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婚
巴掌大的鵝毛雪不要錢似的從天上飄下來。
北風呼呼地吹，仿佛刀子砸在臉上身上，簡直連肉都能給割下來。
鄉下的夜晚沒有多少光亮，借著黯淡的月色，麥穗一手抱著哭累了已經睡著的妹妹，一手牽著娃蛋，在沒過腳脖子的雪地上，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腳踩在雪地上，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非常清脆。
娃蛋低著頭看路，能感受到母親手冰涼冰涼的，忍不住問道：“俺媽，咱們要去哪啊？以後還回這裏嗎？”
“我和你爸離婚了，以後不回關營了，再也不回了……去你姥姥家住。”
母親說道。
娃蛋不知道離婚是什麽意思。但他不喜歡那個經常喝得醉醺醺、回來就打娘的爹，也不喜歡那個經常背地裏罵母親的奶奶。
對他來說，能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還能見到最疼愛他的姥姥和姥爺，心裏就忽然很是開心。
“不回來了……”
娃蛋看了一眼背後被黑暗吞沒的關營村，然後又回過頭來看著前方的路，想著即將去到姥姥家，開心地說道：“以後就不回來了。”
河溝村距離官營村七八公裏遠。這個村子很小，隻有幾十戶人家，平日裏白天就人不多，到了晚上更是安靜。更何況是今晚這麽寒冷的雪夜，村子裏早就沒有半點光亮，連家家戶戶養的狗都躲在狗窩裏躲冷了。
整個村子，仿佛被大雪所封印。
然而，隨著敲門聲響起，狗吠聲就此起彼伏地響起，直到木門被打開時，一抹光亮也就刺破了夜晚。
“我滴娘唉，麥穗，你咋大晚上一個人回來了！”
姥姥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口抱著小孩的麥穗時，當場就驚呆了。
“媽！”母親望著姥姥，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見此情景，姥姥頓時就明白過來，臉色很是難看：“是不是楚勇又打你了？”
母親點點頭，眼淚就掉了下來。
“俺姥！”
這時，娃蛋從母親身後鑽出來，歡快地撲到姥姥身上。
姥姥很矮，大冬天又穿著棉襖，看起來很是臃腫，可臉上卻永遠帶著和善質樸的笑容，在整個河溝村，是公認的善心腸。娃蛋自小就最喜歡姥姥，不僅僅因為姥姥疼愛他，更因為姥姥經常給他做喜歡吃的麵疙瘩。
“娃蛋也回來了。”
姥姥抱住娃蛋，摸了摸他的手，一片冰涼，頓時心疼的不得了：“這楚勇真不是東西，竟然讓麥穗一個人帶倆孩子回來，看給凍的……”
“行了，別站在門口說了，趕緊進屋暖和暖和，別凍壞了。”後麵的姥爺上前，鐵青著臉說道。
關上院門，從裏麵反鎖，又拿洋鍁頂住門板，幾人就朝著堂屋走。
進了屋，一股暖意就迎麵而來，等關上了堂屋門，外麵的風雪也就沒了聲息。
屋子裏的爐火燒的通紅，陣陣熱意傳來。
爐子上燒了水，讓母親和娃蛋暖暖，姥姥又拿出來幾個紅薯放在上麵烤，不一會就傳來陣陣香甜氣。
“麥穗，到底發生啥了，那楚勇到底幹了什麽事情，居然能狠心到讓你娘仨半夜冒著大雪回來？”
姥姥看著妹妹凍得小臉煞白，一邊抱在懷裏敞開身上披著的棉衣，將其裹起來，一邊問道。
一說這個，母親的眼淚就再一次斷了線似得的掉下來：“媽，你不知道，楚勇太混賬了，他……他出軌，而且還跟他娘、他兄弟一塊打我……”
母親將原委仔細的講了一遍。
聽完之後，姥姥氣得直發抖，他沒有想到這個楚勇居然這麽混賬。
被吵醒的舅舅更是氣憤填膺：“我就知道這個楚勇不是什麽好東西，天天就知道喝酒，咋不喝死！居然還敢打我姐，我非要整死他！”
說這番話時，舅舅臉都漲紅起來了。
他們家在整個河溝村最窮，當初還小的時候，爹媽下地幹活，都是姐姐放學後給他做飯，後來為了家裏，更是早早輟學，供養他上了高中。
對於舅舅而言，姐姐是他最親近的人，如今卻在楚勇那裏受了這麽大的委屈，自然是不能忍，嘴裏不斷叫囂著要給楚勇一個教訓。
“行了，大半夜的發什麽瘋。”
姥爺瞪了他一眼，舅舅不敢在說話了，姥爺這才看向母親，忍不住說道：“要我說現在落到這個結局，還是你的問題……以前你要跟他在一起時，我就不同意，結果你死活非要嫁給他，現在他原形畢露了，知道後悔了吧！”
當初麥穗還沒出嫁時，他曾相中了鎮子上另外一個人，無論人品還是家底都很讓他滿意，但可惜母親卻喜歡上了楚勇，一門心思要嫁給他，攔也攔不住。
