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01.

七月是這一年雨水最多的一個月,台風伴隨著暴雨簡直要將這個城市淹沒。

這個兵荒馬亂的學期隨著夏天的到來漸漸地落下了帷幕。暑假還未到來,我便給媽媽發了短信說我不回家,媽媽沒有回,但談老師的電話很快就打了過來。

“為什麽不回家?又要勤工儉學嗎?家裏不缺你這點錢!”

我沉默地對著電話,又想哭了。我沒有告訴他這個學期發生的事情,那些無助的夜,那些崩潰大哭的日子都已經成了過去,但我為什麽不想回家呢?我說不清。

除了想和傅亞斯在一起,更多的是恐懼。我懼怕麵對他,他對我越好,我越覺得煎熬。

“不是因為錢,我是一個大學生,我應該學會獨立。”

用三言兩語打發他後,我飛速地撂了電話。

周舟一個人去了北方旅行,我又和林朝陽去了書店打工,傅亞斯還是會在下午茶時間去看我。有時我恍惚,總覺得回到了過去。

八月初傅亞斯要帶我去旅行,我向書店請了假,報了去三亞的旅行團。可在出發的那一天,傅亞斯卻失約了,我獨自坐在前往機場的大巴上不停地撥打他的電話,電話卻始終處於未能接通的狀態。

直到我們到了機場,我才收到他的短信:夏昕,我出了一點意外,不能和你一起旅行了,你一個人小心點,一路順風。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這樣,我甚至連打電話過去追問為什麽都懶了。傅亞斯第一次失蹤我如同丟了三魂七魄,第二次無故消失我驚慌失措,第三次第四次我已經開始麻木。

我曾無數次追問他,為什麽你如此神秘,我是你的女友我也不能知道你的事嗎?大多的時候他都是搖搖頭,告訴我,這些事情知道多了對我沒有什麽好處。

我關了手機,大步地朝安檢走去。

這是我第一次獨自旅行,旅途一點都不愉快,我獨自一人走在一對對情侶之中顯得那麽的怪異。我總會想起傅亞斯,我很想給他打電話,但最後我還是沒有拿出手機。

三亞的夜晚與白天溫差很大,幽藍的月光照在海島上,美得如同海市蜃樓。

我孤獨地站在海灘上,任憑海浪在我的腳下翻滾,然後我大聲地哭了出來。

黑夜裏有一雙手從我的背後將我抱緊,嚇得我大聲地尖叫,可是很快我就平靜了下來,因為我聽到了傅亞斯的聲音。

“別怕,是我。”

獵獵的海風將我的頭發吹得像鳥窩一樣蓬亂,我紅著眼睛回過頭就看到傅亞斯,他看著我,蹙著眉頭,“怎麽在哭?”

“你怎麽在這裏?”

“忙完事情我就連夜坐飛機過來了,你的手機又一直關機,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他的手指輕輕地點著我的眉心,表情帶著寵溺和心疼,“你呀,真是讓人不省心!”

我的防線在此時又一次崩潰,我像個孩子一樣窩在他的懷裏號啕大哭著,他的手將我環抱住,下巴抵在我的頭頂上,微微地歎氣:“夏昕,為什麽你總是這麽不安呢?”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們陷入了巨大的沉默裏。他說得沒有錯,此時的我就猶如站在半空的鋼絲上,我不敢朝前邁進也不敢後退,隻怕一不小心就摔得手斷腳殘。

在他和我說起他的生活的時候,在輕而易舉地弄到我們求也求不到的演唱會門票的時候,在他帶我們到那家有錢都吃不到的私菜館的時候,我都覺得他神秘、陌生和遙遠,不是和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的人,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消失不見,甚至可能連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所以我總是不敢朝他太過靠近,就怕他會將我傷得鮮血淋漓。我更無法逃離,早就沉浸在他給的殘酷的溫柔裏。

無法前進,無法後退,孤零零地站在這鋼索上,病態地痛並享受著。

此時,這個引導我歡喜憂愁的人就站在我對麵,我們的中間卻像隔著一大片茫茫無底的汪洋。他伸出雙手環抱住我,感覺到我在顫抖,他詫異地低下頭:“談夏昕,不許哭,現在好好聽我說話!”

