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夜跨年,悸動叢生
考試周終於結束,隨憶真的一直沒再見到過蕭子淵,大概他的畢業設計真的很難吧。她買了第二天的票回家。考完試的當天晚上,隨憶在寢室收拾行李。妖女從外麵進來時,就看到隨憶手裏捏著一條圍巾發呆。
“你今年怎麽走得這麽早啊?”
隨憶正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條圍巾呢,聽到聲音被嚇了一跳,順手扔到箱子裏:“在學校也沒什麽事兒,早點回去陪陪我媽媽。”
三寶猥瑣地笑著,把視線從電腦屏幕轉到妖女臉上:“喲,花前月下回來了?”
妖女被說中了,微微有些臉紅,一眯眼睛,惡狠狠地吼過去:“刷你的Boss,打你的副本!”
三寶一臉壞笑,洋洋灑灑地開始唱:“一摸,羞澀地摸/先摸上那二胡弦。二胡弦/長指間/一曲流連又掩麵。二摸,請笑著摸,摸上唇邊荔枝甜。三摸/頸畔打個圈/再摸向那鎖骨邊……”
“三寶!你去死!”妖女惱羞成怒,麵目猙獰。
隨憶笑著逗她:“任住持,你這樣可不好,唱這種黃色小調,佛祖要怪罪的。”
三寶一臉賊兮兮地笑:“佛祖休假去了,今天不上班!”
邊說邊轉頭,當她的視線重新回到電腦屏幕的時候,忽然大吼一聲:“何哥!你又去哪裏了?!”
何哥縮在角落裏微微顫抖:“我也不知道在哪裏,好像迷路了。”
隨憶撲哧一聲笑出來。何哥和三寶打賭,何哥輸了,三寶非要拉著何哥玩遊戲,還拍著胸脯保證好好帶她升級,誰知何哥是個路癡,老是跑錯地圖,隻要三寶一眼看不見她就丟了。
何哥湊到三寶麵前:“寶啊,你看我也沒什麽玩兒遊戲的天賦,要不我就不玩了吧?”
三寶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搖晃,眯著眼睛威脅:“想都不要想!”
何哥忽然一副無賴相,癱坐進椅子裏:“我就是不玩了,你能怎麽著我吧!”
三寶怒火中燒,麵目猙獰:“何文靜!你說話不算數!”
何哥毫不示弱地吼回去,中氣十足:“任申!我就是說話不算數怎麽著!”
三寶忽然一臉嬌羞地湊到何哥懷裏:“不怎麽著,人家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好霸氣!人家好喜歡。”
邊說還邊蹭著何哥的胸,嘴裏念念有詞。
屋裏瞬間安靜下來,隨憶、妖女、何哥三個人一臉黑線。
何哥一把推開黏在她身上的生物體,仰天長嘯:“蒼天啊,收了這個妖孽吧!”
妖女一臉絕望地看著某隻:“阿憶啊,你說咱們家這隻生物什麽時候才能正常啊?”
隨憶拍拍妖女的手:“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就不要操心了。”
妖女立刻就寬心了:“說得有道理。”
最後三寶被何哥武力鎮壓,含著兩汪熱淚繼續去打怪,何哥湊過來問:“阿憶,下午那題杜冷丁的學名叫什麽來著,我當時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呱替啶。”
何哥一臉沮喪:“啊,那我寫錯了,三寶,你對了嗎?”
三寶正處在放假的興奮中,她對自己的智商有著很深刻且正確的認識:“我怎麽可能寫得對,我想破腦子也沒想出來,隻記得是三個字的,就隨便寫了三個字上去。”
“你寫的什麽?”隨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三寶猥瑣地笑了一下,字正腔圓地回答:“思密達。”
“……”兩人崩潰,可以想象這個答案會被閱卷老師如何發揚光大。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隨憶便拉著箱子走在校園裏。她走得早就沒讓那三隻送。
冬日的清晨,天剛蒙蒙亮,寒風凜冽,再加上考試也結束了,校園裏沒什麽人,有點荒涼。隨憶本以為不會遇到熟人,誰知剛踏上校園的主幹道,遠遠地就看到了蕭子淵。
火紅的太陽剛剛升起,他器宇軒昂地站在實驗樓門口,身邊站著喻千夏和幾個人,一群人似乎在討論著什麽。
隨憶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看到蕭子淵往這邊看了過來,她心裏一慌,遠遠地衝他點了下頭轉身走了。
蕭子淵若無其事地掉轉視線,和身邊的人繼續之前的話題。十幾分鍾後,他回到寢室,坐在桌前弓起食指點了點額頭,溫少卿轉頭看他:“累成這樣?”
