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醫官斷症

慶王一人在祖廟裏,細細檢查了斬妖劍和兩個銅鼎無礙,長舒了一口氣,但心中憋悶隻能向先祖發泄。

“這妖子,是救還是不救?這寶劍,是給還是不給?寡人是要成全你的英名,還是綿延我大慶國運?你倒是教寡人如何做!”

他滿臉的怒氣,昂首指著先祖法相質問,哪裏還有半點對先祖的尊重之意?

斬妖劍數百年來,鎮聚著大慶國運,從祖廟移出,國運散盡則滅。

比如當今威朝,便是失了鎮聚著威朝國運的天道九鼎,被取而代之是遲早之事。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然焉敢自立稱王?

各國都有自家鎮聚國運的法器,視為最高機密,隻有極少數被國君極為信任的人知道,就是怕百密一疏被敵人搶奪破壞——這也是瑤湖守衛如此森嚴的原因。

亂世二百餘年間,有小國法器品級不夠鎮不住,國運自散引發天災兵禍的事並不少見,現今隻餘下十多個諸侯國在和威朝比氣長。

曆代慶王也不是沒有想過辦法,但要另尋同級的法器來替代談何容易!

天道九鼎是最正統的國運法器,各國都在搶奪,慶國也不例外,若真能集齊,這劍還了倒也無妨,但現在隻有兩鼎而已!

慶王捏緊左拳,恨不得能擊碎先祖法相,拳頭包裹著一層紅色光芒,兵宗六品真元境!

若要打出這拳,別說法相,即使這青玉台和祖廟也得毀個大半。

冷笑一聲後,慶王繼續發泄著對先祖的不滿:

“你既尋得複生丹,為何不給她?你既然也想留下這劍,為何又要自損壽元,保他家血脈元神?現今她等不及了,寡人如何做?是換她的妖子來坐這位置,還是把劍雙手奉還?你到底是想讓誰來永佑慶民!”

說完,他重重的哼了一聲。

除了換個法器鎮聚國運之外,另一個辦法便是讓出王位給斬妖劍的新主人。

“你的慶國不過區區30裏地,但寡人的慶國疆域千裏!九鼎得其二!若她那妖子複生,你便是慶國罪人!你沒有資格享受寡人的祭拜!”

慶王左拳漸漸放鬆,重重跺了一腳,轉身走出祖廟。

“哢哢哢”~殿內那塊上等的白玉地磚爆出一聲輕微的響聲,被震得龜裂,勁氣繼續向前,蔓延過的白玉地磚也悉數裂開,一直延向左側的那座銅鼎。

銅鼎受力所激,鼎身亮起柔和的黃色光芒,勁氣如石沉大海,銅鼎晃都沒有晃動一下,光芒隨即熄滅。

慶王對迎上前來的內侍道:

“去請集賢書院院長和妙心真人入宮!”

走了兩步,又繼續道:

“把鎮妖司的公孫淵也叫來!”

……

楚瑜傳回在遠離青玉台的岸邊,一座假山的山洞裏,想來當初先祖設置法陣也是專門挑選了地方的。

天已經黑了,四處都燃起了火把。

楚瑜咬牙跳回湖水中把全身浸濕,然後裝作踉蹌的走向前方的光亮處。

嗯,冷得打顫不是演技,是真的。

參加祭祖大典的大部隊早就隨慶王回去了,隻留有一些侍衛和侍從還在打掃清理,統計傷亡。

楚瑜向侍衛自報了家門。

“找到二十一公子了!”

很快,一名小隊長帶著幾名侍衛跑了過來,楚瑜編了個掙紮上岸,但體力不支暈死過去的理由,隨即問道:

“胙肉分了嗎?”

那名小隊長笑容僵住,這王子腦袋進了水?幾下送走為妙。

“大王帶眾人直接回宮了,無人分派胙肉。想是過兩日會直接送到各府邸宮室吧。還請公子更衣,這便安排馬車送公子回去!”

回到信華宮,眾人見公子平安無事,喜極而泣,連忙安排沐浴,晚食,又讓壹去請了醫官過來。

慶國有專門的“國醫律法”,每三年舉行一次醫者國考,隻要是醫宗三品顯鼎境或以上的弟子便可報名參加,但考核極為嚴格,每屆通過者都數量寥寥。

他們可獲稱“醫者”,頒發“醫執”,擁行醫資格,冒充醫者或無證行醫者與殺人同罪。

醫者可入醫卜司受官,醫術上等者留於國都,次之遣至各大城鎮。

其它各國對醫者的考核和管理大同小異,不願成為醫官的,可四方遊曆,各國都互認醫執。

因為數量稀少,醫者是最受世人尊敬和歡迎的人士。

“醫卜司郭晏拜見二十一公子!”