我低下頭,把頭埋進他胸膛裏用力地汲取他的氣味和溫度,傅亞斯用力地托起我的頭,要我直視他的眼。

“談夏昕,我認真地告訴你,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在你之前,別說戀愛,就連喜歡過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的,我更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你。在某一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對著空****的房子突然感覺到一種無法估量的孤單,然後我就想,要是你在我身邊,那該有多好。我不開心你會逗我笑,我沮喪失落時你陪伴我,我可以看到你的笑,看你哭,看你鬧。好像隻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感覺自己真實一些,而不是一尊可憐兮兮的木偶。”他伸出手撫平我緊蹙的眉頭,“你不適合皺眉,你應該笑。有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你並不是我想瞞著你或者欺騙你,而是我覺得它們不是我們之間的阻礙,不值得你為這些無謂的事情操心。”

傅亞斯一臉凝重地看著我,問:“夏昕,我一直都沒有認真地問過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在傅亞斯說完這句話的這一秒,我心中那些恐慌與不安,那些失落與沮喪突然就消失了。我與他直視著,從未如此坦誠地麵對自己的內心,我告訴他:“傅亞斯,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笑了,如星辰照亮這個暗夜。

每個人都有秘密,那些他沒有告訴我的事情,那些他不願意說的心情,總有一天他會告訴我。

隻要他開口,我便願意去相信,哪怕是天方夜譚。

隻要他需要,我便可以為他奔跑,即使前方是荊棘叢林。

我就像與隊伍失散的候鳥,徘徊在北方的天空裏,他告訴我這是天堂,我便可以放棄我的南方,絲毫不顧慮嚴寒與荒涼。

在兩個月前,我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而現在,我又突然覺得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當這個夏天的溫度飆升到最高值,我與傅亞斯也後知後覺地進入了熱戀期:每天接送我上下班,和我一起到處瘋鬧,坐在擁擠的食堂裏吃著幹巴巴的飯菜,送LEN的簽名照和寫真賄賂林朝陽,完全融入了我的生活。

但他卻從未帶我去見朋友,除了Party那次,我幾乎沒有見過他的朋友,甚至連提都沒有聽他提過。我問起這件事,他嘴角彎了彎,第一次用嘲諷的語氣說話:“朋友?我沒有朋友。”

“之前開化妝舞會,那些不都是嗎?”

“朋友嗎?他們不是。你去問他們隨便一個人,如果我不是傅亞斯,他們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傅亞斯用力地**我的頭,“別問了,你這個笨腦袋瓜子,不懂的!”

我雖有疑惑,但與傅亞斯打鬧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直到後來,事情一波波接踵而來,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個場景來。

這時候,愛情已經衝昏了我的頭腦。

戀愛讓我的心情變得愉悅,它甚至緩和了我和彭西南僵持已久的局麵。八月末彭西南從家裏回來,他受到談老師和師母的囑咐,拖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了學校,並親自送到了我的宿舍。

我們那些不愉快的過往在這一瞬間似乎都煙消雲散了,他像從前一樣和我開玩笑:“你總是不回家,再這樣下去老師和師母可能都要不記得你的模樣了!師母做的薑蔥雞可好吃了,天天喊我過去吃,我都胖了好幾斤!”

“我寒假回家她才做了幾次,我看你才是她的兒子吧!”

“說不定就是哦,有沒有很嚴重的危機感?”

我看著一臉陽光的彭西南,很殘忍地打破了這一刻的溫馨,“彭西南,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在我的心中你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你就像我的哥哥!”

我的話音剛落,他臉上的笑便凝固了,好幾秒鍾後,嘴角才慢慢地垂下。他轉過頭不看我,望著窗口的方向,幽幽地問我:“夏昕,是不是我真的不可以?”

