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漢獻帝建安十年(公元205年),荊州。
初夏時節,陽光透明如水,滿野皆是互相呼應的蟬鳴聲,和著微熱的風,吹**到四麵八方。
阡陌水田裏的水稻已長高了,一簇簇立在一汪汪碧水裏,穀稈挺得筆直,仿佛整裝待發的軍隊,闊背尖角的水牛在稻田裏懶洋洋地踱步,走不多時,撲入田間的灌水渠裏,嬉戲著打幾個滾兒,甩著尾巴趕走嗡嗡叮咬的牛虻。
有農人悠閑的歌聲在風裏飄**,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天邊飄來,尚帶著甜絲絲的香味,似乎是本地最負盛名的蟬鳴稻成熟了。
“天大地闊可當屋,山高峰直好做梁。路途迢迢莫行遠,終老還須歸故鄉。忙時犁田休懶散,閑來無事飲杜康……”
徐庶背手行在鄉間小道上,耳聽得隱隱的歌聲,臉上泛出愜意的笑來。
“徐家阿兄!”有人輕輕脆脆叫了他一聲。
他猛一回頭,卻見路邊樹蔭下立著一間小酒館,一麵酒幌子呼啦拉吹動,因天熱,挨著屋簷搭了座涼棚,棚下散坐著五六個閑漢,都敞了衣襟,一手端酒,一手抱膝,喝得醺醺然。棚下的一具酒匱後倚著一個粉衣少婦,鬆綰的發髻垂了兩縷跳在頰邊,讓她清麗的容貌顯出一二分的嫵媚。
“有好酒,要不要?”少婦笑吟吟地問。
聽見有好酒,徐庶收了腳步:“什麽酒?”
少婦彎腰從身後的酒匱裏取出一甕酒,順手扔給他:“給!”
徐庶輕揭酒封,才揭開一個小口,一股濃烈的酒香彈跳出來,嗅一嗅,已生醉意,他大是興奮,讚道:“好酒!”重又蒙了封蓋,問道,“多少錢?”
少婦笑道:“不值多少,你先飲著吧!”
徐庶歉疚地說:“總是賒賬,真是過意不去!”
那幾個飲酒的閑漢爆發出了一片起哄聲,其中一個叫道:“你要是過意不去,就娶了秀娘!”
少婦秀目一瞪:“喝多了胡謅,討厭!”
那幾個農人仍是大笑:“莫非你不想嫁他嗎,你若不想嫁他,為何每次都把好酒悄藏了送他,害我們隻能喝劣酒,我瞧你沒一日不想嫁他!”
少婦臊紅了臉,罵道:“再胡說八道,我撕爛你的嘴!”順手撈起酒匱上的一雙竹箸擲過去,直打在笑得最大聲的農人身上,那人驚叫道:“啊呀啊呀,徐家老弟,你媳婦打人了,還不來管一管!”
徐庶有些尷尬,他立在原地,酒甕在手裏慢慢旋轉,臉上的笑有點兒僵硬。
“徐家阿兄,別聽他們胡說八道……”少婦赧赧地解釋。
“哦,哦……”徐庶慌亂應著,“那我先去了,酒錢……”
“算了!”少婦搖頭。
徐庶慌裏慌張地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錢,叮叮當當地甩在酒匱上,也不細數,隻管一股腦排出來,轉身抱著酒甕快步走開,背後是閑漢們放肆的笑聲,還夾著粗野的渾話。
他走得很快,麵前小道崎嶇蜿蜒,長長地拖出去像一條蛻皮的蛇,夏日陽光熾熱,方行了小半個時辰,已是一身熱汗,便鬆開衣領,那汗仍像湧泉似的淌出來。
待走到一方水田邊,他停住步子,放眼往水田裏瞧了一瞧,嫩青的水稻緊疏有度,排列得整整齊齊,一頭水牛在稻田邊的水塘裏打滾兒歇涼,卻沒半個人影。那頭水牛見是熟人來了,微抬起頭“哞”地哼了一聲,身體仍沒在水裏不動彈,似是怕熱不想出來。
“又跑哪裏去了?”他嘀咕著,漫灑目光搜了一搜,卻見田坎上斜放著一把耒,還有一卷半散的書,蹲身看了兩行,是《漢書》。