楚瑜打量著眼前的長者,他的身材有些單薄,腰背直挺,頭發整齊的綰起,麵龐清瘦,一把及胸的花白胡須打理得一絲不苟,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仿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楚瑜對這位年長醫者不由得生出親切和信任之感,抱拳道:“郭醫官,有禮了!”

“公子可細說有何不適。”

“昨日醉酒不慎跌倒,撞傷後顱。身體倒無異樣,但似失了過往記憶,字也不識了,卻又認得身邊人!有勞郭醫官瞧瞧!”

站在一旁的壹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昨晚覺得公子與往日判若兩人!

一向溫良恭善的公子,一做起惡來就到了搶女人回宮,壞人清白的程度,說話用詞怪異生硬,目光迷茫透著呆滯……當時就想問問的,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郭醫官聽了,麵色凝重。

“顱腦之傷無小事,但公子之症聞所未聞,且先看看外傷,再查內腑。”

楚瑜背坐在榻上,郭醫官捋開他腦後的頭發,隻見傷口紅腫,猙獰裂開如小兒之口,四周仍留有一些血痂和多處擦傷。

心中暗暗納悶,後顱受了這樣的重傷,怎會像個沒事人一樣?

又細細將楚瑜身體各處都檢查、按壓了一遍,卻除了些擦傷和淤青外,連骨折都沒有。

“若是尋常人顱腦受此重創,輕則臥床不起,神誌昏迷,重則……公子竟麵色如常,步履穩健,隻能用上天垂愛來解釋了。但還需為公子切脈,看看經絡脈象有無異況。”

“有勞郭醫官!”

楚瑜心想,現在這樣活蹦亂跳的是不是不太好,要是傳了出去,惹人猜疑。

倒不如一會兒他問起,裝一裝,反正這時代也沒什麽X光拍片之類的高科技。

兩人來到在案前相對而坐。

郭醫官將三指搭在楚瑜腕後寸口,反複觸按感受,足有百息時間,麵色越來越凝重,最後收回手指,長歎了一口氣。

“公子髒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甚是不妙,尚需施針刺穴細查,即以銀針刺入周身要穴少許,公子意下如何?”

“郭醫官請盡管施為。”

楚瑜覺得這老中醫有兩把刷子,一會兒找機會問問聖丹的事。

郭醫官取出一隻皮囊袋放在案上,徐徐展開,裏麵滿滿當當的全是帶有木質針柄,長短粗細不一的銀針,被整齊有序的分置在九塊各自獨立的小皮袋裏。

國寶啊……楚瑜眼前一亮。

郭醫官氣定神閑的抽出一支銀針,緩緩說道:“公子且寬衣裸坦,背坐榻上,以便施針!”

“就是這個範兒!”

楚瑜看著郭醫官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標準老中醫模樣,再加上這套各式銀針齊全的裝備,心裏對他的專業性大加讚賞,連帶對他醫術的信心也蹭蹭蹭的上漲。

而郭醫官也在心裏暗暗稱許。

公子還不足弱冠,聽聞銀針刺穴,並未扭捏就讓盡管施為;見到插著密麻銀針的牛皮針囊袋也未露懼色,實屬少見。

性情高傲的郭醫官,最討厭求醫而不信醫之人,楚瑜的爽快讓他很是滿意。

但他哪能知道,眼前的公子來自幾千年後,連開顱、截肢這些血腥百倍的外科手術都能平常接受,怎會怕這小小銀針。

“人皇伏羲以砭石針創針療之術,共傳針九類,各具其名,此針曰毫。公子可準備好了?”

“甚是期待見識人皇伏羲傳下的針術和郭醫官的妙手!”

郭醫官點點頭,又對壹說道:

“移一高足燈台置於榻前,雙手平展針囊,立於你家公子右側!”

準備妥當,郭醫官將銀針在燭火上烤了烤,刺入百會穴,輕輕轉撚……

楚瑜突然感覺整個頭皮一麻,天靈蓋像被人猛的一把掀開,劇痛無比,接著便是強烈的暈眩感傳來,連聲音都沒發出,就眼前一黑,身子軟倒昏死了過去。

郭醫官眼疾手快,當下一手扶住楚瑜身體,一手托住他歪垂一邊的腦袋,對嚇傻的壹大吼:

“快來托住你家公子,莫讓他墜地!緩放平臥於榻上,抬高下頜!”

過了約半盞茶功夫,在壹緊張的注視中,楚瑜才悠悠醒轉,這臘月寒天的,他竟出了滿頭大汗。

郭醫官麵帶憂色。

“實疑公子元神有損,居藏不穩!”

看楚瑜想說話,擺手阻止。

“莫急,待施完針,再細斷傷情和對症醫治之法!公子現在可還能堅持?”

