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江湖總舵主
神行太保顯然對這座縣城極為熟悉,他帶著我們在這裏三轉兩轉,轉到了一個非常僻靜的小巷。穿過小巷,走到盡頭,看到一棵繁茂的梧桐樹。梧桐樹下有一扇門,單邊開,塗著紅色油漆,油漆已經斑駁。我們推開木門,看到院子裏有一張石桌,石桌邊有幾張石凳。每張石凳上都坐著人。有人枯瘦如柴,有人肥胖如鍾,有人身材五短,有人長手長腳,隻要搭眼一看,就能看出來這是一群江湖異人。
神行太保帶著我們經過石桌,並沒有停下來,而是沿著方磚鋪就的甬道,徑直走向最後的一間房屋。掀起門簾,推開房門,借助著從天窗射進的陽光,我看到房間後牆下正中間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花白長發長髯的老者,他正在呼呼地抽著水煙。老者似乎沉浸在水煙的快感中,聽到我們走進來,他臉眼皮也沒有抬一下。
二師叔、假瞎子、神行太保都躬身而立,我也趕緊躬身而立。
二師叔、假瞎子、神行太保齊聲喊道:“拜見總舵主。”我也趕緊跟著喊,隻可惜最後隻說了“主”一個字。
老者問:“都來了嗎?”
二師叔恭敬回答:“都來了。”
老者說:“這裏所有人隨你調配,還需要什麽就吱一聲。”
二師叔趕緊說:“謝總舵主。”
老者說:“出了大別山,到了江淮線,遇到難處,可以用總舵主的名號。”
二師叔感激涕零,跪下身道:“謝總舵主。”看到二師叔跪下去,我也趕緊跪下去。聽到二師叔說,我也趕緊說,還是隻趕上了最後一個“主”字。
我們走出那間小屋,神行太保沒有跟過來,假瞎子請我們在一家飯館吃飯,吃的是這一代最有名的羊肉燴餅。
假瞎子說:“所有網已經撒出去了,要不了兩天就會有消息,你們在縣城裏耐心等待。”
我心中想著那個氣度威嚴的白發老者,就問二師叔那是誰。
二師叔恭敬地說:“他是黃河以南,長江以北的總舵主,曾是皇宮禦用相術大師,也是老佛爺的座上客。清朝滅亡後,隱居大別山中,已有二十年。江湖上隻要提起總舵主的名號,就沒有人不買賬,也沒有辦不成的事。”
我心想,師父真厲害,連總舵主都出麵幫他。我是師父唯一的徒弟,以後在江湖上肯定也能夠揚名立萬。
第二天下午,假瞎子帶來了消息,他說各路出去哨探的人馬都回來了,神行太保那一路已經查知了那個女人的行蹤,目前,神行太保正在跟蹤,派同伴回來報信,方向為南。
假瞎子還說,神行太保每逢岔路口和轉角,必會留下標記,標記為一把刀。
二師叔一聽,異常振奮,他帶著我坐上馬車,沿著通往東南方向的道路疾駛而去。
馬車奔馳了半個時辰,太陽偏西,遇到了一個三岔路口,二師叔讓馬車停下來,車師傅拉上了閘,一聲吱吱的刺耳的聲音響過後,馬車停下來,馬的四蹄還在不安分地蹬踏著地麵。二師叔對我說:“下去看倒墊還是切墊有青子。”
二師叔說的是江湖黑話,不讓車師傅聽見。我們是向南方行走,遇到兩個岔路口,一邊向東,一邊向西。江湖黑話中,東邊稱倒墊,西邊稱切墊,刀子稱青子,暗器稱暗青子。二師叔的意思是說,讓我下車看是東邊路口有刀子的印記,還是西邊路口有刀子的印記。
我下車看了看,看到東邊路口的一棵高大的樹幹上,刻著一把長約四寸的刀子,刀子很精致,有彎彎的手柄,有鋒利的刀口。刀尖指向東方。
我爬上馬車,指了指東邊的方向,二師叔說:“往東走。”馬車又開始向東跑去。
臨近黃昏的時候,馬車來到了一座村莊,村中的狗看到突然來了一架馬車,立即追在後麵狂吠;幾個孩子看到馬車來了,也追在後麵。我們穿過村莊後,看到道路向走邊拐去。我跳下馬車,在村莊最邊一戶人家的磚牆上,又看到了神行太保留下的一把小刀。小刀照樣刻得非常精致。
村莊向前走不遠,就是一座鎮子。鎮子上道路狹窄,行人稀少,一群人站在街道中間,弓著腰看著地上的什麽。
這群人擋住了馬車的去路,我們不得不跳下馬車。
我們剛剛走到那群人的跟前,就有一個人我說:“厲害啊,你看這個少年,一忽兒功夫就贏了七八塊銀元。”
我向人群中間看去,看到一個青年盤腿坐在地上,地上扣著兩個瓷碗,青年把瓷碗拿起來,讓你看看左手的碗底有一個毛茸茸的紅色小球,右手的碗底是空的,然後,他雙手交錯,兩個瓷碗在手底換來換去,讓你猜哪個碗底有小球。
一個少年交給了坐在地上的青年一塊銀元,青年開始轉碗,停止後,少年指著說:“這個碗底有。”青年揭開碗底,果然發現下麵有毛茸茸的紅色小球,青年不得不把兩塊銀元給了少年。少年如此操作,很快就賺到了十幾塊銀元。
我看得心癢,就擠進去,那個少年立即束手,他對我說:“錢贏得差不多了,我要走了,你來吧。”
我興高采烈地蹲下身,眼看著青年把小球放在了左手的碗下麵,可是轉來轉去,我就被轉糊塗了,結果輸了一塊銀元。
我不相信自己看不準,就又給了一塊銀元。這次,小球還是在左邊的碗下麵,我緊緊地盯著這隻碗,不信他能轉到哪裏去。青年邊轉邊念著口訣:“玩你的眼尖,玩我的手快,輸贏轉念間,大洋僅一塊。”我明明看清了左邊的碗,然而碗底翻起,又沒有小球。
兩塊大洋都輸出去了,我有點著急。師父一月才給我兩塊大洋啊。我從口袋裏摸,又摸出一塊,想要送給坐在地上的青年。
突然,背後有人來了我一把,他說:“呆狗,快走。”
我們身邊一下子圍過來十幾個人,嬉皮笑臉地說:“別著急啊,先輸後贏,這是常理。”二師叔和我想擠出去,他們排成了密密的人牆,擠不出去。有人的手已經開始在我和二師叔的身上搜。
二師叔說:“都是扯老海的,這是作甚?”