他不得已,墊足四處張望了一番,遠遠地有嘈雜人聲順風入耳,不禁心念一動,循著聲音走去,隻見一株大槐樹下圍著一群人,蓬蓬樹蔭猶如任意灑開的水墨,從眾人頭頂傾瀉而下。
他擦著眾人的肩膀生擠了進去,裏中卻是一老一少。老者須發斑白,倚著大樹安坐,少者二十出頭,背對眾人,卻打著一雙赤足,褲腿高高挽起,胳膊腿腳滿是泥水,或是剛剛犁過田。
兩人之間擺著一方凹凸崎嶇的大木盤,中央微凸,其上刻鏤阡陌小槽,如同一座道路縱橫交錯的微縮迷宮,木盤兩頭各雕著一條盤旋螭龍,龍嘴凹陷成一個小洞。木盤上嵌有許多活動的小棋子,二人分持十枚,手指撮弄棋子在盤上的小槽內移動,每次隻能依據小槽軌道挪動棋子前行,若是前途不通,必得將棋子退回原路重覓新道。故而二人落棋,一麵要阻擋對方棋子進攻,一麵要將己方棋子彈進對方的龍嘴裏,誰的棋子全數落入對方龍嘴,誰便是贏家。
當下形勢,年輕人棋子已彈入十分之八,老者棋子還剩下十分之六,年輕人步步進攻,逼得老者棋子左支右絀,既不能靠邊,又不能阻遏對方攻勢。
“這老伯要輸了!”有人悄悄說。
那老者額頭冒汗,卻強自鎮定,眼見對方又一枚棋子彈入龍嘴,老者不得已傾巢而動,所有棋子扣作一團,統統圍上年輕人的最後一枚棋子,勢必要逼得他進退不能。
年輕人並不著急,棋子在中央來回旋轉,忽而向左,忽而向右,似乎沒拿定主意如何找出路,老者趁著年輕人兜遊之際,先後將三枚棋子衝入龍嘴,年輕人還在原地繞山繞水,幾乎毫無進取,老者因此大舉揮師,再彈兩枚入彀,於是局麵大改,棋盤上隻剩下兩枚棋子,一枚是老者的,一枚是年輕人的。
見老者絕地逢生,眾人都一陣驚歎,老者也露出了得意神色,手指在最後一枚棋子上撥弄,麵上顯出勝券在握的自滿之色。
“這一步該我下了!”年輕人笑道,手指輕撓,撲通!棋子應聲落入龍嘴。
老者一呆,旋而恍然,他一心逼迫別人,步步緊追,卻不知年輕人左右遊弋時早把棋子挪到了龍嘴之前,他更忘記了棋局有先後步棋的順序,他即便走完九枚棋子,最後一步也該年輕人先行,饒是他前後算計,終究比不上年輕人的深謀遠慮。
老者推盤歎息:“我輸了!”
年輕人拱手:“皆是老先生謙讓,小子僥幸而已!”
老者歎道:“你心思細膩,遇險不焦不躁,如此年輕便這般沉穩幹練,好生讓人佩服!”他回頭從槐樹後取出一捆紮得甚為結實的竹簡,“勝負已定,這套書送給你了!”
年輕人道:“謝老先生贈書,小子求書隻為一讀,閱後再歸還老先生!”
老者擺手:“送則送矣,不必歸還,你為好學之人,好書當配良才,此套書不贈你又贈予何人?”
年輕人深深伏下一拜:“謝老先生!”
老者長笑一聲:“好,好,我半身入土,周遊四海,不求榮祿,隻為識才,誰料還能見識如此奇人,此生足矣!”他抱著棋盤,笑著揚長而去,竟再不與那年輕人多語一句。
眾人見老者離去,棋也下完了,看熱鬧的心登時淡了,一個跟著一個也自散了。
年輕人瞧那老人走遠,半是欽佩半是感慨地歎了口氣。
老者的身影已看不見了,年輕人才慢慢捧書而起,一時心癢,解開捆紮竹簡的繩索,抽出一卷展開了讀起來,越讀心底越是激動,忍不住念念有聲,未想後背遭誰重重一敲,一個聲音笑罵道:
“諸葛孔明,書呆子,被人打劫了還在夢裏!”
年輕人驚愕,回頭恰看見滿臉笑容的徐庶,也自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偷酒的徐元直,我這裏沒有好酒,你打劫找錯人了!”
徐庶又捶了諸葛亮一拳,舉著酒甕一晃:“這裏有好酒,要不要?”