楚瑜隻得忍住不言,心中疑惑,不知剛才的痛感是不是先祖伯母所說的魂神分裂所致……

郭醫官繼續施針,後又轉到正麵,見到楚瑜心口的猿首嬰孩坐像紋身,不由停了一停,目光中似有些狐疑。

但他並未多問,從上星、神庭沿下,直到銀針刺入神闕穴時,楚瑜仍是酥麻之感。

不過一兩息後,伴隨著陣陣輕微痛感,7筒的聲音突然在楚瑜腦海中響起:“啊!痛!痛!”

楚瑜身體一顫,正準備關心下7筒的情況,郭醫官關切問道:“公子此處可有不適?”

“確有痛感,但較此前來得略緩,也極輕微!”

郭醫官聽完未說話,起身在榻前來回踱步,眉頭緊皺,不停撫須思考。

趁這空當,楚瑜在心裏對7筒道:“郭醫官方才施針,可是傷到了你?”

“有些痛,但無妨。以前我有不適都是郭醫官診治的,醫術甚是了得,待會兒且聽他的診斷之言。”

“那可如實告之一體二魂的事?”

“且不先說,可與湖底女子所言相證!”

“好!”

郭醫官沒頭沒腦的問話打斷了楚瑜和7筒。

“公子可曾聽聞過妖族巫術?”

楚瑜點了點頭。

若是換作昨日,他定是不信的,現在一個妖族小嬰孩便靠自己的元氣滋養著,豈止是“聽聞”,簡直是親身見識了。

“如此便省了許多事!公子之傷已損魂傷神,實屬不妙。

人生始化便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魂主意屬陰,魄主形屬陽。魂魄陰陽二氣聚成元神,日居腦府,夜眠臍宮,以元氣反哺魂魄。

是故,人人皆有元神,生之弱而煉之強。”

郭醫官知道公子不是修士,故而住口不言,等他消化。

“郭醫官盡管直言,元神之說略有所聞。”

“公子博學!方才一番施針,知你魄力強健,故行動無礙;但魂門血流阻滯,魂力纏鬥,銀針阻顫之感甚強,這是三魂分裂未合之狀,久之,陰陽二氣不勻,元神必衰!

更為不妙的是,公子的元神亦裂,部分醒於腦府,少許眠於臍宮。兩處間經脈阻塞隔斷,元神再難匯聚。

此謂之天殘地缺之象,假以時日,魂魄元神雙枯,必亡!

雖不知緣由,但唯有以巫術秘法試療,過程存有極大風險,公子可敢一試?”

神了神了!

雖說郭醫官不知這是一體二魂的原因,但說得與猿首女子大致不差,這下楚瑜和7筒不得不信了,哪兒還有不願試的道理?

楚瑜不由問道:“郭醫官可有具體醫治手段?”

郭醫官見楚瑜並未一口回絕,更是覺得此子膽大心細,對他好感又加了一層。

“巫術乃妖族祖法,要義重在魂魄元神,曾有兵巫可奪魂毀魄滅元神,但亦有巫醫可治魂魄元神傷疾。

隻是經前朝武王‘渦水滅妖’一役,妖族幾被滅族,殘存妖族被盡驅至黑魔海外的空懸孤島,巫術典籍亦被盡毀,傳至本朝隻餘十之一二。

偶有潛回的妖族也隻敢幻人形隱於坊間,但各朝各代都設有隱秘司衙,妖跡一經發現,不問緣由即行圍剿斬殺,兩族再無交流,所以現今醫術在魂魄元神的醫治上,手段匱乏,且多無效!”

“那郭醫官怎會妖族巫術?”

“晏曾從宗門習得巫醫遺簡殘卷四篇,略有小成。

卷中一篇《魂神秘療論》言之,隻要外力未致魂魄元神俱滅,即可通過移養之法修複補全。

全篇分有器、丹、術三章,晏知悉篇中所述精要,且已成功完成了器之煉製!

兵巫既絕,再無符合篇中所述之傷者,以致丹、術從無機會施展驗證。

公子現今症狀恰合,鬥膽問公子,可願與晏共試之?

成,則公子康複,晏醫道精進;

敗,則公子隕命,晏自戕謝罪!”

“醫者心正,則藥能去疾,術能救命,在我眼裏,郭醫官便是心正醫者。既然試之尚有一線生機,那便有勞郭醫官了!”

“必竭盡全力,不負公子信任!”

“聽聞醫宗有聖丹可複生,隻是不知這聖丹可是極難煉製?”

“想不到公子對醫宗之事了解頗多!確有聖丹,八品聖鼎境的醫者就可煉製,隻是有幾味藥引比較難尋。但施術若失敗,公子元神魂魄盡毀,有聖丹亦無用!”

“原來如此!成敗,命也,絕不怨天尤人!”

郭醫官對楚瑜的欣賞溢於言表,作了一揖:

“公子見識和膽識遠超同輩!晏這便回醫卜司準備,三日後,與公子共賭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