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清音9（譚以牧作品）
大夢藥鋪裏，博山香爐青煙嫋嫋，古樸櫃台旁身著鴉青色長衫、冷口冷麵的賬房先生正在低頭撥算盤。
白衣少女與黑衣少年小聲地聊著天，在一邊研磨藥材。
美豔的女掌櫃玉瑤用袖口扇著風，順著自己絲滑的長發。
還有一個總是麵無表情發著呆的美男子，不知道在後院幹什麽。
濃鬱的中藥味四散，玉瑤緩緩抬頭，極為嬌嬈地挑挑唇角，嫣然一笑：“稀客呀，怎麽又回來了？”
玉瑤對陳家的事有所耳聞，人間的悲歡離合，總是令人唏噓。可她對此喜聞樂見，像是早有準備。
“姐……”陳牧剛開口，眼圈就紅了。
“可憐見的，怎麽回事？”玉瑤頓住動作，貌似關切。
白沐見狀也走過來，把手裏的黨參塞進陳牧的嘴巴裏，輕聲地安慰陳牧：“你別哭，嚐嚐這個，甜的。”
陳牧咀嚼著黨參，倍覺溫暖。因著這溫暖，她的心更酸澀難耐。
“玉瑤姐，陳瑛死了。他為什麽不聽話，在驅妖門好好地修煉？”
“怪也怪陸翡，臨近年關的送什麽屍體。”玉瑤好聲安慰，“快，先進來坐吧。”
“別人都說你心性涼薄，可你對我是真的好。”
陳牧進了屋子，玉瑤吩咐小傷拿兩個紅豆餅出來。
點心上了桌，茶是現成的，陳牧喝了兩口白茶，確實沒有心思吃點心了。
“玉瑤姐，你最近可到過主城，那裏在鬧妖怪嗎？”妖怪殺死了陳瑛，驅妖門若不作為，她打算自己出手。
玉瑤嫋娜地坐在她對麵，氣定神閑地灌了一杯冷酒：“妖怪？白沐、黑芒，無庸城裏麵有妖怪作亂嗎？”
白沐搖搖頭：“沒有。我倒是聽說，有妖怪被驅妖門的二爺抓了，下場很慘哪。”
黑芒微笑著看白沐：“主城宗門偌多，什麽妖怪這麽厲害，敢在主城拋頭露麵？”
小傷坐在角落裏，心道，大夢藥鋪就是個妖怪窩，他們的消息定是可靠的。
玉瑤眼波嫵媚，柔聲問：“陳牧，若你相信姐，可否告訴我，那妖物長什麽模樣？”
“白頭發，長相醜陋，似人非人……見過它的都死了！”陳牧還原陸翡的話。
玉瑤驀然笑出聲：“見過的都死了，又怎麽知道是白頭發，似人非人？他應是現編的胡話，騙沒見識的村民。”
“他說謊？”陳牧失聲。
“以姐的經驗，百分百在騙人。陳牧，你若相信我，就該相信最近沒有妖怪在無庸城作亂……你弟弟的死，必定另有隱情。”
陳牧內心過於震動，以至於沒有注意到玉瑤的笑。她如何能在此刻還平和淡然？實在沒有一點同理心！
陳牧霍然起身，氣得發抖，失聲道：“是陸翡！陸翡有問題！從前他就禍害陳瑛，陳瑛的死和他脫不了幹係！我要找他對峙，問個清楚。”
“別急，”玉瑤抬手，虛虛按了幾下，讓她不要輕舉妄動，“你有多大的能耐，能和他對峙？他再不濟，也是陸昶的小兒子。”
“就這麽算了？”陳牧憤懣地反問。
她不會就這麽算了，哪怕玉瑤一萬個反對。
玉瑤這時站了起來，走到陳牧麵前。她忽而盯著陳牧的臉，“嘖嘖嘖”地讚歎。
陳牧被她盯得不自在，目光閃躲：“玉瑤姐，你……”
“好妹妹，得虧天道助你，給你這副麵貌。你對著鏡子，不就能看到陳瑛？”
陳牧和陳瑛，宛若一對龍鳳胎。
陳牧仍不能理解玉瑤的意思。
玉瑤嗤笑一聲：“隻有做了虧心事的人，看到被自己害死的那張臉，才會惶惶不可終日。陳牧，你何不借著這張臉，靠近陸翡？”
一直悶不作聲的小傷忽道：“掌櫃，你想把她推向火坑？”
“她要報仇，我才給她指點迷津。”玉瑤不滿小傷的拆台。
陳牧從未與小傷說過話，瞥了一眼角落，才注意到這個人。
他身著褐色交領短打，黑色布鞋，如此毫不起眼的打扮，卻更襯絕俗的皮骨相。
原來他不是個啞巴。
陳牧不免搖頭，道：“我自願複仇，死生自負，不怪玉瑤姐。”
小傷摩挲著木凳，竟又道：“死的死了幹淨，活人不必趟渾水。陳瑛送你銀子，不是為了讓你替他送死。如果他能對你說話，一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小傷沒來由地執拗，完全破壞了玉瑤的計劃。她不得不打斷小傷，劈頭蓋臉地數落他：“柴劈了嗎？水挑了嗎？小傷，這兒沒你的事，快去幹活！”
小傷不走。他偏要戳破玉瑤虛偽的麵具。
陳牧卻道：“如果陳瑛希望我好好活著，我更要為他報仇。我從前總嫉妒、怨恨他，即便對他好，也是因為他弱小，我可以高高在上予他施舍。可這些天閉上眼，我總想起他小時候跟在我後頭依賴我的樣子。我是他姐姐，沒有人可以替他伸張正義，我要替他報仇。”
小傷心潮澎湃，一時無聲。
他確信自己方才把想法強加於人，自以為是對她好。可不是誰都像他，早就把傲骨都折斷了。
玉瑤放下酒杯，被他們兩相折騰，不得不道：“罷了罷了，我是個生意人，既敞開門做買賣，便給你兜底。”
她掀睫，眸光嫵媚如水：“陳牧，你印象中，幾歲認識的我？”
“七八歲。”陳牧不解地問，“玉瑤姐怎麽問這個？”
玉瑤撥弄著手中的青絲，臉如雪一般瑩白，紅唇瀲灩：“這麽多年了，我比當年如何？”
陳牧愈加不解。
玉瑤又道：“你仔細些看。”
陳牧終於凝神，隻覺得她的美攝人心魄。她第一次見玉瑤，亦覺得她是神仙妃子，美得令她失語。
“姐……一點也沒變。”她訥訥地道。
“晃眼也有十年了，怎麽會一點也沒變？”玉瑤仍笑著，語氣幽幽的，“陳牧，你可有思考過，什麽人才能十幾年如一日，青絲不改，容顏不老？”
陳牧悚然一頓。
這個問題，她從未發覺及深思過，如今坐在這裏，聽到此話，竟感到一陣寒意。
“玉瑤姐，你……是人是鬼？”她環顧四周，才驚覺這藥鋪詭異。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莫名其妙的光。
他們或天真，或嬌嬈，或恭肅，組合在一起，竟形成了令人感到後怕的眾生相。
玉瑤答非所問，笑容甜膩：“鬼也罷，人也罷，妖也罷，不打緊。其實我照拂你，是為了從你身上得到件物什。你可知道無庸城裏關於修羅的傳說？你身上，有修羅魔王的轉世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