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江湖一家親

出了天王寨後,我找到一家車馬大店,花十塊銀元雇請了一輛馬車,拉著我向寺廟飛奔。坐在顛簸的車廂裏,我仔細回想淩光祖說過的每一句話,判斷黑骨頭想要問的是妻妾的事情,這一點不難,《英耀篇》中就有介紹,“八問七,喜者欲憑子貴,怨者實為七愁。七問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艱難七問八,非八有事定然子息艱難……”這段話是用江湖黑話寫的,大致意思是說,女人詢問,問的是丈夫和孩子的情況;男人詢問,問的是妻子和孩子的情況。男人麵色憤怒,則是詢問妻子無疑。

但是,淩光祖能夠準確說出那個女人離開天王寨的時辰和方向,這就太難了,他是怎麽說準的。

還有,淩光祖又是怎麽準確說出那個女人的體態、身高、膚色、性格、出生地,莫非他見過這個女人,我這樣一想,頭腦中突然電光火石般地一閃。啊呀,這個女人就在寺廟裏。

現在,一切順理成章了。天王寨深溝高壘,三麵懸崖,進出僅有一條向南的小道,所以,那個女人是向南逃走的。天王寨夜晚戒備森嚴,任何人都不能叫開寨門,這是土匪的規矩,嚴防有暗探和便衣混進去,所以,那個女人隻能白天出寨門。土匪一般都夜晚喝酒猜拳,弄到很晚,起床較晚,所以判斷那個女人隻能是趁著黑骨頭尚未睡醒,在早晨離開山寨,所以是晨時。那個女人說話是江淮口音,所以出生在江淮。

馬車載著我很快就回到了寺廟。我匆匆跑進寺廟,見到正在大店門前打瞌睡的矮胖子,我問:“那個女人呢?”

矮胖子說:“跑了,你們剛走就跑了,她跑了才好,免得和我們鬥氣頂牛。”

我問:“二師叔呢?”

他說:“在後堂睡覺。”

我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後堂,搖醒二師叔說:“大事不好了。”

二師叔曚曨中睜開眼睛,看著失魂落牌的我,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說:“師父這樣交代我,‘快快回寺廟,讓二師叔將那個女人送到荊門回香閣,不能讓她吐露一言。’師父讓我一個字也不能說錯了。”

二師叔翻身起床,他一下子醒來了。他問我:“你怎麽回來的?”

我說:“我雇了一輛馬車回來的。”

二師叔說:“趕快攔住馬車,別讓他返回去。我們雇用那輛馬車,多少錢都行。”

我急急忙忙跑出寺廟,看到車師傅已經吆轉馬車,準備回去了。我連忙叫住了他,說明了來意。

車師傅說:“我接你的活,沒有給老板說,肯定回去要被老板處罰的……你一天少說也要給我十五個銀元。”

二師父提著一個沉甸甸的袋子出來了,他對車老板說:“一天給你三十個銀元,趕快向南走。”二師父把袋子放在車廂裏,袋子與木板相撞,發出一連串的清脆之聲。那裏麵是金條和銀元。

車師傅趕著馬車一路飛奔,我們走到第一個古鎮的時候,馬車停下了,前方有岔口路。二師父跳下馬車,他這裏看看,那裏聞聞,還爬在地上,似乎在傾聽,又似乎在查看,警覺得像一條獵犬一樣。然後,他爬起來,讓車老板趕著馬車駛向右邊那條道路,繼續前行。

我們在黃昏時分,趕到了第二個古鎮。二師父跳下馬車,這次他沒有再查看,而是徑直走向了街邊一個算卦攤。我跳下馬車跟著他。

算卦的是一個瞎子,戴著墨色石頭眼鏡,兩隻手掌像雞爪子一樣又瘦又長。我們走到他跟前的時候,他側耳傾聽,歪著頭顱,那種神態和動作真像一個瞎子。

二師叔畢恭畢敬地問:“誰點您出來當相的?”

瞎子的耳朵動了一下,他答道:“師爸。”

二師叔又問道:“您的師爸貴姓?”

瞎子答道:“姓方。”

二師叔繼續問:“請問您的身份?”

瞎子答道:“進士。請問您的身份?”

他答道:“榜眼。”

瞎子霍地站起來,他拉著二師叔的衣袖,說道:“二師兄駕到,有失遠迎,請問有何吩咐?”

