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問鏡心10(譚以牧作品)

自那日後,晏兮再沒做過和玉瑤有關的夢。

她偷偷打聽一番,得知興旺鎮竟真的有間大夢藥鋪,女掌櫃玉瑤美豔似妖,潑辣刁蠻,不近人情。

玉瑤賣的藥價格尚算公道,可惜,毫無慈悲心。

這樣的掌櫃,和夢裏慈悲可親的形象相去甚遠。她怎會憐憫自己失憶?晏兮納悶萬分。

為今之計,她隻有找到玉瑤所說的無相鏡,才能確定玉瑤所言是真是假。

晏兮是一等仆婢,並不需要負責灑掃事宜,她隻得趁張孝之外出之際,裏裏外外搜了一遍他平日的書房、寢屋、閣樓。

均無所獲。

晏兮神思昏昏,恰逢月信,在府中休養了一陣。

這日,她途經沁芳園,偶然看到張孝之的表妹周清。

當初周清差點與張孝之結親,卻被張孝之單方麵擱置了婚事。

張孝之不近女色便罷,偏巧他身邊多了個晏兮。故而,周清也常以探望老太太的名義,進府中伺機與張孝之偶遇。

她自小與張孝之青梅竹馬,對表哥誌在必得。

晏兮不願觸她黴頭,刻意躲在暗處,等她過去。

周清在老太太麵前嗑瓜子,陰陽怪氣地道:“外祖母,我聽說表哥身邊多了一個叫晏兮的丫鬟,最近頗為得寵,是不是真的?”

老太太聽到“晏兮”兩個字就高興:“你說晏兮那丫頭啊,自然是真的,你表哥不管做什麽都要把她帶在身邊,看來我們張家續香火有望了。”

“外祖母,她那麽得寵,萬一表哥真的娶了她怎麽辦?”

“怎麽會,”老太太不以為意,“她出身低微,不配做我們張家的正室。待你過門,留她做個填房,給張家開枝散葉,也就罷了。”

周清喜上眉梢,忙問:“外祖母是說,表哥還惦著娶我?”

老太太皴皺的手握住周清的手,慈愛地道:“傻孩子,他不娶你能娶誰?”

周清撇撇嘴:“如今宗族裏的長輩都推舉表哥做家主,若表哥心底另有鍾情之人,外祖母能怎麽辦?”

“你和他是我自小看大的,不論他做不做家主,總不能把我這老婆子拋到腦後。再者,我有件東西要交給你,有了它,他不敢不娶你。”

老太太知道,張孝之對這麵鏡子極為珍愛。周清不需要做什麽,也不需要知道鏡子裏有什麽,僅僅裝作知道一切的樣子,就足夠拿捏張孝之了。

周清連連點頭,笑得燦爛。

她們的交談聲越來越小,晏兮逐漸聽不到了。

她躲在窗欞後,隻隱約看到老太太碧色的玉鐲被鏡麵的光反射,更顯翠綠動人。

老太太為何要把一麵銅鏡交予周清?晏兮百思不得其解。

她們神秘兮兮、諱莫如深的模樣,讓晏兮想起玉瑤所說的話——張孝之利用一麵鏡子,封印了她的過往。

又過了幾日,張孝之走商歸家,歸府得先拜見老太太和阿娘,隨後便喚了晏兮近前服侍。

張孝之在南邊買了些新巧別致的玩物,拿了一串油潤紅亮的菩提瑪瑙串,仔細地套進晏兮的皓腕,他將她抱到腿上,刻意問:“我外出這些日子,你可想我了?”

他從前也會這樣攏著她,將她徹底圈在懷中。

晏兮聞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莢香,後頸也能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卻有些不自在。

“自然想的,”晏兮低頭,撒謊道,“我每天都拜觀音,祈禱爺早日平安回府。”

“妖精,嘴裏說想爺,心怎麽一點也不慌?”張孝之笑了笑,轉了轉她手腕上的珠子,“喜不喜歡?這瑪瑙成色好,襯你的膚色。”

珠子愈紅,愈襯得肌膚白淨。

晏兮不能不回應,低聲道:“爺的眼光總是最好的。”

可她現在一看到張孝之,便會想起自己的怪夢,對他無法像從前那樣敞開心扉。

玉瑤說,張孝之有讀心術,但晏兮感到奇怪的是,不知為何,他好似猜不出自己的心聲。

“你身子還沒好嗎?總提不起精神。”張孝之問。

麵對張孝之的噓寒問暖,晏兮很抱歉,她若沒有做那個怪夢就好了。

“晏兮,你先好好休息,傍晚我再過來。”張孝之把她放下來,思忖了半晌,又道,“等你好些,我帶你出去走走。”

“好。”晏兮應道。

他走商回府,辭別長輩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她卻掃他興致。晏兮輕歎一口氣,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盯著自己的掌心。

其實……她有一日偷偷喝了一口酒,指甲竟變尖了。

她並非人類。

這讓她無法忽略那個有關玉瑤的夢。

晏兮無心休息,打算到周清那兒探探,弄清楚老太太送周清的銅鏡為何物,中間又有何秘密。

她還沒有走近,忽然聽到張孝之和周清的爭執聲。

“……你以為我發現不了?周清,我並不想娶你,從前是,以後也是。你何必惹怒我?”

