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土匪找上門
山外打得熱火朝天,在大別山之北那片名叫中原的土地上,穿著各種服裝的軍隊打來打去,炮聲隆隆,他們的屍體一層又一層倒下去,變成肥料,滋潤著腳下的土地;他們的鮮血遍地流淌,澆灌著肥沃的土地。那些年裏,那一片土地上的野草,特別茂盛。
成千上萬的軍人倒下去了,沒有人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生如牛馬,死如螻蟻。
大別山外是軍隊在打仗,大別山裏是土匪在橫行。很多百姓在懸崖峭壁上挖掘山洞,山洞裏儲藏著糧食和水,甚至還有紡花車和織布機。遠遠望見土匪來了,百姓們爬上梯子,逃進懸崖半空中的山洞,然後將梯子抽走,突然在村中搶不到財物,又無法攀援懸崖上的山洞,隻好離去。
大別山中,最大的一股土匪有幾百人,他們嘯聚在一個名叫天王寨的山頭上。土匪頭子叫黑骨頭。
天王寨和我們相隔幾百裏,他們是土匪,我們是和尚,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然而,誰也想不到,他們會來找我們。
那一天中午,有一群騎馬的人出現在了山穀口。他們身上背著長槍,一路打著呼哨,唱著歌,歌聲和哨聲驚飛了一群群鳥雀。那些衝天而起驚慌萬狀的鳥雀,就像報警器一樣,讓道路兩邊的村莊所有人競相奔跑,逃向半山腰中的岩洞。
然而,這股騎馬的人並沒有在任何一個岩洞下停留,他們像一艘快艇一樣,犁開兩岸的群山,向著香湧寺奔來。
那天香湧寺裏還有很多香客,他們聽到橐橐的馬蹄聲,聽著隨風飄來的粗糲的歌聲,四散奔逃,有的藏在了山洞裏,有的藏在了荊刺後,有的爬到了樹梢上,剛才還在喧囂的寺廟,突然一下子變得平靜。
在大山深處,見一個騎馬的人並不難,難的是見一群騎馬的人,更難的是見一群既騎馬又拿槍的人。一群既騎馬又拿槍的人是什麽人?不是軍隊就是土匪。槍杆子裏麵出政權,無論是軍隊還是土匪,老百姓都會退避三舍。軍隊抓壯丁,土匪搶東西。
我看到那個女人也很驚慌,她像一隻鷹爪下的母雞一樣,剛剛跑出寺廟,又轉身跑回來,她滿臉都是恐懼,看著我叮嚀說:“別說我在這裏。”她跑上大殿的台階,和剛剛走出的淩光祖碰了一個滿懷,她拉著淩光祖的衣袖說:“師父師父,千萬別說我在這裏。”然後,她就跑到了後堂裏。
土匪來了,這個女人為什麽驚慌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麽要叮嚀說別告訴她在這裏,難道她認識這群騎馬的人?她和這群騎馬的人有什麽關係?
我想著這個女人的種種怪異舉動,想著她那些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和首飾珠寶,突然明白,這個女人一定是偷了這群騎馬人的東西,人家追來了。
那群騎馬的人來到了廟門前,一齊跳下馬背,走進寺廟。一個身材高大的人,穿著對襟汗衫的人走過來,向著淩光祖抱拳而立,朗聲說道:“請問哪位是方丈師父?”
淩光祖摸不透對方的來意,他還是抱拳還禮,說道:“貧僧便是。”
對襟汗衫說:“請方丈師父隨我走一趟,大當家的有請。”
淩光祖說:“請問你們是……?”
對襟汗衫說:“我們是天王寨的綠林好漢,想必方丈師父聽過?”
淩光祖說:“如雷貫耳,你們一向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貧僧實在欽佩不已。隻是,我們一向沒有來往,您大駕光臨,不知為了何事?”
對襟汗衫說:“這是大當家的家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一聽說是土匪頭子的家事,淩光祖放下心來,他對我說:“綠林好漢們邀請,這是天大的麵子,快點整理行裝,把《阿含經》、《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妙法蓮華經》、《阿彌陀經》、《維摩經》、《楞嚴經》、《華嚴經》、《大乘起信經》、《大乘五蘊經》、《六祖壇經》都裝上,我要和好漢們討論佛法。”
這些經書可能是尚明法師贈送的,但是自從這些經書被矮胖子用擔子挑到香湧寺後,就再也沒有被淩光祖翻閱過。我不明白淩光祖為什麽要帶上這些佛經,而且還要一本一本地說出這一大堆佛教經典的名字,對襟汗衫不是都說了嘛,這次去是關於土匪頭子的家事。後來我終於想通了,淩光祖這樣做,無非是想告訴這些土匪:我是佛教高僧,你看我知道多少佛教著作的名字,你看我有多少佛教經典著作。
二師叔那天沒有在寺廟中,二師叔經常不在寺廟,有時候夜晚不回來,有時候夜晚回來,我不知道他都做些什麽事情。
淩光祖向站在花壇邊修剪花枝的矮胖子叮嚀了一些注意事項,矮胖子還要饒舌,淩光祖很不客氣地打斷了他,說:“寺廟這幾天關門,誰也不要讓進來。”
矮胖子心情緊張,他顫抖著手指,指著淩光祖的方向說:“你你你……”他說了好多個“你”,還沒有停下來。
坐在石凳上的土匪們,全都站起來了,他們一齊問:“我怎麽了?”
矮胖子終於說出來了:“你帶上呆狗。”
淩光祖說:“我會帶上呆狗,呆狗是我的書童。”
土匪們看到矮胖子不是給自己說話,又全都坐下來了。
我們走出香湧寺,走上了通往天王寨的山路,我坐在土匪的馬背上,心想:為什麽土匪頭子要邀請我們過去?