諸葛亮把書一卷,緊緊地夾在腋下,一隻手抓住徐庶的手腕:“好酒怎可不飲,走,去我家!”
竹簾半卷,陽光透了進來,屋裏猶如蓄著滿滿一池水,那案幾、竹簡、青蒲都閃著潤澤的光。
徐庶在屋裏踱了踱步子,瞧著壁上懸掛著一方長簡——所為善者不虧心,他在心裏默默念想了一遍這句話,又遊走到堆滿卷帙的書案邊,見那案上攤著一卷竹簡,不禁手癢,將那竹簡拾起來觀瞻。
一陣簾響,諸葛亮掀簾而入,他已換了衣服,一襲純白長襦,像是隨風入屋的一片羽毛。
“你這一筆字越發精進了,你可是怎麽寫出來的!”徐庶一麵看簡一麵感歎。
諸葛亮淡淡笑道:“皆因當年叔父過世,結廬守孝,疏食水飲,少涉外人,便靜心練字,三年下來,有大半時間都在寫字,如此延續,熟能生巧罷了!”
“兩年前你繼母過世,你去江東奔喪,半年時間折返,除了一篋書,便是幾大捆墨瀋猶新的竹簡,連自己練的字也要收走,你這摳門精,怕你兄長偷了你的字賣嗎!”徐庶調侃道。
“又拿這事取笑我,你豈不知,那其中大半是我所寫的讀書心得,留在兄長處總是不好。”諸葛亮倦倦地笑著,“不過,這一年多來卻是懶惰多了,甚少動筆!”
“休得亂言,我瞧你始終沒荒疏了練字,你是持之以恒,百事不懈的性子,‘懶惰’二字絕然不能置於諸葛孔明身上!”徐庶撫著那字歎息,“看了你的字,我還有什麽臉搦管,罷了罷了,以後輟筆耕田!”
諸葛亮笑了一聲:“又謔我不是?徐元直好學勤勉,我一見你為求學則懸梁錐股,還有什麽臉讀書,罷了罷了,以後輟學耕田!”
徐庶聽他學自己說話,笑道:“我哪裏及得上你,要論書癡,十個徐庶也難敵諸葛孔明!”他朝那書案下的一捆書努嘴,“瞧瞧,為了賺人家的書,田也不犁了,去與長者下彈棋,我竟是不知,原來諸葛孔明還會博戲!”
諸葛亮抱起那捆書,輕輕挪到書案上:“這可是好書,是《陰符經》曆代注疏,原經三百餘字,而注解卻有上萬字,”他拂去書上的塵粒,“那長者擺下幾日博局,說誰能贏他便贈書相予,我心癢難忍,旁邊觀了他幾日,暫學得幾著棋局,這才僥幸贏了他!”
徐庶笑著點頭:“原來是偷師,怪不得呢,我說從不知你會博戲,如何今日還能贏書了!”
諸葛亮道:“博戲雖為遊戲,沉溺過度便為大害,但其中也自含益處,比如這彈棋,好比兩軍對陣,進退揚棄,圍敵逾地,攻防之間大有兵家策略,凡物利弊相依,不是物有好歹,乃為使之人所以然。”
徐庶斂色道:“承教!”
諸葛亮笑著誶道:“又來了!”
徐庶一笑,依舊垂目去瞧手裏的竹簡,目光掃過數行,大是快慰,朗聲念道:“老子長於養性,不可以臨危難;商鞅長於理法,不可以從教化;蘇、張長於馳辭,不可以結盟誓;白起長於攻取,不可以廣眾;子胥長於圖敵,不可以謀身;尾生長於守信,不可以應變;王嘉長於遇明君,不可以事暗主;許子長於明臧否,不可以養人物。此任長之術者也。”
一篇佳文讀完,徐庶興奮得用力拊掌,連聲呼道:“好,好,好!”口裏讚譽不斷,一時流連。徐庶又默讀了一遍,因問道:“諸子利弊一一道盡,我卻有一言試問孔明,如其皆不為完人,如何均衡之?”
諸葛亮振振道:“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可因其善而學其不善,更不可因其不善而忘效其善!”
聽諸葛亮這番言辭,徐庶卻想起往事:“當日你初入襄陽學舍,便曾說過百家歸總,擇善從流,如今之見解更精進了!”
