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父子交易

慶王從回宮後,就把自己關在靜室中,晚膳都未用。

華燈初上,道宗八品清和境的妙心真人禦劍而至。

如果不是重大事情,她一般不會真身親臨。

道門鼓勵弟子先聞道,再入世證道,曆七情斬六欲,最後渡劫悟道,所以不論是朝堂還是坊間,都能見到道宗弟子的身影。

王公貴族和坊間下民都很追捧他們,因為道門術法龐雜,既有借天道自然之力馭風、引雷等光明正大的殺敵招數,又有從巫術中脫胎的控屍、搜魂等陰損手段,還兼做一些驅邪,風水、煉丹之事,故與醫宗一樣,是各個階層都需要的專業人士。

“湖底那位到底還是忍不住了!今日在大典上出手想要毀了祖廟強奪斬妖劍!寡人怕她在這幾百年裏,已經發現……”

“大王靜心!來時貧道已先去了瑤湖查看,並無異常。若她真有不軌,僅存的這縷元神也保不住,必被貧道斬於劍下!”

“聽真人如此說,寡人心中踏實多了!真人覺得,這聖丹給還是不給?”

你明明就不想給,還問我……妙心真人沉吟思考如何回答,有侍衛在門外稟道:“大王,集賢書院院長張元常到!”

“快請他進來!”

“張院長,有禮!你來得正好,大王正為一事煩憂,那醫宗聖丹要不要給湖底女妖?”

妙心真人把問題拋給了剛進門的老人。

須發皆白的儒雅老人是儒宗七品立命境,也是慶國聞名的大儒,在朝中門生遍布,但為避嫌,他並無任何官職,更像是慶王的“首席顧問”。

“何需問旁人!大王心中已有定策,依心而行吧!”

威朝勢弱,諸國群起,儒宗也是積極入世,順應世道變化,在各國都開設了學院。

他們以“明禮倡德重仁”為宗門旨義,在坊間下民中很有聲望,皆稱其弟子為“讀書人”,誰家兒郎要是能成為儒宗弟子,左鄰右舍都會覺得榮耀——讀書人言之即“理”。

“張院長還是如此圓滑!明日還請安排學院弟子為今日大典上發生的事寫些文章傳播出去,代為蓋過。”

“定當照辦!”

儒宗弟子為王室遮蔽粉飾一些不願讓下民知道的事情,輕車熟路。

慶王又與二人商討了些預案和部署,時間已是不早了,這才宣了鎮妖司的公孫淵進來,讓他下去安排。

此時又有人來報:“太子求見!”

張院長和妙心真人想要告退,卻被慶王留了下來。

“太子可能是來詢問大典上的之事,他遲早也是要知道的。寡人說起若有遺漏,二位也可幫忙補充。”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方便說的,你們來,二人自然會意。

誰知太子卻不是為此事來的,進門挨個見了禮,便跪倒在地:“父王,兒臣府上發生了大事!請父王恕罪!”

他沒有立即說出事情,看了看房中的兩人。

“你還能有什麽破事需要瞞著張院長和妙心真人的?直接說!”

……

次日清晨,楚瑜趁著吃早飯的時間,對嵐雪說道:“新名之事已想好了,‘青鳶’二字可好?”

這是昨晚7筒想的。

“謝過公子!此名甚是順耳,當作何寫?”

“呃,我將此名之意講與你聽,你便知是哪兩字了。”

楚瑜清了清嗓子,認真背誦7筒對新名的解釋。

“你原是舞姬,貌美姿柔,但性情剛烈勝過眾多兒郎。有種禽鳥名‘鳶’,雖身姿嬌小卻能振翅高飛,體弱身柔卻性烈難馴,與你甚合。慶人崇青色,故新名便是‘青鳶’二字!”

“公子謬讚了!我很是喜歡這名!說起來,公子這魂神之傷也甚是怪異,即使識不得字了,學識才思卻是一點未忘!”

昨晚楚瑜過於勞累,並未細說郭醫官診斷之事,早早躺下休息了。眾人雖然關心,急切想知道情況,卻也不忍心打擾,必是從壹口中打探到的。

“那你可會嫌棄我如蒙童般個字不識了?”

“在青鳶眼裏,公子即便不識字,也勝過旁人百倍!願伴讀公子左右,從啟蒙學起!”

“哈哈,小鳶兒,那你便做我的啟蒙之師吧!一會兒便去藏室!”