蕭子淵疲憊地“嗯”了一聲。
“搞定了?”溫少卿合上書問。
蕭子淵搖搖頭,少見地沮喪:“廢了,全部。”
本來張清教授平日裏對他要求就嚴格,他畢業本該很容易的,但他畢了業就要出國,因此畢業設計的含金量很重要。國外那所大學的導師安凱德是張清介紹的,兩個老學究一拍即合,後果就是他的畢業課題出奇地難,在國際上屬於前沿,基本沒幾個人開始做。他熬了半個月,昨天在實驗室待了一夜,今天早上才回來,結果全白費了。
據說這個安凱德和張清亦敵亦友,當年他和張清同時喜歡上同班一個女生,後來兩個人因為一次學術討論意見不合翻臉,不了了之,被X大的學生譽為學霸的悲哀。再後來,這個女生出國留學,一直留在國外並且嫁給了安凱德。
張清對此憤憤不平,安凱德則對張清這個自己妻子的EX耿耿於懷,雖然在學術上兩個人相見恨晚,但私下裏又是水火不容,兩個半百的老家夥一見麵就吹胡子瞪眼睛的。
蕭子淵現在完全懷疑安凱德是在通過他報複張清,張清則想通過他向安凱德證明自己的學生有多優秀,於是他理所當然地成了犧牲品。
蕭子淵歎了口氣,又想起來剛才隨憶看到他慌不擇路的樣子,又是無奈地歎了口氣。
是他太心急嚇到她了嗎?還是她根本就不喜歡自己?是他想多了?
溫少卿給他倒了杯水:“過年留在這裏重做?”
蕭子淵抿了口水,雖然沮喪,可眼底依舊自信滿滿:“嗯。”
“今天可就放假了,你還能找到師弟幫你嗎?”
“我今天給他們說了,從今天開始他們就不用去了,讓他們回家了,我自己應該能行。”
溫少卿別有深意地問了一句:“喻千夏也不留下?”
蕭子淵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我想我已經跟她說得很清楚了。”
正說著,就看到林辰怒氣衝衝地進來,身後跟著喬裕,悠閑自在地踱進來。
蕭子淵和溫少卿對視一眼:“怎麽了?”
林辰喘著粗氣:“這個死丫頭!我還打算等她一起走呢!竟然已經先走了!”
蕭子淵一下子明白了,垂眸看著手裏的玻璃杯。
溫少卿一頭霧水地問喬裕:“他在說什麽?”
喬裕聳了聳肩:“和我無關啊。我和思璿吃早飯的時候聽她說,隨憶今天早上的車回家,我當時還奇怪呢,她不是每年都和林辰一起走嗎?在樓門口遇見林辰,我就順口問了一句,誰知他一下子就怒了,給隨憶打了個電話之後就更生氣了。”
林辰平靜之後又問蕭子淵:“這事兒你知道嗎?”
蕭子淵搖了搖杯子,玻璃杯裏的水無論怎麽動都保持著容器的形狀。
蕭子淵突然想起掛在老宅裏的一幅字:“天下柔軟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
蕭子淵覺得隨憶就像水一樣,看上去柔弱溫和,卻怎麽都抓不住。他忙了這麽久沒顧上見她,其實也是想看看她到底會不會主動找他。沒想到她不但不找他,竟然還這麽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蕭子淵看著杯子半晌才回神,淡淡地開口:“之前不知道,早上看到她拉著箱子走才知道。”
溫少卿聽了一笑,又瞄了眼蕭子淵,嘴角彎得更深了,狀似無心地對林辰說:“這有什麽,沒準兒是和男朋友一起回家了,難道你還管人家一輩子不成?”
