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01.

傅亞斯這一走,便沒有再回來。整整一個星期,他都沒有再與我聯係。

我每天都要看手機無數次,卻一直沒有等到他的電話和短信。我也固執地不與他聯係,但每次手機響起時看著屏幕上不屬於傅亞斯的名字時,我還是要破口大罵幾句。

用林朝陽的話來說,我就是一個獨守空閨的怨婦。

周舟白了我一眼:“我真的不知道你在糾結什麽?想他就告訴他,想給他打電話就打過去。”

我深沉地朝她擺了擺手:“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你們這些女孩子的心事的確很難讓人懂。”

“難道你是男的嗎?”我隨手抄起手邊的枕頭朝她砸了過去,她輕鬆地接過後塞在了後背,舒舒服服地靠著然後繼續玩著她的水果忍者。

周舟的確和我們這些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樣,她的心思沒有我們這麽複雜,很多的時候她都是想做什麽就去做,從來不猶豫,也不會後退。

就像她對路放的感情。

雖然我已經很清楚地知道她和路放之間的關係,但當我在學校停車場看見她和路放在接吻的時候,我還是深深地受到了驚嚇。

與其說他們在親熱,更不如說是兩隻野獸在進行生死搏鬥。

周舟被路放壓在了車門上,他用力地啃噬著她的嘴唇和脖頸,而周舟在他的手臂和後背胡亂抓著,路放挽起的袖子,甚至可以看見她新抓出來的一道道滲著血珠的抓痕。

我心裏有些發慌,就像看到了什麽軍事機密一樣。我抱著書本慌亂地從停車場逃跑了,直到我跑到宿舍樓下,我才掏出手機給讓我給她送東西的周舟發了一條信息。

——我這會有事,筆記你自己上宿舍拿,反正停車場離宿舍也不遠。

周舟一直都很聰明,並不像我,總是做一些掩耳盜鈴的蠢事。當她回到宿舍看到我老老實實端坐在電腦前看電影時,她十分直接地問我:“我們剛剛在停車場,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我並沒有做錯什麽,但麵對周舟我總是會莫名其妙地緊張,連說話都結結巴巴:“我,我什麽都沒有看到,沒有。”

“又不是看到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你有什麽好緊張的!我又不會殺你滅口。”

我看著麵色如常的周舟,最終還是將心底的疑問又一次問了出口:“你這樣和他在一起,開心嗎?他愛你嗎?”

她扭過頭,用一種像在看神經病的眼神盯了我許久,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我從來都沒有問過他愛不愛我,但我卻無法不愛他。我這一輩子就愛過這麽一個男人,這場戰役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在這個時候,無論輸贏我都無法後退。你懂嗎?”

她的語氣,像是在等待行刑的死囚犯般絕望。

我其實真的不是很懂她說的話,但我還是點點頭。

自從那一天撞見周舟與路放的事情之後,我的心裏一直懸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的,拿不起,也放不下,而我不知道拴在石頭上的那根細繩子何時會斷掉,那塊石頭會砸在我的腳上,還是含直接壓壞我的心髒。

我的擔憂很快就變成了現實,在這個周六的下午,周舟接到了一個電話。

掛完電話周舟一直站在陽台上一動不動,我用力地搓洗著手中的衣服,用屁股頂了她的腰:“親,快點讓個位置,我要洗衣服,你別杵在這裏不動。”

她緩緩地轉過頭來,我這才發現她的臉色蒼白得嚇人。

她朝我舉起了手機,讓我看已接來電上麵的那個名字,看到那個名字的那一刻,我恨不得將我的頭塞進那盆放了很多勺洗衣液的洗衣盆裏。

電話來自鞠嵐,路放從前的未婚妻,現在的老婆,也就是周舟情人的原配,她的情敵。

鞠嵐約周舟喝下午茶,或者更直接地說,她向周舟宣戰。

周舟去赴約的時候,我死皮賴臉地跟在她的身後。奇怪的是,當我們一起出現在星巴克的時候,鞠嵐居然沒有感到奇怪,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她甚至很熱心地幫我們點了咖啡,我是榛果拿鐵,周舟是卡布奇諾。

我不知道她是無心的還是早已經調查好了我們的口味,她點了兩杯飲品是我和周舟都最怕的甜膩。

我沒有想到鞠嵐還記得我,當她用那把和她喝著的焦糖瑪奇朵一樣膩人的聲音叫出我的名字時,我起了全身的雞皮疙瘩,但我還是忍住了,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

