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清音5(譚以牧作品)

翌日,陳瑛離家,人已經出了前院大門,忽然又站定在離陳牧不遠的地方。她在那兒劈柴,狠心地不抬眸瞧他。

陳瑛忍不住往回走了兩步,腳踩在門檻處:“姐,你就不叮囑我在驅妖門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你學會了辟穀,還吃什麽飯?學會了吐納之法,睡不睡覺也不重要了。”

“啪”的一聲,陳牧劈斷柴火,聲音不鹹不淡。

陳瑛抿了下唇,眸色越發暗淡。

爹娘倒是纏著陳瑛,希望陳瑛能停留片刻,陳瑛卻不予理睬,轉身便走。

陳牧忽然起身,追著道:“既然有機會學習上乘術法,千萬別偷懶耍滑。”

不知為何,他擁有的,她格外關心。

陳瑛終於頓住腳步,嘴角綻開,唇紅齒白:“那我真走了,姐,以後我不常回來了。”

陳牧撇撇嘴:“混不出個人樣,回來做什麽?若混差了,別跟外人說你是我弟弟,我可沒工夫再去撈你。”

爹娘即刻數落陳牧嘴毒,陳瑛卻笑著說沒事。

他的身影淡在日色裏,陳牧目送著,半晌,又沉默地回去劈柴。

她的弟弟果然長大了,從前肯定要為此和她理論一番。她如果心氣兒沒那麽高,就該覥臉求他帶她到驅妖門看看,他那麽通情達理,應該會答應她吧?

陳牧想著,突然後悔起來。

也不知道他下次回家是什麽時候,如果他真的不回來,她該怎麽找他?

日色正好,大夢藥鋪內藥香彌漫。

隔著一層綴著五彩貝殼的簾子,玉瑤和商略在接待客人。

那日在集市上,玉瑤曾被陸家馬車濺了一身汙水,就是因為陸氏二爺陸翡急著從獵場回來見貴客。

陸翡和兄長陸域不同,並無修煉術法的天賦,但他長袖善舞,是維係整個宗門運轉的大總管。如此陸翡才有資格見從主城無庸來的貴客,玉瑤和商略接待的,是這位貴客負責瑣碎事務的屬下。人是商略引薦的,談的是大夢藥鋪庫存藥材的生意。

理論上,貴客的屬下即便負責的事務再瑣碎,也不會考慮采買一個位於小村子邊角地帶的藥鋪的藥材,但他偏偏就來了,而且對商略的態度頗為客氣。

玉瑤對此沒有興致。

她本想讓小傷去集市上采買食材,留客人吃中午飯,沒想到的是,平時準點在後院劈柴的小傷今天玩起了失蹤。

若能把庫存清了,大夢藥鋪能賺一筆,可是以玉瑤的性子,她也不會良心發現,給小傷工錢。

小傷躲在後院的柴房,沉默地坐著。

他知道那個人從主城無庸城而來,因此更加不敢出去。他以為這裏人跡罕至,不會接觸到什麽大人物,但他明顯小看了這家藥鋪的夥計,他們的身份,並不像打眼一瞥那樣簡單。

陳牧就是在這時候敲的門,白沐蹦蹦跳跳地過去給她開了,熱情地問:“大小姐在會客呢,陳牧,你到我房間裏嗎?”

說話間她發現,陳牧的臉色極差。

玉瑤曾經叮囑,若陳牧私底下來,他們必須好生接待,白沐這才笑臉相迎、盛情相邀。

陳牧咬了咬蒼白的唇,點頭應好。

白沐讓黑芒燒了一壺茶,親昵地讓陳牧坐下,喝了暖暖身,還對她噓寒問暖:“你平時可精神了,今天怎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巴了?”

黑芒神色平淡:“也許,是因為陳老爹給她許了親事。”

“不是。”陳牧正要喝茶,聞言立刻反駁。

爹娘的確在給她物色親家,但陳牧如今煩惱的,不止於此。

她有了更為煩惱的事。

她最終沒有受住**,趁著趕集的工夫,到無庸城找陳瑛。但陳瑛並不在驅妖門,據說他被二爺陸翡接到私人府邸了。

“二爺不能修仙,可人闊綽,跟著他是好事。”有人笑著對陳牧道,“驅妖門每年收那麽多弟子,誰不想出人頭地?從村裏來的,資質總歸差些,走旁門左道也是個發達的路子嘛!”

