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一炷香中套

後院的那間房屋年代久遠,即使隔著厚厚的木門,我們也能聞到一股濃鬱的黴味撲鼻而來。木門前有高高的台階,我們走上台階的時候,感到腳下打滑,這裏肯定經常見不到陽光,所以長滿了濕漉漉的苔蘚。

木門是對開的,中間掛著一把鐵鎖,一炷香鼓搗了半天,也沒有打開。遠處傳來了巡夜打更的腳步聲,一個的腳步聲很重,一個的腳步聲很輕。重的是人,輕的是狗。

我們趴在濕漉漉的台階上,動也不敢動。我感到額頭上有一隻昆蟲爬過去,然後突然一陣刺疼。我疼得差點喊出聲來,但也隻能咬緊牙關。我們和打更人與狗之間,相隔著一道牆壁,阻擋了他們的視線。我們聽見腳步聲漸漸遠離,才敢爬起身來。

門鎖不能打開,我們嚐試著窗戶是否能打開,沒有想到的是,花格窗戶摘下來後,窗扇在裏麵關著,用小刀居然能夠撥開窗閂。

我們從窗戶爬進去,雙腳剛一落地,立即聞到了濃鬱的塵土味,聽見了一陣尖利的吱吱聲,肯定有很多隻老鼠從我們的腳邊跑過。這間房屋久無人居,黑暗的空氣中彌漫著我們看不見的塵土。

一炷香從口袋裏掏出火柴,擦燃後,房間裏一下子變得亮堂起來。我和冰淩子驚訝地看著他手中的火柴和那團燃燒起來的火焰,就像看著大變活人一樣。

一炷香看到了我們的神情,就自得地說:“這種東西叫洋火,火就藏在這個小匣子裏,需要的時候,輕輕一擦,火就放出來了。”

冰淩子問:“你從哪裏得來的?”

一炷香說:“我在省城看到有一個人拿著這種洋貨點煙,好奇得不得了,我跟著他走了大半天,學會了怎麽使用,然後就把他身上的洋火偷了,他身上有很多錢,可是我看不上,我就看上了這個洋火,可是,偷到手以後,才發現火柴盒裏是空的,火柴梗用完了,啊……”

一炷香突然驚叫起來,房間裏立即陷入了黑暗中。我嚇壞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一炷香又擦燃了一根火柴,房間裏又變得亮堂起來,他說:“那根火柴用完了。”

我們繼續稀奇地看著一炷香手中的火柴,一炷香從牆角找到了一根蘆葦,點燃了,燃燒的蘆葦讓房間裏變得更為亮堂。一炷香繼續說:“我當時啥都不稀罕,就隻想要這盒火柴。後來,我專門去了省城一個富貴人家,爬進他們廚房,偷走了這盒火柴。”

一炷香把火柴交到冰溜子手中,冰溜子非常高興,他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個小小的方形紙盒,然後放進了自己口袋裏,對一炷香說:“我先替你裝一會兒火柴,過過癮。”

蘆葦的火光果然照亮了房間,我們看到房間裏靠牆的地方放著一個巨大的木櫃,木櫃上掛著一把銅鎖,一炷香過去把銅鎖打開,想要探手進去,然而探不到底。一炷香跳進木櫃裏,摸來摸去,突然他摸到了一個黃澄澄的印,舉起來問冰溜子:“這是不是金印?”

冰溜子接過來後,對一炷香說:“你再看看,裏麵還有什麽值錢的東西?”

冰溜子說:“再沒有了,都是些書籍和紙張,好像是告示和公文。”

冰溜子突然把木櫃放下來,然後把銅鎖鎖上了。我聽見一炷香在裏麵拍打著櫃蓋,大聲叫喊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聲音透過木櫃櫃蓋,顯得遲鈍而模糊不清。

我還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冰淩子已經拉著我走到了房屋外麵。然後,我們順著繩索爬上了那棵高大的楓樹,鑽過那道牆洞,來到了城隍廟裏。

城隍廟門口,又傳來了打更人和狗的腳步聲,我們藏身在佛像後,一動也不敢動。腳步聲遠去後,我們把金印放在了高高的佛像頭頂,然後找到皮貨店旁邊的客棧,住下來。

這時候,已經過了夜半。

冰溜子拿出那盒火柴,擦燃一根,看著跳躍的火苗說:“真是奇了怪了,這裏麵怎麽會藏著火。”

我小心地問:“一炷香會不會在櫃子裏捂死了。”

冰溜子說:“不會的,櫃蓋有縫隙。天亮後,縣衙的人發現牆上有洞口,金印丟失了,就會放出他。”

我問:“為什麽把一炷香關在櫃子裏?”

