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問鏡心9(譚以牧作品)

圍獵賽後,晏兮從張孝之身邊的一等丫鬟,變成了他的掌中珠。

外出時,他讓她貼身伺候。

回到府中,他常抱著她,教她讀書畫畫。

他用手攏著她,對她歎息:“如果你沒有摔傷腦袋,應該還記得許多和我有關的過往。”

晏兮很愧疚,他說的故事她沒有一點印象。她真的勾引過他?她為何會先勾引他?如果世上有大夫能治好她的失憶症,她一定感激涕零。

夜裏風兒燥熱,晏兮獨自在院中納涼,手把著秋千架,腳尖點地,借力輕搖。可能是傍晚吃得太飽,她迷迷糊糊地陷入了夢鄉。

她做了一個怪夢。

夢裏,她走到了一間藥鋪前,藥鋪的匾額上用黑漆寫就“大夢”二字,在月色下不甚分明。藥鋪位於興旺鎮,村子附近有條小河。

再往前也沒有藥鋪了,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那門無風自動向裏而開。

一名身著白紗廣袖鮫綃裙的絕色女子笑容嫣然:“姑娘,在找我嗎?”

她叫玉瑤,是這家藥鋪的掌櫃。

晏兮“哎”了一聲,隨她跨進藥鋪。讓她沒想到的是,外麵看著黑漆漆的大夢藥鋪,裏麵竟然燈火通明。

鋪麵外置著打烊的牌子,但櫃台內,一個身著青藍長褂的男人還在劈裏啪啦地撥弄算盤。

旁邊,穿著黑衣服的少年和穿著白衣服的少女相對坐著搗藥,更陰森的角落裏,還坐著一個麵容俊美的青年,呆呆地看著晏兮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麽。

晏兮在玉瑤的指引下,坐在了堂屋中,白衣少女白沐給她奉上一盞香茗,黑衣少年黑芒為她點了一爐安神香。

嫋嫋青煙中,玉瑤搖著團扇臥在圈椅內,蹺著二郎腿,雪色的繡鞋上雙魚戲珠,紅黃交織的繡線格外奪目。

晏兮好奇她的來曆,她眼媚如波:“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晏兮點點頭。

“可憐的人兒,從前我還救過你,你怎麽就忘了呢?”玉瑤盯著她清純嬌美的麵容,姿態忽地親昵起來,“那你是否記得,你的兄長山君,是天照山的山神?”

“我……還有個哥哥?”晏兮驚訝萬分。

她太想了解自己的過去,不免把玉瑤當成救命稻草。

“是啊,人們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照山上妖獸靈藥甚多,一直由你兄長山君庇護。山君死了,張孝之才能自由地獵取天照山上的野獸,采集山貨,販賣到各地。正是依憑這座山,他如今財源廣進,生意興隆。”

玉瑤笑眯眯地,指尖點向她:“晏兮,你原來是天照山上一隻無憂無慮的小狐狸哦。”

玉瑤所言過於匪夷所思。晏兮一直以為,她是貧苦人家的女孩。張孝之也是這麽說的,他的故事像模像樣。

晏兮正欲反駁,白色狐狸尾突然從身後冒出,耳朵和爪牙也變尖了。她驚訝地看著自己:“我怎麽……”

玉瑤態度悠然:“奇怪嗎?方才白沐請你喝的香茗,混了些甜酒。才化成人的精怪並無高深的妖術,稍喝些酒就會露餡。”

她比晏兮更像妖怪,晏兮不免納悶地問:“你又是誰?怎會知曉我的過去?”

“我?”玉瑤笑得翠鈿發顫,“如你所見,我隻是這家藥鋪的掌櫃。”

堂屋中忽然起了一陣風,吹得風燈搖曳,光影忽明忽暗,氛圍詭異。晏兮冷颼颼的,想從這怪夢中掙脫。她嚐試了幾次,都無法睜眼。

張孝之對她很好,從不因她地位卑賤而怠慢她。她不願相信玉瑤的一麵之詞,何況,她們剛剛見麵。

晏兮問:“你說山君是我的兄長?他人在哪兒?”