諸葛亮微微一笑:“那時年少,好出風頭,初次入學舍,便大言鑿鑿,虧你還記得。”
徐庶認真地說:“當日一見孔明,便知你非比尋常,若尋常之人怎能說出百家融合之語,而今星霜飛馳,你之見解又上一層樓,書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正堪配你!”
兩人正在閑話,簾外有人小聲地喊了一聲,諸葛亮笑道:“苟日新,日日新,肚子填不飽,新知也換不來,走了,走了!”
二人相攜出屋,戶外光明如醉,絢麗陽光在院中的日晷上慢慢散步,草廬門口虹橋下的流水也染了金光,一閃一逝,猶如億萬金魚鱗片。
回廊上已擺上小案一張,黃月英和諸葛均一人端起一木盤,慢慢將木盤上的杯盤食具一一放於食案。
徐庶瞧那案上菜肴,卻原來是一盤蒸得熟爛的醬鴨,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餅,一缽涼絲絲的醴酪,兩碟竹筍小麥粥。
“好香啊!”徐庶深深吸了一口,“弟妹的手藝是越發好了,難怪孔明日日滿麵紅光,我瞧著肥腴了許多!”
黃月英含笑,將兩雙竹箸放在諸葛亮和徐庶身前:“元直先用著,灶上還蒸著角黍,我去看火了!”
徐庶麵露歉意,“罪過,每次我來都勞乏兩口兒,盛情過重,以後可不敢來了!”
諸葛亮一把推著他坐下:“吃你的吧,話多得很!”
黃月英一笑,她並非絕色,可每每笑起卻顯得極柔美,她說道:“多謝元直誇讚!”當下收了空盤折身走向廚房,諸葛均見嫂嫂離開,也跟著走去。
徐庶喊道:“均兒怎麽也去向火,過來陪你徐家阿兄飲一杯!”
諸葛均嚇得晃了晃手:“我,我不行……”
諸葛亮瞪了徐庶一眼:“放過他了,他又不是你這酒鬼。”他對弟弟溫和一笑:“徐家阿兄與你玩笑呢,去吧!”
諸葛均求之不得,當下裏一溜煙跑得沒影兒,生恐走慢了,被徐庶逮回來灌酒。
諸葛亮抬起酒甕,輕開了封,分別斟在兩隻耳杯裏,一隻捧給徐庶,一隻自用。
“請!”諸葛亮捧杯,二人舉杯一飲而盡,那甘洌的酒液一入髒腑,如瀑布飛流山澗,俯衝而下的撞擊雖蓄了極大的勢,在到底之時卻並不殘烈,反是通身舒暢的清爽。
諸葛亮歎道:“果然是好酒,烈而不苦,甘而不膩!”
徐庶得意地笑道:“那是,徐庶既是酒鬼,自然能識好酒,我哪次帶來的酒不好?”
諸葛亮忽地一笑:“你又是從秀娘那裏賺來的吧?”
徐庶的臉發燒,掩飾道:“我這次付賬了!”
諸葛亮裝著恍然大悟:“哦,這次,付賬了!”他故意在“這次”上加了重音。
徐庶越發窘了:“以前賒的賬我自然要還……”
“你不還,人家也不會向你硬討,你大可放心!”諸葛亮瞧一向爽直豁達的徐庶竟然難為情,更是樂不可支,微一斂容,手持竹箸輕敲碗沿,清聲道: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他戲謔地笑道:“元直其有意乎?”
徐庶坐立不安,嘟囔道:“諸葛孔明,我今日栽你手裏了……”
諸葛亮收了戲笑:“我誠心問一句,你有意嗎?”
徐庶見他問得認真,斂了窘迫,麵上顯出微微的悵然:“有意無意皆不可!”
“這是為何?”諸葛亮疑道。
徐庶輕啜一口酒,惘然一歎:“徐庶窮困,拿什麽來成家!”
諸葛亮誠摯地說:“若是元直有意,難道還怕出不起那份聘禮?諸葛亮為幫朋友,一定傾囊襄助!”
徐庶笑著搖搖頭:“孔明美意,我心領之,但徐庶孑然一身,四海漂泊,自家尚且不知歸依何處,怎能拖累他人,還是罷了!”
諸葛亮聽得愴然,也不再勸,隻為彼此斟酒,於是二人你來我往,暢飲不休,頃刻間,那滿滿一甕酒竟不剩一滴。
徐庶惋惜地拍著空酒甕說:“可惜,好酒才隻一甕,還沒飲夠呢!”
