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有清音13(譚以牧作品)

陳牧快步向前,一下掐住他的喉管:“你這個瘋子,為何對我下毒?我弟弟是不是你害死的?”

原來她早有防備,這些日子的順從都是假的。

“你這村婦,倒也不算魯鈍,知道防著爺。”陸翡很快便定了心神,輕狂地笑道。

“你與你弟弟都是純陰之體,最宜用來做我煉藥的容器。你吃的喝的,無不是藥。每逢初一十五,藥性最強,我便可吸食你的毒血練功。不過我隻需要一個容器,當初相上你,你弟弟自願替你進驅妖門,我便放過你了。誰讓你又主動送上門?”

“所以,我偷《禦極典》時,你就打我的主意?”陳牧恍然大悟,陳瑛為了讓她高興,一直故意在她麵前掩蓋鋒芒,又是為了她,才參加了驅妖門的選拔。

陳瑛不止一次說過,他不喜歡修仙問道,她以為他什麽都擁有了,但不珍惜。

陸翡眼神灼熱:“至陰之體稀世罕見,不承想我一次能找到兩個……陳姑娘,你放心,隻要你乖乖聽話,讓我修成秘術,掌控驅妖門,你死了我也會好好撫恤你的雙親……”

幽藍的火苗從陸翡黑色指甲中躥出,他忽然攥住陳牧的手腕,燙得陳牧一激靈,揮手掙脫,陸翡乘勢起身,背後鬼火肆虐,熔金鑠銀。

雅間無比炙熱。

他沒有靈根,所修秘術定為邪術,可他沉迷其中。他要父親看看,誰說沒有靈根就不能毀天滅地?他一樣能夠殺人如殺螻蟻,他也可以降妖除魔。

陸翡變得偏執猙獰,鬼火一寸寸燎近,把陳牧逼在原處。

雅間的門突然被人推開,陸翡聽到了女子的歎息聲。他狐疑之際,對方拂袖揮起一片白色煙塵,他一時不察,眼前發黑,暈了過去。

玉瑤將陳牧攬到身側,嫣然而笑:“妹妹,怪我來遲了。”

陳牧心還在飛快地跳動著,盯著暈倒的陸翡,恨不得捅他一刀。

玉瑤道:“此地不宜久留,先隨我回藥鋪。”

玉瑤並無高深的術法,若真的和陸翡對打,未必是他的對手。她隻得先把憤懣不甘的陳牧帶走了。

夜裏,玉瑤給陳牧喝了一碗安神湯。她神色恬淡,坐在竹床邊,搖著團扇問陳牧:“你可知陳瑛的死因了?”

“陸翡殺了他,卻謊稱是妖怪所殺。”陳牧還沒喝完藥,便把碗放在一邊,“我要到無庸城,給陳瑛報仇!”

“小娘子厲害起來,誰也攔不住。”團扇輕掩紅唇,玉瑤笑道,“陳牧,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他把陳瑛當成煉藥的容器,死了陳瑛一個不奇怪,為什麽宗門裏卻死了好幾個弟子?”

“無庸城中有別的妖怪?”

“笨蛋。”玉瑤用團扇輕輕敲了一下陳牧的額頭,無奈地道,“我既然說過最近沒有妖怪作亂,你還不信?”

陳牧終於反應過來,恍然大悟:“沒有妖怪,陸翡卻說有妖怪,豈不是賊喊捉賊?”

玉瑤笑了笑:“你倒不算笨得徹底。陳牧,殺一個人簡單,但殺人而誅心,才最痛快。我可以教你一個法子,讓陸翡身敗名裂。”

玉瑤說著,湊到陳牧耳邊,如此這般。

她哄好陳牧,從前院竹樓下來,小傷背靠著院子的廊柱,目視她。

玉瑤左右觀瞧,確定他的目光並不空洞,是有意為之,不免皺眉,道:“木頭,你盯著我幹什麽?嫌我克扣你工錢?”

小傷還是那副沉默寡言的孤高模樣,聽了玉瑤刻薄的話也不惱。

“教人報仇,並不在交易的條款中。掌櫃,你為何教她?”他想說,玉瑤違背了自己交易的初衷。

玉瑤的臉猛然躥紅,燥熱難當,忙揮揮袖子,往臉上扇了扇風。

“誰說我幫她?隻不過是哄好她,讓她乖乖給我舍離珠。還有,你半夜不睡覺,在這裏偷聽,很光彩嗎?”

小傷舉起砍刀:“我在劈柴。”

“劈柴?劈柴耳根子扯那麽遠,樓上樓下說什麽都能進你耳朵?”玉瑤斜乜他一眼,搖著團扇走遠了。

玉瑤給陳牧出了個陰損的點子。

陸昶膝下育有兩子,一個是陸域,一個是陸翡。陸域依借修仙問道博得陸昶歡心,陸翡嫉妒成癡,不惜練邪術與之競爭。陸翡這些年日漸有了聲望,陸域當真毫無危機感?

