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瓢把子軼事

那晚,我們蜷縮在一戶人家的院牆前。他家門前蓋有大房,房前有台階,台階上有磚砌的平台,上麵有突出的屋簷。我們躺在這裏,正好可以遮風擋雨。

盡管走了大半天,但是我們毫無睡意。來到陌生的地方,我們總感到心神不寧,忐忑不安。

臨近午夜,我看到有一個身影,在對麵的屋脊上飛躥,身輕如燕,姿態矯健,絲毫也聽不到瓦片被踩破的聲音。我搖著冰溜子說:“快看,來了,來了!”

冰溜子看到了屋簷上行走的那個身影,就拉著我追了上去。那個身影在屋頂上移動非常快捷,我們在地上拚命奔跑,才堪堪能夠跟上。

來到了一條小巷口,那個黑影從屋頂上跳下來,問道:“那條道上的?是合碼子還是鷹爪孫?”她聲音清脆,居然是個女竊賊。

黑影的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揚起來,隨時準備向我們拋過來。

我膽顫心驚。

冰溜子說:“是合碼子,平生最恨鷹爪孫。”

那個女竊賊問道:“是強生頭還是原生頭?”

冰溜子說:“強生頭。”

女竊賊打了一聲響指,從房屋後和大樹上溜出了高高低低好幾個男人。其中一個人對我們說:“兄弟莫怪,最近鷹爪孫查得緊,不得不這樣。”

後來,女竊賊向我解釋,她當天下午看到我們明目張膽把銅釺子別在衣服上,以為是鷹爪孫布置的圈套,所以不敢貿然上前搭話。夜晚,她故意把我們引出事先布置好的埋伏圈中,如果是鷹爪孫,就除掉;如果是合碼子,就帶去找瓢把子。

鷹爪孫,是捕快;合碼子,是同行;瓢把子,是頭目。那天夜晚的對話中,強生頭指的是外地來的同夥,原生頭,是本地的同夥。

江湖和江湖不一樣,江相派和竊賊不一樣。他們不但做事的方式不一樣,甚至連黑話都不一樣。

人們一般認為,江相派拜劉伯溫為師,竊賊拜時遷為師。

這個竊賊團夥叫做晉北幫。晉北幫中居然還有女竊賊。這個女竊賊不一般,那麽晉北幫的瓢把子肯定更不一般。

江湖上流傳著很多關於瓢把子的故事,其中有三個最廣為人知。

瓢把子隻偷官商,不偷平民,江湖上把這種人叫做義盜,也叫做俠盜。在過去,這種人很多,比如那個著名的燕子李三。盜亦有道,任何一個行業都有自己的道。

有一年,瓢把子在冀中某地,看到一夥十幾個人衣著光鮮,前呼後擁,不可一世,為首者是一個腸肥腦滿的人,他知道這夥人不是官員,就是富商,便暗暗跟蹤。看到這夥人夜晚住進了一家客棧,瓢把子夜入客棧,盜走了為首者的行李,打開一看,看到裏麵有一張任命書,任命此人為縣長。這夥人,正是從冀北趕往冀南赴任縣長的。這個縣長是花錢買來的,既然是花錢買的,所得錢財必為不義之財。民國初期,買一個縣長,需花費萬兩白銀,尋常人家,哪裏能夠拿出萬兩白銀?用不義之財買到官位,豈能不撈到更多的錢?所以這類人必貪無疑。

瓢把子看到這份任命書,靈機一動,就將這些人全部殺死,自己拿著任命書去赴任。

瓢把子做活從來很精細,不留痕跡。這次同樣如此。

第二天,客棧老板久候這夥人,看到沒有動靜,就打開房門,一看,就傻眼了,十幾個人都一夜之間死去,至於他們怎麽死的,不能得知,窗門都關得好好的,顯然沒有外人進入。官府跑來查看,也找不到線索,鑒於死者都是外地人,此案以懸案而匆匆了結。