兩人說話間,壹急匆匆進來稟報:“孫內官奉大王令,召公子入宮!”

楚瑜坐上馬車到了王宮,抬頭看了看,天空陰沉,哎,又是沒有太陽的一天。

慶王坐在案幾後,臉色比天色還要陰沉,開門見山道:

“你好大的膽子!說吧!為何要弑兄?一一從實招來!”

泰王的馭手在太子府外苦等了一天,都沒見到泰王蹤影,又聽說大典上發生異象引起混亂,出現了傷亡,終於忍不住進府向太子問起,才知自家主人並未和太子他們同去祭祀大典,已有整天未見蹤影。

這下全都慌了,太子府挖地三尺,不但在井中撈出了泰王屍體,還有二十一王子的玉佩,徹查之下,還發現府上一名舞姬失蹤。

泰王馭手說,確實有見到二十一公子帶了一名舞姬坐馬車回宮。

太子連夜進宮向慶王稟報了此事,他心中雖然又驚又怕,但還是抑製不住暗暗竊喜。

驚的是凶手竟是那素來膽小怕事,受欺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二十一王弟;

怕的是他死在府上,自己難脫幹係;

喜的是勃王派損失了一員主力幹將——泰王死忠於勃王,長期不服自己,總是頂撞挑事,早就想他死了。

隻是太子府忙碌的時候,楚瑜和7筒還在湖底石宮瞎逛,此時完全不知局麵有多惡劣。

“快跪下喊冤!別認!”

“不知父王所言何意,兒臣手無縛雞之力,怎可能殺人,更不要說弑兄了!”

楚瑜“撲通”跪下,滿臉惶恐,這惶恐是發自內心的。

慶王說“弑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泰王屍體被發現了。

但慶王既然未提“泰王”二字,自己若主動往這事上扯,相當於狼人自爆……隻能拚命回想處理泰王屍體時還有哪些破綻,但急起來又覺得處處都有破綻。

慶王冷哼了一聲。

“是真不知何意?還是故作不知?寡人給你留體麵,勿要不知好歹!”

“兒臣真不知道父王在說什麽,請父王明言!”

“看看這個!告訴寡人緣由!”

慶王不想浪費時間,把案上一枚玉佩交給身邊的內侍,內侍走下來遞給楚瑜。

楚瑜接過反複查看卻看不出什麽特別,上麵刻有一個篆文,卻不認得。

“糟了!是我的王籍佩!每個王子出生定名後便有,刻有名字,從不離身!定是你拋屍入井時被掛落了!認吧!”

“父王!這是兒臣的玉佩!不知何時何地遺落,或許有人想陷……”

楚瑜求生欲很強,還想掙紮,畢竟影視劇裏都這樣演的。

“好!好!你昨晚可是從太子府帶走了一名舞姬?”

“是!兒臣見她貌美,酒後一時起興,就帶回了宮!本想今日向太子……”

“來人!去信華宮,將那名舞姬斷去四肢,梟首!其餘仆婢就地斬殺,奉人頭回……”

慶王打斷楚瑜,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父王且慢!兒臣願說!”

好吧,算你狠……楚瑜隻能躺平。

慶王揮退侍衛,靜靜看著跪地的楚瑜。

“你不了解父王,即使沒有實證,隻要他認定了便是!接下來都照我說的講。”

7筒方才並未阻止楚瑜掙紮,此時見他死心放棄了,這才出聲。

楚瑜跪地,複述7筒之言:

“兒臣遇見泰王醉酒欲強暴舞姬,好言相勸,卻被他一腳踢在胸口,後腦撞於窗角閉了氣。待醒轉時,他已快要得逞,還向舞姬炫耀踢死兒臣的事,聲稱父王和太子都不會怪罪於他,兒臣心中害怕,知他完事後發現兒臣未死,必會再殺了滅口,原是想打暈他逃走,誰知……”

將那天的事情經過詳細講了一遍,末了又加上幾句:

“父王可召醫官查驗兒臣傷勢!兒臣真是隻為了自保!求父王開恩!”

“堂堂王子,竟為名舞姬做出手足相殘之事,寡人和王室的顏麵都被你們丟盡了!若交由宗正司定罪,你必死!說說,該如何處置你?”

慶王還是愛7筒的……楚瑜不由竊喜,看樣子命是保住了。

“兒臣知錯了!但憑父王發落!”

