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1.

一個星期後。

因為在圖書館,所以林朝陽接連給我打了十多個電話我也不知道。直到我走出圖書館翻出手機時距離她找我已經過了好幾個鍾頭,我按了回撥剛接通便是林朝陽中氣十足的聲音。

“夏昕,你怎麽一直沒有接電話?剛剛你爸爸來了!帶了好多好多特產給我們吃……”

我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在林朝陽“喂”了好幾聲之後我才聽到自己略微顫抖的聲音:“那他現在呢?你幫我穩住他,我馬上就回去。”

“你說談叔叔呀……”

接下來的話我沒有聽清,我知道整個學校的人都在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在學校裏狂奔著。我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強烈的念想:一定不能讓他們見麵,一定不能讓他們見麵!

我像龍卷風一樣跑到宿舍時,宿舍裏除了正準備去洗澡的周舟就剩下正在對著一堆我所熟悉的特產胡吃海喝的林朝陽,還有坐在電腦前視頻的季柯然。她見我進來,突然站了起來把放在她桌子上的特產扔到我麵前:“談夏昕,把這些破東西拿回去!我不需要你們的東西!”

“我爸呢?”我懶得與她計較,直接問,“我爸去哪裏了?”

季柯然今天的表現異常激動:“我怎麽知道你爸去哪裏?爸爸是你的又不是我的,關我屁事!有爸爸了不起啊?隻有你一個人有爸爸嗎?”

我理都不想理這隻瘋狗,問林朝陽,回答我的卻是林朝陽嘴巴裏塞滿了食物無法說話而發出的“嗚嗚嗚”聲。我已經顧不得了,將目光投向了周舟。我們還在不露山不露水地冷戰,可這一刻我顧不得那麽多。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有些微妙。

“談叔叔說要去係辦送一些特產給老師們,我讓他等你回來一起去或者我們和他一起去,但是他說不想麻煩,就自己一個人去了。”周舟放下手中的毛巾,走向我,“夏昕,你在害怕什麽?”

我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不停地撕扯著頭發,煩躁得不行。周舟走過來按住我的手,“夏昕,你別這樣,要是有什麽事就說出來,我幫你。”

“你根本不懂,你怎麽幫我!”我的眼中彌漫著水霧,周舟的臉在我麵前不甚清晰,“周舟,誰都幫不了我的。”

“無論什麽事,都一定有挽回的餘地。”

周舟的話一下子就把我點醒,我從地上竄了起來,朝門外奔去。周舟還在後麵吼著:“夏昕,你去哪裏?”

我沒有回答她,隻是飛快地朝係辦奔去,我此時所期望的是張詩詩不在辦公室,或者他還找不到係辦的位置,更或者是他找錯了辦公室找錯了人。我就這樣胡思亂想著,拚命地往前跑著,這短短的一段路接連撞到了好幾個人。甚至有脾氣不好者指著我的後背大罵:“你這是趕著去投胎呀!”

暮色仿佛一個巨大的罩子將整個校園都籠住,所有的光亮在這一瞬間都死去,深幽的走廊就像一個無底洞。

我站在走廊盡頭,看著那個唯一還亮著燈光的窗口,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我沒有去敲門,因為整個辦公室空****的,隻有張詩詩纖細的影子倒映在窗上。我站在窗口朝裏望,她的書桌上擺著兩個大袋子,上麵的Logo和二十分鍾前我在宿舍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震動了起來,信息來自談老師:夏昕,我先回去了,你在學校裏要和同學老師們好好相處。

月光像冰一樣照在我腳下,我整個人像泡在深海中一般,無法動彈。

我如行屍走肉般走出了行政樓,天空不知道在何時下起了雨,地麵上的小坑已經積了不少的水。雨滴打在渾濁的水坑裏,濺起了泡沫。

來往的行人匆匆,還有在雨中漫步嬉戲的,我走在雨中,不知道被誰撞了一下,整個人跌倒在汙水裏。我沒有爬起來,就那樣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具死去多時的屍體。

我不知道周舟是什麽時候跟來的,更不知道她冷眼旁觀了多久,當她將我從地上拖起來的時候,我身上已經都濕透了。

她用外套把我包裹了起來,扯著我就往宿舍裏走。我用力地掙開了她:“你放開我。”

“你這個瘋子,現在還要鬧什麽小脾氣!”