冰溜子說:“這叫金蟬脫殼。我多次在一炷香跟前說,我們偷到金印後,就會拿到省城賣掉。他信以為真。他明天被抓住後,就會說我們去往省城了。追捕我們的人會一路追往省城,但是想不到金印就在他們眼前十幾米遠的地方,我們就在他們隔壁住著。”

冰溜子水平實在太高了,但是也太邪惡了。

移花接木、金蟬脫殼,冰溜子這個又幹又瘦的少年,長著一顆成年人也長不出來的大腦。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後,就聽客棧的夥計們在說著,昨晚縣衙的金印被偷了,抓住了一個賊。走到大街上,聽到大街上的人都在說著這件事。

金印被盜,滿城風雨。

我和冰溜子在一家攤點吃飯,喝著油茶,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雜遝的馬蹄聲,我轉過身一看,大吃一驚,趕緊回過頭來,麵對著油茶攤子。

身後,一群騎馬的人和一炷香奔馳而去,駛出了城門,一炷香的臉上帶著血痕。我知道他們是趕往省城去的,想在省城的路途中追上我們。

我們回到客棧後,我說收拾行李,趕快離開。冰溜子說,現在城外每條道路上都有追趕我們的人,現在出去,剛好碰在槍口上,不如在客棧裏住兩天再走。

我說:“距離縣衙這麽近,隨便跨進這家客棧,就能找到我們。”

冰溜子說:“這才是最安全的,因為他們誰也想不到,我們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

我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兩天,兩天過後的夜晚,我們踏著鄉間的小路,去往周家口。

我們懷中揣著金印,但是我們不知道該賣給誰。省城和通往省城的道路上,肯定會有尋找我們的人。我們走大路,隻能是自投羅網,那就幹脆走小路,去往周家口找山羊老頭。

山羊老頭不但賣假古董,而且還收真古董,何況我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隻有金印一出手,我們馬上遠走高飛,再也不來寶興縣了。

冰溜子說:“山羊老頭在不在世上,還是一個問題。”

我問:“怎麽了?”

冰溜子說:“我們先去看看吧,興許他還活著。”

天亮後,我們來到了周家口,找到了山羊老頭家,然而山羊老頭神誌不清,他不但不認識我們,連我們拿出金印,他也無動於衷。

山羊老頭家中還有一個年輕女人,看起來既年輕又漂亮。那個女人對我們的來訪很不歡迎,她總在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著我們。

我們隻好離開了周家口。

我問:“那個女人是誰?山羊老頭怎麽突然變成了這樣?”

冰溜子說:“是棺材鋪安排的。”

我問:“棺材鋪安排的什麽?”

冰溜子說:“你還記得上次縣城來了兩個胖瘦老頭嗎?山羊老頭搶走了棺材鋪的生意。”

我還是聽不懂,繼續追問:“山羊老頭和棺材鋪有什麽關係?”

冰溜子說:“兩個胖瘦老頭本來已經說好了,要買走粗布老頭兩千二百塊大洋的假古董,可是這個山羊老頭從中作梗,讓胖瘦老頭不但買走了自己的假古董,而且還壞了棺材鋪的名聲。做舊業這一行中,誰的屁股下麵都是屎,誰也別說自己幹淨,山羊老頭搶走了人家棺材鋪的一大筆生意,犯了生意場上的大忌,所以棺材鋪就給山羊老頭設了套。”

我問:“設了什麽套?”

冰溜子說:“有一天,山羊老頭從縣城回周家口的時候,棺材鋪把事先安排好的一個人,放在路口等山羊老頭。幾句話說過了,山羊老頭就和這個人在路邊草叢裏幹了那種事。山羊老頭是一個人,就把她領到自己家中,蓋著一床被子。他不知道這個人是棺材鋪找來專門害他的,雙方說好,山羊老頭死後,他的家產一人一半。所以,她就每天在山羊老頭的碗裏放一點點砒霜,讓他死不了,又活不長,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看用不了一兩個月,山羊老頭就要死了。”

我感到很驚異,就問:“你怎麽知道這些事情?”

冰溜子說:“我是棺材鋪的人。”

我震驚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我問:“你怎麽會是棺材鋪的人?棺材鋪不是字畫店的仇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