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生存有技巧

黃昏來臨的時候,一隻隻蟬蛹緩慢而頑強地從樹下幽深的洞穴裏爬出來,他們在洞穴裏生活了兩三年,兩三年的等待,就是為了這一刻化蛹為蝶,不過它不是蝶,它是蟬。

蟬蛹爬到了樹根,然後沿著樹幹攀援而上,等到距離地麵有了兩三尺距離的時候,它停了下來,它的背後有了一道縱向的裂縫,它要從道裂縫裏爬出來。

爬出來後的蟬蛹,它不再叫蟬蛹,而叫蟬,或者叫知了。

小時候在鄉下,我們對知了的特性都非常熟悉。

隻要看到地上有指頭粗的洞穴,我就在樹幹根部尋找,總能找到緩慢爬動的蟬蛹。蟬蛹比知了更美味,在這個暮靄漸起的黃昏,蟬蛹成了我的晚餐。

然而,夜晚也給我帶來了恐懼。我看到一條銀河從頭頂上橫穿而過,無數的星星閃閃爍爍,似乎一伸手就能夠摘下來一顆。遠處響起了不知名的野獸的嗥叫,讓我心頭一陣陣發緊。

後來,我找到一個距離地麵足有三四米的山洞,就鑽了進去。

山洞裏涼風習習。多年的鄉村生活經驗告訴我,如果山洞悶熱,那麽這道山洞隻有一個出口;如果山洞深處有風吹過來,那麽這道山洞就有兩個出口。

山洞這邊距離地麵三四米,估計一些大型猛獸爬不上來,然而山洞那邊會是什麽呢?會不會就是哪一種猛獸的巢穴?我突然感到恐懼,又離開了這裏。

天色越來越陰暗,我的心情愈來愈著急,後來,我看到山岩中有一個洞穴,再也不管會不會是兩個出口的洞穴了,就一頭鑽進去。

進去後,突然聽到有鳥叫聲傳來。有了鳥叫聲,我反而放心了,洞穴裏有鳥巢,那麽肯定就不會有野獸。

我搬起一堆石頭,在洞口壘起一道牆壁,防止會有野獸闖進來。

夜半時分,果然有野獸來了。

我先是聞到一股濃鬱的腥臭氣味,接著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擋在了洞口,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動物,也許是老虎,也許是黑熊,或者是野豬,那天晚上沒有月亮。

那隻野獸可能也聞到了我的氣味,他在洞口盤桓了很長時間,洞穴裏的鳥叫聲剛開始一片雜亂,後來就沒有了,也許它們和我一樣恐懼,不敢再發出響聲。

野獸在洞外盤桓不去,後來竟然嚐試用身體推開洞口的石頭,我突然感到極度恐懼。這個洞穴沒有另外一個出口,如果野獸推開了洞口的石頭,我就必死無疑。

我手中拿起了兩塊石頭,使勁地敲擊著,敲出了火花,發出了巨大的聲響,然後我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吼聲,掄圓胳膊,讓自己變得更巨大一些。

那隻野獸停止了拱動,它不再試圖想要進入山洞,也許是石頭相撞的聲音嚇住了它,也許是撞擊出的火花嚇住了它。後來,它慢騰騰地轉過身,對著洞口放了一個屁,然後離開了。它的屁極臭極臭,讓我差點暈過去。

後來我想,那可能是一個大猩猩。

那天晚上我一夜都沒有敢睡覺,等到黎明時分,才朦朧睡去。

天大亮的時候,我醒來了,聽到鳥鳴聲嘈雜不已,這才看到洞穴裏的那些鳥是布穀鳥。小時候在老家,這種布穀鳥很常見,它們的叫聲也因時間的不同而變化。麥子成熟了,它的鳴叫聲是“算黃算割,算黃算割……”家中的長工說,它在催促我們割麥子,哪裏成熟了,就趕緊割哪裏的,要不然一場大風,就會把成熟的麥粒吹落一地。小麥收割完後,就要播種穀子,這時候,它的叫聲又變成了“布穀布穀,布穀布穀……”家裏的長工說,它在催促我們播種穀子哩。

在我們老家,布穀鳥隻在夏季才會有,到了冬天就看不到了。長工說它去南方過冬去了。

長工還說,布穀鳥是個躲奸溜滑的東西,它把蛋產在別人的巢穴裏,讓別人替它孵化,自己在一旁觀看。它看著別人把小布穀孵出來了,它看著別人喂養它的幼兒,它還看到自己的幼兒越長越大,比喂養它的鳥還要大,但是,鳥類的頭腦就是反應不過來,不停地捕食,不停地喂養小布穀,最後餓死了自己的兒女,也累死了自己。直到這時候,一直躲在暗處觀察的布穀,才走出來接回了自己的幼仔。

我小時候聽長工講起這些故事,所以對這種鳥既愛又恨,愛的是它替農家提醒耕種,恨的是它奸詐狡猾,不勞而獲。布穀鳥站在巢穴裏,警惕地盯著我,張大嘴巴,發出了嚇人的叫聲。

我走出了洞穴,我才不會和你一般見識,在你的眼中,你的巢穴美妙無比,但在我的眼中,你的巢穴就是個瓦渣攤。

太陽出來後,我辨別了方向,本來應該繼續向東方走,可是山峰的走向讓我無法走向東方,我隻好沿著山穀向北方走。

走到正午的時候,我來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叢中,腹中饑餓,然而這裏沒有知了。我想,肯定是知了在互相傳播,說我喜歡吃它們,它們都躲在了高高的樹梢上。現在我該吃什麽?