“我沒有鬧小脾氣,你根本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周舟手中的傘被風吹倒在地,她冷冷地看著我,那些尖銳的話語就像一個個巴掌一樣狠狠地往我臉上招呼:“你總是說我不能理解你?那你又試過讓我們去理解嗎?總是什麽話都不說,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談夏昕,有的時候你得承認,世界上並非每個人都是你的父母,可以毫無保留地愛著你,寵著你,任你為所欲為。”

“我十五歲的時候我爸爸有了外遇,外遇的對象是他的學生,氣得我媽媽自殺!”我對著她吼,絲毫不顧現在有多少人在看著我們,“所以你現在知道,為什麽我那麽反對你和路放在一起了吧!”

雨越來越大,將她的影子打得支離破碎,她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拾起地上的傘,朝我走來。

“對不起。”我聽見她說,“我不知道你有這樣的過去,但是夏昕,我是真的愛路放,不以任何物質思想為轉移。”

周舟一身白衣都被濺上了泥汙,我沒有再掙紮,任由她牽著我一步步朝宿舍走去。我攥緊了她的手,像在汲取最後的溫度。

“你不是一直說我和張詩詩不對頭嗎?我好像忘記告訴你了,她就是我爸以前的學生,他外遇的對象。而在一兩個小時前,他們還見了麵,就在張詩詩的辦公室,他帶來的特產還放在她的桌麵上。我保證他們見麵了!他們一定見麵了!他們會不會再複合?你說呢?周舟!周舟!”

周舟頓住了腳步,目光就像火花一樣要把我融化,“你想說什麽?你要我做什麽?”

我閉上眼睛,不敢看她澄澈的眼睛。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我才聽到我自己顫顫巍巍地開口,“周舟,你幫我,我知道你肯定可以幫我的。”

朦朧的煙雨把世界幻化成一場夢境,一切都是虛幻迷離。

“夏昕,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當然是。”

“好,那我幫你。”

02.

我看著手機上周舟發來的號碼,小心翼翼地在公共電話上按下數字。許久之後,電話那頭才響起一個低沉的男聲。

“喂,你好。”

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手指輕輕地敲打著電話亭的窗玻璃以緩解我的緊張,幹咳了兩聲後我問:“你好,請問你是張詩詩老師的男朋友林一晝先生嗎?”

那邊的聲音有些急切:“是的,請問你是哪位?是不是她在學校裏出了什麽事?有沒有大礙?”

我的大腦出現了三秒鍾的空白,但很快我便反應了過來:“不是,她沒有什麽事!我隻是想告訴你,你的女朋友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她是你的女朋友你就要負責看好她,別讓她整天到處勾引男人!”

“你說什麽?”

“我說張詩詩,她是狐狸精,第三者!好幾年前就勾引她的老師,破壞他人家庭!現在還死不悔改!你是她的男朋友,好好看好自己的女朋友,別到時候戴了綠帽子都不知道!”吼完之後我馬上掛了電話,走出電話亭時電話還在鍥而不舍地響著,我索性把電話撂了。

出了電話亭後我在草坪上坐了很久很久,下了一整夜雨後整個草坪都是濕潤的水汽,水珠滲透我單薄的衣服,親吻我的皮膚。

在過了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鍾之後,我心中的忐忑才慢慢地被壓下,我掏出手機給傅亞斯發了一條短信:我做了一件事情,我知道它可能是錯的,但是不做我想我會後悔一輩子。

我在十分鍾後得到了傅亞斯的回複:隻要你做了,就不要後悔。

在我打了這個電話的第三天,張詩詩沒有來上課,據林朝陽的小道消息報道,張詩詩的男友來學校接她下班,不知道因為什麽事情兩人吵了一架之後,張詩詩暈倒了,被送到了醫院。

她對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在給鋼筆抽墨水,一個不注意墨水便甩到了旁邊的周舟的臉上。她平靜地抽出紙巾抹了一把臉,然後繼續低頭看書,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

有時候我甚至想,若是我殺了人,周舟可能也不會皺一下眉,最多隻會幫我擦掉手上的血跡。我和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同進同出,每天一起上下課,一起吃飯一起討論八卦,看起來與從前毫無差異,就連我都是這樣以為的。隻是我們之間出現了一道無形的溝壑,誰都是戰戰兢兢的,就怕踏錯一步,一不小心摔得粉身碎骨。

路放,便是我們之間不可觸碰的雷區。

我知道周舟是真心把我當朋友,否則像她這種連骨子都透著淡漠的人是極少會對什麽事表現出關心,更別說像那天一樣大發雷霆。一如現在,周舟聽到張詩詩進醫院連眼都沒有抬,繼續翻著手中的我連名字都讀不懂的外文書。

“你是從哪裏聽說的?”我漫不經心地繼續手中的事情,問:“有沒有這麽誇張?”