說完衝喬裕使了個眼色,他本以為蕭子淵是因為實驗數據不能用鬱悶,他還正奇怪,蕭子淵不是這麽脆弱的人,這麽看來,他一臉的落寞多半和隨憶有關。
喬裕心領神會,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是人家哥哥也不能管人家一輩子吧?”
林辰恨恨地瞪了喬裕一眼:“我等著看你們家喬樂曦被別的男人拐走了,你是什麽反應!”
喬裕橫他一眼:“我們家那丫頭早就被預定出去了,除了她自己不知道,大家都知道。”
林辰被噎得直翻白眼,抓狂中。
蕭子淵卻就此沉默了,垂著眉眼,緊抿著唇,盯著手裏把玩著的水杯,目光深邃銳利。半晌,一抹清亮從眼中一閃而過,麵龐依舊清冷,嘴角卻淡然一揚。
蕭子淵在實驗室一直待到大年夜當天。前一個晚上他又熬了個通宵,出來的數據終於滿意了。整理好數據從實驗室出來時天已經快黑了,整座實驗大樓隻星星點點地亮了幾盞燈。
看來今年又要有人在這裏過年了。
蕭子淵按了下電梯按鍵才發現停電了,無奈隻能走樓梯。一打開安全通道的門就聞到煙味,蕭子淵努力看了看,漆黑的樓道裏,階梯上坐著個人,猩紅的火星正一明一滅。
借著外麵的燈光,他才看清坐在樓梯上的人,是隔壁班的一個男孩,一起打過幾次球,很陽光積極,此刻看上去卻一臉頹廢。
“蕭子淵。”似乎不適應環境突然變亮,他眯著眼睛看過來,看清來人後叫了一聲。
“田哲。”蕭子淵打了個招呼,他不是好奇的人,抬腿本想走,又停下:“別在這兒吸了,這層是重點實驗室,一會兒被人看見了,你以後就別想進來了。”
那個男生勉強笑了一下:“好。”
他突然拿起腳邊的一罐啤酒遞過來,仰著頭問蕭子淵:“喝嗎?”
蕭子淵越看越覺得他不對勁,他絕不是虛讓,蕭子淵似乎從他的眼裏看出了一絲請求。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遲疑了下坐到他旁邊,接過啤酒抿了一口:“不回家過年嗎?”
田哲苦笑了一聲:“之前我跟我媽說,過年的時候會帶兒媳婦回家給她看,可兒媳婦丟了,我還怎麽回家?”
田哲的女朋友蕭子淵見過幾次,兩個人也算一對璧人,他一頓:“聽說你和你女朋友都申請了學校,打算一起出國的。”
剩下的半句蕭子淵沒問出來。
“她申請學校的時候,出了問題不能出去了,轉身就和別人好了。趙磊你知道吧?就是咱們學校那個領導的兒子,留校了。”田哲說完苦笑了一聲:“你不知道吧,我和趙磊還是上下鋪的兄弟。”
蕭子淵並不擅長安慰人,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啤酒和他碰了一下。
田哲猛灌了幾口之後,打開了話匣子:“好在你沒有女朋友,可以無牽無掛地出去……不對,我聽說最近你和醫學院的一個女孩走得挺近,你馬上就要出國了,還是別禍害人家了……還有啊,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你總是那麽從容不迫啊,我從來沒見你失態過,你教教我啊……”
大概並不擅長喝酒,一罐啤酒下去就有些醉了,田哲越說越沒遮攔了。蕭子淵扶著他從樓梯間走出來,就碰上兩個人。
“大神!還好你沒走,正找你呢。”其中一個說到一半,看到田哲有些驚訝:“田哲?他這是怎麽了?”
“喝多了,別跟別人說,扶他到實驗室的沙發上睡會兒吧。”
寢室樓的暖氣早就停了,寢室裏大概已經成冰窖了,好在實驗室有空調,在這裏總比回去挨凍好。
把田哲安頓好,蕭子淵就聽著隔壁不時傳來的訓斥聲,低聲問:“今天還通宵啊?”
剛才一直沉默的男生一臉無奈:“李老頭親自帶著我們做呢,他不說行誰敢走?”
蕭子淵笑了一下:“辛苦了。對了,你們找我什麽事兒?”
