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往事

馬纓花看了看蘇合香,眼裏閃爍著微光,隨後重重歎了一口氣,拉了拉蘇合香的手,將蘇合香拉到近頭來,拍了拍,細細問道:

“好孩子,你受苦了,作為白大哥的後人,年少時過得一定很苦吧。”

蘇合香聽到馬纓花的話,眼淚也是汪汪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馬纓花低下頭,說:

“那,是誰把你撫養長大的呢?”

蘇合香的眼裏閃過一絲落寞和追憶之色,說:

“是家母的丫鬟蘇梗,因為感念家母救命之恩,所以撫養小女長大。”

蘇合香雖然麵對薛芷的時候,有些沒皮沒臉的,但麵對這個老奶奶級別的前輩,她也倒還是能做到有禮數的,基本半分不落下。

馬纓花聽到蘇合香的話,微微怔了怔,隨後又拍了拍蘇合香的手背,言語懇切地說:

“那蘇梗,倒真的是一位重情重義的好女人,你大可以把她接過來,我馬纓花別的沒有,作為江湖兒女的義氣還是有幾分的,接過來我可以好好照顧她的。”

馬纓花說的時候,眼神真切,看著蘇合香的眼睛裏也藏著莫名的情緒。

蘇合香覺得這種情緒很奇怪,很像是馬纓花眼裏的情緒,並不是對她的,而是對她奶娘的。

蘇合香搖了搖頭,說:

“感謝前輩好意,我的奶娘她在三個月前,便已經仙去。”

馬纓花聽到這話,也是歎息了一聲,說道:

“為何這世間,好人就總不能長命呢。”

說著,馬纓花拉著蘇合香坐下,安撫蘇合香說:

“你的娘親,應當叫蘇木。”

馬纓花說的時候,眼睛還略微往上一瞥,讓薛芷捕捉到眼神後,馬纓花的眼睛又續而往下,繼續說道:

“二十年前,你的父母確實來過這裏,與他們同行的,有一位叫淩遊的,還有...我的愛人,百裏霜。”

“合歡,這個故事你也要聽。”

“我從小被養在怡紅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更沒有師傅,所以從小受人欺負。”

“我被迫在這怡紅院居住,一住就是二十七年。那二十七年裏,我過的是生不如死的生活,也是豐衣足食的生活。”

“我年輕時有個奇異的點,那就是不容易老,也不顯老,以至於我二十五歲時,看起來還如同十六歲的姑娘一樣水嫩。”

“和我同期的姑娘,或是在怡紅院憑借那手中一點點權利,就把我當做牲口使喚的那些所謂的前輩們,也都早已年華不再。”

“年華不再的怡紅院姑娘,就不再是姑娘,而是一朵破碎的,枯損的葉,被揉一揉,就碎成了一點一點的細屑,從此飄散在風裏。”

“我著實過了兩年錦衣玉食的生活,四處而來的舉人,東西奔走的俠客,隻要是手裏有銀子的,或者身上有財銀的,都有機會來我的懷裏,與我溫存。”

“以至於在這陳平鎮乃至整個江南,沒有人不認識一位十六歲的絨花姑娘。”

“我人生軌跡的轉變,就是在二十年前開始的。”

蘇合香聽到這裏,心中頓然一陣驚訝,看了看麵前的馬纓花,儼然已經白發蒼蒼,皺紋布滿整張臉龐,看起來猶如七十老婦人,比李大娘要老得多。

可按照馬纓花的說法,她今年方才四十七歲?

蘇合香的心底藏著不可置信,她不明白,一個人為何會老得如此快。

而馬纓花還在用年老的聲音繼續訴說著。

“二十年前,我被歹人擄走,就要帶離怡紅院,就要被殺死,是白大哥,淩大哥,還有阿霜哥救的我,我永遠記得那一日。

那是一個桃花盛開的季節,那一年陳平鎮上還有很多桃花。

它們飛舞在每一朵白雲之下,也飛舞在我的心裏。

我從麻袋裏被救出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阿霜哥的臉,他是那樣的俊朗,那樣的帥氣,讓我禁不住隻一眼,就愛上了他。

他問我是哪裏人,問我是住在哪裏的,又問我的家世。

天呐,那時候,我是什麽都不敢說,我可以怎麽說?

我對阿霜哥一見鍾情,可我又如何能告訴他,我就隻是一個從怡紅院裏被擄出來的,一個夜夜笙歌,場場作醉的風花雪月場所裏出來的老姑娘呢?

所以我對阿霜哥說了謊。”

絨花姑娘,或者說老人,正在訴說著過往。

其實,任誰都聽得出來,這一個二十年前的往事,二十年前的故事,其實早已經是一個悲劇結尾。

因為絨花姑娘並沒有嫁人,百裏霜也並沒有在這裏。

此時的薛芷,蘇合香,還有合歡姑娘,三個人都從來沒有見過那一位馬纓花口中的俊朗帥氣,豐神俊逸的百裏霜。

老人的聲音很長,氣息卻不短。

她任何地方都像極了一個垂暮的老人,就連那雙眼睛也沒有了神采和靈光。

可老人的內力依舊十分強悍,足夠支撐她把這個故事講完。

“我騙了阿霜哥,我跟阿霜哥說,我是遠道而來的商人的女兒,被人劫財,才被綁了起來,綁到了深山裏。

阿霜哥信了,白大哥也信了,淩大哥也信了,唯有你娘聰慧,她大約是從我的神態表情,我的衣著妝容中,看出了我並非什麽良家女子吧。

畢竟有哪個良家女子,穿得這麽地適宜跳舞,又適宜脫除的長袖裙帶衣呢?”

合歡姑娘聽到這句話,心裏也是極有感觸,此時,她卻一言不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得靜靜地,聽著師父絨花姑娘繼續訴說二十年前的往事。

合歡姑娘已經從師父的氣息中聽出了什麽,她大約已經猜到了,老人今晚如此精神的原因了。

但她什麽都不說,她也什麽都不能說。

合歡姑娘從小跟著師父長大,又如何不知,桃花總會讓師父喜,也會讓師父怒,更會讓師父惱。

小時候的合歡姑娘,還以為桃花裏藏著個什麽桃花妖,亦或者藏著一個桃花鬼,它總在桃花的季節來,每次都隨著春風喜意來惱人。

如今聽著老絨花姑娘不斷地訴說著過往,合歡姑娘的心裏也是感慨萬千。

原來從來不是春風惱,也從來不是桃花妖,而是師父的心,一直在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