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有清音6(譚以牧作品)

原來陳瑛隻比陳牧小一歲多。

陳牧做慣了長姐,總以為他是個長不大的少年。

可再大也才十六七歲,心性肯定沒有自己成熟。她比他足足多吃了一年多的飯,他怎麽會比她成熟?

陳牧依然想偷《禦極典》,但她一個月內能夠離開村子的時間不多。

她假意繡了些荷包,拿到鎮子裏賣,悄悄探到陸翡的私人府邸所在地。陸翡在各個縣鎮都有私宅,今年主城來了個貴人,相中了興旺鎮附近的山山水水,又恰好要在這邊挑選合適的新弟子,一番合計,趁勢住在鎮子上。

即便遴選新弟子的事務已經結束,貴人遊玩的興致不減,想必是在這邊遇到了稱心如意的美人。

如果陸翡回無庸城,陳牧偷《禦極典》的機會就渺茫了。富貴險中求,她應當冒險。

之前往來陸府的人很多,她能勉強混進去,如今事務少,高闊的府門守衛森嚴,還有幾個小廝加入巡邏,陳牧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躲在暗處,決定翻牆溜進去。

陳牧撿了幾塊石頭墊高,還沒來得及站在石頭上,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背。她嚇了一跳,跌在一個人的臂彎中。他的臂彎穩如堅實的橫木,抵在她的後腰窩。

“姐姐,你找我嗎?”陳瑛眼眸含笑,把她扶正。

陳牧忙推開他,下意識把石塊推倒,不希望他借此做文章。十來歲的少年長得很快,陳瑛又高了很多,已經比她高近乎半個頭。漂亮的丹鳳眼眼尾微挑,下頜線條也變得清晰分明。

他的氣勢比從前淩厲逼人,似乎和他修煉的術法有關,可陳牧對術法毫無了解,隻是本能地不高興。

她不會承認自己是為了偷《禦極典》來的,於是別過臉不想說話。

陳瑛捏著下巴猜測,很快就猜到了:“姐,你賊心不死哪。”

“誰是賊?”陳牧頓時奓毛,“我不過來城裏賣荷包,路過這裏,好奇看看。”

“姐能騙別人,卻騙不了我。”陳瑛瞥了一眼地上淩亂的石塊,像是好笑,“你之前不也做過一次小偷,差點被人逮著?”

似乎是覺得陳牧的臉色還不夠難看,他戲謔著補充:“姐,你沒有靈根,偷《禦極典》也沒用的。”

“你小瞧我?”陳牧眉毛一擰。

身為長姐,向來隻有她教訓他的份,他竟敢反過來教育她?

“我不敢。”陳瑛嘴上這麽說,但眼底的嘲諷**裸。

陳牧從來沒有直視過陳瑛長大了這件事。他們先前總形影不離,她的直覺駑鈍,直到他進入驅妖門,和她分開數月,她才覺察出來,他不僅外表有所變化,對她的態度也不盡相同。

陳牧將他的變化歸咎於進驅妖門後自負了。

她力能扛鼎,他卻纖細如女子,走到哪裏都被取笑。雖然他經常調侃自己羸弱,但他肯定心有不甘。

陳牧還沒回神,陳瑛忽然從懷裏摸出一本線縫的藍皮書,徑直丟給她:“姐,偷《禦極典》何必大費周章,我給你就好。我這兒不僅有《禦極典》,也有別的上乘術法,你還想要什麽?”

硬的書脊狠狠打在陳牧的手背上,打得她生疼。她突然覺得自己是個乞兒,千方百計想得到的東西,陳瑛輕飄飄地就能施舍給她。

手背疼,心也痛了。

陳牧的臉不爭氣地泛紅,第一次無法在陳瑛麵前維持長姐的驕傲。

陳瑛忍不住道:“姐姐,我……”

他欲言又止,可不等他開口,陳牧便激動地打斷他。

“謝謝!”陳牧把《禦極典》砸回去,砸得陳瑛的臉都撇到一側,頰上當即出現了一道紅印子。

“我現在不想要了!陳瑛,我更不想問你,你是通過什麽手段拿到的上乘術法,別又做了什麽丟人現眼的勾當,捅到爹娘跟前,讓我看你笑話!”

“姐姐!”陳瑛喚她,陳牧卻大步流星地離開。

她傷心的,不僅僅是陳瑛給她嗟來之食,而是她知道,她沒有辦法和陳瑛爭什麽了。她以為的唯一機會,他彈指間可以傾覆。

陳瑛凝睇她,半晌,才沉默地蹲下,把那本典籍撿起。

大夢藥鋪的庫存藥材被商略售賣一空後,貴人差小廝過來拉貨,大夢藥鋪眾人忙著把藥材搬到牛車上。

玉瑤奇怪,每當這時候,素來勤快的小傷就玩失蹤。

她問白沐,白沐高興得兩眼放光:“小傷人真好,今天主動幫我到河邊洗衣裳。”

“洗什麽衣裳,洗到日頭升到正空也不回來?我看他是皮癢了,趁機偷懶。”玉瑤牙尖嘴利,靠在門框處,毫不留情地嘲諷小傷。

遠處,鞭炮的聲音格外響亮。

“喲,誰家辦喜事?”