“儀器壞了……”兩個大男人哭喪著臉,異口同聲地回答。
蕭子淵修好了儀器再出來,天徹底黑了。他又找到之前放在實驗室的一件大衣蓋到田哲的身上,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
出了實驗大樓的門,地上已經積了薄薄的雪。蕭子淵扣緊大衣,頸間一涼才想起圍巾早就送給那個丫頭了。
那個沒心沒肺的丫頭……想起來,蕭子淵歎了口氣。
最近實在是太忙了沒顧上,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念她。
再過幾個月他就出國了,以後他們天各一方,距離,時差,會讓他們慢慢疏遠吧?田哲說幸好他沒有女朋友,無牽無掛,可他怎麽可能無牽無掛?他說讓他別禍害她了,可他怎麽舍得放手?
掏出手機,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的臉龐,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跳躍著,幾秒鍾後發出一條短信。
學校下雪了。
收起手機繼續往前走,還沒走兩步,電話就響了起來。
希望才剛從心底爬出來,失望就來了,是奶奶特意打電話囑咐他下雪了路滑,讓他慢點開車。還沒說完電話就被人搶走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傳過來:“舅……舅……”
蕭子淵還沒來得及說話,電話就斷了,大概是小孩子不小心按了掛斷鍵。
蕭子淵笑了下,又轉去超市準備買點東西。昏黃的燈光照亮著超市的牌子,蕭子淵到的時候,超市老板似乎準備關門了,看到蕭子淵又把門打開,還熱情地問:“小夥子,怎麽這麽晚,要買點什麽快去拿。”
蕭子淵拿了東西出來,老板怎麽都不肯收錢,淳樸地笑:“拿著吧!快點回去吧,我也回家過年了。”
蕭子淵看著燈光下那張笑臉,也微微一笑沒再推辭。
回寢室洗了澡換了衣服出來,依舊去了學校後門開車,一路往西去。到處張燈結彩,沿途不時看到在放煙火爆竹的大人孩子,年味十足。
車子順著盤山公路往山上開,最後在警衛員站崗的關卡前停住,衛兵敬了個禮,蕭子淵打開車窗照了個麵便進去了。
蕭子淵把車停在一座小院門口,剛下車還沒進門就聽到熱鬧的說話聲。蕭家人丁興旺,父親這一輩兄弟姐妹五個,到了他這一輩人就更多了,平時總也聚不到一起,隻有每年的大年夜才能湊齊。
才進門就被一個小肉球抱住褲腳,口齒不清地叫喚:“舅!錢!壓歲錢!”
蕭子淵彎腰笑著抱起小肉球,拿出剛才買的糖塞到她懷裏,小丫頭立刻眉開眼笑抱著不撒手,然後掙脫下去找媽媽。
蕭子淵看著她搖搖晃晃地像隻小鴨子,忍不住笑。
一家人看到他,立刻招呼他過去,蕭子淵的奶奶笑著拍拍旁邊的沙發:“孩子,過來坐!”
蕭子淵坐下看了一圈:“我爸媽和三叔三嬸呢?”
蕭奶奶把熱茶塞到蕭子淵手裏,慈祥地笑著:“大年夜,去下麵慰問去了,得下半夜才回來。”
蕭子淵笑著點點頭:“不是說子嫣回來了?怎麽沒看到?”
蕭奶奶一臉好笑:“今天上午才回來,你爸媽剛開始還不搭理她,說她一年到頭在外麵也不著家,沒一會兒的工夫又心疼那丫頭瘦了,這不非得帶著她一起去。”
蕭子淵想起自己那個古靈精怪的妹妹也笑了出來:“爺爺又在廚房呢?”
“嗯,他們幾個想幫忙都給攆出來了,年紀越大脾氣越拗,你去打個招呼吧,念叨你一晚上了。”
蕭子淵馬上起身往廚房去。
“爺爺。”他探頭往廚房裏爽朗地叫了一聲。在長輩麵前,蕭子淵似乎活潑了許多,沒有了在外人麵前的沉默。
“小子,來了?過來給我打下手!”蕭爺爺一邊翻炒著鍋裏的菜,一邊轉身中氣十足地說。
蕭老爺子縱橫沙場大半輩子,如今年紀大了也沒放鬆鍛煉,身體很是硬朗。
蕭奶奶走過來給蕭子淵圍上圍裙,蕭子淵挽起袖子便進了廚房。
每年這頓團圓飯都是蕭老爺子和蕭子淵一起完成的,別人想插手都不給機會。
“把竹筍切成絲。”蕭爺爺一點沒客氣地吩咐,忽然話鋒一轉:“前段時間去露過麵了?”