林朝陽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了,顧不得是在自修室,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就好像她當時就在現場一樣:“你不知道呀!這事傳得全校皆知呀,那天在她的辦公室,他們吵得鬧翻了天,她男朋友走了之後張詩詩就暈倒了,還來了救護車!我沒有看到她暈倒,但是我看到了那輛救護車了……”

周舟把手放在嘴唇邊噓了一下:“這是在自習室。”

她訕訕地收了聲,但還是不死心地扯著我的袖子壓低聲音告訴我:“你可得相信我,我以我LEN歌迷會分會長的身份保證,我說的都是真話。”

林朝陽說的並不是空穴來風,接下來的好幾天,張詩詩都沒有來上班。

我以為我可以心安理得,誰知開始不停地做噩夢。我總是夢見一條深幽的長廊,還有一個黑色的瘦弱的背影,但轉眼間,背影又變成了一個長發獠牙的女人,伸著長長的指甲朝我撲來。

夢醒之後我在**像烙餅一樣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索性從**坐了起來。

睡在我對麵的林朝陽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夢話,來來去去我隻能聽見她喜歡的那個選秀明星Len的名字;而季柯然則是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裹在被子裏,包括頭,望過去就像一個團子;周舟的睡相最好卻詭異,她直直地躺在床中央,連手都規規矩矩地放在兩側,若不是她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很容易讓人聯想到躺在棺木中的屍體。

睡眠不好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白天迷迷糊糊沒有精神,在出現了三次吃飯被魚骨頭噎到,四次走路撞到人和五次半夜尖叫把全宿舍的人吵醒之後,周舟把我推進了傅亞斯的酒吧裏,直接給我點了兩打的啤酒:“喝,喝醉了晚上就不會做惡夢了。”

傅亞斯不在,酒保小蔥謹遵他的囑咐不給我喝酒,但他最後卻還是敗在了周舟的殺人視線下,老老實實給上了酒。

我並不會喝酒,奇怪的是這個晚上喝了一瓶又一瓶意識卻始終還是清醒的,就連途中周舟有事離開交代小蔥好好看好我有事給她打電話我都清清楚楚。喝到第八瓶時,我全身都虛軟無力,幹脆趴在桌子上小憩,打算休息一下再起來把剩下的啤酒幹掉,誰知道這一趴,就睡著了。

我是被傅亞斯的怒罵聲吵醒的,頭昏腦脹的想要從桌子上撐起來,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隻能聽著他大聲地指責著誰:“我說了讓你不要給她酒喝!這人喝不了酒,一喝就醉,醉了還發瘋!你們一個兩個拿我的話當耳邊風!”

對方嘟囔了幾句什麽,卻又換得傅亞斯更大的怒吼。

我努力了許久也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隻能感覺傅亞斯輕輕地蹲在了我的身邊,他的手親昵地點了點我的鼻尖:“傻貨,不會喝酒還硬要喝,這不是又醉了。”

我正想反駁一句“誰醉了”,但話語卻被他接下來的動作生生地扼殺在了喉嚨裏。

他吻了我。

他柔軟的嘴唇從我冰涼的唇上掃過,稍縱即逝,但我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了:他吻了我。

隻是這一個動作,我就已經完全蘇醒,但卻不敢睜開眼睛。

若是你在此時剖開我的腦子肯定會發現裏麵沒有腦漿,隻有一灘漿糊。我任由著傅亞斯把我像扛大米一樣扛上他的後背,背著我一步步朝學校走去。

夜色如霜,我看著慢慢靠近的熟悉建築物卻始終沒有勇氣開口,直到他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有些惱怒地罵了一句:“談夏昕,既然是醒著的就下來自己走,老子累了。”

03.