鞠嵐並沒有像電視裏演的一樣,對著周舟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打罵,或者作苦苦哀求可憐狀。她隻是優雅地喝著咖啡,問著周舟在學校的近況,生活學習與人際關係。

若不是她和周舟一直都沒有往來,若不是她看周舟的眼神還不經意地流露出恨意,我會以為她什麽事情也不知道,隻是一個普普通通地來關心晚輩的長輩。

到底是我們比不上她,最後還是周舟先沉不住氣,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別在這裏假惺惺,我知道你什麽都知道。”

鞠嵐的動作頓住了,她麵部表情突然變得僵硬,好一會兒,她才調整過來,又一次擺出她的招牌笑容。

“我說小舟,你對我還是那麽不善呀。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不?在路家大宅裏,那個時候你才幾歲,站在你爸爸身後,一聽說我是你路叔叔的女朋友,當然就扔給我一個大白眼,還要把我推下遊泳池。”她放下了咖啡杯,“最後挨了板子的人還不是你!”

周舟蹙著眉心,咬牙切齒:“那是你設的局,那時我才十五歲!”

“你很不喜歡我,或者說你討厭我,恨我。你還小,雖然你總是板著臉麵無表情,但是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的內心。”

“你到底叫我來是什麽事?不說我走了!”

“哦,其實也沒有什麽事情。你應該也知道吧,路放的公司最近出現了一點小問題,我就想問問你是怎麽看待的。畢竟,他和你父親是同一個戰壕的。”

“那是他們的事情,我一個還在念書的女孩子,能發表什麽意見?”

“哦,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他們和鞠家要聯合的事情吧!”

周舟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接著是長久的沉默。

我低著頭大口地喝著那杯難喝至極的咖啡,有些後悔跟著周舟出現在這裏。我本來以為我出現鞠嵐會收斂一些,不會對周舟翻臉,卻沒有想到這兩人對我毫無顧忌,這麽勁爆的話題都不用避開我。

我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周舟也終於將手伸向了那杯已經快要涼掉的咖啡。

鞠嵐突然開口問周舟:“小舟呀,你說,要是你的父親知道你和路放的事情,你說會是怎麽樣?”

周舟的手突然顫了一下,大半杯咖啡就從她手上傾了下來,倒在了她的褲子上,位置很尷尬,乍一看就像尿褲子一樣。

我急忙扯出紙巾幫周舟擦幹淨,服務生也走了過來收拾這一地的狼藉。

而周舟卻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她看著鞠嵐的眼神充滿了惡心與恨意,但對方卻鎮定自若。

“嘖嘖嘖,你太不小心了,喝個咖啡都喝成這樣。”

在這個時候,我很想將手中的咖啡潑在那張漂亮精致的臉上。

02.

我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手一抬卻又被另一隻手重重地按了回去,褐色的**濺在了我白色的袖口上。

周舟削瘦纖長的手按著我的手腕,僅是幾分鍾時間,她便已經褪去了慌張與憤怒,此時又擺上那張麵癱臉,冷若冰霜,旁若無人。

她抽著服務生遞過來的紙巾,沾著杯子裏的檸檬水細細地擦著腿上的汙漬。這條褲子周舟一直很喜歡,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路放送的。

周舟用了十分鍾來處理自己的一身狼狽,鞠嵐看著她慢吞吞的模樣竟有些按捺不住,她的手指敲打著玻璃桌麵,音量提高了不少:“周舟,你說,我要是將你和路放的事情告訴你父親,你說他會怎麽樣?他會不會暴跳如雷?有你這樣的女兒,真是給他長臉呀!要是被人知道周總有一個當小三的女兒,你說別人會怎麽看他?”

“你才是小三,我認識路放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我愛了他整整十年!”

鞠嵐這下也撕下了麵具,表情猙獰,眼中充滿了恨意:“但是,路放的配偶欄裏寫的是我的名字!現在和他在同一個戶口本的人是我鞠嵐,將來進他家祖墳的人也是我!你周舟算個什麽東西?”

“他不愛你,別的都是狗屁。”

周舟的話音剛落,鞠嵐就站了起來,她的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她的笑讓人毛骨悚然:“你或許還不知道吧,我已經懷孕十二周,你說路放不愛我?哼,那他愛你嗎?再過幾個月,我們的寶寶出世了,我們一家三口都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你到時候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呢!”