人在極端饑餓的情勢下,什麽都能吃進去,所有能動的動物鳥類都能夠成為食物。這天我吃的是蠍子。

蠍子並不好找,但是我知道蠍子的生活習性。小時候在鄉下,我們那裏的人有逮蠍子和挖藥材的習慣,夏天逮蠍子,冬天挖藥材。夏天的蠍子活動頻繁,冬天的藥材根部粗壯。蠍子和藥材都能夠賣到藥鋪裏,換點零花錢。

我曾經和長工的兒子逮過很多蠍子,我爹王細鬼吝嗇到了極點,每個銅板都和他的筋骨相連,要他一個銅板,就等於抽取他的筋骨。我和長工的兒子一樣,零花錢也要靠逮蠍子換取。

蠍子喜歡陰涼的地方,而且喜歡藏身在土縫裏,聽說蠍子吃的是土,但我一直不相信,土怎麽能吃?我們抓蠍子的時候,專門尋找有土的地方,凡是有土縫的地方,一般都有蠍子,搬開一塊土,蠍子就蜷身在下麵睡覺,我們拿著一雙筷子,把蠍子夾起來,放在瓦罐裏,蠍子想爬呀爬不出來,被我們賣到了藥鋪裏。

藥鋪裏是把蠍子當成了藥引子。既然蠍子能夠做成藥引子,那麽就一定能吃。

在一處山窪裏,我翻開幾個土塊,看到了一窩蠍子,它們可能在午休,劈頭蓋腦的突然而至的陽光,也沒有打擾它們,它們趴在潮濕的地麵上,一動不動。

我抓起了那隻最大的蠍子,它可能是蠍子媽媽。

要抓蠍子吃,不能抓頭,也不能抓身子,一定要抓住他的尾巴。蠍子的毒刺在尾巴尖,隻有抓住尾巴,它才不會蟄到你。

剛吃蠍子的第一口,我非常恐懼,捏著它的尾巴,它的頭和腳一直在爬動,將它放在口中,你的嘴唇和牙齒挨著它,能夠感覺到它身上冰涼的體溫,和它拚盡全力的掙紮。我長聲嘶喊著,牙齒切割著它的身體,一口咬掉了它的頭,咀嚼幾下,就吞咽了下去。

蠍子隻剩下了半截身子,它的腳還在我的手指中顫動著,我把剩下的半截身體丟盡了嘴巴,突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疼痛,它的尾巴仍然還會扭動,一下子蟄到了我的嘴唇。

嘴唇上的刺疼激發了我的仇恨,我一個一個抓起蠍子娃子,先撕掉尾巴,再放入口中,它們在我的口中掙紮著爬動,我能感覺到它們的腳爬過我口裏的感覺,劃動著我的上顎和下顎。我張大嘴巴咀嚼著,它們在我的牙齒間嚓嚓作響,成為了我的食物。

然而,一窩蠍子遠遠不能滿足我的食欲。我繼續在灌木叢中尋找蠍子,然而再沒有找到。

蠍子蟄了我一下,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嚴重,它是在垂死的時候蟄了我一下,好在不要緊。

我找到了一隻壁虎和一隻蜘蛛。

壁虎也是藏在土塊下麵,它看到我翻開土塊,就急急忙忙逃跑,它四條又短又細的腳在草地上跑得飛快,我飛步過去,一腳踩扁了它。

蠍子看著很惡心,壁虎看著更惡心,它突出來的眼睛,醜陋的粗糙的皮膚,長長的與身體不能比例的尾巴,讓人看著就發怵。然而,我現在最需要的是食物,我才不管它好看不好看,隻要能吃就行。

壁虎被我踩扁了,它黑色的五髒六肺露了出來,我拿根樹棍,把五髒六肺清除幹淨,然後找到一眼泉水,清洗幹淨,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壁虎的身體很有彈性,很耐咀嚼,吃起來就像牛筋一樣。

吃蜘蛛比吃壁虎更讓人需要堅忍的意誌。

我本來不想吃蜘蛛,我小時候一直很害怕蜘蛛,它黑色的外形,毛茸茸的外表,爬動的腿腳,鼓起的眼睛,都讓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然而,在這片低矮的灌木叢中,找不到知了,也隻能找到一窩蠍子,就連壁虎也隻找到一隻,剩下的,就隻有這隻體型碩大的蜘蛛了。

蜘蛛在山洞口結網,結了一張碩大無朋的網。我本來沒有看到它,我隻是想去山洞裏歇一會兒,沒想到撞上了它的網,它歡天喜地地跑出來,沒想到成了我的食物。

這隻蜘蛛比那隻蠍子媽媽大得多,它比我握起的拳頭小不了多少,我擔心我在吃它的時候,會被它咬一口,就先把它摔死在石頭上,然後用木片劃開它的肚腹,把它身體裏那些黑色的汁液全部擠出,那可能就是毒液吧。

我拎著這隻巨大的蜘蛛,找到山泉,清洗幹淨,然後一口一口吃完它。蜘蛛的身體,沒有蠍子那麽幹脆,也沒有壁虎那麽冗長,放在嘴巴裏,有一種吃饃饃烤糊了的感覺。

我肚子不餓了。

別說什麽東西不能說,當你快餓死的時候,什麽東西都能吃。

穿過灌木叢,我來到了一片小樹林裏。樹林裏可吃的東西就多得多,空中的飛鳥,地上的走獸,即使再不濟,爬上樹去,掏鳥窩,膽子大了,就吃幼鳥;膽子小了,就吃鳥蛋。

還有野果。

森林為所有動物提供了棲息之地和食物來源,包括人類。

我走向一處茂密的草叢,草叢裏突然飛起了一隻顏色鮮豔的大鳥,它的叫聲很刺耳,像用瓷片劃著瓷片一樣。我本來想著它會飛走,沒想到它在我的頭頂盤旋不起。看到它這種樣子,我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