蕭子淵微彎著腰,垂著眼睛,動作嫻熟地切著菜:“去過了。”
“其實你才出學校,按理說該給你安排到水淺的地方,可我和你父親卻都希望你到部裏去,我們的意圖你清楚嗎?”蕭老爺子一邊使喚蕭子淵切菜一邊問。
蕭子淵心裏一笑,這就開始了。從他剛懂事兒開始,每年的這一晚都是老爺子和他交流的時間,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桌子高,隻能站在旁邊看著爺爺忙碌,思考著爺爺問的問題該怎麽回答。後來他一點點長大,終於能夠到桌子了,高出桌子一頭了。如今他高出桌子許多,而廚房裏那張桌子也成了他的成長和廚藝提高的一個見證。而眼前的老人,或聽他匯報學業,或提攜指點他,或嚴厲,或和藹,循循善誘,一步步引導他往前走,這麽多年一直沒間斷過。
在蕭子淵年幼的記憶裏,這一晚總是難熬的,後來他似乎已經適應了,甚至遊刃有餘。
若幹年後他也做了父親,又做了爺爺,似乎理解了老人對晚輩的心情。那個時候老爺子早已不在,可他似乎總能看到廚房裏在熱氣騰騰的霧氣中精神矍鑠、動作嫻熟的爺爺。當他回頭看自己的人生時,總會看到老人的身影,老人對他的殷切希望。他從內心裏感謝老人對他的指引。
蕭子淵記得前幾年,爺爺還在跟他說著學業上的事情,把他當成孩子一樣交代囑咐,似乎是一夜之間他們的談話內容就變了。老人已經把他當成了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來對話,更願意聽聽他的看法,他肩上的擔子似乎突然間重了。
蕭子淵很快回神:“清楚。”
老爺子停下手裏的動作,特意轉頭又問了一句:“真的清楚?”
蕭子淵不動聲色,淺淺一笑,接過老爺子手裏的鍋鏟,不慌不忙地翻炒著:“潛謀於無形,常勝於不爭不費。爺爺,我記得當年這句話您讓我謄寫了很多遍。”
蕭老爺子哈哈大笑:“好!好!”
蕭子淵在心裏嘀咕,鬼穀子搞謀略是把好手,不過肯定沒談過戀愛,什麽不費不爭,一點兒也不適用於談戀愛。
一頓年夜飯吃得熱熱鬧鬧的,吃了飯,年輕一輩鬧著出去放煙花,老人更願意聚在一起聊天。
蕭子淵還在掛念著之前那條沒有回複的短信,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突然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到他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丫頭眨著烏黑澄澈的大眼睛看著他,一手攥著一塊糖遞過來。
蕭子淵接過來逗她:“給舅舅吃啊?”
小丫頭立刻開始搖腦袋,隻會含糊不清地發著單音節:“剝……”
蕭子淵笑著把小丫頭抱起來放在腿上,剝開糖紙,白色的奶糖在彩色的糖紙映襯下香甜誘人。他笑眯眯地拿著糖在小肉球的眼前晃了晃,忽然動作極快地塞到自己嘴裏去了。
小丫頭瞪大雙眼,似乎有些不可思議,本來已經半張著準備吃糖的小嘴還沒來得及合上,晶瑩剔透的大眼睛裏慢慢蓄滿淚水,似乎下一秒就會“哇”一聲開始哭。
蕭子淵迅速從身後拿出剛才的糖遞過去哄著:“舅舅逗你玩兒呢,舅舅沒吃,給你吃。”
小丫頭吃完,第二次就學乖了,趴在蕭子淵身上:“你剝……我吃……”
蕭子淵被逗笑,小丫頭真是機靈,便捏了捏她的臉:“好!你剝,我吃。”
“你剝……我吃。”小丫頭費力地重複著。
蕭子淵伸手護住她的小胖腿:“是你剝我吃呀。”
直到看到小丫頭臉憋得通紅,馬上又要哭出來,蕭子淵才收手,笑著哄她:“好,我剝,你吃。”
緊接著一個清脆輕快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哥,連這個年紀的小丫頭片子你都不放過,嘖嘖……”
蕭子淵一抬頭便看到妹妹蹦躂過來,抱起腿上的小丫頭:“還記不記得姨姨啊?”