說完這句話,鞠嵐便轉身揚長而去,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我們一眼,就像我們是什麽可怕的穢物。

我從鼻子裏出了一口氣,調侃著鞠嵐想要緩和一下氣氛:“如果說第一次見麵我對她隻是沒有好感的話,現在她已經代替了張詩詩,成為我心中最討厭的人的榜首。”

周舟沉默地盯著她麵前的揉成一團的紙巾,許久都沒有說話。我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膀,她依舊一動不動,我低下頭才發現,剛剛還像鋼鐵人的周舟此時眼眶裏含滿了淚水,它們淺淺地溢出眼眶。

但是卻一直沒有掉落下來。

周舟這一坐就是兩個小時,直到暮色降臨我才在服務生的白眼中倉皇地拖著她離開。她像個小孩子一樣任我拉著她的手,腳步虛浮地和我寸步不離。一路上,無論我和她說什麽,她給我的反應都隻是點頭或者搖頭,就像被設定了程序沒有生命的機器人一樣。

我不停地在我的腦海裏搜索出我聽過的各種好笑的笑話,講得我口幹舌燥,笑得我麵部抽筋,她卻隻是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這讓我很擔憂。

就在我想拿出手機上網搜索幾個極品笑話來逗她樂時,手機響了起來。隻不過不是我的,而是周舟的。手機就在她手中不停地震動著,碩大的屏幕上隻有“路放”這兩個巨大的宋體。

她剛滑動屏幕接聽,對著電話罵了一句“你怎麽不去死”就掛了電話。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起來,她沒有接聽也沒有按掉,而是把手機扔回了包包裏。

手機就在她的包包裏鍥而不舍地響著,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那首她最喜歡的《Could This Be love》。

Could This Be Love That I Feel

我感覺到的會是愛嗎

So Strong So Deep And So Real

這樣強烈,這樣深刻,這樣真實

If I Lost You Would I Ever Heal

如果我失去你我會永遠結束嗎

Could This Be Love That I Feel

我感覺到的會是愛嗎

The Way He Looks So Deep In My Eyes

他凝視的方式, 在我眼裏是那樣的深刻

Our Hearts Are So Warm I Just Wanna Cry

我們的心是那樣的溫暖 我隻想哭

Then He's So Hardworking He Wants To Be Someone

他是那樣的努力 他想要成為某人

Should I Tell Him That I Love You

我應該對他說“我愛你”嗎

What If He Doesn't Say It Too

如果他不那樣說呢

I'm Getting So Nervous What Should I Do

我是這樣的緊張 我該怎麽做

和鞠嵐見麵之後,周舟把自己關在宿舍裏整整三天沒有出門,三天之後她又繼續該上課上課去,該上圖書館就上圖書館,隻是她不再隨身攜帶著手機,而是把手機隨便往桌子上一扔就出門了。

她的手機一直都沒有再響過。每天她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機上有沒有未接來電或者短信,但每次她得到的結果都是失望。她不像我會一直拿著手機發呆,更多的時候她隻是看了一眼手機,又把它扔回了桌麵。

我覺得周舟也變成了另外的一個我,她曾經口氣鄙夷地嘲笑過我,但我卻始終不敢告訴她,此時的她,與當初的我沒有什麽兩樣。

路放電話打來的時候,宿舍裏隻有我一個人,周舟的電話在桌麵上嗡嗡嗡地震動著,我正想跑過去接聽,它卻戛然而止。幾分鍾後,它又震動了一下,屏幕上顯示:信息來自路放。

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麽心理,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過她的手機,打開了那條短信。

信息隻有一句話,總共四個字和一個標點符號——我很想你。

我看著那一行端端正正的宋體,猶豫了三分鍾之後,按下了刪除鍵,刪除完信息之後我又刪了她的未接來電,然後把手機放回了原位。

膽戰心驚地做完這一切,我忐忑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我打心底不想周舟和路放再有什麽瓜葛,雖然我知道沒過幾天,周舟的氣消了,她肯定又會義無反顧地回到路放的身邊,我仍舊這麽做。

我不想他們在一起,因為他們永遠都不會有結果。這事周舟清楚,路放清楚,連我都清楚,但是她卻始終不敢去相信。

周舟並沒有發現這件事,至少接下來的兩天她和平常沒有什麽差別。

路放發給周舟的短信,在第二天,出現在了我的手機上,隻是發信人變成了傅亞斯。整整十天都沒有聯係我的傅亞斯發了短信來告訴我:他很想我。

我反應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撥通他的電話破口大罵:“我說傅亞斯,你這十天死去哪裏了?你說你很想我,想個屁,你想我你為什麽不找我!”

