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清音1（譚以牧作品）
“發生了一件大事。”陳瑛剛剛進藥鋪，水還沒來得及喝一口，便咋咋呼呼地開口了。
玉瑤正在整理藥架，聞言翻了個白眼。
她這兒隻是一間藥鋪而已，什麽時候變得如茶館一般了？怪隻怪她的熟客太多。她少不得裝出一副感興趣的模樣，嫣然一笑，問：“又怎麽了，我的小祖宗？”
“驅妖門招弟子，爹逼著我去呢。”陳瑛愁眉苦臉。
“那你去便是了，多大點事。”玉瑤不理解他的憂心，問，“去了又能怎麽樣？”
“你知道我體格羸弱，根本不會那些，去了不過讓人笑話罷了。我爹希望我能進驅妖門，裏麵的驅妖術士可威風了，能驅魔衛道、匡扶正義，又受人尊敬，吃穿不愁。”陳瑛歎了一口氣。
無庸城是一個人、神、妖、魔共存的地方，主城無庸城周圍有九個輔城，城中有大大小小的郡、縣、鎮和村莊，郡、縣、鎮中有許多世家望族，也有許多修道伏妖的宗門。
驅妖門便是在主城無庸頗有聲望的一個宗門，宗主陸昶膝下有兩名愛子，長子陸域是陸昶關門弟子，未來的宗主繼承人；次子陸翡沒有修仙的靈根，但擅長處理宗門瑣事，是這次招弟子的主要負責人。
在無庸城，想成為驅妖門的弟子，除了測試是否有靈根外，體格也不能太弱。
難怪陳瑛的父親常常督促陳瑛習武，原來是希望他進驅妖門。
“他年輕時也報過名，可惜沒有靈根，一直是他心頭的遺憾。我出生後，他立刻找人給我測試，發現我有靈根，高興得當天就買了肉。”陳瑛苦笑，“就我家這條件，吃頓肉多不容易。我當然知道，他哪裏是把我當心肝寶貝，隻不過覺得我能實現他未竟的願望，把欲望強加在我身上罷了。”
玉瑤聽到“心肝寶貝”四個字，沒來由地起一身雞皮疙瘩。
讓陳瑛生發男兒豪氣，絕對是陳父做得最錯誤的一件事。
玉瑤將跌打藥膏打包，交給陳瑛，模棱兩可地安慰幾句：“你若是真的不喜歡，他又如何勉強？放寬心，讓事情自然地發生吧，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陳瑛也不幻想玉瑤能給他什麽實際的幫助，發了兩句牢騷，照常離開了藥鋪。
小傷躲在門後，發現玉瑤在走神。
她看著陳瑛的背影若有所思。
陳瑛耳郭後火焰色的胎記，若隱若現。玉瑤的眼睛微微瞪大，突然間追上去：“等一等。”
陳瑛疑惑地轉過身：“怎麽了？”
玉瑤死死地盯著他的臉：“如果日後遇到了什麽難處，一定要找我。記得，一定要找我。”
陳瑛莫名其妙，他知玉瑤好心，但不知她原來這麽熱情。
“我若是真的遇到了什麽麻煩，隻要姐不嫌我囉唆，我自然會來找你的。”
玉瑤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她有些失神地回了藥鋪。
玉瑤真是一個怪人，不僅陳瑛這麽覺得，小傷也這麽覺得。
往後院走的時候，玉瑤發現小傷正在偷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可別閑著，現在傷好了，更應該多做些活。我不盯著你，你自己也該勤快些，應該知道自己平日裏吃了多少飯吧？”
小傷尷尬地咳了咳，繼續掃地了。
她真是一個苛刻的掌櫃，隻不過多添了兩碗飯，就想著多壓榨一些他的勞力了。
這天天氣甚好，玉瑤在院子裏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想起了什麽，把小傷叫了過來，問：“你上次給那婦人開的什麽藥？前幾天我趕集的時候看見了那孩子，活蹦亂跳的，好極了。”
“行氣調理的藥方而已，他吃多了東西，傷了脾胃。”
“那麽你應該也通些藥理吧？”
“耳濡目染久了，多少懂一些。”
“那便好了，小黑、小白那兩個木頭聽不懂我的話。你收拾收拾，待會兒跟我一起上山采藥吧！”她也不再問小傷的來曆，隻當他是天賜的工具，能幫她分擔一些苦惱之事。
小傷悶悶地點頭，等他收拾好了，便背著竹簍，與玉瑤一起從後院往山上走去。