驅妖門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激流暗湧。陳牧隻需告訴陸域,最近在無庸城為非作歹、殘害宗門弟子的妖怪,其實是練邪術走火入魔的陸翡,讓他們兄弟鬩牆,自相殘殺,她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陳牧依言而為,躲在暗中窺伺。

是夜,陸翡因邪術入魔,又生發嗜血的欲望。他正為陳牧突然逃跑之事耿耿於懷,詐了幾名宗門弟子隨他到街巷捉妖。

星光黯淡,陸翡提劍走在前麵,幾名弟子跟在後麵。雖然陸翡沒有靈根,可在驅妖門仍有地位,他們不得不隨他出來。

細碎的議論不時入耳:“二爺花拳繡腿,待會遇到妖怪屁滾尿流,還得我們替他擋著。”

“噓……你不知道,咱們宗門誰最好大喜功?小心被他聽了,吃不了兜著走。”

陸翡額角青筋突暴,指向陰暗的窄巷:“你們聽,那邊好像有嬰兒啼哭聲。”

“有嗎?”

陸翡陰險地道:“我也聽不太真切……看,有道影子過去了!”

他率先衝進窄巷,幾個弟子隨即跟上。可等他們進了窄巷,用劍挑開那些堆在牆根的垃圾後,尋了半日仍不見妖怪蹤影。

“二爺,哪有妖怪?”

抬頭,他們卻被陸翡的模樣嚇了一跳。

他再不是謙謙君子模樣,此刻烏發披散、黑眉赤唇,周身黑氣繚繞、鬼火肆虐。

“哪裏有妖怪?下了地獄,你們就知道了。”

他的雙足逐漸離地,張開臂彎時,廣袖無風自動,指尖輕輕一鉤,就把其中一人吸到麵前,黑色指甲掐住對方喉管。

他欣賞著那人猙獰的表情,陰惻惻地笑:“花拳繡腿,好大喜功……你說誰花拳繡腿,好大喜功哪?”

那人嗓子完全被扼住,腿無力地蹬著,就像從前被陸翡殺死的任何一個師兄弟。

他們和陳瑛不同。

陳瑛死前,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如同接受自己既定的命運一般。他討厭陳瑛的平靜,更喜歡他們掙紮。

平靜是蔑視,掙紮才代表他們恐懼、臣服他。

“陸、陸翡!你別胡作非為!”性命攸關,顧不得尊卑,有人倉皇拔劍。

其餘幾人均拔劍。

陸翡仰天狂笑,仍不鬆手:“我最討厭別人說我是花架子,你們這些人,吃的穿的,哪一項不經你二爺之手置辦?端起碗叫爺,放下筷子罵娘,不愧是陸域的走狗!”

他越笑越陰森,聲音低沉,眾弟子不敢輕舉妄動。

忽而一柄劍破空飛來,寒氣逼人,陸翡下意識用眼前之人格擋,那劍卻拐了個彎,飛向別處。陸翡分神之際,被掐著的弟子掙脫落地。

能禦劍的術士,已非驅妖門普通弟子,何況這把劍……陸翡驚詫,便見陸域踏空而來,念訣結印,繞行的劍忽地化作五柄,在陸翡上空盤繞。

陸域聲音冷肅,道:“弟弟,還不束手就擒?”

陸域之後,更多的驅妖門弟子趕到此處,都看到了陸翡入魔之景,紛紛側目。

陸翡身上魔氣更甚,陰鷙地道:“是你做的局?”

“哼,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誣陷於我?你修煉邪術,殘殺同門,我今日便要替死去的弟子報仇。”陸域結印念訣,劍越轉越疾。劍鋒迸射金光,刺向陸翡。

陸翡並不是陸域的對手,眼見事態變得嚴重,身上魔性更重,大有把現場所有人都殺死的衝動。

就在他拚盡全力抵抗的時候,又有一柄金劍飛來。此劍力達千鈞,霎時將他的肩胛洞穿,還帶著他的軀體倒飛,釘在了身後的牆上。

陸翡嘔出烏黑的血,疲態盡顯,虛弱無比,魔氣因此消散,鬼火也變得微弱。他艱難地掀起睫羽,看到了陸昶。

他的眸光不禁聳動:“父親……”

他拚盡全力,就是希望陸昶不要用這樣失望的目光看著他。可陸昶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孽障!怪我有眼無珠,釀成大禍,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清理門戶,殺了你這逆子,給死去的弟子一個交代!”

“父親……”陸翡驚恐地張口,話到嘴邊,卻什麽也說不出口。他的身體強烈地戰栗起來,半晌,主動放棄了掙紮。

為了陸家興旺,犧牲一個不成器的兒子而已,父親做得出來。

眼底,陸昶的身影越來越近,陸翡似乎被無邊的倦意籠罩了。

解脫也好,失望也罷。已無人關心他。

萬念俱灰之時,他想起了陳瑛。同樣的瞬間,同樣的平靜接受,也懷有類似的遺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