他愣了三秒鍾之後大笑了起來:“夏昕,你果然還是沉不住氣呀。是你先打電話給我的,你別忘記哈!”

“什麽?”

“你不是忘記吧?那天我走的時候,是誰對著我的背影破口大罵什麽傅亞斯老子再打電話給你我就是豬,以後我再也不找你了什麽的,罵了一大堆。”

我的記憶慢慢地複蘇,我才想起似乎是有這麽一件事。那天傅亞斯和我說他有事先走後他拔腿就跑,我一個人站在原地不知所雲地大罵了一堆,我以為他沒有聽到。

“所以,你這幾天是因為這樣才不聯係我?”

“是呀,我要看看你什麽時候聯係我!要看看你變成豬的樣子,誰知道你還真能忍!”他的聲音帶著笑:“小豬,來叫幾聲給大爺聽聽!”

我又氣又惱,可是心裏橫著的那根刺卻慢慢地消失了。

我問傅亞斯:“你那天晚上去哪裏了?顏夢找你什麽事?”

“喲,怎麽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前些天不是和你說顏夢的女兒囡囡身體不好嗎?現在檢查出來有心髒病!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在家,女兒又生病,所以隻好打電話給……話說,你這幾天怎麽就那麽狠心,連一條短信都不給我發?”

我成功地被傅亞斯轉移了話題,沒有繼續糾纏在顏夢這個問題上。

這個晚上我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第二天會發生那樣的事。

03.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從學校裏跑了出來,走了很遠的路去了傅亞斯最喜歡的粥品店買了他喜歡的海鮮粥,然後去了他的公寓。

一路上我都在幻想著傅亞斯開門時的場景:他可能會穿著小熊睡衣睡眼朦朧地打開門看到我呆滯三秒鍾後才反應過來,或許他還會邊打哈欠邊揉眼睛,如果他是**的話,估計可能連睡衣都忘記套上就跑來開門,春光乍泄。

當他看到我的時候,會是帶著什麽樣的表情呢?

我提著熱騰騰的粥一路YY著見麵後的場景,可我怎麽都沒有想到,當我來到傅亞斯的公寓按下門鈴之後,來開門的人並不是傅亞斯,而是顏夢。

我沒有給傅亞斯驚喜,倒是他給了我一個大驚嚇。

我抬起手看了看手表,時間顯示為七點鍾整,而站在我麵前的顏夢也不像來做客的樣子,因為她還穿著一身家居服。她看著我,對我微笑:“你是來找亞斯的嗎?他正在吃早餐呢。你要不要進來坐坐?”

我沉默地看著她放在門把上的手,她其實並沒有把門拉開讓我進去的打算,而我也突然失去了推開門走進去的勇氣,我害怕會看到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不敢看到的東西。

我們在門口對峙了整整一分鍾,就在我打算帶著還滾燙的粥從哪來再回到哪去的時候,傅亞斯的聲音由遠及近:“顏夢,是誰呀?”

我轉身就想走,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傅亞斯走過來就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聲音有些急切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慌亂:“談夏昕,你去哪裏?”

我閉上了眼睛,又飛快地睜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而我知道我此時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和電視裏的妒婦沒有什麽兩樣。

“我本來是想給你送早餐的,但看樣子好像不需要,那我就先走了,不叨擾你們了。”

傅亞斯的頭發亂糟糟的,他皺著眉頭看著我,看樣子也是剛醒沒有多久,身上還帶著剃須水的清香和牙膏的清爽。站在他身後的顏夢轉身進了屋子,留下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的內心像是停在第一戰線,彌漫著火藥和重重的硝煙,餘下的便是一片廢墟。

但是傅亞斯絲毫沒有感覺到我此時的不快。

他扯著我的手臂往屋子裏走去,邊走邊和我解釋:“你又多想了吧?顏夢這幾天和他老公吵架,所以她搬到我這裏來借住,你不要想太多,好了,別板著一張臉了,等下讓人看笑話。”