那些人一驚,手臂從我們的身上放下來。
坐在地上的青年站起來,他問:“哪條道上的排琴?”
二師叔說:“作相的。”
那些人閃開了一條道,他們說:“咋不早說,走吧走吧。”那名青年還把贏我的兩塊銀元還給了我,他說:“這位兄弟剛出道兒吧。”
二師叔說:“還沒有走江湖呢,我帶著出來見見世麵。”
那名青年說:“你們有什麽難處,告訴兄弟一聲。”
二師叔謝過他們,拉著我上了馬車,馬車駛出小鎮。
剛才,二師叔對他們說都是走江湖的,這是幹什麽,不讓他們為難我們。他們問我們是哪條道上的兄弟。二師叔說我們是算命的。他們看到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就放我們走了。
坐在車上,我想著剛才的情景,是在想不明白,明明盯著左碗,明明左碗下放進了小球,為什麽在轉了一通後,就不見小球了。
我問二師叔,二師叔說:“這是燕尾子,你看著把小球放進去了,其實在碗扣上的那一刹那,你的視線被擋住,小球夾在他的指縫裏,所以,你無論翻起哪個碗,碗底都沒有小球。”
哦,原來是這樣。燕尾子也是江湖黑話,指的是行騙團夥。
我感到深深震撼,江湖上原來還有這麽多有趣而令人驚懼的事情,還有這麽一群形色各異的人。你如果不是江湖中人,你看到的隻是街道、房屋、男人、女人,你如果是江湖中人,你看到的就是另外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本來這夥燕尾子已經讓我驚異了,沒想到時間不長,我們又遭遇了一夥燕尾子。
因為追趕神行太保心切,二師叔讓我們繼續前行,聽說前方三十裏處,有一座縣城,我們決定在今晚就住宿在縣城。
快到午夜的時候,我們終於趕到了縣城,然而奇怪的是,這座縣城的城門沒有關閉,我們來到城牆邊,才發現城牆多處坍塌,有的地方還有水桶粗的窟窿,縣城裏一片暗淡,隻有幾處燈光,像鬼火一樣閃爍不定,而且還隨風飄來了若有若無的哭聲,聽起來和瘮人。我們仿佛走進了一座亂墳崗中,心中突生恐懼。
然而除過這裏,我們再無處安身。
二師叔說:“先進去再說。”
馬車轔轔地碾過青石板鋪就的大街,鈴鐺聲和車輪聲在這個靜靜的暗夜,聽起來異常嘹亮。黑暗中走出了兩個人,他們點燃手中的火把,問我們是幹什麽的。
二師叔跳下馬車,說我們是做生意的,因為趕夜路,而錯過了住宿。
那兩個人手持火把來到了馬車前,將我們三人上上下下照了一遍,然後才說:“縣城沒有客棧。”
二師叔覺得他們在說謊,就說:“隨便什麽樣的客棧都能,一間柴房也可以。”
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說:“兵荒馬亂的,誰會出門趕夜路,客棧沒有生意,關門了。”
另一個人說:“客棧老板都跑得沒影了,我們這裏前幾天剛剛打了一仗,老百姓嚇得躲到山上,城牆被攻破,城裏很多房屋都燒毀了。軍隊走了後,一部分人才下山回到城裏。”
二師叔問:“誰跟誰打呀?”
一個打火把的人說:“鬼才知道。穿綠的,穿藍的,穿黑的,穿黃的,說話的口音都不一樣,誰知道是誰跟誰在打。打來打去,遭殃的是老百姓。地裏的包穀眼看著熟了,沒人敢收,都爛在了地裏。”
二師叔說:“是的啊,打來打去,打啥意思嘛,就不會安安生生過日子?”
那兩個人看到我們是實誠人,就讓我們住在了靠近城門的一間房屋裏。說是靠近城門,其實已經沒有城門了,城門已經被炮彈轟為碎片,又被戰火燒成了灰燼。
師父隻有五天的時間,現在三天都過去了。
如果五天內,還找不到那個女人,大掌櫃的會不會殺了師父?
我想,會的。大掌櫃的都殺了三個算命的,再多殺一個,他也毫不在乎。師父在我們相術江湖上是成名人物,但是在土匪江湖上,應該沒有人聽說過他。
江湖和江湖不同,就像行業和行業不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