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溜長廊繞院而修,憑依著兩邊的繁茂花樹,這廊仿佛是花海中乘風破浪的龍船,劉表便半躺在廊中的矮榻上,眯著一雙眼睛漫不經心地賞花。
陽光暖人,曬在身上仿佛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摩,說不出的舒適安逸。劉表從去年冬至前後臥床不起,整整一個冬天都在生病,到今年開春身體才漸漸起複,立夏之後精神隨之振作,還能出門散步,雖不能走得太遠,到底是好轉的征兆,因此心情也日漸愉快,閑暇之餘不免生出許多賞心樂事,譬如賞花、觀魚、聽曲,諸如此類。
他嗅著空氣裏的花香,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吸入了道家仙氣,立刻神清氣爽起來,手在頭頂愜意地一揮,遠遠地看見回廊盡頭走來一個人。
“是玄德嗎?”陽光刺眼,他看不太清。
“景升兄!”劉備站在明晃晃的陽光裏對他行禮。
劉表露了笑容:“不必拘禮,過來坐下,我身體尚未複原,不能回禮了!”
劉備彎下身體,在劉表榻前坐下,左右端詳了一下:“景升兄氣色大好,可喜可賀!”
劉表心裏高興,麵上還是辭讓道:“哪裏,無非是有了一二分精力罷了。”
“備觀景升兄氣色,卻與常人無二,備雖不通醫道,也粗略可窺,料想不過一二月,景升兄必能恢複!”劉備誠心地說。
劉表笑著拱手:“那表不辭良語,托玄德吉言!”他微微坐了起來:“我久病不起,聞說玄德有弄璋之喜,也沒親臨道謝,等郎君周歲,定當親自登門,以為賀晬。”
劉備謝道:“煩景升兄惦念。”
“取了什麽名字?”
“有個乳名叫阿鬥。”
劉表輕輕拍著手:“好,阿鬥好,好念好記,還親切。”他心情極好,展顏笑出了聲。
劉備因見他情緒頗佳,不失時機地說:“景升兄,備這次造訪襄陽,有一事相告。”
“什麽事,你說。”劉表寬宏地笑著。
劉備說:“聞說曹操北征烏桓,長驅深入,備想許都一定空虛,景升兄何不趁此機會北上,一舉拿下許都,鎖住曹操南歸之路,天下大事可定!”
劉表聽完,表情懶洋洋的:“為這個啊,曹操北征烏桓,我也知了,隻是曹操善用兵,又有詐謀,他雖北去,一定在許都留有重兵,我們起兵北進,若曹操突然折返,加上許都堅固,我方後援不及時,前後不相及,落敗幾算甚大。”
劉備也沒有爭持,他像是料定了劉表要否決他的諫議,隻是平靜地說:“景升兄思慮長遠,然則備以為曹操一旦北定烏桓,下一步一定會飲馬長江,荊州首當其衝,我們得早做準備。”
劉表默默點頭:“玄德所言極是,隻是曹操勢大,需妥善定策,我也思慮日久,隻是一則目下曹操暫未進犯荊州,二則身染沉屙,寸思昏昏,因此躊躇不下,不知玄德有何良策?”
劉備暗暗捏了一下手掌,語氣平和地說:“備還有一請,望景升兄準允!”
“是什麽?”劉表今天的耐性很好。
劉備一字字慢慢地說:“荊州北來流民甚多,流民不事產業,易生事端,備想請得荊州千頃荒地,賜給流民耕種,另外也可以耕養戰,若曹操南來,還能收攏起來作為一支臨時的抵抗力量,不致俶擾州內治理。”
劉表覷了一眼劉備,怎麽了,這個從來不事稼穡的劉玄德居然想去安撫流民種地,莫不是轉性了,不想當英雄,想做財主養老?
他笑嗬嗬地道:“這辦法好,一可安定民心,二能得兵力,玄德好明慧,如何想得出這策略!”
劉備謙讓道:“不敢,那,景升兄是答應了?”
劉表眯著眼睛微笑,很久沒有說話,劉備一雙手心全是汗水,心裏很緊張,可他不敢追問,也不能流露出著急的神情。
“就這樣辦吧。”劉表隨意地說。
劉備很激動,然而,他牢牢地鎖死了所有的興奮,依然平靜地說:“謝景升兄恩許!”他又小心地說:“既然景升兄應允,備想退出新野,保踞樊城,新野偏僻,地薄人少,樊城地肥人廣,乃流民常居,備若能守樊城,既能撫流民,又可護襄陽,不知景升兄可否應許?”