河流順著山峰緩緩地向下流淌，他們沿著蜿蜒的小道跋涉前進。山上的草木繁多，無數的蚊蟲藏在隱秘的角落，等待著飽餐一頓。本來早上還有燦爛的太陽，中午時分，天氣陡然轉陰了。
他們已經來到了半山腰，玉瑤正在尋找靈芝。山野菌菇總是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或者是懸崖絕壁之上。玉瑤找得滿頭大汗，忽然一陣風吹來，她隻覺得渾身舒爽。
“你就不能講一兩句話嗎？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好像隻有我一個人一樣。”玉瑤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非常不滿地埋怨著。
小傷杵在那裏，不知所措。他自小便沒有哄女孩子的本事，從來隻有別人追求他，他對別人自是不屑一顧的。
玉瑤自己扇了一會兒風，發現他還直愣愣地站在那兒，便朝他伸手，道：“給我鬆鬆骨吧，我這筋骨都酸了。”
“哦。”小傷走過去，倒有些手足無措了。他又不敢碰對方了，畢竟男女授受不親。
“還愣著幹什麽，我是個大夫，你身上我都看遍了。”玉瑤很是不耐煩。
聽到“看遍了”三個字，小傷又羞臊地紅到耳朵根。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大大咧咧的女人？
他遲鈍地握住了玉瑤纖細的手腕，沿著手腕到胳膊肘、肩膀，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
“沒吃飯呢，力氣這麽小。”
小傷被她這麽一激，忙加大力度。誰知玉瑤又怪哼起來：“你這也太使勁兒了吧，我這麽細的胳膊，幾乎要被你弄斷了。”
小傷摸索了半天，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力道，繼續給玉瑤按摩。
“這就對了嘛！”
玉瑤瞥了一眼天色，竟然陰沉得如濃墨一樣，瓢潑的大雨倏忽而至，兩人都始料未及。
他們就近找了一塊山岩，躲在背風處。雖然不能完全遮擋雨水，但好歹擋住了狂風夾雨的攻擊。
“你說你是不是掃把星，出門的時候天色還好好的。”玉瑤那一張利嘴從來不饒人。
小傷有些無奈，不知道如何回應，隻能擋在外麵，讓她少淋一點雨。
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玉瑤又冷又狼狽，苦中作樂的她忍不住打開話匣子：“其實半夜三更有人敲門的時候，你都聽見了吧？”
小傷不好隱瞞：“嗯。”
“你知不知道我接到客房裏的都是什麽人？”
小傷覺得自己應該保持緘默，他搖了搖頭。
“我留你在藥鋪，這些事本身也不該對你隱瞞。隻不過你是新來的，我多少得考驗你一下。我覺得你雖然寡言少語，但不是奸猾之人。告訴你也無妨，因為你遲早要給我打下手。”玉瑤難得對他如此坦誠，“我不是一個為人治病的大夫，我隻給妖怪看病。”
小傷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在雨水打在玉瑤的臉上時，他看見玉瑤的瞳仁竟然變成了金黃色。他的心慢慢掀起漣漪，頃刻間化作驚濤駭浪。
“為什麽這麽害怕？你不也是妖怪嗎？”玉瑤笑問。
小傷一時無措：“我……”
“好了，我不會說出去的，”玉瑤伸了個懶腰，“我又不是什麽長舌婦。”
她在救他的第一天就發現了，他的身上會浮現魚鱗。
小傷十分尷尬，他不是妖，不過如果玉瑤的誤會對他有好處，他便不做解釋。
雨漸漸停了，兩個人采了藥，回了藥鋪。
對於玉瑤為什麽做妖怪大夫一事，小傷沒有問。不過他相信，玉瑤一定能讓他過上平靜的生活。
小鎮寧靜，無事過這一生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