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苔生4(譚以牧作品)
周圍人勸玉瑤:“玉掌櫃,你若是能救就幫一幫吧!”
再這樣下去,他們都會覺得玉瑤會見死不救。
白沐氣呼呼的,不說話。在院子裏,她拿著把掃帚到處揮舞。玉瑤怎樣被道德審判,她才不管呢!
就在玉瑤有嘴說不清的時候,小傷走了出來。眾人都不知道這個衣著樸素的男人究竟是何來曆,玉瑤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間橫插一腳。
玉瑤袖手旁觀。
小傷走上前,給那孩子把脈,一番望聞問切,才淡淡地開口:“我先給你開一服藥,吃了這服藥,夜裏行了氣就好了。”
婦人止住了哭鬧。原本她給玉瑤出了難題,現在自己反倒被難住了。這個男人到底是誰?他的話可信嗎?看玉瑤那副袖手旁觀的模樣,想來是不會管的。
玉瑤甚至十分涼薄地道:“他隻是我院裏負責灑掃的小廝,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敢給這個孩子看病,你若是信得過他你就信,這件事與我沒有關係。”
小傷聽完這番話,並不生氣,隻是用十分平淡的口吻跟那婦人道:“現在沒有人肯分文不取地救你兒子,你要是再耽誤下去,或許他就沒命了。我就在這裏,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他那副冷淡的樣子,卻莫名讓人信服。婦人動搖了,咬了咬牙:“你開藥方吧,我全聽你的。”
小傷默不作聲地往藥鋪裏走。商略還在櫃台後劈裏啪啦地打著算盤。小傷瞥了他一眼,若說怪人,這藥鋪裏都是怪人,他不算出挑。
“我要木香一錢、柴胡一錢、砂仁一錢、陳皮半兩……”小傷對著商略說。
商略頭也不抬,轉身去取藥。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他把幾包藥扔給小傷:“若是那婦人不能出錢,這筆錢都得你墊上。我聽說你沒有工錢,你要想辦法把這筆錢給我。”說完,他繼續低頭算著賬,仿佛比方才更加投入了。
小傷把藥交給婦人,最後還是多了一句嘴:“平時對他好一點。”
如果不是經常讓孩子饑一頓、飽一頓的,孩子也不會因為忽然間遇到了一頓好吃的便吃成這樣。
婦人愣了一下,表情難以捉摸。
等到這場鬧劇落幕,玉瑤交叉著手臂,冷聲問小傷:“難道你從前是個大夫?”
方才小傷望聞問切,手法嫻熟,仿佛行醫多年。玉瑤對小傷的過往仍是十分感興趣的,這份興趣讓她不願去責怪他多管閑事。
小傷的回複依舊短得可憐:“不是。”
他們都以為玉瑤是慈悲心腸之人,哪怕不賺什麽錢,也要經營這個藥鋪,為的就是方便十裏八鄉窮苦人家買藥。
可小傷蘇醒的第一天就發現,玉瑤痛恨人類。
她之所以開藥鋪並不是為了賺錢,所以她並不追討那些人賒的賬,但她又絕對不會同情任何一個可憐的人。
小傷問玉瑤:“你為什麽如此絕情呢?”
“你也不肯告訴我關於你的一切,憑什麽來問我?”玉瑤沒好氣地道,然後轉身進了屋。
她穿著鬆鬆的鞋子,背影沒入藥鋪的時候婀娜多姿,就像一朵漸漸被黑暗吞噬的紅色花朵。
他們都有七竅玲瓏心,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
半夜三更,小傷在**輾轉反側。
他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若隱若現的鱗片在黑夜中泛著紅色的光芒。他感覺到渾身灼熱,皮膚瘙癢。五髒在翻江倒海,腥甜的氣息不斷地衝擊著他的喉管。
小傷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嘔出一口黑血。
他扶著床沿,頭暈眼花。月光透過窗戶漏進屋子裏,映照在他蒼白的臉和長長的頭發上。盡管衣服鬆鬆垮垮的,但還能看出他的胸膛起伏不定。
他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可是這些奇怪的變化還是不斷提醒著他,他遭遇了一場可怕的噩夢。
悲切之感從小傷的心裏湧出。他眼眶發酸,幾乎要落下淚來。那種絕望和無助,在他的身體裏生根、發芽,令他無法釋懷。
就在他艱難地呼吸著的時候,後院的門忽然響了三聲。
小傷好奇,穿上靴子起身,走到門邊,悄悄拉開一條縫。
喝了許多酒的玉瑤,正在屋簷下沉睡。
黑芒和白沐同樣聽到了聲音,白沐匆匆地下樓,黑芒隨著白沐一起來到後院的門邊。
來人有規律地敲擊著後院的門,小傷不出聲,可是黑芒和白沐仿佛接收到了什麽信息,很快就將門打開了。
一個老人扶著一個青年男子艱難地走進院子。老人的聲音在暗夜裏格外沙啞:“大小姐安在?我們遇到了一點麻煩,我的孫子被人襲擊了,半條尾巴斷了。”
方才還呼呼大睡的玉瑤,不知何時已經起身。
小傷躲在門後想,如玉瑤這樣冷口、冷麵、冷心之人,應該會對此視而不見。今天那婦人帶著孩子,場麵可比現在淒慘得多。
誰知玉瑤二話不說就將他們迎到了客房,客房的燈亮了起來。
玉瑤、白沐、黑芒,還有那一對爺孫在客房裏,一整夜都沒有出來。
小傷不免困惑,難道玉瑤隻是選擇性地救人,那婦人和這對爺孫究竟有什麽區別?為什麽她對婦人視而不見,卻對這爺孫關懷備至?
小傷鬱悶地撿起了一塊木頭,開始雕刻,餘光瞥見牆角的苔蘚多生了三五片。
秘密需要用秘密去交換,他舍不得說出自己的秘密,自然也不能奢望玉瑤告訴他什麽。
時日久了小傷才發現,玉瑤對這個小鎮的人完全沒有憐憫之心,唯有半夜在後院敲三下門進來的病患,才能得到她的優待。
也許這就是她看病的規矩,那些不知道規矩的人,不配得到她的救治。
隻是小傷不明白,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何區別。
他暗暗祈禱,希望玉瑤沒有發現他身體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