坐在自己腿上,手扶著她的臉,吻得真切而纏綿。
寧馥眯著眼,卻沒有完全閉起,留著一條小小的縫,感受著風、陽光,還有男人的視線。
“腳還疼嗎?”
他吻完,不再提及剛才的話題。宋持風抱著她,餘光還在看著那纖細腳踝處的青黃色。
寧馥搖搖頭:“不去特地扭動關節就不疼了。”
“那說明快好了。”宋持風在她的側頸處又輕輕啄了一口,“都會好的。”
兩個人坐了一會兒,便起身一起參觀這間房子,準備熟悉一下未來幾天的生活環境。
寧馥一邊走一邊不得不承認楊開遠確實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整間房子除了維持住度假區的美觀性,沒有太多華而不實的東西,又兼顧到了實用性,就連用來墊高房體的地基也沒有浪費,做了一個地下家庭影院。
說是家庭影院,其實地方還挺大,投影布放下來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的人有在影城沙發廳的感覺。
寧馥挺喜歡看電影,但總沒時間去電影院,想看的電影經常等下映了才反應過來。她打開投影,正準備看一眼有沒有能彌補之前遺憾的影片,卻聽手機突然振動起來。
她看了一眼,是團長,便接起電話:“喂,團長?”
“啊,是我是我。”團長笑著說,“寧馥啊,你現在腳養得怎麽樣啦,可以下地走路了嗎?”
寧馥跟團長簡單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包括可能暫時還沒辦法回到舞團的事情,就聽那邊團長說:“沒事兒,這個不著急,不過我這有件事情跟你說,就是之前我們在川城的時候,不是跟我那個大學同學一起吃了頓飯嗎?就是那個川城電視台的!”
“記得,怎麽了嗎?”她還記得那個人應該是叫麥朝。
“他們電視台現在正在籌劃一部宣傳中國文化的紀錄片,其中有一段,就是專門講古典舞。”團長之前喊麥朝多關照關照,沒想到他這麽上道。團長剛掛了麥朝的電話就紅光滿麵地給寧馥打電話去了,“我問了一下,他們還要再過一陣開拍,尋思那時候你的腳應該也完全好了,所以打個電話來問問你有沒有興趣。”
紀錄片本質就是以普羅大眾為目標用戶,把嚴謹的曆史以平鋪直敘、簡單易懂的方式呈現出來,本身就比舞台劇的觀眾數量要大不知多少。
再加上近幾年國內強調傳統文化的氣氛也漸漸濃厚,這種類型的紀錄片也開始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隻要製作精良,市場反饋都很不錯。
“真的嗎?”
而寧馥的想法就更簡單,她隻是覺得也許通過這部紀錄片,能引起更多人對古典舞的興趣,從而加入這個行列。
想到這裏,她已經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答應,但話到嘴邊又留了留,“燕兒姐不想去嗎?”
興奮歸興奮,寧馥還沒有忘記上一次自己就是頂了江燕的位置,做了巡演的主演。
“她這不過年時傷了腳嘛,剛養好,回來還有個大巡演,那個沒人能頂她,現在正玩兒命追進度,吃飯的時候都恨不得端著飯盒跳。”團長知道她在想什麽,緩了緩語氣,“你也別以為拍紀錄片是什麽好差事兒,紀錄片苦著呢,錢也不多,用現在小孩的話說就是……哦,為愛發電的事兒。”
他一條一條給寧馥先把利弊分析清楚:“現在的紀錄片,為了讓人能更好接受,對畫麵要求都很高的,別的不說一定要拍得漂亮,到時候一個舞蹈動作你可能要連拍個幾十次才能過……”
“我知道,我知道,沒關係,我能吃苦!”
宋持風本來還拿著平板幫她看看有什麽片子,被小姑娘點頭如搗蒜的動作吸引著抬起頭,就看她雙眼亮如星河,盯著什麽也沒有的屏幕,咧著嘴不住傻笑。
他很少見她有這麽高興的時候,她眼角眉梢全都展開,就像是在春風中舒張開來的綠葉,透露出勃勃生機。
看來是她發生了什麽好事兒,他也被她的情緒感染,眉眼愈發溫和,伸出手想去捏捏她的小下巴,就看方才還在搖曳跳動的葉片忽然在空中停止——
“那……我可能不行,抱歉,團長。”
如同突然間微風停下,細韌的柳條無力垂下,原本鮮活的畫麵忽然失去顏色,小姑娘的語氣也緩緩落了地。
“怎麽了?”她過於突然的情緒轉變讓宋持風有些摸不著頭腦,“跟我說說?”
聞言,寧馥才想起自己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她看了宋持風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雖然知道這件事情說出來也沒什麽用,但自己這情緒坐了回過山車,她要說沒事兒,可能更讓人擔心了。
“其實是挺好的事情……”
小姑娘緩緩地把剛才紀錄片的事兒說出來,隻是語氣中再找不到那種歡欣鼓舞。
她這種情緒比起單純的氣餒好像還要更加嚴重一些,就像是被人用灰色著重塗抹過的烏雲,顯得格外暗沉。
“但是,團長說他們有一段,一定要在水下拍攝。”
水下水袖舞,寧馥之前看過這種水下水袖舞的視頻,應該是在一個放滿水的大泳池裏拍的,水下舞的優點是那股柔美與力量相結合的姿態能在水下被演員演繹得淋漓盡致,缺點是對舞蹈演員的要求很高。
舞蹈演員需要一次一次地潛入水底,在鏡頭前做出雙腳站立的樣子,在水中戰勝阻力,收袖揚袖。
這種其實不能算是傳統古典舞了,但畢竟是紀錄片,不光要記錄過往,也要見證當下。
感性上寧馥是真的很想去參演,但理性上寧馥知道自己可能真的做不到。
她一看見水就本能地會想起那種窒息感,氣管裏嗆進水去擠壓空氣,整個人都在被水流拉扯著下墜。
“寧馥。”
男人的聲音讓她從溺水的回憶中掙脫出來,她有些迷茫地側過頭看向宋持風,手腕就被他輕輕握住。
“不管你最後能不能去參演,你想不想擺脫掉怕水這個問題?”
他的掌心幹燥而溫熱,他順著她的手腕緩緩下移,最後握住她的手背,將她發涼的手指一並抓進掌心。
“讓我跟你一起,試一試,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