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清音8(譚以牧 作品)

玉瑤找陳牧並沒什麽別的事,隻是把一筆銀子給陳牧。

“你弟弟那天知道你定親,給你備下的。他叮囑我,如果你想逃婚,拿著這筆錢,去哪裏都行。”

“陳瑛?”陳牧打開裝銀子的木匣,明晃晃的,格外耀眼。

“他怎麽會給我銀子?他還教訓我,讓我好好伺候對方。”

“他可不是這種人。他在我麵前,從來隻說你的好。怕你不喜歡這門親事,特意給你攢的銀子。你知不知道,這麽多銀子,夠他娶十個媳婦。”

陳牧的爹娘常盤算用她的彩禮給陳瑛娶媳婦,焉知他自己攢這麽多了。

陳牧忽然懷念起陳瑛來,從他離家進驅妖門,總是回家看望她,她從沒想過主動尋他。得了這筆銀子,她離開無庸城前,也該和他道個別。她反正已經放棄修煉術法,放棄討爹娘歡心,他們畢竟是姐弟,姐弟之間,怎能有隔夜仇?

“玉瑤姐,我知道我應當去哪兒了。”陳牧收拾妥當,認真地對玉瑤道。

玉瑤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嗐,你去哪兒,我也管不著。隻是夜深露重,你走夜路仔細些。”

陳牧點點頭。

她想,摸黑逃跑更好。

待陳牧的身影成豆大一個點,玉瑤打了個哈欠,回身,發現小傷站在院子裏。玉瑤嚇了一跳——

“小傷,你以後不要神出鬼沒的。”

小傷端著個瓷碗,是白沐做的玉米糖水,無辜地道:“掌櫃,我一直都在這裏。”

玉瑤沉浸在和陳牧的敘話中,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他知道,玉瑤對人並不古道熱腸。她更像個旁觀者,旁觀這對姐弟,哪怕表麵上熱忱體貼。

陳牧來到無庸城,恰好看到陸翡送葬。

街道兩旁的行人紛紛避讓,天空飄著明黃的紙錢。據說最近無庸城惡妖肆虐,今晨殺了幾個驅妖門弟子。

送葬的人擔著蒙了白布的擔架,白布上血跡斑斑。

陳牧隱在人群中,探出個頭,忽然看到其中一個擔架上墜下一條胳膊,未幹涸的血順著中指蜿蜒而下。

她看到了熟悉的廣袖,和無名指上熟悉的碧色玉戒指。

驅妖門的弟子都穿這樣的衣裳,可隻有陳瑛,不知為何在無名指上戴了枚玉戒指。

陳牧的心似被什麽攫住,越發不安起來。她不能憑借一條胳膊就確認那是陳瑛,她的弟弟自小就好運,怎會如此年紀逝去?

陳牧心亂如麻。

如果陳瑛真的出了事,她更不能原諒自己在爹娘最無助的時候離開。可她不湊巧地發現,陸翡行進的方向,直指興旺鎮。

陸翡一行速度鬼魅,日升時出發,傍晚即到了興旺鎮。

擔架上其餘的屍體已經發還到本家,唯剩下戴著碧色玉戒指的這個,他送到陳家小院前。

陳牧跟在他身後,手中包袱不禁滑落。

天色灰蒙蒙的,爹娘和二伯一家還沉浸在陳牧離家出走的怨憤中,看到陸翡和擔架上的屍體,一時未能反應過來。

爹相對堅強一些,撩開了白布,旋即又蒙上。

他才發現,自己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的。

他的神色忽然蒼老了許多,渾濁的眼珠抖了抖。

放還別的屍體,陸翡麵無表情,但他此時盯著陳瑛,沉浸在悲戚之中。

他道,陳瑛是個好苗子,可惜被那惡妖挖了心肝,其他弟子趕到時,陳瑛已經不行了。

陳老爹問:“什麽樣的妖怪?”

陸翡微微仰頭,憶道:“大約……白頭發,長相格外醜陋,似人而非人……見過它的都已經死了!大伯,你放心,我們驅妖門不會坐視不管,定會給陳瑛報仇。”

“你一定要給陳瑛報仇。我們陳家就這一根獨苗,怎麽會遇到這種事……”爹唇齒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他反應強烈,連口中的金牙都要哆嗦掉了。

陸翡頷首,再次道:“放心吧,大伯。”

如果陳牧從前沒有看到他和陳瑛吞噬妖怪原神,給陳瑛吃不明不白的丸藥,她應當相信,陸翡是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可陸翡是出了名的二世祖,沒有靈根,不學無術,談何報仇?而且,他真的會在乎陳瑛的死嗎?

陳瑛……

陳牧蹲下,碎銀掉了一地,明晃晃的,那是陳瑛送給她的盤纏。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她還在和他吵架。他知不知道,她得到這筆銀子,已經想與他和好了?

陳牧才從家裏逃出,亦不想再回去。才幾日,她便有了一種垂垂老矣的衰敗之氣。

幾日後,陳瑛入殮了,陳牧躲在暗處,看著陳瑛躺在棺槨中,在爹娘的號哭聲中入了土。村民們私下議論,陳家慘啊,姑娘跑了,兒子死了,兜兜轉轉就剩兩個孤寡老人。

爹再沒了當初陳瑛被選進驅妖門的神氣,稀疏的枯發在風中飄動。娘的眼窩深陷,身子也佝僂了。陳牧恨他們偏心,可這一幕讓她不忍心。

她報仇的心思無比強烈。

以前他總是圍著她轉,不止一次想去外麵看看。她想,報完仇後,她要抱著他的骨灰雲遊四海,帶他看一看這個遼闊的世界。

報仇何其艱難。

她所絕望的,是身前隔了許多山,哪一座都翻不過去。

她站在山上,極目遠眺,大夢藥鋪後院炊煙升起。她忽然想起,玉瑤曾對她道,大夢藥鋪的門對她永遠是敞開的。

陳牧本以為自己遇到的最大的坎就是被強嫁,可現在發現,那樣的苦並不算什麽。她想為陳瑛報仇,她感到六神無主。玉瑤夜行無聲,常常照拂他們姐弟,這次能給她指一條明路嗎?

陳牧失魂落魄,走進了大夢藥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