去樊城?劉表微微蹙了一下眉頭,比較新野而言,樊城離襄陽太近,中間隻隔著漢水,兩城隔水相望,若是良馬快船,半日不到就能跑個來回,倘若提一支大軍揮戈南渡漢水,襄陽立刻陷入旌旗覆蓋中,想到這裏,他上上下下悄悄觀察劉備,可並沒有在那張臉上察覺出絲毫的譎詐。
他又一想,劉備麾下不過兩三千兵馬,自己牢牢掌控著荊州民戶,他連半個兵也征不了,憑這兩三千兵馬,即便有關張趙這樣的猛將,如何能攻下固若金湯的襄陽城。所以,把樊城讓給劉備盤踞,倒也不算壞事,何況新野太靠北,城小牆低,一旦曹軍南下,新野隻怕抵不住那北方狂潮。但如果把劉備橫在樊城,依據樊城地勢,假若北方有變,遠可抵抗曹操的支援力量,近可回保襄陽,其實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劉表的感覺很複雜,對劉備這個同宗,既不能太疏遠,也不能太親近,他要靠劉備對付隨時可能南下的曹操,但劉備享譽天下的名氣卻讓他時時提著一顆心,聽說當年曹操和他煮酒論英雄,說遍天下豪傑,曹操卻獨獨以為天下能稱上英雄的隻有他自己和劉備,像這麽一個連曹操都忌憚的人物如果不懸吊了心去提防,那他劉表就真是個傻瓜了。
“樊城為襄陽門戶,玄德若想保有,也不是不可以。”劉表說話時始終帶著一抹笑。
劉備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徹底放下了,他當真是懷著深切的感激說:“多謝景升兄!”
劉表大度地一擺手:“你我同宗血脈,何必客氣!”
兩人又寒暄些家常閑話,劉備得償所願,心裏惦記著還在外廳等他的諸葛亮,便起身告辭欲走。
劉表叫住了他:“玄德,問你個事。”
“何事?”
劉表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奇怪的笑:“聽說我那侄女婿如今拜在你門下?”
劉備的心再次從腹中跳上嗓子眼,怦怦地跳動著,他不知劉表問他這事的真實意圖,更不知如何回答,隻得簡短地吐出一個字:“是!”
劉表輕磕腦門:“怪了,我幾番勸他來荊州做個一官半職,他總是推托不肯,如何玄德竟請得動他?”
劉備含含糊糊地敷衍道:“人各有好吧。”
劉表麵無表情地躺了下去:“無他,表隨意一問,玄德無須放在心上!”他聲音放得低了,像是從夢中發出。
劉備如釋重負,匆匆一揖,反身便走,生怕多留一刻,惹出劉表的反悔。
在長廊的盡頭,迎麵過來一人,那人大約看見是劉備,想閃身躲去一邊,可劉備走得太快,到底沒能躲過。
劉備也看清那人了,熱辣辣的陽光下兩個人居然同時放慢了腳步,目光裏都有劍一樣的恨意射出來。
“玄德一向可好?”蔡瑁假裝的笑臉仿佛一張捏壞的麵餅。
劉備一拱手:“好,命大死不了!”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一蹬足踏步而走,甩起的衣袖掃到了蔡瑁臉上,蔡瑁直氣得臉色發青,為著投鼠忌器的顧慮,卻不敢發出一聲斥責。
他見劉備走遠了,口裏小聲地罵了幾句,才沿著長廊走下去,徑自走到劉表榻前。
“德珪來了。”劉表立起身體,揮手示意蔡瑁坐下。
蔡瑁款款坐下,悄悄地問:“劉備找主君有什麽事?”
劉表淡漠地笑了一聲,把劉備剛才的話重述了一遍。
“那主君都應允他了嗎?”蔡瑁問。
劉表無所謂地擺擺手:“他說得懇切,我自然都答應了!”
蔡瑁頓足歎道:“主君怎可答應他,他分明是別有企圖,安撫流民,是為征兵擴充實力,入據樊城,是為挾持襄陽,此人用心險惡,不可不防!”
劉表忽地大笑:“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蔡瑁迷糊了:“主君既然知道,又為何全都應允了他?”