“唉,寡人失子,心中已甚是悲痛!你雖犯下如此彌天大錯,寡人也實為不忍再失一子!便徇私一回,代宗正司免了你的毒酒吧!”

“謝過父王!兒臣定閉門思過,日日給泰王兄燒香告罪!”

“寡人近日憂慮與澹國在河衝郡的戰事,夜不能寐!你可有建議?”

慶王轉了個話題,泰王這事應該是揭過了。

“兒臣才疏學淺,不敢妄言國事!但見父王為國事操勞,卻不能為父王分憂,內心實在羞愧!日後定刻苦用……”

“你有這份心,甚慰!不必羞愧,眼下便有機會!”

慶王再次打斷,語氣淡淡的,但楚瑜還是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果然,不等楚瑜開口,慶王突然用威嚴的語氣繼續道:

“寡人已決定議和休戰!你用戴罪之身出質澹國吧!”

“出質!隻是換種死法!”

7筒驚呼。

“父王開恩!兒臣願受其它處罰!”

7筒你也不了解你爸啊……老陰B……

“寡人給了你機會,既你不願,那信華宮的所有人,包括你,都為泰王償命吧!”

“兒臣願為父王分憂,出質澹國!”

楚瑜和7筒都很上道,意見瞬間統一,說得大義凜然。

“甚好!明日寡人會召齊你們兄弟在彰德殿議事,你到時主動站出來!”

慶王見交易達成,語氣轉得柔和。

“寡人心中亦是不舍,但不罰你,如何交代?你為國出質,不會薄待於你!不但泰王之事不再追究,還會把那名舞姬賞賜予你,另再給你封王,並追封你的母親!”

慶國從百年前改侯稱王起,便依威朝慣製,在王子滿20歲時行戴冠封王之禮,不過像7筒這樣婢母庶出的王子,通常隻冠不封。

況且7筒距行冠禮還有大半年時間,以前隻有立下大功的王子,才能得到提前封王的殊榮。

“謝父王恩典!”

“回去吧,寡人還要去安撫茹妃。你自己小心些,她就這麽一個兒子,被你給殺了,難保不會做出些過激之事!”

那你倒是派些人來保護我啊,光說有P用……楚瑜再次磕頭謝恩,才退出房外。

“小魚!是我害了你,若不……”

7筒知道事已不可違,唯一心慰的便是母親能得追封,但又覺得對不住自己召喚來的楚瑜。

“不必說這種話,我們都是身不由己!我的魂魄元神不也是一直在想著要吃掉你嗎?現在正好互不相欠了。出質便出質吧,總比飲下毒酒立時斃命的好!”

楚瑜打斷7筒說話,心中還存有希望,隻要慶國不毀約,就是安全的,而且到了澹國,以古代落後的看管手段,說不定有逃跑機會。

“嗯,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回信華宮的路上,7筒科普了各國質子的下場,讓楚瑜越聽越心涼,質子的下場,遠比他從史書上了解到的要慘烈得多。

在這個結盟毀約如吃白菜一樣隨意的年代,諸國都默認選不得寵的人出質,母國開不開戰,質子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

一旦戰事發生,質子死法多種多樣,絕大多數情況下,隻有一部分身體能回國。

逃跑也不要想了,信息閉塞,質子得到消息的時間永遠是滯後的。除非母國提前派人秘告,但以慶王和7筒的塑料父子情,這可能嗎?慶王如果手癢想啟戰,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說不定還會派人來暗殺他製造個理由……

信華宮內,楚瑜將眾人聚在一起,說了入宮後的情況。

兩位老人家以前是照顧7筒母親的老仆,看著7筒長大,早在心裏將他暗暗視為親子,疼愛更甚壹這個親生的。

馮管家有千般囑托和萬般人生經驗想要灌輸給他,但說上幾句,又覺得於事無補,隻得愁容滿麵的在旁唉聲歎氣;

李嬸抹著眼淚,全然不顧馮管家的阻攔,嘴裏不停的碎碎念叨慶王的不是,怨氣不是一般的大。

反倒是壹比較鎮定,楚瑜說完,便不再出聲,緊緊捏著拳頭坐在一邊,安靜得像塊石頭;

青鳶柔聲問道:“公子出質澹國,大王可有說何時能歸?”

“出質後,歸期便不可預!青鳶勿要擔心,我會隨時寫信回來!”

見氣氛愁雲慘淡,楚瑜又安慰道:“世事亦無絕對,也有可能還未到澹國,就調頭回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