我被他半拉半推地弄進屋子,努力讓自己相信他的話,但是當他“嘭”的一聲關上門,我清楚地看清屋內場景的時候,像是被人迎麵潑上了一杯濃硫酸,那種噬骨的疼痛伴隨著嗆人的氣味開始擴散,我甚至能聞到皮肉腐蝕流膿的腥臭。

顏夢坐在餐桌前,她的椅子旁邊是一輛嬰兒車,她正小心翼翼地從裏麵抱出一個小小的娃娃,她哼著歌,娃娃在她的懷裏沒有哭鬧,發出了像小動物一樣“咕咕咕”的聲音。餐桌上有兩副碗筷,晨曦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碗裏的粥還蒸騰著熱氣。

好一派溫馨平和的場景。

“亞斯,吃早餐了,怎麽還愣在那裏?”顏夢打斷了我的思緒,言語間宛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夏昕你要吃點東西嗎?我抱著小孩不方便,亞斯你快去拿多一副碗筷。”

我急忙搖了搖頭,攥緊了手中的塑料袋:“我已經吃過早餐了,也沒什麽事,我先走了,你們快吃早餐吧!”

那隻手,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腕。

屋外陽光正好,屋內是死寂般的沉默。

我漠然地看著傅亞斯,其實心裏已經是一片滂沱的大雨,雨水漸漸溢出我的心牆,水霧迅速地散開,彌漫在這二十來平方米的空間,我眼前所觸及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你又怎麽了?”他煩躁地扒了一把本來就亂糟糟的頭發,把它抓得像一個鳥巢,“來了還沒有坐下就要走!你手上拿的是什麽東西?是給我的早餐嗎?怎麽不說!”他一把扯過我手上的塑料袋,將它在餐桌上攤開,顏夢抬起眼簾看了一眼,很快道:“你這幾天腸胃不是很好,吃海鮮粥你的胃受得了嗎?還是吃點白粥吧!”

像是有一隻大手用力地撕扯著我,把我的整個人都扭成一個奇怪的形狀。

各種各樣的想法不停地在我腦海裏跳躍著,它們有如黑漆漆的汙水和我的腦漿混合在了一起,我想抓著傅亞斯大聲地咆哮問他:為什麽顏夢和她老公吵架不是回娘家而是住在了你家裏?為什麽她像個女主人一樣而我是你的女朋友反倒像個客人?為什麽我覺得我介入不了你們之間?為什麽你們看起來那麽像一家三口而我像一個不識抬舉的闖入者和第三者?我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在一起?我是不是來得太不是時候,打斷了你們的溫馨時刻?

我像是一個散發著臭氣的沼澤,思想不受我控製地往那些肮髒的底部探去。

我甚至想問傅亞斯:在你這個隻有一個臥室沒有客房的公寓裏,顏夢是睡在哪裏?昨晚你在和我打電話的時候,顏夢是不是就坐在你的身畔,更或者,是躺著的?

我的胃不停地翻滾著,下一秒我推開了站在我麵前的傅亞斯朝廁所衝去,對著潔白的剛打掃過的馬桶嘩啦嘩啦地吐出了黃綠黃綠的膽汁。傅亞斯站在我的身後,手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語氣比剛剛鬆軟了不少,隱隱透露著擔憂,他又一次問:“你到底怎麽了?和我說說好不好?”

我靠在洗手間的門上,難過地對他搖了搖頭:“我累了,我想回去了。”說完我就推開他,固執地朝門口走去。

他一把扯過我的手,用力地一拉,我沒有防備,整個人被甩到了門上,後背撞在門把上,隔著薄薄的T恤,我甚至能感覺到冰涼的金屬形狀。

“你到底是在鬧什麽別扭!我怎麽就覺得你那麽不對頭,你有什麽話就說!這樣遮遮掩掩藏著掖著我壓根就不懂!”