我訕訕地從傅亞斯的背上滑下來,不知道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我醒的。”

他睥睨了我一眼,鄙夷道:“在親你的時候就知道了,你的睫毛顫動了。我隻不過是想試試你到底要裝到什麽時候,沒有想到你還真能裝。”

我不知道該怎麽應答,隻好“哦”了一句便不再說話,對著天上的那半輪明月發呆。

傅亞斯目光灼灼地盯著我,他那窺探一切的目光讓我有些毛骨悚然,讓我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看著我冷笑道:“談夏昕,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是你太聰明還是太傻。”

我眯起眼抬起頭,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明明是醒著的,卻不敢睜開眼問我為什麽吻你。”偌大的校園裏很安靜,似乎隻剩下夜獨特的沙沙聲和傅亞斯清澈如水的聲音,“談夏昕,你這個膽小鬼。”

路燈照在他英俊的臉上,我聽到了我像鼓點一樣規律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咚咚。我張了張嘴巴,卻什麽話都問不出,最後他終於有些不耐煩,皺著眉頭轉身就想走。

在那麽一刻,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若是我沒有開口,他可能就會這樣走掉,或許再也不會出現。

所以我還是咬咬牙大聲地叫住了他。

“等等。”

我揪著他的襯衫,柔軟的布料在我手中變得皺皺的。我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睛視死如歸般:“傅亞斯,你為什麽吻我?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我?”

耳畔是他的輕笑聲和他溫熱的呼吸,他的聲音帶著無奈和笑意:“談夏昕,因為我喜歡你,因為我想吻你,所以我吻了你。”

夜色如水,傅亞斯美好的剪影慢慢地與我的重疊在了一起。

他又一次吻了我。

我的耳邊隻有他的聲音,我隻聽見他的聲音。

“談夏昕,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在你悲傷的時候我把肩膀借給你哭泣,在你快樂的時候我可以聽著你大笑。你可以對著我撒嬌哭鬧,我可以盡可能給你你所想要的。”他的手輕輕地掠過我的發,“所以,你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感覺到呼吸困難,傅亞斯的眸子堪比星辰,似乎要將我整個人都吸進去。我甚至強烈地感覺到,在這一刻,無論是誰都無法拒絕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包括,為他去死。

後來,我問傅亞斯,為什麽一定要我問出口他才告訴我他喜歡我。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他破天荒地臉紅了起來,在我的逼問下才告訴我:“從小到大我想要的大多都可以得到,隻要我想要,別人都會送到我麵前來。但對於飄忽不定的你,我卻是不確定。所以我要你親口問,我才能告訴你,我想要你。”

隻是那個時候,傅亞斯沒有告訴我,他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會用盡一切方式來搶奪。但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些東西無論他如何竭盡心思去爭去搶去求都不可能得到。因為還有一個人,拉著隱形的線在掌控他的人生,他跑得很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離,卻忘記剪斷他背後的那根線。

那個時候我也忘記了,他想要的得不到的還有一個叫做顏夢的女孩子。

我雲裏霧裏上樓時周舟還沒有睡覺,正坐在窗口上抽煙,我一走近她便掐了手中的煙,皺著眉頭看著我:“你和傅亞斯在一起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直接點開了我的疑惑:“剛剛兩人在樓下我都看到了,從你拒絕彭西南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們最後會搞在一起。”

“不要用搞這麽難聽的詞。”我打斷她,“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係。”

她嗤笑了一聲,點燃一根新的煙。我說不清此時是怎麽樣的心情,隻覺得這個晚上的周舟異常惆悵,我想要安慰她,但是想到路放我就像被仙人掌紮到一樣,猛地收回了心思。我隻好轉到了一個輕鬆活潑的話題:“對了,去年的成績出來了你曉得嗎?我的成績全係第一,林教授說我一定可以拿到國家一級獎學金!到時候我請你吃飯!跟著姐姐有肉吃,要什麽有什麽!”

她總算被我逗笑了,輕輕地拍了我一下,將我推進了浴室:“快去洗澡吧姐姐,你全身都是酒味。”

待到我洗完澡出來後,周舟已經睡了,依舊維持著她特有的端正的睡姿。

這個夜晚是我這幾年以來睡得最踏實的一個晚上,我甜蜜地入眠,一夜無夢。

事情的變故發生在第三天,在我對周舟與傅亞斯都誇下海口說我可以拿到國家一等獎學金要請他們吃飯之後,獎學金的名單終於出來了,而寫在係辦公布欄上第一排的那個名字卻不是我,而是另一個成績比我差了許多的女孩子。別說第一排,再下來的幾排,整個公布欄的紅榜上,我都找不到我的名字。

和我一起看榜的人都是一片嘩然,因為幾個老師都不止一次在班級裏說了,今年的一等獎學金非我莫屬。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紅榜,周舟輕輕地推了推我的肩膀:“估計是哪裏弄錯了,快去係辦找老師吧。”

而等我趕到係辦時,我便知道沒有弄錯,這份獎學金永遠都不會落在我頭上。因為我在辦公室裏看到了張詩詩,她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裏,似乎早就料到了我會來找她。

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我也懶得和她客套,單刀直入:“為什麽我的成績和學分是全班最高的,但是我拿不到獎學金,是不是你在搞鬼?”