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門卻突然被推開。

季柯然沒有進來,她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我和彭西南,逆著光,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就像毒蛇一樣纏繞著我們。

我下意識就想為彭西南辯駁:“季柯然,彭西南是幫我送東西來的,我和他……”

“夠了!”打斷我的是彭西南,他煩躁地朝我揮了揮手,“我先走了,你有空記得多給家裏打電話,老師和師母都很想你。”

說完他就走了,臨走之前淡淡地看了季柯然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當天晚上睡覺時我才發現,我的床鋪是濕漉漉的一片。

大熱天的,我和周舟擠在一張**睡覺,因為沒有證據,根本不能拿季柯然怎麽樣。我在半夢半醒間聽見周舟的聲音,“夏昕,別怕,有我在呢!”

迷迷糊糊的,我又睡了過去。

02.

時間像插上了翅膀,飛快地運轉著。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傅亞斯會和彭西南打起來。

我接到小蔥的電話趕到煙花的時候,傅亞斯和彭西南已經在酒吧外的空地打得不可開交了,外圍滿滿一圈都是看熱鬧的人。小蔥一邊給傅亞斯喊加油一邊抽空和我解釋:“今晚酒吧剛開門那人就來找老板,老板不是不在嘛!他就一直喝悶酒,我怕出事就打了電話叫老板來,來了之後他們出去談話,沒有多久就打起來了!老板加油啊,揍死丫的!”

我用力地在小蔥頭上拍了一下,撥開人群朝裏麵擠去,卻被小蔥拉住了:“別去啊,要是你出了什麽事,我可得被老板剝皮!”

而那兩個人此時就像還未從幼兒園畢業的小孩一般幼稚,他們廝打在一起,彭西南的臉上已經見了紅,而傅亞斯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我顧不得那麽多了,掙開小蔥就朝他們走去,就在這個時候,彭西南便被傅亞斯一腳橫掃,整個人摔倒在水泥地麵上。

“傅亞斯,你幹什麽?”看到彭西南摔倒在地,我第一反應就是朝傅亞斯吼,“你夠了啊!那是我的朋友!”

“夏昕,你怎麽在這裏?我打他?我打他怎麽了?打的就是他,他還打我呢?”他說得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甚至還帶著一點小委屈,我剛想過去將彭西南從地上扶起來,他卻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地上竄起來和傅亞斯扭打在一起了。

圍觀的人都是我們學校的人,他們窸窸窣窣地議論著,我有預感我將會再次成為校園裏的新聞頭條。

我喊了幾次住手,他們還是不停手。彭西南雖然以前是學校籃球隊的,身材比傅亞斯還要壯碩一些,但卻好幾次都被他撂倒,已經開始爬不起來了。

在阻止無效之後,我索性像韓劇的女主角一樣衝到了他們中間,護在了彭西南的麵前:“你們可以住手了吧!打打打打什麽打?這裏還是學校外麵,你們再打架我報警了啊!”

傅亞斯險險地收回那隻快要砸到我身上的拳頭,猩紅著眼睛看著我沒有說話。彭西南突然站了起來,推開了我,朝地麵上吐了一口血水,看得我膽戰心驚。

“夏昕,我來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是想問他一點事情。但是有人不由分說就給了我拳頭。姓傅的,別以為夏昕喜歡你就可以糟蹋她的真心!你敢不敢告訴夏昕,前天下午你開車載的那個女孩子是誰?”

他冷冷地看著表情凶狠的傅亞斯,一字一句:“敢不敢告訴談夏昕,那個女孩子是誰?”

傅亞斯怔了一下,很快就譏諷道:“那是我妹妹!談夏昕也見過,我還帶著她去書店買過書!彭西南,別整天在這裏無風起浪,談夏昕現在是我女朋友!”

