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睡在失主家

這隻大鳥叫大鴇。

我知道它為什麽不願意離開,因為它的窩裏有鳥蛋,或者有幼鳥。

小時候在老家,這種事情見得多了,最典型的是山雞,山雞的窩就在草地上,冬天的時候,我們一群小夥伴排成一行,向草地深處走去,如果山雞被驚飛,卻又不飛遠,肯定就能夠在它的窩裏找到幼鳥或者鳥蛋。

我本來不想走進草叢,現在我非去不可了,因為大鴇告訴我,它的窩裏還有蛋。

我走過來,果然在草叢中找到兩隻蛋。它的蛋比雞蛋大得多,就像皮球一樣。

我心花怒放。

大鴇氣急敗壞,向我發起攻擊,我順手撿起一塊石頭,向它扔去。石頭打中了它的翅膀,它騰空而起,戀戀不舍地飛走了。

我想,你的蛋能夠落在老衲的肚子裏,也是前世修成的福分了。

那兩個蛋太大了,該怎麽拿啊。我想了一個辦法,把褲子脫下來,褲腳打上結,褲管裏一邊放一個,我把褲子搭在肩膀上,興衝衝地向前走,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是凱旋過來的將軍。

這兩個蛋可以夠我明天吃一天,甚至都能夠我吃兩天。再過兩天,我肯定就走出了這道道山嶺,走到了有人的地方。隻要有人,我就能夠生活。

我正在興匆匆地向前走,突然看到前麵形勢不好,一隻巨大的黑色野豬,兩條長長的牙齒呲出嘴外的野豬,帶著兩隻小豬崽在覓食。我站在山坡上,它們站在山坡下。我和它們相距隻有幾十米。

我寄希望於野豬不會發現我,我蹲下身體,想把自己藏起來,然而已經晚了。那頭巨大的野豬鬃毛豎起來,嗷嗷叫著向我衝過來,它長長的嘴巴,碰在一棵碗口粗的數木上,樹木應聲而斷。兩隻小豬崽跟在後麵,尖聲嘶叫,好像在給大豬助威。

我魂飛魄散,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我掉頭就跑,裝在褲管裏的兩個蛋掉落地上,我顧不得撿拾,回頭想著樹林裏狂奔。一棵棵大樹向我的身後倒去,耳邊風聲呼呼作響,我想我跑得很快,肯定甩掉了野豬,一回頭,野豬就在我身後十多米遠的地方。它像一輛失控的馬車一樣瘋狂。

我呀呀叫著,看到前麵有一棵倒塌的樹木,我踩著樹幹跑上去,野豬不會爬上樹幹,它減緩了速度。我踩著樹幹跑了一段距離,爬上了緊挨著的一棵大樹。坐在高高的樹杈上,我終於能夠喘口氣了。

野豬不甘心,用它龐大的身體撞擊著樹幹,撞擊得砰砰作響。後來,野豬又用牙齒咬著樹根,我恐懼萬分,如果這棵樹被野豬咬斷了,我掉下去必死無疑,即使沒有摔死,也會被野豬咬死。

野豬咬了一半,突然住口了。它抬起頭,大大的扇子一樣的耳朵轉動著,向來路跑去。我坐在樹杈上,看到一隻什麽動物,叼起一隻小豬崽飛一般地鑽進了樹叢中,小豬崽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大喜過望,逃過一劫。那隻救了我的動物是什麽?也許是鬣狗,也許是山貓。

其實我應該感謝那隻野豬,如果不是這隻野豬,我不知道還要在大別山徘徊多久,最後把自己走成野人。

前方有野豬,我不敢再向前走了,我改變方向,沿著山坡爬上山頂。我知道每個凶猛的動物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如果你進入了它的範圍,它就會攻擊你。我改變線路,遠離它,它就不會攻擊了。

當天黃昏的時候,光著屁股的我爬上了那座山峰。站在山巔上,我向下望去,突然淚流滿麵。

山下就是一座鎮子,燈火輝煌,就像天上繁星點點一樣。

我終於誤打誤撞,走出了大別山。

我走到那座鎮子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鄉下人睡覺很早,整個鎮子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沉寂中。

有一戶人家的窗外晾曬著衣服,門上掛著鐵鎖,我先從木椽上抽了一條褲子下來,褲腳有點長,就挽起來,褲腰有點大,折起來別在腰間,現在,我再也不用擔心會有人看到我光屁股了。

我在那戶人家的牆後等候了好久,一直沒有看到有人走過來,估計這戶人家今晚不會回來了,我走過去,抬起門扇,把兩扇門一起打開。那時候的人家都是對開的木門,門上有門樞,門下有凹槽,隻要把門扇抬離凹槽,就能夠打開房門了。