劉表冷聲一笑:“無論安撫流民,還是入據樊城,殊途同歸於一:募兵!兵力充實要靠什麽,靠錢來養,他劉備哪來的錢,沒有錢養什麽兵,我之所以答應他,一為給他一個麵子,二嘛,好讓他為我們守住襄陽門戶。”
蔡瑁透徹明白了:“主君高瞻遠矚,瑁不及也。隻是,瑁總有隱憂,劉備野心勃勃,不甘居於人下,主君要早定大計!”
劉表凝看著一束月季花,很久很久沒說話,半晌,很輕地說:“德珪,我問你,你是不是曾經派死士刺殺過劉備?”
蔡瑁震驚,瞬間的慌張讓他險些失態,他連連搖頭說:“絕沒有的事!”
劉表轉過頭看他,一絲冰冷的笑容貼在眼角:“你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我隻有一句話,劉備不可殺!”
蔡瑁哪裏敢問個所以然,低聲辯解道:“主君休聽謠言,瑁何敢行此莽撞之事,定是他人譖惡栽贓!”
劉表冷冷道:“我再送你一句話,別把私欲攪進公事!”
蔡瑁悚然危懼,一句話也不敢辯白,雖然毒辣的太陽劈頭蓋臉罩了一身,後背心卻冒起了一股寒徹骨的冷氣。
荊州牧府外廳,五楹廳堂明亮空曠,諸葛亮靜靜地端坐著,日近正午,太陽正趾高氣揚地懸在天空,射出的萬丈光芒熱辣辣猶如針紮,守在門後的童仆鈴下早熱得劈啪拿手扇風,可堂上的諸葛亮卻正襟危坐,沉穩如太廟裏的鼎,倒讓門口熱汗淋漓的一幹人疑惑:他怎麽不怕熱?
他沒有隨劉備同去見劉表,一是實在不願意見這個姨父,若是劉表問起他為何前拒荊州牧而後依劉備,他還真沒想好如何回答;二是如今既然歸於劉備麾下,他和劉表之間便不再是純粹的親戚關係,他為劉備幕僚,劉備與劉表相處,他必定要百事以劉備為先,斷不能摻雜了親緣感情進去。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外晃進來一個人,陽光直直地打在他身上,看不太清麵貌,諸葛亮還以為是劉備來了,緩緩地站了起來。
“孔明!”聲音不是劉備,帶著半分顫抖和半分期待。
諸葛亮看清楚了,來的是劉琦,或是走得急,麵上沁滿了豆大的汗珠,一縷頭發也從發髻中脫落,被汗貼在左臉上,他竟全然未曾察覺。
“公子!”他行了一禮。
劉琦笑得很怪,眉眼間像藏著什麽話,可隻是動了動嘴皮子,餘光悄悄地瞥向門外,守門的鈴下片刻不能離去,院中的樹蔭下還有晃動的人影。
“孔明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他大聲地笑著,“上次告訴你我得了一冊古書,等著你來鑒賞,正好今日你在,走走,與我一同去!”
諸葛亮還沒來得及說話,劉琦已拽住他的手,硬把他拖出了門。
“公子,亮還要等主公!”諸葛亮小聲地說。
劉琦充耳不聞,依舊大聲地說著那冊古書:“你可得去看看,我知你是鑒別古書的行家,我花了不少錢購來,你必要給我好好甄別一番,若是假的,我得找那買主算賬!”
“公子!”諸葛亮焦急了,然而劉琦的手鐵鉤似的抓得緊實,手腕被他扣得生痛,不能鬆動一分。
他很想發火,但忽地又覺得劉琦行為怪異,既不像是玩笑戲弄,也不似尋釁生事,他心裏存了疑問,慢慢地不再掙紮,任由劉琦將他拖走。
劉琦帶著他穿過長廊,專一揀了僻靜巷道,左進一個月洞門,右穿一條逼仄夾道,蟬鳴在頭頂喧叫不停,那陽光似乎被甩在遠遠的地方,涼風從足根後吹上背脊,待走得小半個時辰,行到一處兩層樓閣前,劉琦一推門,拉了諸葛亮走進去,這才放了手。
“古書呢?”諸葛亮揉著被捏得發紅的手腕。
劉琦背對著他:“在樓上!”