彭西南搖搖頭,扔下一句“好自為之”就走了。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喊了兩聲“彭西南”,他卻依舊沒有回頭。在我喊了第三次,傅亞斯一把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閉嘴。”

我有太多的疑問想問清楚,包括彭西南所說的那個女孩子,在幫他上藥時終於忍不住問了,但傅亞斯卻不耐煩地帶過:“不是說了嗎?林湘是老頭子上司林叔叔的女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當她妹妹呢!”

“好,我相信你,你可別給我紅杏出牆。”

“好好好,我的老婆大人!”傅亞斯又開始不正經了,“不過紅杏出牆這個詞好像用來形容女人的,你可要管好自己別出牆!特別是那個叫彭西南的!”

我把紗布一把拍在他臉上。

我不知道傅亞斯和彭西南之間是不是有過什麽矛盾與過節,每一次他們的相遇都像冰與火的碰撞,除了兩敗俱傷外還總是不小心傷及無辜。

在彭西南離開之後,我不顧傅亞斯的白眼將這個問題重複問了三次,他還是給了我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答案。

“近日無冤,遠日無仇。”他臭著臉扔給我這個答案便不再與我說話。

我有些無奈地看著這個人高馬大卻一點都不成熟的人,真不知道先打人的是他,他卻還有什麽好發脾氣,一時間我的氣也有些不順,連帶語氣也惡劣了起來。

“那你為什麽要打彭西南,他是我的朋友。”

傅亞斯猛地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一隻狂躁的老虎:“談夏昕,我告訴你,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怎麽的?你現在是我的女朋友,你總為別的男人說話不好吧?”

“他是我的朋友……”

“別忘了,他喜歡你,他也是我的情敵!難道就因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和他動手?所以我連帶情敵我也要喜歡嗎?”他朝我扯出一抹冷笑:“我可沒有那麽聖母,更沒有那麽虛偽。”

我試圖解釋:“他是我的朋友,我們之間隻是朋友,而且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了。”

我不說還好,一說傅亞斯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你當他是朋友,但是他有沒有把你當成朋友呢?談夏昕,你別天真了,若不是喜歡你,他怎麽可能對你那麽好。隻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喜歡你,你別說你不知道。”

認識傅亞斯那麽久,我極少看見他發怒,但這一次我知道他真的生氣了,而我卻找不出理由反駁他。我看著漫天的星辰,明明知道我接下來的話或許會令傅亞斯生氣,我還是要開聲。

“彭西南是我的朋友,無論從前還是以後,可能都沒有人能代替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他從小都很照顧我,不知道是因為我爸曾經救過他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總之他一直以來對我的好都是無人可以比擬的,甚至我的父母。初中的時候發生了一些事,也是他陪我走過那段灰暗的時光。雖然現在他和我最討厭的季柯然走到了一起,雖然上了大學後我們總是發生矛盾,爭吵越走越遠。但是他是我的朋友,永永遠遠都是我的朋友。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我直直地看著他:“你現在是我的男朋友,無論怎麽樣,我都不喜歡你與彭西南像仇人,更不願意看到你傷害他。”

出乎意料的,傅亞斯並沒有生氣,反而漸漸地平靜了下來。他在我的腳邊蹲下,將我被風吹得像狂風卷落葉的頭發捋順。

“夏昕,我不會去傷害他或者怎麽樣,當然,前提是他不要傷害你。若是有一天他傷害你,就別怪我對你的朋友都不客氣。”

他的眼睛,就像天空那麽澄澈。

03.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今天的你永遠都無法預知明天將會發生什麽事。

就像前一天的我的還言辭鑿鑿地對傅亞斯說不要傷害我的朋友時,沒有想到第二天我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親手摧毀了我們這將近十年的友誼。

季柯然衝進自習室時我和周舟都在看書,我抓頭撓腮地在默寫我的英語單詞,她依舊在看她原文版的《哈利波特》。季柯然就像一股龍卷風夾雜著風沙朝我們席卷而來,帶倒了前排的兩隻椅子和別的同學放著占位的課本。

我從單詞本裏抬起頭就看到她紅著眼睛瞪著我們,眼眶裏似是有淚,卻一直沒有掉下來。我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她卻突然扭開頭,憤恨地瞪著還在看書的周舟。

在季柯然衝進自習室的時候,整個課室的人無一例外都看到了她,周舟也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但隻是一眼,目光又馬上回到了自己的書上。即使她是站在我們的麵前矛頭明顯地對準周舟,當事人還是連眉毛都不皺地繼續看書,仿佛她隻是一陣風。她甚至漫不經心地抓起了旁邊開了封的礦泉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後問我:“你要喝點水嗎?”

