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逢表妹

當戴春風走進八平方米亭子間時,王秋蓮驚異的程度絕不亞於看到了外星人!

目睹了毛秀叢長年累月在山場農田勞作、風裏來雨裏去的情景,王秋蓮在慶幸自己選對了人擺脫了農婦命運的同時,對戴春風也由反感,發展到厭惡,再到鄙視,認為姨媽生了這麽個不爭氣、沒責任感的兒子,純粹就是上輩子欠他的,這輩子討債來了!

她大概從未想到,這輩子還會與這個好高騖遠、一事無成的表哥打交道;更不會想到,表哥會在如此落魄之中走進她的家門。在她看來,任何一個有自尊、有血性的男人,都不會以如此失敗的形象出現在曾經拒絕他的女人麵前。

王秋蓮還是那樣伶牙俐齒,且比少女時代更多了些潑辣,一開口便有了些“不客氣”:

“表哥,什麽風把您這大才子吹到我們這寒舍來了?”

張冠夫一聽,朝戴春風使個眼色,意思是說,看見了吧,你自己想辦法對付吧。這點小動作怎逃得過王秋蓮的眼睛,她狠狠瞪了張冠夫一眼,對戴春風說:

“表哥您是大忙人,此番光臨寒舍,是順道來看袞甫呢,還是有何見教?我們這地方窄別,兩個人都掉不過身子,您這一來,連下腳的地兒都沒了。”

這明擺著是在下逐客令。雖說戴春風做好了被奚落的準備,卻也沒想到,一進門便被表妹來了個下馬威。如在早前,他會扭頭就走。但如今經曆了太多磨難,遭冷眼被挖苦早習以為常,人在矮簷下怎能不低頭,他尷尬地笑笑說:

“秋蓮,我就臨時住幾天,找到事做我會立馬搬走。再說,我也是衝著袞甫來的。”

在經曆了一些挫折之後,戴春風不服輸不服軟的性格已有所改變,可表現在嘴上,也往往是鏡破不改光,蘭死不改香,不自覺地就會逞一時口舌之能。此話一出口,立時就捅了馬蜂窩,王秋蓮一跺腳,指著戴春風說:

“好,你找袞甫,你們是兄弟,你住這,我走!”說完就開始翻箱倒櫃收拾行李。

這下戴春風傻眼了,張冠夫隻好拉著王秋蓮,賠著笑臉說好話。王秋蓮不依不饒,連哭帶數落,最後總算停下來不再收拾行李,戴春風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說起來也是大開了眼界。

張冠夫懼內,戴春風早就知道,可也沒料到是這樣一幅情景。在他看來,一個杏眼桃腮的嬌俏少女,有點“小霸道”尚屬可愛;而一個成年女子如此潑辣乖戾,實在破壞了那副花容月貌。戴春風不得不暗自慶幸,慶幸未與表妹成親。表妹雖非金枝玉葉,卻也是自幼嬌生慣養,哪裏擔得起他那個貧寒的家?以她的個性,恐怕家裏早已是雞飛狗跳,永無寧日了。

戴春風最終留了下來。終歸張冠夫是一家之主,又是養家的男人,王秋蓮見事情已無法改變,也隻好作罷。

無奈八平方米空間有限,戴春風隻能在張冠夫夫婦的床下打地鋪。而這一上一下兩個鋪畢竟離得太近,**的人翻個身,床板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被子也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在戴春風聽來近在耳畔。

戴春風倒是不怕“吵”,**的人卻是十分拘束,生怕鬧出什麽響動,更不用說夫妻倆例行**了。幾天下來,王秋蓮憋了一肚子火,動不動就拿戴春風出氣,冷言冷語,指桑罵槐。

戴春風倒也識趣,每天早出晚歸,盡量給張冠夫夫婦多一些單獨相處的時間。事實上他壓根兒就沒想過多打擾這兩口子,隻想盡快找到個正當事搬走。可是身無專長,想找一份像樣的事由談何容易?為了糊口,隻好暫時為人司筆劄。

這期間,有一天路過三馬路,戴春風被一片喧囂聲所吸引。抬頭望去,隻見上海證券物品交易所大樓前熱鬧非凡,人們進進出出,摩肩接踵,喧鬧的場麵絕不亞於大世界遊樂場。

向旁人一打聽才知道,這裏麵做的是玩命的大買賣。很多人一夜暴富,也有很多人轉眼賠脫了底。進出交易所的人,既有坐汽車來的闊佬,也有坐黃包車來的小商人。闊佬們帶著穿黑色短打的保鏢,小商人帶著穿粗布短裝的夥計。

戴春風天生好奇,雖然他沒本錢去“賭”一把,卻也想去看個究竟,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於是跟著人流向交易所大廳走,沒想到裏麵比外麵更熱鬧。大廳正前方有個高台,台子上站著三個身穿製服的人,他們一邊衝著台下的人大喊,一邊在身後的黑板上寫寫畫畫。

台下可謂人頭攢動,如海浪般波濤洶湧。他們頭戴清一色的白帽子,上麵寫著各自的號碼,一個個麵對高台揮舞著手臂,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卻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麽。

戴春風第一次見到如此如火如荼的場麵,骨子裏那種與生俱來的冒險犯難的**被喚醒,完全忘記了今日外出的目的。他興致勃勃地沉迷於火爆場麵之中,仿佛在尋找著介入其中的突破口。

忽然覺得有點奇怪,那些身穿長袍外套玄狐坎肩的大佬在哪裏呢?那都是有身份的人物,不可能紆尊降貴在這洶湧的人群中受苦。他繞過人群向裏走,就看到了股東休息室的大門。順著進進出出的人往裏一看,裏麵真是別有洞天。

不知深淺的戴春風竟然東張西望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