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難念的經
午後的陽光透過樹葉灑在草地上,一群麻雀在樹枝上歡快地跳躍著。黎萱趴在辦公桌上午休一會兒,醒來聽見鳥叫,心裏湧起一股歲月靜好之感。
都說知足常樂嘛,真能做到也是一種本事。而她一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誰讓小時候,兩個妹妹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學習成績又比她好,她如果不能調整好心態,隻怕現在已經成狗血劇裏黑化的女二了。
她往眉心和太陽穴摸了一點兒風油精,好提神醒腦,驅驅瞌睡蟲。
正在此時,同事李蕊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那一臉的八卦模樣。
李蕊是那種閑不住,又總愛在背後傳小話的人,看她這模樣,今天下午應該不至於太無聊。生活中有個這樣的同事也蠻好,就當是生活的調味劑。但是,有些事情必須要對她守口如瓶,不然,那就是行走的人形大喇叭。
“你知道嗎?”李蕊湊近黎萱耳邊,語氣有些幸災樂禍,低聲說,“王奶奶把主任給投訴了!”
黎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又是因為什麽?”
王老太太是社區裏出了名的難纏人物,總能從各種刁鑽的角度找到投訴的理由。
昨天,她和李蕊才被主任批評,今天主任自己也被老太太投訴。真是風水輪流轉,蒼天饒過誰。但想歸這麽想,心裏還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社區工作真是越來越難做了。
去年她還帶了一個徒弟,剛畢業的大學生,原本看他幹得好好的,今年就離職了。社區裏想要留住個人才,簡直比登天還難。
李蕊笑了起來,顯然她覺得這個理由很可笑。她說:“主任不是不願意加老太太的微信嗎?老太太投訴的理由是,主任距離群眾太遠,不願意群眾的聲音。”
黎萱無語。隻要不滿足自己的私欲,就要想方設法地投訴……這世界又不是圍繞某一個人轉動的。
其實,她們平時遇到被舉報的事情很多,有時候還會被故意錄音,然後被人從說過的話裏挑毛病。大家都是普通人,如果非要雞蛋裏挑骨頭,也不是挑不出來,言辭間總有漏洞的……
想到錄音,黎萱腦中靈光一現,若有所思起來。
聊完八卦,李蕊開始工作,輕拍了一下黎萱的肩膀:“好了,別想太多了,以後王奶奶真得繞著走。先上班吧,我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呢。”
“嗯,你忙。”黎萱點點頭。
她忖了忖,掏出手機刷淘寶,猶豫過後,還是下單了一隻錄音筆。
*
天氣漸漸熱起來,又到了穿小裙子的季節。
黎舒穿衣一向很淑女,今天她就穿了一套蝴蝶結薄款針織裙,套了一件淺藍色的小香風外套。一頭黑色長發濃密柔順,走在走廊上就是一條靚麗的風景線。
回辦公室時,走廊上的同學們都會笑著和她打招呼“黎老師好”,她會微笑著點頭示意。
說真的,比起小時候,現在的老師很不好當。家長實在是太寶貝孩子了,說又說不得,罵又罵不得,稍微一點關於孩子的事情,就要上綱上線,到辦公室來找老師撕逼的。
所以,她參加工作這些年,不管組長怎麽磨嘴皮子,她都不願意當班主任。當班主任不被氣死才怪,她還想多活幾年。
剛到辦公室,就有同事在抱怨,說上輩子作孽,這輩子才當老師。
黎舒問她怎麽了。
她說:“遇到一個很難纏的家長,太要事情了。最近不是有流感嘛,通知說如果孩子發燒,就先不要來學校,要在家裏等溫度降下來。我在群裏通知了,又正好她孩子高燒,已經在學校了,我讓她先把孩子接回去。流感嘛,肯定怕傳染的咯。她在班群裏@我,非要讓我發紅頭文件給她。”
“有些家長是這樣的,解釋解釋就好了。”黎舒坐下,收拾東西準備下班。今天她不用帶晚自習。
正在此時,施展的微信彈出來,問她有沒有安排,有空就一起去吃個晚飯,再看場電影。
上次一起看音樂劇,給他看睡著了。一起吃火鍋,給他吃得回去拉肚子。這根本就是八字不合,奶奶還說六合。黎舒在心裏吐槽。
但她沒有立馬拒絕施展。
她雖然知道自己患上空心病,應該要振作起來做自己。
但做自己是需要勇氣的,她沒有,也懶,沒動力。也還沒有做決定,往後要怎麽辦。主要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內心也拉扯得厲害。
同事還在繼續埋怨:“這種教育局的通知,哪有什麽正式的紅頭文件。我私聊她,給她解釋,把群裏的通知截圖給她看。結果,也不知家長怎麽溝通的,她老公又在班級群裏說,什麽自己是醫療係統的,根本就不知道高燒要停課,現在學業這麽緊,回去一天要落下不少。”
黎舒一邊打字,回施展:“看什麽電影?”