帶著憤恨和不甘的季柯然終於忍不住了,一把搶過周舟的礦泉水瓶,透明的水濺了出來,打濕了我們麵前的書。

“你要喝水嗎?我這裏有新的,別什麽東西都用搶,搶來的並沒有特別甜。”她一語雙關道。

季柯然的道行沒有周舟高,她一下子就憋不住了,把塑料瓶用力地砸在地麵上,水打濕了地麵,濺濕了她的鞋子。她大叫了一聲,聲音尖銳而淒厲:“姓周的,你說是不是你做的?”她的聲音讓所有的人都看了過來,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甚至連外麵都有人貼在窗玻璃上觀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周舟的臉上,包括我,我也想知道發生什麽事。周舟淡定地將手中的書翻過另一頁,用書簽固定好,然後合上。在她優雅地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才像個女王一樣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是我做的,當然是我做的。”

季柯然本來已經夠紅腫的眼睛迅速地蓄滿了淚水,畫了眼線的大眼睛讓她看起來更是楚楚動人,可惜周舟卻沒有被她打動,拉起一頭霧水的我就想走。

在我們走到教室門口時,季柯然突然大聲地哭了出來,她的歇斯底裏讓我心頭猛地一顫,有男生過去給她遞紙巾,她卻沒接過,隻是用那雙紅腫的眼睛瞪著周舟,像在看著殺父仇人:“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怎麽可以誣蔑我!”此時的季柯然就像一隻被丟棄的布偶,怨念的眼神讓人膽戰心驚。

周舟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她,就像在看著一個笑話,接著她真的笑了出來,不是那種歡欣愉悅的笑,而是那種帶著譏諷的毫不掩飾的鄙夷的笑:“季柯然,你別對我做這套了,你是怎麽樣的人我們大家都清楚,裝可憐什麽的對我完全沒效果,這一套你去做給那些男人看吧!至於你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對你?你是怎麽對談夏昕的,我就怎麽對你!BBS上的東西,全都是事實,有沒用PS你自己心裏清楚!與其現在有時間來質問我,還不如去向你的男朋友解釋!”

季柯然的臉色刷地白了,就像被定格住一樣,眼淚也瞬間凝固住了,她像在看著什麽妖魔鬼怪一樣看著周舟,好一會兒才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她們就像在打啞謎,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已經逐漸明白過來了。我看向周舟:“你說什麽?”

她指著站在那裏的季柯然,語氣帶著明顯的厭惡:“你問她,她做了什麽?BBS上的那些都是她做的!匿名又怎麽樣!網吧又怎麽樣!隻要你做了,就一定會被人知道!敢做不敢當的小人!”

我怔怔地看著同樣瞠目結舌的季柯然,有些不可置信。雖然我一直以來與季柯然都是不和,但也沒有搞到這麽針鋒相對你死我活;雖然早就知道季柯然討厭我,但我依舊無法想象當我在睡覺時睡在對麵床的季柯然正在絞盡腦汁費盡心思想要怎麽弄死我。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我帶著難以遏製的憤怒對著季柯然吼道:“我他媽的哪裏得罪過你!要你這樣花這麽多心思來對付我!”