我把門扇有抬回到門下的凹槽裏,伸展四肢,舒舒服服地躺在**。下午吃了蠍子、壁虎和蜘蛛,我想我可能會嘔吐,但是沒有,那些食物都被我吸收消化了,隻是渾身燥熱,我起身,摸索到水缸邊,喝了一瓢水,但還是這樣。

後來我才知道,蠍子、壁虎、蜘蛛都可以入藥,也可以食用。它們都屬於有毒的爬行動物,可預防和治療風濕和關節疼痛等疾病。

那天晚上,我實在太困了,我想著在這家人的炕上睡一會兒,趕在天亮起身,我沒想到一下子睡到了大天亮。

這家主人回來了。

我聽到門鎖開啟的聲音時,突然被驚醒,我睜開眼睛,看到一男一女走進了房間,我驚慌四顧,就像一隻被堵在牆角的老鼠。

那個女人發出了一聲尖叫,那個男人操起了門後的頂門杠。女人的叫聲引來了門外很多人,他們一齊湧進房門,問:“怎麽了?怎麽了?”

那個男人說:“進了一個小賊。”

我嚇壞了,擔心被他們痛打,趕緊告饒說:“我不是賊,我不是賊。”

那個男人說::“不是賊?怎麽會跑到我們房間裏?”

那個女人尖叫道:“啊呀,還穿著我褲子,呸,呸,呸。”

我低頭一看,果然穿的是一條方格紅色粗布褲子。我從小的時候就知道,女人的褲子是不能穿的。我羞得滿臉通紅,無地自容,然而我脫了這條紅色的褲子,再沒有穿的了。

男人的頂門杠舉起來,他喊道:“打死這個小**賊。”,這次他不喊我小賊了,而喊我小**賊,比那個小賊還難聽。

我撲通一聲跪倒了,哭著說:“我不是壞人,我不是壞人。”

那個男人的頂門杠放了下來。

圍觀的人中有一個老頭,他問:“你不是壞人,怎麽跑到人家房間了,還穿著人家老婆的褲子?”

我哭著說:“我沒有偷東西,我實在太困了,想要睡覺,就跑進來了。”

男人和女人的眼睛在自己家裏掃視了一圈,看到確實沒有丟東西,就不再說話。那個老頭又問:“你是要飯吃的吧?”

我趕緊點頭。

老頭說:“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要飯吃的。但是你這個要飯吃的膽子也太大了,睡人家的床,還穿人家的衣服,你咋連個褲子都沒有?”

我說:“褲子磨破了,沒有穿的,就摸了這條褲子,黑燈瞎火的,也沒有管誰的褲子。”我不敢說我在大別山中的奇遇,我擔心他們會繼續追問,到時候我無法圓謊,說出了和師父淩光祖詐騙的經曆。

老頭說:“也是個可憐的孩子。算了,別為難孩子了。”

本來想著會挨一通胖揍,沒想到老頭幾句話就將一場危機化解了。我對著老頭連磕三個響頭。

老頭說:“不要了,不要了。”

老頭孤身一人,它的三個兒子都死於戰爭中。那些年,打仗死個人就像吃碗飯放個屁一樣稀鬆平常,老頭沒有文化,他的兒子也沒有文化,他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莊戶人,然而,無休無止的戰爭卻把他們卷了進來。老頭的大兒子在穿黑衣服的軍隊裏打仗,二兒子在穿黃衣服的軍隊裏打仗,雙方打得不可開交,老頭兩個親密無間的兒子竟然在戰場上兵戎相見,最後,兩個兒子都死了。老頭的三兒子在走親戚的路上被抓了壯丁,替韓複榘打仗,剛一上戰場,就被飛過來的炮彈炸死了。

老頭孤身一人,老伴早就離開了人世,老頭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老頭讓我給他做兒子。

我不願意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我願意和老頭相依為命,置地蓋房,娶妻生子,過上大多數男人都在過的那種生活。

老頭家裏隻有一間房,這不要緊,比我棲息的破廟強多了;老頭家裏隻有羅卜鹹菜,這不要緊,比我吃的蠍子蜘蛛好吃多了;老頭家裏還要下地幹活,燒火做飯,這也不要緊,比我走繩索給小偷指路好多了,我起碼能夠得到良心上的安慰。

我想,我的一生可能就會這樣度過。我好好努力,掙很多錢,娶一個像妮子或者葉子那樣的老婆,天天守著她,不讓她幹活,我把家裏地裏的活全部包了,讓她每天坐在屋門口曬太陽嗑瓜子。

然而,十幾天後,災難再次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