同時又回同事:“那這家長是挺麻煩的。”
同事隻是想宣泄情緒,就算黎舒不說話,她也能一股腦兒把窩囊氣全部倒出來:“她老公說話挺衝的,群裏其他家長也看不下去了,當然也是怕傳染給自己孩子,就幫著說話……”
施展回:“前任4?”
黎舒:“行吧。吃什麽?”
施展回:“韓式烤肉?”
“好。”經曆過上次的事情,黎舒發現施展有些變化,不再像從前一樣,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現在會自己做主了。可能是怕再遇上之前尷尬的事情。
同事繼續說:“然後,家委會的家長就介入調解,最後麽,家長在群裏給我道歉了。唉,現在老師真難當啊。”
從前,也有人問過黎舒,包括她自己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做老師有什麽好的。
心裏話,比起小時候學生和家長都對老師有敬畏之心,十分客氣,現在發自內心的尊敬已經很少了。學生不怕老師,老師又不能懲罰,最後弄得老師很被動。
她剛參加工作時,帶她的師傅千叮嚀萬囑咐,不停地強調:“小舒啊,老師是弱勢群體,你一定要牢記!遇到問題,千萬不能和家長硬碰硬!”
她在醫療係統的同學,在剛參加工作時實習,帶她的醫生也叮囑過,遇到情緒激動的患者家屬,千萬不能對著剛,首先要保護自己的人身安全!
現在各種社會矛盾不少,戾氣也重。但縱有千般埋怨,隻要在街上遇到以前教過的學生能記得她,和她打招呼,她心裏都是很安慰的。有些老教師退休後,還有學生去探望,心底會有種說不出的成就感。
一點暖心就能抵過萬千苦楚。
每到這時候,黎舒覺得就算有些家長奇葩了些,但總體還是好的。
可能也是這股力量,支撐她繼續幹下去吧。
下班後,黎舒直接到和施展約好的烤肉店。
一頓飯吃下來,就稀鬆平常,不痛不癢,平淡如水……
施展一貫是殷勤的,主動找話題聊天,給她夾烤好的肉。
黎舒心不在焉,但保持禮貌。施展問什麽,她就答什麽,相處下來雖然談不上很開心,但也沒有最初排斥相處時的痛苦。
她心裏就開始動搖了,是不是這樣平實的生活,就是萱姐說的“過日子”。
吃完飯去電影院的路上,黎舒跟在施展的車後麵,開始胡思亂想。也許就這樣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就把自己當成一個“空心人”,照本宣科地過完一生。
這樣,她也就不用再去尋找什麽意義,追什麽自己的生活。
黎婭說得沒錯,如果認可這套規則,活得確實會省事兒很多,隨波逐流地躺平就好。
“姐還是很厲害的。”黎舒打開車載播放器,隨機播放歌。
黎婭如此凶神惡煞地做自己,抵抗約定俗成的法則,得多堅定的選擇才行啊?
哪裏像她,一點也不堅定,優柔寡斷,精神內耗。
看《前任4》的都是些情侶,成雙成對。
施展買了可樂和爆米花,還訂了最後排的情侶座。
黎舒看到紅色的座椅後,愣了一下。但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腦海裏莫名地響起一個詞語:溫水煮青蛙。
前任4,就是普通的商業電影,黎舒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內容清湯寡水的,就如同她和施展的關係。
不過,施展看的倒是津津有味,總算沒有睡著了。
看到一半時,趁著電影院烏漆抹黑,屏幕時明時滅,施展緩緩地將胳膊往坐椅靠背上抬,似乎想要摟黎舒的肩。
黎舒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往前靠,將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恰到好處地避開施展的動作。
施展也沒有馬上收回手,而是那個姿勢保持了一會兒,可能是為了緩解尷尬。
之後,在交換爆米花時,他又有意無意地想要碰黎舒的手,也被她不著痕跡地化解。
因為接受不了和施展肢體觸碰,黎舒恍如夢中驚醒,她對和她相親、家人幫她挑選的未來丈夫,毫無感覺。她不喜歡他。
認真地嚐試了解過後,不喜歡!