整個教室如墓地般死寂,季柯然的臉色就像從墳墓上爬出來的死屍一樣慘白,那些議論紛紛的人,那些正在等著看好戲的人也一臉嚴肅地等著這場好戲掀開序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就像被按住了暫停鍵,誰也沒有動作。

直到季柯然站直了身體,從包裏摸出紙巾慢慢地擦幹臉上的淚朝我走來,周舟拉著我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她捏著那本厚厚的小說湊在我的耳邊小聲道:“若是她敢動手,我就砸死她。”

但讓周舟失望了,季柯然並沒有朝我們動手,她隻是走到我們身邊,用極度厭惡與妒恨的眼神看著我倆,然後“嗬嗬嗬嗬”地笑了出來,她就像深夜裏的厲鬼,聲音陰森恐怖:“談夏昕,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你憑什麽得到全世界的寵愛!憑什麽你什麽都有,而我什麽都沒有!彭西南那麽喜歡你,你說不要就不要!無論出什麽事都得人撐腰,你這種惺惺作態的樣子最討人厭了!我就是要撕下你的麵具,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多惡毒!還有你周舟,別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得聽你的,你其實比我還要可憐,你不過是個求而不得的賤貨,你比我還要可憐!”

周舟突然揚起了手,卻被季柯然一把抓住:“你又要打我一次嗎?難道我說的有錯嗎?我告訴你們,這些事情都是彭西南告訴我的!談夏昕你肯定沒有想到吧,是你最信任最好的朋友彭西南告訴我這些,你知道嗎?如果不是彭西南喝醉了把我當成你,對著我大吼大罵說“不要再和張詩詩糾纏,那一年也害得他夠慘”,我也不會去找人調查你!所以,說出你秘密的人不是我,是彭西南!你最信任的彭西南!哈哈哈哈……”

後麵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清,我的理智在聽到彭西南的那一瞬間便離家出走了。雖然我已經給自己打了無數支預防針,雖然我知道彭西南不是在神誌清醒的情況下說出這些話,但親耳聽到的那一刻我的胸口還是疼得難以呼吸。

季柯然還在說著什麽,周舟喊了好幾聲我的名字,我沉默地推開她,朝外麵走去,圍觀的人群自動給我讓出一條道路。教學樓到男生宿舍樓是十分鍾,我卻整整用了半個小時才走到,我拿出手機給彭西南發信息:我在你的宿舍樓下。

三分鍾後,我看見彭西南朝我跑過來,他臉上的表情是驚訝與欣喜,但當他看到我陰沉的臉色時,彎著的嘴角慢慢地垮了下來,最後當他停在我麵前時,他已經是麵無表情。

“你怎麽來了?”他問我,“臉色怎麽那麽難看?”

“彭西南。”我叫他,他低下頭來看我,陽光灑落在他的頭上,鍍上一層毛茸茸的光圈,此時的他看起來特別的溫暖。

“我與張詩詩的事情,為什麽要告訴季柯然?”我聽見自己冷冰冰的聲音,沒有帶一絲感情,仿若深海海水。

彭西南眼中的光芒突然熄滅,隻留下一片灰暗。

好一會兒,我才聽到他如死灰般的聲音:“你就是來問我這個事情?”

他嘲諷般地扯起嘴角,“你不是從前幾天就認定是我說的嗎?我說不是你相信嗎?是我說的,那天我去喝酒,後來季柯然來酒吧找我,我把她當成你,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的眼淚猝不及防地掉在了我的手上,彭西南也慌了,他伸出手來想要抹掉我臉上的淚,卻被我打開。然後我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彭西南錯愕地看著我,仿佛從來都不認識我一般。

“我可以原諒你將這些事情說出來,因為它們本來就是事實。但是我不能原諒你將它們告訴季柯然,被別有用心地利用!”

說完我轉身就走,這一次,彭西南沒有再像往常一樣喊我。

天空藍得不像話,就像有人拿著調色盤站在製高點輕輕地為它上色,鈷藍湖藍靛藍寶藍天藍深藍淡藍,這世界所有的藍都被和在了一起,一筆一筆地被刷上了天幕。

我眼前的日光卻被烏雲所遮蔽,所有的一切都是陰暗的。

我停住了腳步,像個瘋子一樣站在路中央大聲地哭號了起來。

04.