對門挺著孕肚的媳婦碎嘴道:“玉掌櫃,你這都不知道,陳老爹給陳牧說親呢,今天兩家人擱那兒擺酒,看樣子好事要成了。”

興旺鎮是個芝麻大的地方,誰家有事,人人心裏門兒清。玉瑤不是個喜歡論是非短長的人,對村裏的事情亦不敏感,但“陳牧”兩個字讓她忍不住眉心一跳。

她思量片刻,忙把黑芒招呼過來,讓他把後廚桶裏的草魚和櫃台後的一壇藥酒包好,她要到陳家賀喜。

她頗為稀奇,陳牧以前總說,自己一萬個不願意嫁人,不想伺候丈夫醒酒洗腳。這會兒突然定親,甚至不告訴她一聲。

“玉瑤姐。”前院,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聲傳來。

玉瑤抬眸,便見陳瑛笑著和她打招呼。

他好似突然出現,沒有驚動任何人。他的身量已經比玉瑤高了,墨色的長發上係著一條碧色雲紋絛帶,廣袖寬袍,薄唇挑起,陰柔的臉上幽浮著妖氣。

玉瑤看著他長大,晃神間,他的模樣已經從青澀稚嫩的少年,變成俊美挺拔的青年,變化實在太快。

陳牧也曾抱怨過此事。

陳牧曾讓玉瑤幫她說服爹娘,借大夢藥鋪的車到無庸城賣繡品,馬車在街上飛馳而過,她們看到陳瑛和陸翡躲在窄巷裏,偷偷吞噬妖怪的原神。

當夜,玉瑤也聽到村鎮附近的妖怪抱怨,陸翡是個瘋子,企圖靠吞噬妖怪原神的方式,讓自己獲得不凡的力量。

陳瑛進驅妖門後,蓄意巴結沒有靈根的陸翡,竟然和陸翡染上一身惡劣習性,不僅不努力修煉,反倒和陸翡走歪門邪道。

玉瑤縱然見多識廣,也不知吞噬妖怪原神能讓人修為大漲。那玩意,隻有妖怪才覺得美味吧,陸翡是人,陳瑛也是人,人真的能做到像妖怪一樣,茹毛飲血而麵不改色?

妖丹或許能入藥冶煉,但如何冶煉,也需懂行的術士仔細把控。玉瑤揣測,陸翡可能是沒吃過,覺得新鮮而已。

至於陳瑛對此的看法,她不得而知。

“陳瑛,你怎麽來了?”玉瑤問。

陳瑛笑了下:“玉瑤姐,你剛才還讓人準備藥酒和草魚,猜不出我回來的原因?”

“你也回來給你姐姐賀喜?”玉瑤拍了下額頭,怪自己腦子沒轉過彎,哂道,“你這道修得有意思,動不動就回家。”

陳瑛的指尖在櫃台上輕叩著,一臉的不以為意:“我六根從來不淨,修什麽道?”

“既然六根不淨,當初為什麽非要進驅妖門?”玉瑤憶及他和陸翡吞噬妖怪原神的情景,一時瘮得慌。

“玉瑤姐,過去的事勿要再提。”陳瑛渾然沒有意識到,他這麽說的時候,臉上掠過一絲罕見的不耐煩。

他果然長大了,像是雛鷹羽翼漸豐,開始討厭周遭的束縛,希望能隨心所欲。

玉瑤眼波微動,唇角勾起,不搭腔。

“你路上被人打了,為什麽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先到藥鋪?”

陳瑛的指甲劃過櫃台的梨花木,眸色晦暗不明:“我怕,想在這裏待一會兒。”

“怕?”

陳瑛緘默。

是怕吧,怕看到陳瑛怨恨、失望的眼神。

他明明沒有離開很久,為什麽反而近鄉情怯?

玉瑤發了慈悲:“小陳瑛,我正好給你姐姐道喜去,你和我一起嗎?”

“那我得謝謝玉瑤姐了,可是姐,你千萬別現在觸她黴頭,囑咐她做了新娘子以後要如何如何。”陳瑛懇求玉瑤。

“你還挺了解她。”玉瑤笑道,“不管怎樣,你們姐弟倆誰成親,我都得去看看的。”

玉瑤盯著陳瑛耳朵後,發現他耳後畫的胎記不知什麽時候沒有了。他似乎有意識地,把自己身上有關陳牧的印記,處理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