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黎家姐妹

奶奶的喪事交給黎萱去操辦,這些黎舒也不懂,幫不上什麽忙。她打算直接回學校,見施展還站在一旁,雖然心裏是不願意搭理的,怕落人口實又不敢做得太明顯,還是不鹹不淡地說:“施展,謝謝你能來。我要回學校了,你也去上班吧。”

施展遭到冷落,麵上不顯,態度溫和:“那你開車小心點。”

黎舒倒車時,看見老爸拉著施展說話,大伯也在一邊搭腔,她煩悶地用力一踩油門。

“小施啊,小舒她從小就這個性,這些年也沒聽她說談什麽男朋友,可能有點慢熱。你是男孩子,稍微主動一點。”

“叔叔,我知道。女孩子文文靜靜的,蠻好的。”

“那就好。平時我們都挺慣著她,要是有什麽小脾氣小任性,你也讓著點。”

“這都不用叔叔說,我怎麽忍心讓小舒受委屈,肯定讓著她。”

黎凱立馬接過話茬:“這小夥真不錯,性格好,你看這個頭,這麽高,模樣比照片上還俊不少。”

黎強:“那是,如果人不好,媽也不會親自介紹他們認識,肯定是看準了人的。”

施展立馬謙虛地笑:“謝謝叔叔。”

要是黎舒在現場,聽得肯定要口吐鮮血。

其實說起來,施展的條件確實還不錯,工作體麵,家境殷實,人長得雖然不算特別帥,但個子高也不胖,在相親市場絕對算是優質股。

但不知道為什麽,黎舒第一眼看見他,就沒什麽眼緣。眼緣這東西很玄妙,沒有就是沒有。也有可能是通過相親認識的,她心裏有些抵觸,一開始方式不對,直接就給判了死刑。

到學校後,她把一天的課都調換到一起,上完就趕去殯儀館幫忙。治喪這種事情,除了精神上的悲傷,也是體力上的挑戰。要宴會賓客,聯係墓地,準備各種物什,最主要是有些民俗,小輩們還不知道怎麽操辦,還得去問老人,弄來弄去手忙腳亂的。

黎舒一到殯儀館,黎萱連忙朝她招手:“哎喲,可算把你盼來了。再不來我快要餓暈過去了。”

黎萱累得一隻手按著小腹,一隻手撐著樹幹,見她來了,一屁股坐在花壇上,伸出手向她討食:“一覺醒來,早飯都還沒來得及吃,餓到現在。”

黎舒將在學校食堂打包的飯菜遞過去:“你不好點份外賣送進來呀?”

“你以為是我不想呀?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有外賣員接單嗎?別人忌諱的呀。”黎萱打開盒飯大快朵頤起來,嘴裏包著飯,說話也含糊。

“那你早點給我打電話,我沒空,也可以找人給你送進來的嘛。”

“哪那麽麻煩,餓個一頓兩頓的又不會死。”黎萱隨口說。

黎舒有些無語。她兩個姐姐性格差異特別大,應該說她們三姐妹性格迥異,黎萱身上有老一輩女性的氣質,自己吃苦受累委屈點都沒關係,事事替家人著想,黎婭則自己怎麽開心怎麽來,已經認定的事情絕不輕易改變,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弄得怎麽樣了?”黎舒嫌花壇髒,不肯坐下,蹲在路邊也不好看,沒形象。一個坐地上吃盒飯,一個蹲著,不知道還以為在乞討呢。她就站著。

黎萱才不顧及這些形象呢,她都累死了,哪管好不好看,是不是有礙觀瞻。

“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親朋好友都通知到位,奶奶那些老姐妹我也不認識,就讓爺爺去叫吧。等再晚點匯總一下,還得去飯店訂桌。你說,是在殯儀館這裏吃,還是去外麵的飯店?呶,我列了個名單,你看看有沒有漏掉的。上麵是一會兒要去采買的東西,你往下拉。”黎萱把備忘錄點開,手機遞過去。

“這我哪裏知道?得問爸媽吧?不過最好還是早點去訂,晚了沒地方可就不好了。”

“那應該不至於,現在也不是辦婚宴的旺季,飯店裏應該還挺空的。”

“這雪碧,桂圓都是幹嘛的?怎麽還有稻草?”采買單子把黎舒看得一頭霧水,往常去吃別人家的豆腐飯,好像也沒見這些呀。

“把人送到墓地後,回來要喝點糖水,吃桂圓。心裏苦,吃點甜的。應該是這麽個說法,我也不太搞得懂了,反正他們讓準備什麽,我就準備什麽。”黎萱吃得太快,有些噎著,胃頂得慌,直直腰喘口氣,將飯盒裝進塑料袋裏。

“怎麽還叫了施展一家?”黎舒往下掃,看見“施展”的名字應激反應似的叫出聲來。

“你爸讓叫的呀。再說,人一早去給奶奶送行,不叫也不合適吧。”黎萱站起身,將飯盒丟進垃圾桶,“走,我們進去,看看化妝什麽的弄好了沒有。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對施展不滿意呀?昨天就溜得那麽快。我看著人還蠻好的,你想找個什麽樣的?”

黎舒:“不是滿不滿意的問題,是沒感覺,沒眼緣。”

黎婭:“感覺可以慢慢培養嘛,處處就有了。再說,結完婚生完孩子,就是上下鋪的好兄弟,哪能談一輩子戀愛。無風無雨就是好日子。”

黎舒一仰頭,入目是蔥蘢的香樟樹,樹冠像一朵綠色的蘑菇雲,枝葉繁茂,將陽光都擋住了。她眼中帶著點向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期待:“雖然愛情可能會變質,也不一定能保證白頭偕老,但我至少要因為相愛進入婚姻吧?”