我們學校的BBS永遠是傳遞八卦的最快途徑:季柯然的事情在她來找我們的三個小時後便傳遍了整個學校。

周舟這一次是真的下了狠手對付她,她在BBS上貼上了她的許多照片:在酒吧陪酒的,和不同的男人相擁而抱的,在群魔亂舞的夜店化著濃妝的,與老男人在名牌店裏挑東西的,最後墊底的是她的各種名牌包包香水鞋子和她在學校裏風光十足的照片。整個帖子沒有一個字,卻更加引人遐想,卻比文字更加能夠抨擊人,一時間在整個學校引起了軒然大波。

季柯然是學校裏的名人,幾乎學校有過半的人都知道她——這個滿身名牌的天驕之女。

這個帖子下麵出現了無數精彩的跟帖:“以前請她吃飯她非西餐廳不去,還總是在我們麵前說法國鵝肝醬,我還以為她真的是什麽富二代,結果是個A貨”,“媽的送她的公仔被她扔進垃圾桶,說她收禮隻收名牌”,“原來是個出來賣的,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千金小姐,裝得跟什麽似的,婊子”,“她不是總是眼高於頂嗎?不是總是對這個女生那個女生指指點點嘲笑嗎?我們不穿名牌,但是我們的錢幹淨呀”……

更多的是一片唏噓。

這個帖子出現後的第二天,有個從前追過季柯然的師兄揣著幾百塊錢找到了她,他將這幾百塊錢扔到了季柯然的懷裏,然後問她:“這幾百塊錢夠不夠買你一個晚上?聽說你在做援交?”

最後這幾百塊錢被季柯然甩了回去,她還贈送了他一個大巴掌。

林朝陽講到這裏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被她看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雖然很不想問,但我還是問了:“什麽事?”

“後來啊,那個師兄勃然大怒,想要回甩季柯然一個耳光,季柯然尖叫了起來,然後師兄的手就被一隻大手抓住了!當當當!”林朝陽又一次停頓了,期待地看著我,在看到我的白眼之後有些失望地繼續:“就在這個危急的時候,彭西南出現了,他一把就抓住師兄的手,將師兄甩在了地上,把師兄揍成了豬頭,完成了一次英雄救美的行動!”

“彭西南還和季柯然在一起?”

林朝陽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有些感慨:“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所有的人都以為季柯然的事情發生之後彭西南會和她分手,他沒有呀!其實我真心覺得彭西南是個不錯的男人,夏昕你當時怎麽會不要呀?當然,傅亞斯肯定是你最優質的選擇……”

我把手中的麵包塞進林朝陽的嘴巴裏,成功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季柯然並不像我這麽脆弱,流言蜚語與各種指指點點並沒有將她打倒,她依舊每天上課下課,名牌包包衣服香水一樣都沒有落下,仿佛那天在我們麵前失控的那個人不是她。她在一個星期之後從我們宿舍搬了出去,誰也不知道她搬去了哪裏。她從宿舍離開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有和我們三個人說,但那憤恨的眼神,我即使沒有抬頭都能感覺得到。

在季柯然離開之後,我有些不安地問周舟:“你為我報複了季柯然,你說她會不會懷恨在心,對你做出什麽不好的事?”

“她能對我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周舟推了我一把,將我的頭推開她的書桌:“你擋住我的光線了!這是現實不是粵語殘片,你別多想了!背單詞去!”

我哼了一聲回到我的書桌前,我們誰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周舟是因為不在乎,而我卻是因為傅亞斯出了一場車禍。

傅亞斯出事的那一天是周末,原本我們相約一起去看電影,但因為我臨時接到通知要上選修課,所以最後我失約了。從那天早晨起,傅亞斯的電話就一直打不通,待到我打通時,已經是中午了。

電話接通後傅亞斯一直沒有說話,起初我還以為他在生氣,正想調侃他幾句卻聽到他低沉而嚴肅的聲音:“談夏昕。”