諸葛亮側頭一瞧,果見有一段樓梯隱在房間的陰影裏,仿佛沉在雲裏的一片蔭翳,樓閣外壁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門楣上還吊著簇簇的藤蔓,屋裏浸著一股冷氣,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劉琦扶住樓梯,回頭看了諸葛亮一眼,目光裏蘊著孩子般的哀求,那可憐巴巴的眼神讓諸葛亮心裏一軟,他隻好跟著劉琦攀上了樓。
樓板在腳下踩得嘎吱嘎吱響動,一步步慢慢爬到了樓梯頂部,劉琦推開一扇隔板,手撐著頂層地板鑽了出去,反身握住諸葛亮的手,將他拉了上去。
樓上光線不亮,隻有一扇很小的天窗,透進來一束陽光,像是沉入海底的一把明亮的沙子,和周圍的昏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諸葛亮張目四處打量了一番,屋裏堆著兩摞書,書旁是一方案幾、一團青蒲,或者是平時劉琦讀書的地方。
“公子,你有什麽事請直說!”他看著劉琦,語氣平靜。
劉琦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諸葛亮大驚,伸手便去扯他:“公子如何行此大禮!”
劉琦強著不肯起:“望孔明救劉琦一命!”
諸葛亮用力抬起他的手:“公子有話但說無妨,何需降貴折禮,折殺諸葛亮了!”
劉琦堅持著不動,像是和地板澆鑄在一起:“孔明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公子未曾說是何事,讓我如何答應!”諸葛亮鎖了眉頭。
劉琦伏地一拜:“劉琦命苦,繼母不容,如今父親重病不理事,蔡氏權重日勝一日,嗣子所選曖昧不明,旦夕間或遭構陷,命絕於他人之手,因此求教孔明,望孔明教我脫身之計!”
原來是為這個!諸葛亮歎了口氣,他並不想攪和進荊州牧的家務事,故而以往劉琦曾經數次求計於他,他總是想法搪塞過去,雖然他被劉琦拉走時,心裏隱隱已有了這層擔心,未料果然還是舊事重提,到底沒能躲過。
“這是公子家事,亮一個外人如何能插足!”諸葛亮的眼睛裏閃爍一絲不悅。
“論親,孔明乃劉琦妹夫,論情,你我也是多年朋友,孔明如何能坐顧不理?”劉琦說得哀淒。
諸葛亮不想和他糾纏下去,想起劉備或者已和劉表會麵完畢,說不定正出來找自己,轉身便要強行離開,哪知才走到那隔板邊,卻見樓梯已被抽走,兩層之間高有一丈,如何能跳得下去?他一時動了怒氣,扭頭狠狠瞪了劉琦一眼。
劉琦一把拉住諸葛亮的羽扇:“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於吾耳,孔明可言否?”
諸葛亮用力抽回羽扇,背轉了身,不說一句話。
“孔明當真見死不救?”劉琦越說越傷切,一滴淚珠啪嗒徑自滾落。
諸葛亮還是不動不說話,仿佛置身在另一個世界中,遙遙的不可接觸。
“孔明若是不救,劉琦唯死而已!”劉琦提高了聲音,淒愴得仿佛立刻要粉身碎骨。
諸葛亮緩緩挪動了步子,並沒有走向劉琦,反而是行到兩摞書前,從中間抽出一冊書,嘩的一聲抖開。
“亮記得公子好讀《史記》,可還記得《晉世家》一節?”他提著那一冊書轉向了劉琦。
劉琦迷惑起來,在此性命攸關之時,諸葛亮居然有閑情談書,難道是想岔開話題嗎?他心裏焦慮,衝口道:“孔明……”
諸葛亮輕揮羽扇,沉定的目光有種讓劉琦無法抗拒的力量,他隻好暫時壓住焦躁情緒,勉力克製著聽諸葛亮說話。
“公子請看,”諸葛亮把書攤在劉琦麵前,“公子可否讀給亮聽?”
劉琦無奈,順著諸葛亮手指的滑動,輕輕念道:“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殺於新城。此時重耳、夷吾來朝,人或告驪姬曰:‘二公子怨驪姬譖殺太子。’驪姬恐,因譖二公子:‘申生之藥胙,二公子知之。’二公子聞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備守。”
“好!”諸葛亮輕輕止住了劉琦的讀書聲,“公子可知申生何故死,重耳何故生?”