她對著我笑得十分好看,而此時我卻恨不得衝上去給她兩個巴掌。

“談夏昕,你的德育不過關。所以,獎學金怎麽也不可能落到你頭上。你別忘了,拿獎學金除了智育之外,德育也很重要,你的德育不過關,智育再怎麽好也沒有用。”

“我德育哪裏不過關了?”

“別說以前,就說現在,你對老師不尊重,進辦公室連門都不敲,老師都不叫,光這一點,你就拿不到獎學金。”

我一下子就被噎住了,眼睛裏的水汽慢慢地匯集,我憤恨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朝門口走去。臨走,不忘大聲地喊一句:“老師,我先走了,再見。”

“等等,談夏昕。”她喊住了我,我沒有回頭,隻是僵著身體在那裏聽著她把話講完。

“你不要以為你做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她的聲音是咬牙切齒的,早就沒有了原先的優雅。這句話我記得,從前是我送給她的,而今天,張詩詩將它回送給了我。

04.

我並不知道,在我和張詩詩的戰爭進行到最白熱化的階段時,我的新男友傅亞斯正在對著電話大聲地咆哮,他對著電話那邊那個他稱作父親的男人大吼:“你為什麽要這樣對顏家?他們已經倒台了,你還想怎麽樣?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回去嗎?我偏不!”

掛斷電話之後他暫停營業一天酒吧,坐在空****的吧台上撥通了我的電話號碼,卻被一個甜美的女聲告知:“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與此同時,我獨自坐在後山的草坪上發呆,手機和書包都被我扔到了一邊,書本都被我當成了枕頭。天空是一片湛藍,雲朵糾結成了馬的模樣,正在拚命地往前奔跑。微風吹動著柳枝,好一片愜意悠閑的景象,我從頭下抓起一本書,用力地朝斜坡下方砸了去。

第二本砸向了柳樹,第三本狠狠地朝路過的飛鳥砸去,當我把所有的書都砸完之後,我終於忍不住捂住臉大哭了起來。

天空像一張密不透風的棉被,將我的眼淚與悲傷都包裹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在後山坐了多久,等到我感覺到肚子有些餓時夜色已經完全降臨,我揉了揉脹得發痛的眼睛,蹲下身子把那幾本被我揉得破破爛爛的書都撿回了書包裏。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後,我打開了手機,手機屏幕剛出現中國移動四個字又迅速地暗了下去。

待我手機充好電後重新開機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我的手機裏有三條信息。

——夏昕,天氣多變,注意身體。

信息來自談老師。

——別傷心,你失去的總有一天我都會幫你要回來。

信息來自周舟。

——談夏昕,我想見你,馬上。

信息來自傅亞斯。

我的心中彌漫著強烈的不安,它像毒氣一樣慢慢地擴散,最後將我整個人都包裹在這濃烈的氛圍裏,簡直要將我吞噬。我的第一反應便是:傅亞斯肯定出事了。而我電話再打過去時那邊卻一直提醒,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這一刻,我連鞋子都顧不上換套著拖鞋就跑出門。周舟看到我這般慌亂的模樣,忍不住開聲問我:“你要去哪裏?早上還有課呢?”

我沒有回答她,隻是拚命地朝樓下跑著,周舟追上來扯住我的衣服拖住了我:“你要去哪裏?穿這個樣子要去哪裏?”

“我要去找傅亞斯,我感覺他出了事。”

周舟從剛剛就一直皺著眉,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此時她恨不得拿磚頭拍到我的臉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個蠢貨,他能出什麽事?你自己這幾天心不在焉你還往外跑!等下出事的不是他,就是你了。”

我從手機裏調出那條信息給周舟看,她眯著眼睛盯著手機屏幕許久,但卻沒有放開我。

“周舟,你讓我去找他好不好?”我覺得此時的我是殘忍的,我問她:“如果這條信息是路放發給你的,你會怎麽樣?你會不會像我這樣跑出去?”