我很想告訴他吃醋了嫉妒了難過了惡心了,可是我疼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咬著唇紅著眼睛泛著淚光瞪著他。

嘴裏都是血的味道。

好一會兒,他才感覺到不對勁:“你怎麽了?撞疼了嗎?我看看!”說著就要來掀我的衣衫,我又羞又惱地掙紮著,卻怎麽也逃不開他的桎梏,就在他的冰涼的手觸碰到我的後背時,我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臉上。

“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傅亞斯一臉不可置信,怔住了。

我看著我自己的手掌和他迅速泛紅的左臉,怔住了。

聽到聲響聞風而來的顏夢站在洗手間的門口,也怔住了。

世界突然失去了任何聲響,我感覺到一片天旋地轉,我的耳朵也聽不見任何聲音,我的眼睛隻能看見傅亞斯麵無表情的臉和他張張合合的嘴唇。

他說了什麽,我聽不見。

待到我的聽覺回複時,我隻能抓住他的話尾。

他的聲音無力而疲憊。

“夏昕,我在想,我們之間到底是出了什麽差錯!”

04.

直到我走出傅亞斯的公寓,這句話還是不停地在我腦海中回響。

其實我比他更想知道,我們之間究竟是出了什麽差錯。

我的步伐緩慢,但我的身後隻有風和陽光,並沒有一個叫做傅亞斯的人追上來。我不停地回想起我走出門的那一刻,傅亞斯那張沒有表情的精致的臉在木門被關上的那瞬間是漠然的,看著我更像在看著一個陌生人。顏夢抱著寶寶站在他的身後,他們看起來多麽像溫馨的一家三口呀。

由始至終,我就是一個局外人,隻是我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沒有目的地地走著,路上行人紛紛,步伐匆匆,隻有走在他們之間,我才沒有感覺到那麽恐懼。

這一晃悠,就從郊區晃到了市區,從早上晃到了中午。看到肯德基,沒有吃早餐的我才慢慢地感覺到了饑餓,我點了一個全家桶,一個人坐在了窗邊開始狼吞虎咽。有很多穿著校服的初中生和高中生不停朝我這邊望了過來,還有女孩子吸著可樂挖著聖代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掩嘴笑,我幹脆將頭扭向了窗外。

這一扭,可不得了。

透過幹淨潔白的窗玻璃,我看到了路放。起初我以為是我的錯覺,但我揉了三次眼睛滴了兩次眼藥水之後,看到的那個人依舊是路放。

他穿著黑色的西褲和白襯衫,最上麵的兩個扣子是解開的,露出了白皙卻結實的肌肉。這和我前幾次看到的古板的路放有很大的區別,令我感到驚悚的並不是此時的路放正在對著一個女人笑,而是挽著他的手的那個女人並不是周舟,更不是鞠嵐。

他們從手挽著手就像一對情侶一樣走進了麥當勞對麵的Chanel專賣店。我往嘴裏塞著雞米花,眼睛卻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馬路對麵的動靜,而當我看到路放輕輕地把那個女孩子的頭發捋到耳朵後時,我口中的可樂突然就噴了出來。

幸好,我的對麵沒有人。

一個男人這麽溫柔地對待一個女人一般隻有三種情況:那個女人是他的女兒;那個女人是他的妹妹;那個女人是他的情人。

路放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女兒,所以第一種情況排除。

我回到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周舟打探,她卻告訴我,路放沒有妹妹,他的家族人丁單薄得可憐,比他小的女性親屬隻有一個五歲大的小侄女。所以第二種情況也排除。

現在隻剩下第三種情況:那個女人是他的情人。

我忐忑不安地看著周舟,努力地思考著我要怎麽樣才能比較婉轉地把這件事告訴周舟,她才不會那麽傷心難過,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像一個悶天雷劈在了我的頭上,將我劈得外焦裏嫩。

周舟坐在窗台上打電話,她一邊扯著林朝陽種的向日葵一邊用像是說著晚飯吃什麽的語氣平靜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是的,我懷孕了!”

彼時我正靠在牆上,聽到這句話整個人突然就滑倒坐在了地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周舟的例假在一個星期前剛來過。

聽到我的動靜,她伸出一個指頭放在嘴邊對我比出了一個“噓”的手勢,我急忙捂住了嘴巴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連站起來都不敢。

“清楚了,我已經檢查清楚了!現在醫學這麽發達,可能是假的嗎?”周舟稍稍有些激動,對著電話音量提高了不少,“我隻是告訴你這件事而已,我沒有打算怎麽樣!你結婚的時候我都沒有怎麽樣,現在我還能怎麽樣?隻是你是他的父親,我通知你一句,這個孩子我會生下來,你要不要認他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我不會扼殺一條無辜的生命的!”