“你這想法也沒問題,能找到肯定最好不過,可問題是,你現在沒這個人呀。”

“慢慢找唄。你和姐夫當初互相喜歡嗎?”

“應該喜歡的吧,不過也有可能就是覺得到結婚的年紀,他又挺合適,哎呀,我都忘了,現在整天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喜不喜歡的壓根不想。當媽以後,最愛的就是孩子,男人嘛,拿錢回來就行。”

“不就我現在這情況?為了結婚而結婚,我接受不了的。”黎舒立馬搖頭。從小到大,她都不算很有主見的孩子,大部分時候是爸媽安排她執行,好在執行力不錯,一路過來順風順水,也沒受什麽挫折。偶爾有些不太樂意做的,隻要爸媽覺得好,她也會故意忽略掉不滿,去做了。到現在為止,她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也沒有特別討厭的,除了相親結婚,是她比較堅定,不想去做的。

“那你就應該當斷則斷,不然,往後要反受其亂的。”忽然,兩人身後傳來冷硬的聲音。

兩人一回頭,看見黎婭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頭。

“姐,你什麽時候到的?”

“跟你倆走一路了。”黎婭素著一張臉,去公司取消了明天出差的計劃,又開會把工作安排好,立馬就趕來殯儀館幫忙。

“你怎麽還偷聽人講話啊……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是你倆聊得太投入,沒注意到我,反過來怪我走路沒聲音,我看你是沒東西怪了。再說,我哪有心情偷聽你講話啊。猶猶豫豫的,要是我下屬,早把你開了。”

“我這不是猶豫,是在尋找時機。現在這檔口,你讓我怎麽開口?總要顧及一下爸媽的感受吧。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以自我為中心。”黎舒心說,你昨天把爸氣的都吃藥了,要真氣出個好歹來,看你怎麽收場。

“一旦糾結時機,那當下就是最好的時機。不然過後,總有一千個一萬個借口等著你,不信你等著看吧,就爸那性格,他恨不得你明天就訂婚結婚生孩子一條龍服務做全套,省得他再操心。繼續拖下去,到時候有你苦頭吃。”

黎婭的話雖然不中聽,但黎舒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是得盡快和施展把話說清楚。

黎萱等姐妹倆拌完幾句嘴,才開始充當潤滑劑,這事兒她從小幹到大,早就熟能生巧:“不至於不至於,哪有那麽嚴重。不過,二叔的想法我也能理解,你們兩姐妹終身大事還不定下來,他肯定操心的。小舒,你這才和施展認識兩天,先別著急下結論,再接觸接觸,實在沒感覺再說。”

說她兩姐妹關係不好的,真需要對方幫忙時,誰也不曾拋下過誰,說兩姐妹關係好吧,又互看不順眼,逮著機會就要掐架,總之是一言難盡。

*

化妝間。遺體化妝師已經做完沐浴更衣,給王慧蘭換上了那件明豔的旗袍。王慧蘭清瘦,穿上旗袍很好看,纖細的腳踝露在外麵,有股高嶺之花的風骨。黎家三姐妹個子在南方算是高挑的,可能也是遺傳了奶奶的優良基因。

化妝室裏播放著輕緩的哀樂,化妝師調好油彩開始上妝,她的手法輕柔,對逝者也恭恭敬敬,讓站在一旁看的黎家三姐妹心裏舒坦不少。

人去了,臉上總免不了透著青灰,油彩上上去後,頓時就亮起來,容光煥發,氣色很好。

“妝容和衣服搭配就好,不用濃妝豔抹,自然為主。”黎舒輕聲說。

化妝師應聲。

黎婭看著跟翻新舊娃娃一樣,又變得生動起來的奶奶,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低沉著嗓音:“難怪年紀大了,就喜歡大紅大綠的,確實顯年輕。”這旗袍這麽好看,奶奶從前怎麽不穿出來。

觸景傷情,三人漸漸沉寂下來,心口跟被灌入海水一樣,濕漉漉暗沉沉的。她們靜靜地看著化妝師完成妝容,有不妥帖的地方稍作修改,又詢問接下去的工作。告別廳還在布置,殯儀人員說估計得弄到淩晨兩三點,完工後會給他們拍照片確認……

“說來真是奇怪,在知道奶奶去世時,我沒有特別難過。但現在卻越來越難受了。”三人從殯儀館出來,站在台階上,仰頭望著高懸的太陽,陽光很明媚,卻輕飄飄的沒什麽溫度。在室內時,她們總覺得有塊大石頭壓在胸口,喘不上氣,這會兒才鬆快些,“婭婭,小舒,往後我們就沒奶奶了。”

是呀,往後她們就沒奶奶了。

死亡隻是一瞬間,但告別卻是很漫長很漫長的過程。要習慣記憶的侵擾,習慣“習慣那個人在身邊,動作卻沒人應而恍然回神”時的怔愣,還要習慣往後再也沒有那個人的生活……

黎婭上午還輕飄飄地說,人總歸是要死的,誰都逃不過這一遭。我們從出生就知道這個道理的,可真的直麵死亡時,誰能輕易就放下。

黎舒偏頭看姐姐,她眼眶也紅紅的,看,她說得輕巧,其實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