“你遇到好心人了,我最喜歡救妖怪。”玉瑤輕笑,團扇搖著,拂起臉頰邊的碎發,“他原來差點兒被你害死,現在還在我的客房中躺著。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自然要見的。

此前,晏兮對過去所有的記憶都源於張孝之,可現在,她有心拒絕玉瑤的說法,又忍不住好奇。

她隨玉瑤去了客房。**橫臥著一個病態十足的憔悴男人,雙眸緊閉,周圍纏繞的藤木新芽暗淡,多數都已枯萎。

晏兮的頭忽然如針刺一般疼,她痛苦地摁了一會兒,努力想要想起什麽,但腦海中一片空白。

她無法忽視看到這個男人時心底的異樣。

她一定與他是舊識。

她或許該稱之為宿命感。

晏兮伸手,想碰一碰他,尖細的指甲輕觸到藤蔓上翠色的嫩芽,又害怕地收回。她不太適應自己的新模樣,仿佛自己隻是被玉瑤施了某種妖法,才產生如此巨大的變化。

“如果爺真的毀了我的家園,傷害我的兄長,為何對我這麽好?”晏兮抓住漏洞,反問玉瑤,“玉掌櫃,無論您說什麽,爺對我的愛,我能感覺到。”

“倘若愛也是假的,你也要袒護他?”

晏兮怔住。

可玉瑤隻有一張嘴,沒有證據。

她討厭玉瑤這麽說。

玉瑤思忖半晌,也不強求,和她回到堂屋。玉瑤邊走邊道:“山君如今神力微弱,隨時有可能神降。晏兮,若你能救他,你願意救嗎?”

“我……我不知道。”晏兮悶悶地道。

她看到山君這樣,竟也很難過。可讓她接受張孝之給予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更難過。

“你為什麽說,他對我的愛也是假的?”

“若要真的追溯起來,還得從他體內的一顆珠子說起。”

玉瑤推開堂屋門,翩然坐下,招呼晏兮坐到她身邊,神秘地道:“好妹妹……你可知道,他為何能從岌岌無名的寒門子弟,搖身變成無庸城的巨擘?正是因為,他體內有舍離珠。”

“舍離珠?”

“不錯,舍離珠為修羅族戰神鐸羅元神碎片所化,擁有碎片的人能獲得部分神力,他的神力,便是攝人識海,聽人心聲。”

所謂江湖、政治、戰爭,都逃不過“謀算人心”四字。

張孝之能讀心,又聰慧過人,做事無往不利。

“他祖父輩原來隻是住在我們興旺鎮山下的普通山民,到他這一輩,各地商路被城主打通,他便有了更大的野心。有銷路,自然需要更多的貨源,於是他打起了神山天照的主意。天照山上的奇珍異獸、天材地寶數不勝數,可山君神力無窮,他無法大肆狩獵開采。”

說到這裏,玉瑤稍作停頓:“……晏兮,如今你也知道了,他張孝之已成天照山真正的主人,在上麵建溫泉池、避暑園、圍獵場,你的夥伴與親人,皆被他殘害殆盡。”

張孝之的確喜歡狩獵,每次都要帶著晏兮。

晏兮終於知道,為什麽每次到山上,她總會感到難過。

但她仍舊無法信任玉瑤。

她抿了抿唇,指尖輕輕地摩挲著茶盞,打算轉移注意力。她不知不覺端起茶盞,唇才碰到茶盞,才想起裏麵裝的一半是酒。

她不愛喝酒,玉瑤故意為之,不是好人哪!

她的小動作被玉瑤盡收眼底,玉瑤忍俊不禁:“罷了,我隻是不忍心你被仇人蒙蔽,若你不願信我的一麵之詞,或可在張府中尋一麵鏡子。那麵鏡子名為無相鏡,張孝之便是憑借此物剝奪了你的記憶,將你困在方寸之地。”

“府中那麽多鏡子,我如何去尋?你倒說說,它是什麽模樣?”她有證據,晏兮便心癢了。

“嗯……大抵是一麵梭子形,有黑色花朵和藤蔓浮雕的銅鏡,此鏡名為無相,其實有眾生相。鏡子裏麵住著一隻喜歡偷吃人記憶的花妖。被偷過記憶的人可以喚醒她,從而喚醒無相鏡,來窺視自己失去的記憶。”

“若爺不希望我記得過往,為何還會留下它?”晏兮問,她對自己能找到無相鏡不抱希望。

“你這狐妖,可真悲觀呀!他為何留下無相鏡,就得問他自己了。”

晏兮一言不發。

“等你找到無相鏡,相信我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

宴兮仰頭。

“我叫玉瑤,是興旺鎮大夢藥鋪的掌櫃。”

玉瑤指節撚著團扇,往晏兮臉上輕輕一拂,一股香霧飄逸,晏兮隻覺神清目明,睡意全無。她睜眼,發現自己仍坐在花園的秋千架上。

張孝之不知何時過來了,附身靠近她,略顯緊張地呼喚道:“晏兮,你怎麽了?”

晏兮方才眉頭緊鎖,愁眉不展,怎麽叫都叫不醒。

晏兮凝視張孝之,心忽然擂鼓般跳個不停。

“沒什麽……”她撒謊道,“我突然做了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