“不娶我,難道娶那個賤婢?就因為她比我溫柔?”

“罵別人的時候,就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還是你以為,我會因為你罵晏兮便高看你?”

屋中突然傳出瓷盞的碎裂聲。

“晏兮晏兮!我罵她怎麽了?我偏要罵,不知羞恥的狐狸精,勾引男人的壞種!”

尖利斥罵後,屋內忽然歸於平靜。

兩人似乎僵持住了,隨即,周清冷笑起來,淒楚地道:“打,有本事衝我的臉打。表哥,你如此負我,就算是為了爭口氣,我也不允許你娶她。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我捅出去,最好不要對我發火。”

“秘密?”張孝之凝眉。

“我無意間得到了一麵鏡子……”周清麵無表情地輕聲說。

張孝之的心“咯噔”一下,他的無相鏡失蹤好久了。

寂靜無聲。

但可以想象,張孝之的臉色有多鐵青。

最後,張孝之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晏兮不知他出於何種原因不再對周清大發雷霆,可傍晚他回到寢屋,即刻把晏兮叫到身邊,舉止亦比平日粗暴。

他把晏兮鎖得很緊,仿佛怕她逃跑。

晏兮心底五味雜陳,她聽府中丫鬟說,這次周清長住張府,老太太有意為她指婚。傍晚用飯時,張孝之沒有反駁。

他當真被周清捏住了軟肋。

可張孝之說過,他會娶晏兮的。

老太太得知張孝之與周清吵架,翌日便讓張孝之陪周清看戲。

晏兮給他準備了一套衣服,卻不打算陪他一起出席。張孝之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為何這次不跟我一起去?”

“她是爺的表妹,我去多有不便。”

她表情如此委屈,應該是聽到他要娶周清的風聲了。

張孝之厭惡自己被一個女人裹挾,目光陰沉。

“你與她之間,該避嫌的是她。”張孝之冷著臉道,“你不用顧忌,跟著我去就好。”

他正好趁周清外出的機會,雇幾個匪徒嚇她一番。

發生了這樣的事,隻要讓老太太相信周清失去了清白,哪怕周清仍是清白的,周清也沒資格再嫁給他。當周清嫁給他的願望落空,他再想辦法奪回無相鏡。

晏兮不得已,還是和張孝之一起去了戲院。周清驕傲地仰視張孝之,本想笑一笑,瞥見晏兮之後,眼神陡然如刀。

“喲,我和表哥看戲,怎麽不相幹的人也來了?”

晏兮莞爾,盈盈一拜:“回姑娘的話,爺從前外出,也常讓晏兮作陪。”

“我沒問你,你瞎插什麽嘴?”

晏兮尷尬地低頭,退到張孝之身後。

張孝之斜乜周清一眼:“晏兮是我的人,她回答的便是我的意思。”

周清才和張孝之吵過架,憤懣無言。

她甩袖越過張孝之,上了雅座,不久,戲曲開始了。

聽那些抹了油彩的人甩著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著。晏兮安安靜靜站在張孝之身邊,周清心中越發煩悶。

“晏兮,我渴了,你給我倒一杯茶去。”

放著自家丫鬟不使喚,非使喚別人家的,周清意圖明顯。

張孝之尚未發作,晏兮按了按他的肩,轉身端起茶壺給周清倒茶:“姑娘,你的茶。”

周清捧著茶,忽然一下灑在晏兮的裙角上:“這麽燙,你故意的吧?”

茶水溫熱,不至於燙手。隻是潑灑在晏兮的裙子上,打濕了她的腿和腳。

張孝之霍然起身,臉冷若冰霜:“周、清!”

“我使喚一個丫鬟而已,你管得著嗎?”周清也站起身,寸步不讓,“表哥,別忘了你我的約定……別讓我在這裏說出好聽的來。”

張孝之瞪她,半晌,攥緊晏兮的手走了。

周清登時氣得頭頂冒煙:“你走,有本事別回來!”

她的話響徹戲院,張孝之並不理睬。

他本就打算找個借口先行離開,周清的發難恰好給了他一個借口。

“爺,周姑娘是您的表妹,您為晏兮和她吵,晏兮實在過意不去。”

張孝之一直不鬆開晏兮,也許是氣到心頭,口不擇言:“她如此羞辱你,待會兒自然有好果子吃。晏兮,你無須自責。”

張孝之想到什麽,停下腳步,問:“晏兮,你的腳可燙傷了?”

他不問,她幾乎忘記,方才燙她的是一杯熱茶。他言語間似乎透露了他在謀劃什麽的意圖,晏兮乘勢道:“有點兒,爺,現在回府嗎?”

“到客房,我給你看看。”

客房距聽戲處不過百步,晏兮點點頭。

她心裏記掛著無相鏡的事,待會兒正好可以借機接近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