我下意識就立正應了一聲“是”。

“我現在和你說一件事,你不要慌張也不要害怕。”原本我並沒有慌張,被他這麽一說我倒緊張起來了,他接下來的話更是將我的整顆心都吊了起來,他說:“夏昕,我在醫院,我出了車禍。”

彼時我正在食堂吃飯,掛了電話後我連飯也顧不得吃就朝門口奔去,林朝陽和周舟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我已經衝到了大門外。從食堂到校門口這段路平時走路需要半個小時,我僅僅用了十分鍾便到達,等我攔到車趕到醫院時,也隻是過了半個小時。

傅亞斯並沒有住在公立醫院,而是住在一家以貴聞名的私人醫院的獨立病房。私人醫院與公立醫院最大的差別就是人流,我站在空無一人的雪白的走廊上猶豫了很久,也沒敢敲門。我突然想起了很多電影裏的場麵,我胡思亂想著我推開門會不會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場景時,病房的門卻突然被拉開了。

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他朝我挑挑眉:“來探病?”

我還在緊張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就聽到傅亞斯中氣十足的聲音:“談夏昕,你怎麽來了也不進門。”

病房內的場景與我的想象有著千差萬別:傅亞斯頭上纏著一圈紗布,半靠在病**翻著一本雜誌,顏夢坐在病床邊低著頭削著蘋果,果皮在她纖長的手指間繞來繞去,竟然沒有斷開。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他們身上,這畫麵美得讓人落淚,我就像一個突兀的闖入者,尷尬地站在門口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該出來。

“你怎麽站在那裏?快進來。”傅亞斯又喊了一句,我卻怎麽也邁不動這沉重的腳步。

顏夢穿著一套粉紅色的連衣裙,笑得和我們第一次見麵時那般溫柔:“你是談夏昕吧,我們見過,你還記得嗎?亞斯你也真是的,一點都不懂得溫柔,女孩子是要哄的……”

她的手像陽光一樣溫暖,我的卻如此寒冷。我被她拉著,強忍著要掙開她的欲望,不知道為何,她這麽溫柔無害,對我亦總是笑容滿麵的,我依舊無法去喜歡她。

從第一次見麵,我就不喜歡她。

我僵硬著身體被她拉到了床邊坐下,她將蘋果遞給傅亞斯後笑臉盈盈地出了門,傅亞斯在她走到門口時嚷了一句:“你自己一個人小心點,囡囡如果有什麽事你直接給我電話!”

她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已為人母卻依舊像小女孩一樣嬌羞:“我知道了。”

在這一刻,我覺得我自己不應該在這裏,在學校也好,在病房外也好,在馬路上也好,食堂也好,總之我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傅亞斯嘎嘣嘎嘣地啃著蘋果,啃了一半伸出手來將我的眉撫順,語氣帶著責備:“你怎麽老板著臉,從進門就沒有見你笑過。”

我努力擠出一個笑,扯開話題:“醫生怎麽說?”

“哦,沒事,輕微腦震**,住院觀察幾天就好了,你別擔心。”他無謂地聳聳肩:“我隻是突然想見你,所以讓你過來而已。”

“你怎麽會出車禍?”我猛地想起一件事,“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去年就在我們剛認識不久的時候你也出了一場車禍吧?”

傅亞斯的臉色驀地黑了下來:“沒什麽。”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忍不住激動:“什麽叫做沒什麽?你的表情告訴我就是有什麽!傅亞斯,你告訴我!我是你的女朋友,我有權利有義務關心你!我不想下一次看到的,是躺在車輪下血肉模糊的你!”

“你就那麽想知道?”傅亞斯坐直身子,不小心扯到了傷口,齜牙咧嘴地喘著粗氣,“那我就告訴你,上一次車禍是被人剪斷了刹車,這一次是有人開著車撞向我!我的出生注定我要承受這些!以前我沒有告訴你,現在我告訴你了!你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他媽的愛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出生!我除了知道你是傅亞斯之外,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是刨根究底問個不停的人,但你是我男友,我難道問都不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