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眠
夜色漸深,娃蛋吃過了烤紅薯後就困乏了,在舅媽的哄睡下睡著,幾個大人則依舊還在爐火旁唉聲歎氣。
母親堅持要離婚,態度很堅決,任憑姥姥和姥爺如何勸說,最終還是沒有說服。
“算了,既然麥穗不想回去,那就暫時別回去了。”姥爺攔住了還想勸說的姥姥,抽了一口煙,對著麥穗說道:“你就現在家裏住著,至於離婚的事情,這段時間也好好想想,不管咋說,娃蛋和小薇是你孩子,無論做什麽決定都得為他們做好考慮。”
姥爺年輕時是高中畢業,當初沒參加高考,但也是全家學曆最高的,平時在家裏說話一言九鼎,此刻他做出了決定,性子軟的姥姥也就不再說話,隻是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一直抱著娃蛋的舅媽開口道:“爸,媽,天這麽晚了,先睡覺吧。咱姐大晚上一個人帶著倆孩子走回來,一路冒著風雪,現在肯定也累著了,先讓她們休息,有啥話明天再說。”
“對,俺姐你先休息休息。”舅舅也是附和。
“那就先睡覺吧,都那麽晚了。”姥爺將燒到煙屁股的黑皖按滅,隨後緊了緊身上披著的棉衣,從屋子裏搬出一床鋪蓋。
姥爺家是三間坐北朝南的磚瓦房,正中是堂屋,左右兩邊各一個臥室,外麵東側是一間灶台房,其餘地方都被圍牆圈起來,唯有正對著堂屋的南邊開了大門,屬於典型的皖北農村小院。
以往麥穗沒有回來時,舅舅和舅媽一直住在西屋,那是他們結婚的婚房,東屋則是姥姥和姥爺的屋子,平時倒也能住得下。但現在麥穗回來了,兩個房間就有些不夠了。
姥爺就臨時在堂屋的條椅鋪了個床被,湊合一晚,至於麥穗則是和姥姥外加娃蛋和小薇睡東屋。
一張床睡倆大人和倆小孩顯得很是擁擠,但麥穗小時候家裏更窮,那時候一家五口睡在一張**,比現在條件更簡陋。
“麥穗啊,你真決定好了嗎?”
姥姥在**還在勸說著:“那楚勇雖然不是個人,可畢竟是倆孩子的爹,你沒想過以後咋辦嗎?”
“媽,我想過了,正是因為想過了,所以才要決定離婚。”
麥穗看了看熟睡的娃蛋和小薇,給他們掖了掖被子,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要真是楚勇單純的遊手好閑也就算了,可關鍵是他那個媽對我處處刁難,更過分的是還背後給楚勇找小三……媽,你說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母親,哪有這樣的婆婆?”
“在關營,我實在是住不下去了,一天一刻都待不住!”
“至於娃蛋和小薇,我知道養大他倆不容易,但我是一個人,現在還年輕,哪怕一直種地,我也能養活他倆……實在不行,大不了我出去打工。”
“反正不管咋說,我都得離,而且就楚勇那吊耳當啷的樣子,再不離,我真怕他以後給娃蛋帶壞了!”
麥穗的態度很堅決,姥姥忍不住再次歎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家閨女在關營過的苦,何況又是母親,看到自己閨女那麽受罪,心裏自然很難過,也不想將女兒往火坑裏推。但一想到麥穗真要離婚了,獨自一個人帶倆孩子,鄉裏四鄰又風言風語,誰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
在她老一輩的思想看來,一個女人結婚後不管過的怎麽苦,終究是有丈夫搭把手,可要是離婚,那就真是孤苦無依一個人了。
她今年四十多歲,在她生活的這些年裏,不是沒有在河溝村見到獨自帶娃生活的女人,但無一例外,都遭受過流言蜚語,更有甚者,前夫家還會暗地打壓抹黑,過得一般都很淒苦。
她之所以勸,就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步入後塵。
但自家閨女自己知道,麥穗從小就是個性子倔的,一旦做了決定,誰也拉不回來。姥姥也沒法勸,隻能歎口氣不說了。
隻是卻躺在**翻來覆去,腦子裏想的都是麥穗離婚之後該咋辦,一時間憂心忡忡。
一旁的麥穗躺在被子裏,聽著母親小聲的歎氣,心裏也是一陣酸楚。
我真的不應該離婚嗎?她看著窗子,在心裏這樣反問自己。
外麵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不遠處鄰居家屋頂上的雪有大概一紮厚,在月光照耀下,反射著暗啞的銀色微光。一陣陣風吹拂,外麵的樹枝微微晃動,晃動的陰影又倒映在窗子上,仿佛一隻隻張牙舞爪的觸手攀附過來。
麥穗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心裏像是有無數條棉線糾纏,無論她怎麽理都理不清楚。
一牆之隔,堂屋裏的姥爺也是躺在條椅上沒睡著。他平日裏在兒女們看來比較古板,但心裏想法卻很多,今晚麥穗帶著孩子回來,並且說出要離婚,他第一想法就是不讚同。
可想了想麥穗說的話,再想到自家閨女平日裏的性格,從小就不服輸喜歡較勁,不達目的不罷休,當初想和楚勇結婚就是這樣。而現在她又要離婚,說明她要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絕不可能做出這樣的決定。
但話又說回來,一個女人帶著倆孩子,以後該咋活?村裏邊的風言風語又該咋弄?