小丫頭一點不怕生,笑眯眯地衝蕭子嫣笑,歡快地拍著小手:“一……一……”
蕭子嫣親親她的臉:“真乖!”然後坐到蕭子淵旁邊。
蕭子淵摸摸妹妹的手:“外麵冷不冷?”
蕭子嫣立刻點頭,把兩隻手都塞到蕭子淵的手心裏:“冷!怎麽不冷,雪越下越大了。”
蕭子淵給她焐著手,問:“爸媽呢?”
“去那邊和爺爺奶奶說話去了。”
蕭子淵笑著故意問:“你怎麽不去?”
蕭子嫣嗤之以鼻:“我才不要去,好沒意思啊!”
蕭子嫣突然笑嘻嘻地衝蕭子淵撒嬌:“哥,你的手真暖和,以後你找了嫂子是不是就不能給我暖手了?”
蕭子淵拿眼橫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說話。
蕭子嫣吐了吐舌頭,一臉的心虛。
蕭子淵早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說吧!”
蕭子嫣低頭玩著小丫頭胖胖的小手,半天才抬頭,懶洋洋地叫了聲:“哥……”
蕭子淵耐心極好地等著:“嗯。”
“我明年就回國了,我想等回來了搬出去住。”蕭子嫣低著頭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來。
蕭子淵沉吟半晌:“在家裏多陪陪爸媽不好嗎?再過段時間我也出國了,爸工作那麽忙,媽一個人會孤單。”
“哥,你也知道我是學設計的,工作時間不固定。再說,咱們家這種地方,進門出門都要登記,我朋友都不敢來找我玩兒。我保證每周都會回家吃飯的!”蕭子嫣信誓旦旦地保證。
蕭子淵垂著眼簾定定地看著她,似乎在考慮。蕭子嫣繼續加籌碼:“我晚上會在十一點前回家,每晚都會往家裏打電話,求求你了,好哥哥……”
蕭子淵寵溺地揉亂妹妹的頭發,無奈隻能答應:“你先別說,到時候我去跟爸媽說,哥哥會幫你。”
蕭子嫣立刻歡呼起來,抱著哥哥的手臂撒嬌:“哥,你這麽好,以後一定會娶到仙女的!”
“就你嘴甜!”蕭子淵睨她一眼笑出來:“去玩吧!”
蕭子嫣歡天喜地地跑出去放煙花,一旁的小丫頭靜靜地看著,傻嗬嗬地樂,蕭子淵捏捏她的小臉若有所思,喃喃低語:“胖丫頭,你怎麽長得這麽胖呢?”
小丫頭吃糖吃得嘴角都是口水,笑嗬嗬地拍著小手重複著:“胖……胖……”
蕭子淵一手攬著小肉球,一手拿著遙控器調換頻道,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電視裏歡天喜地的節目,不知不覺旁邊的小丫頭竟然靠著他睡著了,安靜乖巧的樣子讓他想起了另外一個丫頭,不過,眼前這個丫頭的口水大煞風景。
正出神,有個人影靠近:“睡著了?”
蕭子淵微笑著抬頭,輕聲叫人:“堂姐,一眼沒看見就睡了。”
“那我抱她去**睡。”
蕭子淵這下更無聊了,手裏把玩著手機。快到十二點了,祝福的短信一條接著一條,就是沒有他想看的那一條。
良久,蕭子淵起身走到院子裏,漫天的煙花在洋洋灑灑飄落的雪天裏更加燦爛奪目。蕭子淵看著看著,把手機舉到耳邊。
那邊很久才接起來,一個輕快的聲音響起,似乎是跑著來接的電話,她還有些喘息:“喂,蕭師兄,新年快樂!”