天王寨是一個地勢非常險峻的地方,通往天王寨的道路隻有一條,而且這條道路蜿蜒曲折,像條長蛇一樣躺在兩山的夾縫中,有時候,還需要從山洞裏穿過去。天王寨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夥土匪真會選地方。
天王寨一麵是通往外界的羊腸小徑,一條是陡峭如削的懸崖。站在懸崖上,都能看到老鷹在半山腰盤旋,丟一塊石頭下去,連落地的聲音都聽不到。
我和淩光祖越向上走,越怦怦心跳,這麽險要的地方,即使一直狐狸也逃不出去,何況我們兩個大活人。
天王寨寨主叫黑骨頭,這是一個在大別山很響的名字。
黑骨頭坐在天王寨的大殿上,他光頭赤膊,膚色黝黑,身上肌肉虯張,臉上有一條刀疤,從眉心斜伸到了右臉頰。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當土匪的料。因為這樣的人放在山下,連媳婦都找不到,誰願意把女人嫁給一個破相的人。
天王寨的大殿設在一座幽深的山洞裏,沿著山洞向前行走十餘丈,眼前豁然開朗,頭頂上有一個圓形的缺口,陽光從這裏瀑布一般流下來,讓山洞深處的每一處都清晰明亮。放在今天來說,這種地形就叫天坑。
天王寨地址選得好,天王寨大殿也選得好。
淩光祖一見到黑骨頭,就雙手合十,鞠躬問候,他的口中念念有詞,我站在他的身邊,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好像是經文,又好像顛來倒去隻有那麽幾句話。
我把行囊放在腳前,淩光祖讓我取出所有經書,在地上擺了一排,他低眉順目,對黑骨頭說:“《阿含經》講的是善惡輪回,《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講的是超度涅槃,《妙法蓮華經》講的是空淨濟世,《阿彌陀經》講的是西方淨土,《維摩經》講的是佛法無邊,《楞嚴經》講的是修禪境界,《華嚴經》講的是因果緣起,《大乘起信經》講的是四信五行,《大乘五蘊經》講的是瑜伽修行,《六祖壇經》講的是自修自律。不知道施主邀請貧僧上山,想要聽哪一部經書?”
黑骨頭惱怒地說:“我哪一部經書都聽不進去,我隻想讓你聽我說。”
淩光祖說:“施主請講。”
黑骨頭說:“我叫你來,不是讓你講狗屁佛法,是想讓你替我算一卦。”
黑骨頭盯著淩光祖,淩光祖頭顱微垂,麵如木雕,他問道:“施主所算,是否與一個女人有關?”
黑骨頭吃了一驚,他答道:“是的,是與一個女人有關。但你知道這個女人是我什麽人?”
淩光祖依然麵容沉靜地說:“妻妾。”
黑骨頭更為吃驚,他說:“不錯,這個女人是我的壓寨夫人,和我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是,前段時間她逃走了,我派出多路人馬,也找不到她的行蹤。有人推薦說,相術大師會算出她藏在哪裏,我先後請來三位相術大師,都算錯了,我將他們殺死,埋在了後山。如果你算錯了,我找不到她,你就是第四個埋在後山的人。”
我聽了後,感覺異常恐怖,低下頭去,不敢再看黑骨頭那張麵目猙獰的臉。
淩光祖說:“貧僧雖學識粗淺,也願量力而為。”
黑骨頭說:“給你三天期限,找不到我的女人,就看了你埋在後山。”
淩光祖低頭沉默,口中念著阿彌陀佛,宛若進入忘我境界,過了一會兒,他說:“貧僧剛才問過了觀世音,此事要有結果,非五天不可,少了一天也不行。”
黑骨頭說:“隻給三天。”
淩光祖說:“此人離開山寨的時間是晨時,所走方向是正南。”
黑骨頭驚愕不已,他說:“是的。”
淩光祖依然不看黑骨頭,依然不緊不慢地說:“此人身高中等,膚色白皙,珠光寶氣,性格聰穎。”
黑骨頭臉上唰地變了顏色,他說::“是的,是的。”
淩光祖麵容依舊平靜如水,他說:“此人出生江淮,五年前與施主相遇,締結姻緣。”
黑骨頭霍地站起來,他沉吟一會,說道:“就依大師,給大師五天時間。”
淩光祖說:“五日內,貧僧要淨身齋戒,閉關冥想,請給貧僧提供房屋一間,不能有任何人打擾。五日後,貧僧方能告知此人所在。”
黑骨頭說:“也依你。”
淩光祖又指著我說:“五日內,連這位小書童也不能打擾,貧僧行走匆忙,未安排妥當寺廟諸事,請這位小書童回寺廟料理諸事。”
黑骨頭說:“還依你。”
淩光祖和我走出大殿,走向百米遠的一座小山洞,那是黑骨頭給淩光祖提供的閉關冥想的地方。我把行囊在小山洞裏放好,淩光祖看看周圍沒人,悄聲告訴我:“快快回寺廟,讓二師叔將那個女人送到荊門回香閣,不能讓她說出她這些天的經曆。”
我點點頭,但我還沒有想明白淩光祖所說的那個女人是誰。
淩光祖說:“你拿我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我說:“快快回寺廟,讓二師叔將那個女人送到荊門回香閣,不能讓她吐露一言。”
淩光祖說:“越快越好,現在就出發。”
我沿著羊腸小道下了天王寨,每到一處關口,都要被土匪盤問。我想不到,這樣戒備森嚴的堡壘,那個女人怎麽會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