他在農閑時幹泥瓦匠,又因為上過高中,村子裏那些泥瓦匠都信他,所以讓他當了小包工頭,帶著十幾個村子裏的工人給人建房子。往常出工時,在主人家幹活少不了開開黃腔、說說段子,那些流言蜚語他都清楚得很,自然更明白一個離異女人的艱苦。
說句不好聽的話,真要是麥穗一個人還就算了,以後還能再嫁。可關鍵在於還有倆娃,這在鄉下人看來就是累贅拖油瓶——哪個男人願意娶一個帶著倆娃的女人回家?又有誰願意給老婆的前夫養孩子?
“算了,想恁(nen)多去逑(qiu)!咋弄我也餓不死她娘仨!”姥爺心裏煩躁,不願意多想,翻了個身就閉上了眼睛。
西屋的舅舅和舅媽也沒睡著。
舅媽先是給自己倆兒子掖了被角,確定他們沒有被凍著,這才用手肘碰了碰自己丈夫:“哎,你說咱姐那個丈夫,還真不是東西,大過年的給他們娘仨給趕回來了,這是人幹的事嘛!”
“楚勇確實不是個人,老早我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不是個貨,還敢打我姐,讓俺姐受那麽大委屈,我真想搦(nuo)死他!”舅舅一提起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憤恨的說道。
“你想搦死誰?”舅媽一瞪眼:“都是倆孩子的爹,還天天動不動就搦死人,你咋恁能?就你有成才?”
“那是俺姐,我能不氣嘛!”舅舅冷哼一聲說道。
“小聲點,別吵醒孩子了……”舅媽訓斥了一句,隨後見倆孩子還在熟睡,這才往被窩鑽了鑽,而後壓低聲音道:“你也別那麽大氣性,你要知道你現在不是半拉橛子,也是倆娃的爹了,做事說話過過腦子。”
說到這裏,她拽了拽舅舅,好奇問道:“不過話說回來,你說咱姐到底是咋想的,難不成真要離婚嗎?”
“不離婚幹啥,還真要再回關營啊?到時候楚勇跟他那個惡心腸的媽,不得給俺姐磋磨死?”舅舅說道。
“那真要離婚了,不得一直住家裏了?”
“你啥意思?”舅舅看了一眼自己老婆,皺眉道:“難不成想把俺姐給攆走?”
“你看你說這話,我攆她幹啥?隻是現在倒還算了,可咱家就兩個屋子,咱姐三個人住進來,咋住得下?暫時湊合還行,長久下去肯定不攢(zan)!”
“還說不是攆咱姐,你這話不就是攆俺姐的意思嗎?”
“哎呀,你咋聽不懂好賴話呢,我是說要是咱姐一直住下去,外邊該咋議論?而且總不能讓咱爸一直睡堂屋條椅上吧?”舅媽沒好氣的說道。
聽到這話,舅舅沒說話了。其實自己老婆的意思他也明白。雖然沒有說的那麽直白,但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不希望麥穗住在家裏。
至於外邊的風言風語,他根本就不在意——誰要是敢背後說他姐壞話,被他知道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但關鍵在於,老婆說的也對,不能讓爸一直睡堂屋裏,暫時湊合湊合還行,長此已久,老人哪受得了?何況爸白天還要給人蓋房子、下苦力。
可家裏就兩個屋子兩張床,實在沒有地方住人,難道真要趕姐走?他實在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都說長姐如母,小時候家裏窮,爸媽都下地幹活,那時候他還小,都是姐姐一個人照顧他。後來長大了開始上學,家裏供應不了倆人,也是姐姐放棄了學業。
可以說,姐姐為她犧牲了太多太多。
“真煩!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讓咱姐在家裏好好待幾天。”舅舅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心裏煩躁,也不願意多說,直接躺下睡覺了。
不過這個時候,他又忽然轉過來,告誡道:“對了,這幾天你可別在咱姐麵前透露這些心思。”
“你放心吧,我又不傻。”
舅媽點點頭,然後便枕著舅舅的胳膊,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