周舟猛地縮回了拉著我的那隻手,看著我,眼神卻是淡漠。

“夏昕,雖然我不應該對你說這些話,但是有時候感情就是這樣,付出越多傷得越重。”

“就像我一樣。”

說完,她不再看我一眼,不再阻攔我,轉身朝樓上走去。

我在“煙花”的門口整整坐了八個小時,從清晨到傍晚,從空無一人到門庭若市。可是我卻沒有等到傅亞斯,他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直到我的手機沒有電,我也沒有撥通傅亞斯的電話。

一整天我都守在酒吧門口,最後竟然靠在牆上睡了過去。若不是小蔥叫醒我,我還不知道要睡到什麽時候。

我問他:“傅亞斯呢?你們老板呢?”

他特別認真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搖頭:“我不知道,酒吧昨天沒有開張我沒有來上班,今天到這會我還沒有看到他的人呢!”我認真地看著他,想要從他臉上找尋出一絲說謊的痕跡,但他臉上的表情卻真真實實地告訴我,他並沒有說謊。

“昨天發生了什麽事嗎?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小蔥為難地看著我,用力地搖著頭抱歉道:“我真的不知道,抱歉幫不了你,我隻是個打工的,老板的事情不是我們能過問的。”

我剛想走,卻聽到小蔥遲疑的聲音:“你有沒有想過,有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或許你連老板是什麽人你都不知道。”

我像是走在大馬路上被一個陌生人甩了一巴掌般尷尬,因為此時我才想起,除了知道他叫做傅亞斯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我想要找小蔥問個究竟,無論如何卻都撬不開他的口。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宿舍,當我推開宿舍門時周舟迅速地從書桌前站了起來,朝我走近。她看著我,問:“找到了他沒有?他可別出了什麽大事?”

“沒有。”

“沒有那你幹嗎一副誰死了的表情?沒事不就好了,你吃飯沒有?”

我搖搖頭:“我是沒有找到他,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說完我便側開身繞過周舟,連澡都沒有洗,直接朝我的床撲了過去。周舟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看到我鐵青的臉色之後幽幽地歎了口氣,幫我蓋上了被子。

接下來的三天,我都像遊魂一樣,每天守在煙花的門口等著傅亞斯,所幸酒吧裏的人大多都認識我,知道我是傅亞斯的朋友,否則我大概會被當成神經病被送到精神病院或者警察局。

若不是小蔥提醒我,我可能還不會想到要去他的公寓裏找他。我在他的公寓門口按了半個小時的門鈴,鄰居才告訴我他已經幾天沒有回來。我整整守了一天一夜,也沒看到他的人。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執著要見到傅亞斯,但我的腦海中那個想法卻愈來愈強烈:我一定要等到他,他肯定出了什麽事。

若不是周舟找到我,我還不知道我會守到什麽時候。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周舟那麽生氣,她一個耳光重重地甩在了我的臉上,“啪”的一聲十分清脆。我瞠目結舌地看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會打我。

“談夏昕你他媽的夠了,路放結婚的時候我都沒有你這麽要死要活的!他媽的傅亞斯不就是失蹤個幾天嗎?以前十天半個月你們都不見一麵怎麽沒有見你這麽急!你已經好幾天沒有去上課了,你還要不要做人了?傅亞斯他娘的要就來找你,不要就走人,你有那麽廉價嗎?現在跟我回去!他媽的再來找你我拿著掃把趕走他。走!”

周舟的這一個耳光和這番話讓我瞬間清醒了過來,我唯唯諾諾地跟在她的身後,臉頰還是火辣辣的疼痛。

直到我回到宿舍被周舟推進浴室衝了個冷水澡我的精神才慢慢地回來,我哆哆嗦嗦地坐在書桌前任由她幫我吹著頭發,林朝陽站在我的正前方發出“嘖嘖嘖”的聲音:“談夏昕,你可真好運,這幾天都是專業課你還逃了這麽多天的課,還好現在張輔導員同誌晉級做了媽媽,沒有時間來收拾你,否則你慘了!”

“什麽?”

她往嘴裏塞著零食,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寫真:“那天她不是在辦公室裏暈倒了嗎?那是她懷孕了!聽說她男朋友也不和她吵架不鬧分手了,要結婚了!”

周舟幫我吹頭發的手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這樣也好,她結婚後事情就結束了,你也放心了。”

其實我聽到張詩詩要結婚我的心中沒有一點想法,因為此時的我大腦都被一個叫做“傅亞斯”的人塞得滿滿的,他霸占了我所有的思想。

林朝陽一頭霧水地看著我們,我對她笑了笑,把頭埋進膝蓋裏,小聲地說了一句:“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