說完她掛了電話,然後將手機扔到了桌麵上。

過了三分鍾,她像是若無其事地對我說:“地板涼,女人不要老是坐地板,到這裏來。”她挪了一下位置,朝我拍了拍窗台的大理石。

月色美得像一幅畫。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她,過了好久才把心中的疑問問出口:“你不是上個星期才來了例假嗎?怎麽會懷孕?”

周舟連頭都沒有轉過來,隻是盯著窗外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眼神卻空洞。就在我準備放棄追求答案時,她開口了:“我沒有懷孕,哪裏有那麽神奇,說懷孕就懷孕的?我隻是賭一賭,看看他會怎麽說!”

“那他怎麽說?”

“他,讓我去墮胎。”

中午的那個場景不停地在我的腦海中回放,路放那一臉的溫柔在我看來就像一瓶冒著白霧的硫酸。

“你和他分手吧!”我說。

周舟閉著眼靠著身後的牆,語氣幽幽的,“你已經不是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了,夏昕,如果可以,我早就分了,還要等到現在嗎?”

“可是,他……”

“他怎麽了?”

我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我從窗台上跳下來朝洗手間走去,我需要冷水來清醒清醒。

周舟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夏昕,你說他怎麽了?”

“他根本不愛你!”我對著她大吼,“你何必把自己搞得那麽賤!你條件這麽好,什麽男人沒有?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陳川師兄多好?路放有什麽好的!他根本不愛你!你這麽愛他值得嗎?這樣隻是犯賤!”

周舟並沒有生氣,她隻是看著我冷笑,然後扭頭就走,我的火氣卻越躥越高,簡直要將我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你笑什麽?你為什麽不說話?難道我說錯了嗎?”

她猛地停下腳步,看著我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毛骨悚然,我挺直了脊梁與她對視著。

“談夏昕,我他媽的真的不知道說你什麽好!你以為你刪掉路放給我發的短信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傻嗎?我喜歡路放是我的事情!我知道我犯賤!那你呢?你比我好到哪裏去?放著愛你死去活來的彭西南你不要,追著傅亞斯跑!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世界上誰都可以說我犯賤,唯獨你沒有資格!因為你我都一樣!誰也沒有資格嘲笑誰!”

“夏昕,如果我可以不愛路放,我早就不愛了!如果讓你不愛傅亞斯,你可以嗎?傅亞斯是什麽人,你我心裏都清楚,你看了那麽多連續劇和電影,你應該知道和他在一起有什麽結果!你們的身份地位差距那麽大,就算他們家人同意,你能融入他的生活嗎?你能保證他永遠那麽喜歡你,不被燈紅酒綠所**嗎?夏昕,你我都是撲火的飛蛾,我以為你可以理解我的!”

我站在窗邊,眼淚突然就冒了出來,汩汩不休地從我的眼眶往外衝。周舟朝我走近,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也知道我犯賤,若是我能控製得住我的情感,我何必讓自己這麽痛苦呢?”

半夜時分,這個城市突然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雨水衝刷著大樹土地與建築物,卻始終也衝不掉那些頑固的肮髒的汙穢。

第二天清晨,路放的黑色奔馳停放在我們宿舍樓的門口,任憑雨水洗滌。他撐著一把黑色大傘站在車門邊,傘下還籠罩著一個周舟,傘嚴重地朝她的方向傾斜。我站在窗口看著他們,他似乎想讓周舟上車,她卻固執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最後他隻能站在原地和她說話。

雨越來越大,路放左肩的西裝幾乎都濕透了,黑色的筆直的褲子上也濺上了泥黃色的土漿,積水已經漫過他的皮鞋麵。

他們在雨幕中爭吵著,我從未見過這樣失態的路放,也沒有見過這樣悲傷的周舟,她狠狠地推了路放一把,他的手一鬆,傘就被風刮跑在地上,兩個人現在都置身在大雨中。

周舟與路放的長相都是一等一的好,這麽兩個精致的人兒在雨中爭吵也是一副美麗的景象。圍觀的人很多,但是誰也不敢朝他們靠近,隻是在風雨中遠遠地觀望著。

兩人都濕得就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隔著一米的距離對峙著。

最後敗陣下來的還是周舟,濕得像落湯雞一樣的路放,拉著她朝大禮堂的方向走去。

雷聲轟隆,我的不安像天空中的黑雲密布,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