諸葛亮道:“世間美中不足,方才最得回味!”
“話倒是如此,可是,心有欠餘,總是不甘!”徐庶不滿足地咂咂嘴巴。
諸葛亮舀了一碗醴酪遞給徐庶醒酒:“你今日隻能罷了,我家裏這幾日沒備下好酒,改日我去襄陽購幾甕佳釀,再邀你同飲!”
徐庶怏怏地飲了一口醴酪,忽地念頭一閃:“我聽說襄陽新開了一家酒肆……”話起了個頭開,又突突地咽下去。
諸葛亮知道他有事:“有話便說,別留半截在肚子裏!”
徐庶嘿嘿一笑:“那家酒肆藏有遠自西域的蒲陶酒,據說其味甘美異常,可任是千金也不酤!”
諸葛亮一奇:“賣酒的囤酒不賣,奇怪了!”
“正是呢,還有更奇的,那家雖開酒肆,卻在堂中設下棋局擂台,說是誰能在一日內連贏無敵手,便可免贈美酒,可至今無人能勝,你說奇不奇?”徐庶說得興高采烈,一麵說一麵使眼色試探諸葛亮。
諸葛亮聽出意思了,他覷見徐庶巴望的眼神,心裏無奈地一歎:“你這酒鬼,又想讓我去幹這營生,上次為了一甕十年窖藏陳酒,逼我去與二十人同下盲棋,一日之間,車輪交替,末了,你卻說那酒太苦,可讓我一日辛苦白費了!”
徐庶見諸葛亮猜出他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口裏央求道:“西域蒲陶酒,中原尚且難得一見,何況是這荊襄之地,我不隻為自己,也是為你,世間珍品,人人可欲,算我求你,天下第一好心人諸葛孔明!”他說著深深一拜。
諸葛亮哭笑不得:“罷罷,你才說今日栽我手裏,實則是我栽你手裏了!”
聽諸葛亮鬆口,徐庶興奮得一擊掌:“好兄弟,你這一出山,那蒲陶美酒定是我們囊中之物,也可讓襄陽人都看看你的手談之技!”
諸葛亮搖頭一笑:“為一甕酒阿諛加身,徐元直真酒鬼也。”他把那盤醬鴨推到徐庶麵前,夾了兩條腿放在他碗裏,“正好,過幾日我去襄陽拜訪姨父,便隨你去下棋吧!”
徐庶不悅地說:“你又去拜訪姨父?”
“連襟之誼不得不顧及,前日外舅還怪我總蝸居隆中,親戚也不走一走,隻怕將來連襄陽的城門開在哪一邊也一發忘了!”
徐庶咬了一口鴨腿,邊嚼邊笑:“到底你這外舅大人能管得住你!”
諸葛亮一歎:“我也是無奈,自來荊州後,先為叔父守喪,又是繼母病故,連踵喪事,一則哀心,二則守禮,哪裏有斬衰未除就隨便亂跑的道理!”
他略一頓,又道:“這幾日內子做了好些角黍,讓我給姨父姨母送去以為浴蘭節之慶,不得已必要往府上走一遭了,無非半日光景而已,已全親戚之禮!”
“怎麽,弟妹不隨你一同去?”
諸葛亮隱著喜悅的笑,語氣平靜地說:“她有了身孕。”
徐庶一拍腦門:“啊呀,恭喜,原來我要有個侄兒了!”他敲著那空酒甕,遺憾地說,“可惜無酒,不能賀喜!”
諸葛亮粲然笑道:“總有你喝的時候,這次你不是讓我去博局嗎,還怕沒有好酒喝?”
“可你要去拜訪姨父,何時才可隨我去下棋贏酒,我可不想進荊州牧府門。”徐庶發著小小的牢騷。
“元直先去酒肆暫坐,我見過姨父便來尋你,如何?”
徐庶嘀咕道:“又讓我等,上次害我在襄陽城苦等四五個時辰,你才從你姨父家出來,我險些因沒錢付賬被酒家亂棍打出!”
諸葛亮大笑:“活該,誰讓你不帶酒錢,放心,這次我一定早些出府,斷不會讓那美酒落入他人囊中!”
“甚好甚好!”徐庶滿意地笑了起來。
廊下風起,卷起二人的笑聲,飄****地帶入了一片陽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