黎舒皺著眉頭看著施展,眼神裏閃過一絲戒備和不滿。反正坐在最後排,說話也不影響別人觀影,她低聲問:“施展,我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嗯,你問。”
“你喜歡我什麽呀?”
施展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黎舒會問這個問題,然後說:“你美麗大方,脾氣性格都很好……”
黎舒聽著。他說了挺多內容,但好像都和她沒關係。這些詞語,可以套用在很多人身上,但黎舒想聽到一些特別的。
她想要未來的丈夫真正的愛她,了解她,看到她的明媚和黑暗,優點和缺點。而不是複製粘貼別人口中的形容詞,來描繪她的模樣。
施展好像也沒有想要真正的了解她,她不過是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她之前的判斷沒有錯。
有愛的關係,就算吵吵鬧鬧,也能感受到愛意的。他倆一團和氣,卻沉悶無聊,全是生疏和客套。
電影結束後,兩人走出了電影院。
施展邀請黎舒在商場裏隨便逛逛,被她婉言謝絕了,他又要送黎舒回家,她自己開車來的,大可不必。
施展有些失落,他在黎舒身上花了很多心思,但似乎始終不能戳中她的點。
他看著黎舒離去的背影,微微捏緊了拳頭。
*
是夜,月涼如水。
臥室的黎家二老正在和施展打語音電話。
施展日常對老兩口噓寒問暖,親密得就差改口叫“爸媽”,把兩人哄得可開心了。
和黎舒約會結束,他也打電話聯絡感情。
“叔叔阿姨,小舒已經回去了。”
“你怎麽不送她回來?”
“我是想送她的,但小舒自己開車了嘛。”
“那是沒必要。小施,你和小舒現在進展怎麽樣啦?”
“挺好的呀。”施展笑著說,“小舒就是看著高冷,現在接觸多了,我們話題也多,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叔叔阿姨,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都說相親就是找個合適的結婚,我感覺我遇到真愛了!”
“你這小子,什麽真愛不真愛,不害臊。”
施展繼續道:“叔叔教我主動點的。是吧,叔叔。”
黎強哈哈大笑:“男人是要主動點呀。”
正聊得歡騰,智能門鎖的聲音響起來,老兩口知道黎舒回來了,跟施展說“小舒安全到家”,就掛斷了。
黎強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下,望著妻子,嘴上埋怨:“英華,你還說小舒和施展處得不太好,這不是挺好的嗎?”
之前,楊英華見黎舒情緒不太對勁,問她和施展的進展,態度也是冷冰冰的,心裏不免有些擔心。
現在看施展這樣說,以為是自己想多了。但不知為何,心裏總有根弦崩得緊緊的。
“小舒的婚事算是徹底定下來了。回頭得和施家約個時間,好好商量一下結婚的事情。施展家裏也是一根獨苗,招贅是不可能了,要不‘不進不出’?”黎強絮絮叨叨地說。
“這事兒不得問問小舒的意見?”楊英華提議。
“長輩先碰個頭,等差不多商定了,再問小舒。什麽都還沒說好,把孩子扯進來做什麽?他們對這些又不懂的。”黎強理所當然地說。
如今雖然不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社會,但兒女婚姻大事上,還是得父母拿主意。
楊英華見他這麽說,也就沒有再提。
“等把小舒的婚事定好了,我才能挪出精力,對付婭婭,這個混賬東西!”黎強咬牙切齒,憤然難平。
楊英華無奈地搖搖頭,父女之間,竟然能用上“對付”二字,也讓人匪夷所思。
她從房間出來,見黎舒正在倒開水喝,隨口問了一句:“小舒,剛和施展約會回來?”
黎舒點點頭:“嗯。”
“感覺怎麽樣?和小施相處得還好吧?”
黎舒情緒淡淡,看不出喜悲:“還好。”
楊英華看著小女兒,也有些無奈的。
大女兒是個直腸子,火炮筒,什麽都會往外說,遇到點什麽不開心,當下就會發作。
小女兒則相反,溫溫糯糯的小團子,心中九曲十八彎,開心的不開心的,麵上都不顯露出來。也不是她心思深,就是喜歡把什麽都憋著,不願意讓父母擔心。
黎強確實不擔心,他這人是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喜歡一廂情願的安排,根本不管別人想要什麽。
但楊英華作為母親,多少能夠發現一點。奈何家裏還是黎強當家做主,脾氣又倔,她有時候說話,他也聽不見去的。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化作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