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道阻且長

宮中一片混亂。

而宮外……

李斯一遍又一遍看著那八百裏加急送來的邸報,裏麵的一字一句都被鐫刻進了腦海中他才慢慢地將其放下。

“父親……可是有所懷疑?”

李斯的三子,也是他最寵愛且最有能力的兒子李由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李斯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在案台之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

李由知道這是他父親思考的習慣,安安靜靜地等待著。

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香燃成灰燼,李斯才搖了搖頭開口。

“蒙恬重傷,自請回京,按我們新皇那性子,蒙恬的軍權多半已是昨日黃花。

超過七成的可能性這公子扶蘇真的葬身火海之中,否則為父實在想不出來蒙恬那匹夫將軍權拱手讓出的理由。

而讓出軍權,為父猜測其一是為了自保,二是鎮守百越的鎮南軍還在他弟蒙毅手上。

本以為是個匹夫,沒想到還有些頭腦,就是不知他身後是否有高人相助。”

李由仔細考量著李斯的話,目光之中多了幾絲興奮:“父親……那這鎮北軍的統帥位置是否可以想想了?”

本來他的軍功履曆都達不到要求,可……從龍之功這種東西總是可以繞過規則。

李斯瞥了李由一眼,看出了自己這小兒子眼中的勃勃野心,他甚至感覺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隻是他們父子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而已。

李斯話音中多了幾分柔和:“由兒可是想要那位置?”

李由撓了撓頭,嘿嘿嘿地笑著也不答話。

李斯笑著指了指他:“你小子……可考慮清楚?祖龍禦天,匈奴也變得蠢蠢欲動,明年……最晚後年,邊關處便會爆發一場宏大的戰爭。”

李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單膝跪在了李斯身前:“父親,軍功但在馬上取,兒子隻是生不逢時,不是沒有那個能力。”

自信得有些誇張,不過年輕一輩當中,李由確確實實壓過了蒙家年輕一代,成為新一輩中的翹楚。

李斯看著李由,伸手在其肩上拍了拍:“為父已知曉由兒誌向,等蒙恬歸京,為父會親自為由兒牽馬送行。”

“多謝父親!”

李由臉上的喜色更是止不住。

李斯看著他的眼神有幾分寵溺,揮了揮手:“為父還有公務需處理,去看看你的母親吧,她很想你。”

“是!”

李由應了一聲便大跨步走了出去。

李斯笑著搖了搖頭,伸手重新拿起那份“扶蘇葬身火海”的邸報,眼神變得複雜難懂。

良久,他才呢喃道。

“儒家亡秦之心不死,公子你為何看不明白呢……”

…………

漫漫歸京路。

車馬是真的很慢,特別是在蒙恬“重傷”的前提下,歸京之路需三月有餘。

此時的蒙恬**著上身,任由醫者處理那些結痂傷口,沒有麻藥,這醫治的過程與受刑無異。

一個時辰過後……

“將軍體質非凡,進京之前便能康複八成,之後好生將養,可無憂矣。”

蒙恬臉上都是冷汗,揮了揮手說不出話來。

跟在蒙恬身邊的小廝趕緊上前給醫者塞上幾個大錢:“多謝先生。”

醫者臉上也多了幾分喜色,這大人物出手就是非比尋常,隨手賞賜都能供自己全家上上下下兩年的生活花銷。

“多謝將軍!”

蒙恬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揮手示意醫者離開。

醫者鞠躬行禮退了出去。

小廝走上前,躬身一禮:“子嬰有愧於將軍。”

蒙恬可受不住這一禮,連忙起身還了一禮:“扶……子嬰公子無需如此,為了取信於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扶蘇連忙攙扶著蒙恬坐下:“將軍也無需對小人如此客氣,小人不過是將軍意外撿來的孤兒罷了。”

蒙恬滿不在乎地說道:“如今身邊都是跟隨我十載有餘的老人,扶……子嬰你也用不著如此小心。”

扶蘇笑了笑,沒有直接反駁,而是選擇換了個話題:“一路走來,未見任何亂象,甚至還有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徭役減半的良政。丞相李斯雖與我政見不和,但確確實實是大秦肱骨之臣。我有些懷疑……趙高。”

蒙恬皺了皺眉頭:“趙高?不過區區一宦官,怎可能影響大局。”

“父皇潛龍之時,趙高便常伴左右,後來也是從不掩飾他對趙高的喜愛,商鞅違法亦被五馬分屍,可這趙高違法卻被父皇給保了下來。”

宮中秘聞,蒙恬不知道也不敢不想去知道,此時聽到扶蘇如此說也是變了臉色。

砰!

一掌拍在桌案上,桌案直接變得四分五裂,聲音也不由得拔高了些。

“難不成一宦官還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李斯連他都鬥不過?”

扶蘇與蒙恬相處已久,可也有些受不了這一言不合便怒氣衝天的模樣。

上位者,喜怒不形於色。

但很明顯蒙恬不是這樣的人。

聽著逐漸接近的鎧甲碰撞聲與整齊的腳步聲,扶蘇苦笑著給蒙恬使了個眼色。

“將軍!”

“退下,傷痛有些難忍罷了,別他奶奶的瞎操心。”

“是……”

腳步聲遠去,蒙恬還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扶蘇有些無奈:“僅僅隻是懷疑罷了,你堅信父皇會將皇位傳於我,我也相信。想要修改聖旨,這不是一人就能做到之事,上上下下參與者不知凡幾,將軍可別留了破綻驚了對方。”

說到這裏扶蘇頓了頓,要不是那十年之約就像是倒計時一般懸於腦海,他甚至懷疑地府之行是否是他白日發夢。

雖然在那裏被父皇揍了好幾次,但終歸是明了父皇的心意。

也不知道如今行事是否符合父皇心意,大不了……再被揍上幾頓。

緩過神來,扶蘇繼續開口說道:“父皇身邊最知曉內情的宦官除了趙高以外應該都應該變成路邊枯骨,所以真相……趙高是最為清楚之人,我平日最不喜便是這欺上瞞下之人,或許是怕我上位,他別說地位,連命都保不住才會鋌而走險。

至於李斯……父皇之前巡視六國之時,命我監國,我與其政見不同,幾次座談皆是不歡而散。我猜想他也知道些許真相,但此次陪同父皇巡視的近衛軍統領是趙高的女婿閻樂,他手中沒有兵權,便來了一出順水推舟。”

蒙恬對政務的見解遠遠不如扶蘇,聽著其抽絲剝繭一般的分析,臉色始終沒有緩和。

“他們……就無一絲忠心嗎?”

扶蘇卻笑了起來:“趙高忠於自己,李斯與我一樣,忠於大秦。他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覺悟,但他的知己者是父皇,不是我。”

蒙恬突然又想起了那個夜晚,如果不是那次夜談,他是不是也會眼睜睜看著扶蘇去死,讓大秦變得更加穩定。

他捫心自問,卻……找不到答案。

想到這裏,蒙恬看扶蘇的眼神變得有些躲閃。

扶蘇敏銳地發現了一點,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

道阻且長,需要做的事確實太多太多,十年太短……真是想貪心地再多要十年。

………

公元前209年夏初,蒙恬入鹹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