二師叔說:“請上馬車。”

馬車拉著我們繼續南行,天色越來越暗,月亮升了上來,瞎子取出了臉上的眼鏡,我看到他的眼睛在月色下光彩奪目。

假瞎子用探尋的眼光望著二師叔,二師叔說:“大掌櫃押住了狀元哥,要讓找到一個玩嫖客片子的。”(土匪頭子押住了大師兄,要讓找到一個人。)

假瞎子問:“玩嫖客片子的咋樣?”(長什麽樣?)

二師叔說:“真是嘬啃,盤兒亮,掛灑火。”(非常漂亮,容貌好,穿得闊。)

假瞎子問:“我有把點,找到咋樣?”(我有會偵察的人,找到了怎麽處理?)

二師叔說:“挑去庫果窯兒。”(賣到那。)

假瞎子:“幾頂?”(期限是幾天?)

二師叔說:“則頂。”(四天。)

他們說的全是江湖黑話,車師傅聽不懂,我能夠聽懂。我終於搞明白了,淩光祖多說的那個荊門回香閣,原來是這樣。

二師父把那個裝滿了黃貨白貨的袋子,推給了假瞎子,假瞎子沒有推辭,坐在了自己身下。

假瞎子盡管拿走了巨額酬勞,但是我知道要在有限的四天時間裏找到那個女人,實在太難了。大別山崇山峻嶺,隨便在哪個地方窩著,就夠找一年半載的。

午夜時分,我們來到了一座縣城附近。縣城的城門早就關閉了,我們無法進去,就來到縣城郊外的一座古堡裏。

這座古堡和縣城遙相呼應,相距幾百米。古堡周圍是層層矮牆,每道矮牆都互不相連。古堡的側麵,還有台階可以通往頂部,頂部呈方形,周邊約有四五十米。古堡的上方,也像城牆一樣建有垛口和敵樓。垛口是用來阻擋自己,向攻城之敵射箭的設置;敵樓是用來瞭望敵情,居高臨下阻擊攻城之敵的設置。這座古堡顯然荒廢已久,頂層有一層經年累月的厚厚的塵土,雙腳踩上去,就噗噗濺起塵灰。

很多年以前,有一支軍隊想要攻打這座縣城,久攻不克,就建立古堡,在此屯兵。後來,縣城的守軍來了援兵,反守為攻,攻打縣城的軍隊隻好節節退守,在古堡上與援軍對峙。後麵的結局是什麽?我不知道了。

這天晚上,多虧了有這座古堡,否則我們都沒有棲身之所。

車師傅解下兩匹馬,拉著它們去了野外吃草,我們三個走進了古堡裏。古堡下方中空,被挖出了很多個窯洞一樣的地堡。我們走進地堡中,看到牆壁上有煙熏火燎的痕跡,想來當年這座古堡非常熱鬧,進攻的軍隊在這裏做飯、住宿、聊天、製定計策,而現在,他們都化作了一粒粒塵土,飄散在我們不為所知的角落裏。

這個季節的夜晚還不算很冷,所以我們沒有點燃篝火。沒有了車師傅,假瞎子和二師叔說話不再用江湖黑話,他們聊著相術江湖上的一些古老軼事,我望著一輪銀盆一樣的月亮升上了半空,想著葉子現在有沒有睡覺,她會不會知道我坐在一座遙遠陌生的古堡裏。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

黎明時分,我醒來了,看到古堡裏隻有二師叔和車師傅,不見了假瞎子。二師叔和車師傅也睡著了,他們伸直雙腳,上半身靠在洞壁上。我悄悄棲身,走出地堡。地堡外的兩匹馬正在耳鬢廝磨,看到我突然嚇了一跳,等到覺得我是熟人後,它們繼續表達它們的親熱。

我站在地堡外,向兩邊望去,看到兩邊的山峰漸漸趨於平緩,更遙遠的南邊,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大別山的山口了。

太陽剛剛在東邊山頂上露了半個臉的時候,假瞎子回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這個人身材低矮,小手短腿,瘦臉窄肩,但是腳掌特別寬大,一雙眼睛也像兩隻老鼠仔一樣左顧右盼,顯得非常靈活。

假瞎子向二師叔說:“這是把點,江湖人稱神行太保。”把點是江湖黑話,就是會偵察跑得快的人,和梁山上的神行太保一樣。其實梁山就是一個黑社會,宋江想把他們漂白,最後把他們都漂到了太平洋裏。

神行太保先和二師叔握手,後與我握手,我一握,感覺到他的手掌上全是骨頭,我握著他的手,就像握著雞爪子。

二師叔多給了車師傅銀元,讓他在古堡等我們。我們一起走向縣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