蕭子淵清俊的側臉在五顏六色的煙火中越發動人,他微彎唇角,緩緩回答:“新年快樂。”
隨憶接完電話回來,就看到媽媽正在看箱子裏的那條圍巾,心裏哀號一聲,上前搶過圍巾隨手扔進箱子裏還把箱子的拉鏈拉好,動作連貫一氣嗬成。
隨母看到她回來,笑著問:“有喜歡的人了?”
隨憶著急忙慌地矢口否認,莫名其妙地看著隨母:“沒!”
“看麵料和樣式,這個男孩子品位倒是不凡。”隨母沒理會隨憶的回答,繼續開心地下結論:“我家憶寶就是有眼光。”
隨憶皺著眉思索著該怎麽解釋:“這個……這個是我們寢室一個女孩的男朋友的,大概是我收拾箱子的時候裝錯了。”
隨母看了隨憶半天,摸著隨憶的臉語重心長地開口:“女兒啊,別人的男朋友是別人的,如果人家實在不願意就算了,別硬搶。”
隨憶一頭黑線:“媽……”
她這個媽媽和不著調的三寶才是母女吧?
後半夜,隨憶躺在**翻出晚上那條短信,沒有稱呼,沒有標點符號,那麽平鋪直敘的幾個字,甚至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就像那個人一樣,對自己的情緒收放自如。今晚收到的每條拜年短信,關係或親或疏她都回複了的,唯獨這一條,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或許她一開始就錯了,她就該離他遠遠的,這樣就不會有那麽多煩惱,不會有那麽多閑言碎語,可她總覺得蕭子淵身上有一種東西吸引著她,讓她情不自禁地接近,等發覺已經騎虎難下了。
新年的第一天,隨憶便開始為蕭子淵苦惱,是不是預示著接下來的一年或者幾十年裏,她都會和他糾纏不清?
隨憶煩躁地拿被子蒙上腦袋挺屍。
蕭家有守歲的習慣,等所有人都去睡了已經很晚了,氣溫極低,蕭子淵踏著滿院的積雪往南院走。這座小院他小的時候住過一段時間,院子很大——這種舊時的古樸建築現在已不常見,他的房間兩位老人一直給他留著。
房間前麵有幾棵蠟梅,在漫天大雪裏綻放得愈加燦爛,積雪沉甸甸地壓在枝頭,枝葉卻依舊傲然挺立,像某人。他一直以為隻有男人才會如青鬆鐵骨傲蒼穹,認識她之後才知道也有雪壓蠟梅香猶盛。
蕭子淵隻穿了件薄薄的毛衫,站在樹下很久,身上落滿了雪花也絲毫沒注意。
蠟梅,臘月羊。
她是臘月出生的,不知道降生的那天是不是也是這樣一個雪天。
她說臘月羊守空房,克夫。
這是在提醒他別靠近她嗎?剛才打電話的時候,他一直安靜地聽她說話,她說了很多,唯獨不提那條短信。短信倒不是重點,他在意的是她的態度。她每次見到他時總是有些刻意地雀躍,卻從不觸碰重點,總是帶著對師兄的尊敬,總是和他保持著距離。之前他和她都站在原地,他但笑不語,她淺笑嫣然。現在他剛邁出一步,她就忙不迭地後退。
就算是一般關係,當時沒看到,事後出於禮貌也該提一句,可她卻隻字不提。
想到這裏蕭子淵笑了出來,她慌了。
慌了,所以逃了。
笑完之後又開始皺眉。
還有隨家。爺爺和父親的提醒言猶在耳,官,商,又是一個問題。
隨家的人對她不好,他已經心疼,若是到時候家裏人再顧忌隨家而對她有看法,他又怎麽對得起她?
她帶著柔軟甜美的內心縮在殼裏,看似無堅不摧,溫柔但不妥協,永遠不慌不忙地堅強,守護著自己的心,任由他怎麽引誘都不肯出來。
她還是迷糊慌亂的時候比較可愛,乖巧聽話,任他**,沒有硬殼,不會出現那副淡淡的微笑模樣,拒人於千裏之外。
想到這裏,他有些咬牙切齒,看來他之前太溫柔了,對她這種人就得用強行的手段逼她走出殼才行。
活了二十多年的蕭子淵,第一次在男女之事上開始費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