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惱春風,我心因何惱春風

是啊,老絨花姑娘的心,其實相較於她的容顏,老得更快。

絨花姑娘在十六歲開始,就已經開始和不同的男人糾纏在酒場,花場,甚至花床。

她一直到二十五歲,整整十年間,都沒有遇到過心愛的男人。

因為男人嘛,無非也就那樣,猴急猴急地衝上來,亦或者故作矜持地衝上來,又或者是小心翼翼地衝上來。

無論如何衝上她的肚皮,男人終究就隻是衝著她雪白的軀殼去的。

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喜,也沒有人會在意她的悲,沒人在意她的苦。

甚至,在麵對那些每一個都吭哧吭哧說著愛她的男人時,她連把笑臉藏下去的機會和想法都不能有。

這種想法一旦露在她的眉間,又或者流露在她的眼角間,她就會看到那些裝腔作勢,假裝溫柔的男人最凶殘暴戾的一麵。

那些男人會瘋狂地罵絨花姑娘,說她一個臭婊子,憑什麽敢在老子麵前擺著一副臭臉,憑什麽敢在他麵前一副不情願的模樣,是不是想死。

每一次的話語,都那麽殘酷且血淋淋,讓絨花姑娘沒有半分喘息的機會。

唯有百裏霜,百裏霜在看到絨花姑娘的時候,會容許她疲憊,會容許她勞累,更容許她在他麵前流出笑容以外的其他表情。

兩人很快就戀愛了。

這在他們的時代,幾乎是不可能的。

哪有什麽自由戀愛?

可他們一個是父母已不在的遊俠,一個又是早已羽翼豐滿,可以脫開老鴇控製的當紅花魁,誰又能說他們?

何況由於絨花姑娘的心思細膩,以及那種害怕自己的真實身份被百裏霜察覺的奇特心思,她總是會在白天和百裏霜到陳平鎮東麵的桃花林子裏約會。

那山上山下,都是桃花。

那周圍的人家,都釀桃花。

桃花酒的香氣蔓延整一座桃花山,讓在上麵遊春的少男少女都臉頰通紅,猶如那漫山的桃花一般。

因為桃花酒早已經隨著春風一起去醉人,醉得人難以呼吸,難以自拔,恨不得永遠沉醉在那世外的桃花香中。

絨花姑娘第一次品嚐到了愛的氣息,也第一次感覺到了愛的魔力。

她如此沉醉,沉迷其中,開始在桃花林中越發放肆,已經開始在百鳥鳴林中,展示她的歌喉。

她已好些天不去怡紅院,好些天。

她這麽多年以來,已經攢夠了足夠的錢,已然有了足夠的資本,和百裏霜起一個小小的木屋,一起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然而,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又哪有紙能包裹住烙鐵的高溫?

很多美好的事情,就如同那鏡子或是湖麵一般,總是容易被輕易擊碎的。

隻需要一塊小石子,一塊輕輕飄飄的小石子,稍稍觸碰一下,就會磕出裂痕,就會使得那鏡麵和水麵,映射出來的人影,變得縹緲且難以辨認,根本分不清那是不是本人。

鏡中花,水中月,皆是如此容易破碎的美夢。

又是一個醉人的桃花飄落之日,絨花姑娘照常和百裏霜一起在桃花林走著,迎麵便走來了一對男女。

許是那個穿著一身書生袍子的年輕男子是個笨蛋,又也許,或者,在絨花姑娘眼裏,那個書生袍子的年輕男子是一個刻意且故意的壞蛋。

他明明有一個女伴,卻在女伴挽著他手一起走的時候,迎麵撞見絨花姑娘時,忽地抬起手來。

在看到那書生抬起手來,那寬大的袖袍與桃花反方向動作的時候,絨花姑娘的心,就已經揪緊了。

說實話,這些天來,百裏霜總在教她修習武功,防止她再被那些貪圖她財色的男人欺負。

絨花姑娘此時早已經有了一身武藝,並且所使用的暗器手法問柳花之手能射出的暗器,也足以在這樣小小的距離裏,揮出一片桃花,將那書生的嘴給撕爛,亦或者把那書生的手給打斷。

然而,絨花姑娘卻沒有這樣做,她完全愣住了,完全呆住了,如同失去了靈魂的木偶,就這樣張著嘴,眼裏不自覺露出一絲懇求來。

她懇求那個在她肚皮上打過滾的男人不要說出那句話。

然而,那個男人終究說出了那句話:

“誒,你不是怡紅院的絨花姑娘嗎?我記得那一夜你說我很棒。”

話語不長,聲音不大,卻如同一聲悶雷。

百裏霜當年是槍譜二名,時至今日,也依舊是槍譜第二名。

他的槍,快若閃電,勢若崩龍,可在一刹那芳華之間,於眼前分寸之地,連出上百槍。

他身上沒有背著槍。

可這樣的高手,全身都可以用作槍。

他沒有出手。

他呆愣在了原地,一個絕世高手本來反應比普通人,比一個書生要快上數百倍數千倍,更比書生旁邊的粉紅桃花衣的小女人快上千倍百倍。

但他竟是在那一瞬間,反應速度比不過挽著書生手的女人。

那女人一下子甩開了書生的手,一把推遠書生,眼含熱淚,銀牙緊咬,怒聲嗬斥道:

“你怎麽是這樣的男人!竟在青樓....咦惹,下賤!”

這句話,明明是罵那書生的,卻同時讓在場的四個人心裏一揪。

特別是絨花姑娘,那時候站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

她隻覺得自己的大腦都要被一股名為憤怒的情緒氣到爆炸了。

可她什麽都沒有說。

她也什麽都沒有做。

那個粉色桃花衣裳的女孩快速跑遠了,邊跑還邊哭。

那個書生追去了,邊追還邊喊:“桃紅,那不是我...那不是今日的我,那是從前的我,如今的我,早已經不去青樓煙花之地,我的心裏,一心一意的,全都是你啊。”

絨花姑娘覺得心裏一陣苦澀,像是被塞入了一整個的檸檬,又酸又脹,痛得發慌。

“那明明,也是我要說的話。”

絨花姑娘心中一陣哭訴,眼淚也啪嗒啪嗒地從眼角掉落,整個眼眶都變得通紅。

百裏霜的身子也猶如僵住一般,似半個僵屍,一點一點,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看著絨花姑娘的側臉,忍著眼淚說:

“他說的,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