劉琦此刻腦子一片混沌,茫然地搖搖頭。
諸葛亮緩緩地梳理著羽扇的毛片,漫不經心地說:“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猶如暮鼓晨鍾,劉琦霎時通透明白,他興奮地一拜:“謝孔明賜計!”
諸葛亮肅了顏色,“公子作甚,亮隻與公子看書論古,亮何嚐有片語教導公子,公子差矣!”
劉琦心領神會,知道諸葛亮不肯涉入他的家事,連忙點頭:“是是,孔明與琦乃品書耳,非關其他!”
諸葛亮道:“把樓梯續上,亮要走了!”
劉琦心情大靚,笑哈哈地走到隔板邊,響亮地拍了一聲巴掌,等候在門邊的童仆搬來了挪走的樓梯,兩人扶著木梯款款而下,走至門邊,劉琦仍連聲地道著謝,還想邀諸葛亮把盞,諸葛亮因惦記著劉備出來尋不著自己,略說了些客氣話,便匆匆離開了。
他走到外廳門廊,探頭瞧了一眼,裏麵卻沒有人,隻有緩緩移動的陽光,照得滿屋一片金光閃閃。
“看見劉將軍了嗎?”他問門首的鈴下。
鈴下道:“剛才劉將軍來找你,小的說你去公子那裏了,他沒留下等你,或者去尋你了。”
諸葛亮心裏暗暗歎氣,他為求節省時間專走捷徑,可荊州牧府第道路阡陌縱橫,他和劉備定是錯開了,他也不願在這裏等待,略想了想,轉身沿原路而去。
前麵有人急匆匆地對麵衝來,他想閃到路邊,但步子才微微一挪,聽見一聲熟悉的呼喚:“孔明,到底尋見你了!”
諸葛亮大鬆一口氣,拜道:“主公!”
劉備急忙道:“我去外間尋你,鈴下說你去了公子劉琦處,我趕去他那裏,他說你走了,我隻得又折返來尋,公子尋你何事?”
諸葛亮左右看了看:“出去說。”
兩人出門上馬,從襄陽城中一徑穿過,盛夏時節,天空清明如磨得太亮的鏡子,映出遍野蒼翠林木,仿佛是堆湧過度的墨綠色顏料,熱風過境,顏料微微暈開,風一止,散開的顏色再度合攏。
諸葛亮出來把劉琦尋他的事複述了一遍,劉備歎道:“可憐公子,幼時喪母,早早失了怙,而今又被繼母迫害,幸而孔明為他謀劃出路。”
諸葛亮緩緩道:“其實亮為公子謀出路,還有另一層意思。”
劉備問:“是什麽?”
“亮以實心相告,公子向來與主公親厚,他若能離開襄陽,去他處據守,離了襄陽耳目管控,或者將來能為我們辟下一方疆域也未可知。”
諸葛亮的話富含深意,劉琦為荊州牧長公子,畢竟在荊州有其不可取代的尊榮地位,萬一將來世事變遷,他劉備失了所依,還能去劉琦處尋得棲身之處,想到這份上,劉備越發覺得諸葛亮心思縝密,歎道:“孔明所慮深遠,確是為將來計。”
“對了,劉表答應主公了嗎?”諸葛亮問。
“他答應了。”劉備說,“我甚是困惑,景升兄竟應允得如此爽快!”
諸葛亮微微一笑:“他未必不知道我們的打算,他能應允主公,也有他的謀劃,不算我們欺瞞他!”
“他若是知道,又何必答應我?”劉備迷惑不解。
“因為他以為我們無錢養兵!”諸葛亮的笑裏帶了幾分促狹。
“是嗎?”劉備半信半疑,乍又想起借貸一事,眉頭一緊,“我還真不一定能借到錢呢!”
諸葛亮從容笑道:“主公若有憂慮,三日後便去晁家借錢,解了主公心結!”他扭頭認真地看著劉備,“但有幾句話想告訴主公,望主公能銘記!”
“是什麽?”
諸葛亮揚起馬鞭,清亮的聲音滑出口中:“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劉備靜靜地聽完,恍恍惚惚地懂了一些什麽,又恍恍惚惚迷糊了更多,可那一字字吟哦到底在心裏深烙下了印記,他一攥韁繩,堅韌地說:
“好,便是萬難,我也當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