其實那人並沒說得這麽直白,但陳牧知道,他就是這個意思。

她也才知道,驅妖門內亦有派係之爭,新弟子想學上乘術法,不僅論天賦與資曆,也論家世、與師父師兄們的親疏遠近。

她以為陳瑛在認真修煉,沒想到他圖謀的是巴結陸翡賺錢。

陳牧氣得跑到陸府找人,還沒有走近,就看到陳瑛和幾個驅妖門弟子在一處說笑。

陸翡也在其中。

陸翡生得高挑俊秀,舉手投足,盡顯貴公子派頭。

他們人模狗樣地聚在一起,並不研習驅妖術法,而是和陸翡一道享用什麽仙丹。

“此枚逍遙丹是我托人偷偷從九原那兒弄來的,可以讓人如登極樂,數量不多,你們一人一枚,莫要多服。”

陳瑛率先吞下肚,諂媚地道:“二爺還有這好東西,吃了我的靈氣豈不飛漲?我先吞了,你們隨意。”

其他人見他先吃,忙跟著吞下。

和陳瑛的追捧不同,他們或多或少麵露猶豫之色,抑或是不得已。

陸翡在驅妖門名聲臭,連陸昶都經常訓斥他,就算沒有靈根,也不能自甘墮落,整天想歪點子。他偏不,總不知從哪裏弄來些靈藥,囫圇塞進肚子。自己一個人吃不算,還要強迫別人吃。

這逍遙丹聽來也不似修仙之物,果然,陳瑛才吃沒多久,便頭暈目眩,足如踩雲。

陸翡吃得早,也和他一起五迷三道的,跌跌撞撞不知跑向哪裏。

陳瑛扶著磚牆,隱約看到了陳牧的臉。他忍不住朝她走來,溫柔地喚了聲:“姐姐。”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多荒唐,眼底迷離睫凝水霧,容顏皎豔唇如沃丹,完全沒有修仙之人的出塵淡泊,反倒類妖。

陳瑛以為自己是吃了丹藥,才產生幻覺,心中格外歡喜,道:“姐姐,好久不見,我很想你。”

“啪!”他冷不防被陳牧扇了一巴掌。

“陳瑛,爹娘送你進驅妖門,不是為了看你在這裏巴結逢迎。你什麽都有了,連我最奢望的你都得到了,為什麽不珍惜,不好好修煉?”

陳瑛的臉生疼,恢複了一點意識。

“修仙問道、匡扶正義有什麽好?跟著二爺有錢花,能做人上人。爹不是喜歡大金牙嗎?娘不是喜歡新衣裳嗎?我可以給他們。我從來不想當道長,也不想驅妖降魔。”

“可爹一輩子的心願,就是進驅妖門,修仙問道、匡扶正義。他若知道你這樣,會很失望的。”

“跟我有什麽關係!”陳瑛忽然大聲地反駁她,“那是爹的心願,又不是我的。我送他的銀子,他不也花得趁手嗎?”

陳牧氣得直打哆嗦。他從小什麽都擁有了,她那麽努力表現,盼著能進驅妖門,成為爹娘的驕傲。可他擁有了竟不珍惜,把她最在乎的東西丟在地上,碾壓踩碎。

陳牧忍不住斥道:“你等著,陳瑛,等我奪得了《禦極典》,我會親自替爹娘教訓你這個不孝子!”

她氣極,踹了陳瑛一腳。

陳瑛捂著肚子,疼得跪在地上。

白沐聽她咬牙切齒地抱怨,疑惑地撓了撓頭,費解地問:“《禦極典》是什麽東西?”

黑芒微笑解釋:“應當是驅妖門的上乘術法,我曾經聽人說過,驅妖門的蒼殿閣中,藏著驅妖門諸多上乘術法,《禦極典》便是其中之一。”

“既是驅妖門的寶物,怎麽能輕易偷到?”白沐輕歎一聲,希望陳牧麵對現實。

陳牧臉紅。

她敢說,自然是偷過,因為它並不在蒼殿閣,而在陸翡府上。

陸翡不學無術,卻喜歡在陸昶麵前裝作勤勉的樣子,是以府中也藏了些術法典籍。她進不得驅妖門,還混不進陸翡的私人府邸嗎?

但之前她偷東西時不走運,被陸翡撞見了。若非他當時吃了什麽丹藥,全身酥軟,她也跑不了。

偷《禦極典》,是陳牧目前想到的唯一能夠讓自己“東山再起”的辦法。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麵厭棄痛恨陳瑛擁有而不珍惜,一麵又忍不住想,陳瑛這樣是不是會被趕回家?爹娘如果對他失望了,會不會把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

白沐忍不住安慰她:“陳牧,你何必那麽在意爹娘的看法?他們對陳瑛的關注,陳瑛也未必想要,他還跟我們大小姐說,進驅妖門是你爹的願望,不是他的。”

黑芒微笑道:“陳瑛的願望是什麽?”

“他整天就知道說昏話!”陳牧好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被白沐激起,“我聽人說,父母疼愛孩子,才會為他做長久的計劃。爹讓他進驅妖門,是希望他能流芳百世,而不是讓他和不學無術的二世祖陸翡蠅營狗苟。”

她委屈,但講出的話語氣很凶:“他就是得到的太多了,年紀又太小了,錯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白沐不免害怕地往黑芒的懷裏縮:“陳牧,你別那麽凶嘛。他在你麵前是弟弟,但年紀也不算小啦!”

“小一歲也是小!”陳牧生氣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