瓢把子來到冀南後,走馬上任,成為了縣長。那時候也沒有身份證,隻需要一張任命書,就可以當上縣長。

瓢把子在縣長任上幹出了一番成績,他吃苦在前,享樂在後,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興修水利,造福於民,更難得的是,他廉潔奉公,不貪不占。當時有句官場的俗語叫: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而瓢把子幹了一年縣長,來的時候兜裏麵有幾個錢,這個時候兜裏麵還是有多少錢。瓢把子不在乎錢,錢對於他來說,太容易了。他隻需晚上出去走一圈,想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

一年後,東窗事發。

那個被瓢把子殺死的腸肥腦滿的家夥,有一個哥哥,也當過縣長,此時卸任了。這個哥哥從遼東回到家中,聽說弟弟在冀南當縣長,把老婆仆從都帶走了,就趕去冀南看望。可是趕到冀南,發現當縣長的,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一個從不認識的人。再一打聽這個人上任的時間,剛好與弟弟上任的時間吻合。這個哥哥就開始生疑了。

這個哥哥裝著流浪漢,天天早晨把縣衙門口打掃幹淨。瓢把子有晨起練武的習慣,看到每天縣衙門口都被打掃幹淨,就打聽是誰做的好事,要獎賞他。這個哥哥被帶到了瓢把子跟前,他對瓢把子說:“我不要錢,隻願意給你打掃縣衙,給一口飯吃就行。”

瓢把子答應了。

這個哥哥潛入了縣衙,尋找能夠認識的人,進一步打探,但是卻發現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那時候的縣長赴任,必定帶著老婆、仆從一大幫人,而縣長隻身來往,肯定是將那些人都殺死了。

這個疑問更加肯定的是,瓢把子的名字也和自己弟弟的名字一樣。任命書上寫著誰的名字,誰才能當縣長。瓢把子不能變換任命書上的名字。上麵來人點卯檢查時,也是按照任命書上的名字。所以,這個縣長,一定是殺死了弟弟全家,假冒弟弟名字的假縣長。

然而,疑問歸疑問,總歸是要有證據的。這個哥哥就偷偷離開了縣衙,一路尋訪弟弟赴任的路線,查找線索。

這個哥哥突然離去,瓢把子絲毫沒有在意。一個臨時工來了又去了,是很正常的。

過去修一條路很不容易,從冀南到冀北,從冀北到冀南,隻有一條通衢大道,他的弟弟要赴任,肯定隻會走這一條道路。所以,隻需要沿著這條大路走,興許會找到線索。

這個當過縣令的哥哥有著豐富的偵查經驗,那個時候的縣令,要管全縣所有事務,包括斷案破案。他每到一地,先打聽一年前此地發生過什麽案件,走到冀中一座縣城的時候,就打聽到了瓢把子做下的那個案件。

這個哥哥走進縣衙,要求查看那起案件中,死者留下的衣物等東西。那時候的懸案,歸檔後,衣物封存。瓢把子當初殺死這些人,分文未動他們的錢物,隻拿走了一張任命書。這個哥哥從一大堆衣物中發現了一枚玉佩,玉佩上刻著弟弟的名字;又發現了一本《論語》,上麵也寫著弟弟的名字。《論語》是私塾學堂的初級教材,這個腹中草囊的花錢買的縣長,擔心上任後會遭人恥笑,就突擊補習《論語》課程。

這個哥哥拿著玉佩和《論語》,來到省府告狀。省府接到案情後,極為震驚,殺死縣長冒名赴任的事情,此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們就派了幾十名捕快,前去捉拿瓢把子。

這群捕快趕到縣衙的時候,瓢把子正在升堂辦案,他們揮舞刀槍徑直奔向瓢把子,瓢把子站起身,退後兩步,攀著木柱子爬上屋梁,又順著屋梁走到屋簷,一翻身,翻上了屋頂。然後,他在屋頂上奔跑跳躍,如履平地,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裏。

幾十名捕快麵麵相覷,他們忘記了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