那楚勇他也打聽過，平日裏遊手好閑，沒有什麽本事，和他相中的人比起來差遠了。但耐不住麥穗就認準了楚勇，無奈之下，他也隻好同意。
但實際上，心裏邊也一直都不認可楚勇，尤其是閨女麥穗和他結婚這麽多年，孩子都有倆了，楚勇依舊吊兒郎當，沒有正經營生，更是讓他恨鐵不成鋼。
“你也少說兩句，麥穗正難過呢，你這不是讓她心裏不好受嘛。”
姥姥拍了姥爺一下，讓他別說了，而後又看著麥穗問道：“麥穗，不管咋樣，你既然從關營離開了，那就是好事，楚勇那一家子太壞了，你過去也是受苦，暫時就先別回去了，就擱這住著，等他們自己上門來道歉，不然不原諒。”
“媽說得對，姐，你就暫時先別回去了，就在這住著吧。”
抱著娃的舅媽也是附和道。同為女人，看到麥穗在關營過的那麽艱辛，她心裏也很憐憫。
“不僅要道歉，還得讓俺姐出出氣，他們給俺姐打的這麽狠，不能就這麽輕易的放過！”舅舅說道。
麥穗搖了搖頭：“不用道歉了……我打算和他離婚！”
“啥？離婚？”
一語出而四座驚，堂屋裏的幾個大人都被麥穗這句話給震到了。
千禧年剛過，農村的風氣還沒有城裏人那麽開放，離婚簡直就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
何況鄉下消息閉塞，誰家要是吵個架都能迅速傳開，真要是離婚了，立刻就能轟傳十裏八鄉，不知道得被人在背後咋指摘。
“麥穗，你可不能糊塗啊！”
姥姥第一個反應過來，臉色凝重道：“離婚不是一件小事，真要是離了，莊裏邊的人說話多難聽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你還咋活！”
她經常飯點端著碗和村裏邊那些老人一塊吃飯，知道她們經常背後議論。別說是離婚這種大事，哪怕就算是誰家小兩口打架了，都能說出七八個版本。
什麽女人出軌，男人不育，各種流言滿天飛，以後在莊子上都抬不起頭來。
“而且不管咋樣，你還有倆孩子，真要離婚了，娃蛋和小薇可咋辦？”
姥姥看著趴在她腿上的娃蛋，忍不住說道。
“你媽說的對，麥穗，這件事你不能那麽衝動，楚勇雖然不是個好東西，但畢竟你們都結婚這麽久了，還有一對兒女，先不說離婚後別人要咋說你，倆孩子可咋辦？”姥爺也是不同意。
老一輩的人都信奉勸和不勸離，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離婚好！爸媽不讚成，我讚同！姐，你就應該離開關營……爸，你別瞪我，瞪我也是這麽說，那姓楚的一看就不是好東西，離開了俺姐就脫離苦海了！”
舅舅立刻表示附和，哪怕姥爺瞪他，依舊還是表示讚同。
姥姥、姥爺還想要勸說，但不等他們開口，就被打斷。
“爸媽，你們別勸我了，我已經決定好了，堅決要和楚勇離婚！”
母親這時已經擦幹了臉上的淚水，鄭重說道：“其實這段時間我和楚勇已經吵了很多架，每次一有事，他就帶著他那個娘和幾個兄弟一塊過來打我，他娘還認為我克夫，還說娃蛋以後長大是個吃牢飯的料……哪有奶奶這麽說親孫子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楚勇不是個好人，楚家也不是個好地方，要是我不和他離婚，這輩子我過不好，娃蛋和小薇也過不好！”
“反正這次我是一定要和他離婚，再也不回關營了！”
說出這番話時，母親臉上帶著堅定的神情。
聞言，姥爺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自家閨女的性格自己知道，麥穗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一旦認準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眼下聽她這麽說，明顯是打定了心思。
姥姥則是麵帶愁容。
“離婚就罷了，可倆孩子咋辦？”她看著娃蛋和小薇，臉上滿是憐愛。
娃蛋此刻趴在姥姥的膝蓋上玩耍，此時的他還不懂大人們的憂愁，此刻隻是看著爐火邊上的紅薯，等著烤熟。
“娃蛋……”
說到倆孩子，母親有些遲疑，但很快就堅定下來：“楚勇就不是個當爹的樣，有他沒他一個樣……至於他倆，我自己養，不管咋樣，就算是種地、出去打工，也能讓他倆順利長大，結婚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