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愚民
“啊！”
許陽突然直起身，把潘氏端在空中的水盆打翻。
“陽兒，你感覺怎麽樣，哪裏不舒服你跟娘說。”
潘氏顧不得地上的盆子，連忙詢問許陽。
許陽剛要張嘴，喉嚨中的尿騷味讓他止不住的幹嘔起來。
“嗬嗬，我就說吧潘婆子，童子尿加仙人灰保準驅鬼，救你寶貝兒子回來。”
不男不女的聲音自床腳傳來，是被村裏人叫做“神婆”的人，它整日披著寬大的麻襖將自己嚴絲合縫的裹起來，沒人見過它的真麵目，甚至不知其性別。
“童子尿！？”
許陽抬起胳膊指向神婆，剛張開嘴一陣騷氣直衝口鼻，又不得已的幹嘔起來。
潘氏卻是連連感謝它，送它出門還承諾讓許大燒香給它。
神婆是村裏的醫生，家家戶戶幾乎都找過它看病，而且沒有一個治不好的，甚至對一些不幹淨的事它也能說出個三二一來，所以大家給它的尊稱加了個神字。
而它的規矩也很奇怪，不要錢不要糧，隻要香，可是它一般不會理會大家的求助。
送走神婆，看著幹嘔不斷的許陽，潘氏隻好給他打了水用來漱口。
看著恨不得把自己口腔刷一遍的許陽，潘氏無奈道:“神婆說這可是好東西，你居然嫌棄成這樣，有多少人想見神婆還尋不到呢，你走了運了。”
“好東西？好東西他自己怎麽不喝……嘔~”
潘氏皺了皺眉頭，教訓道:“莫要對神婆不敬。”
許陽看著固執的母親也知道多說無益，忽略她的嘮叨，一邊自顧自的漱口，一邊回憶夢中那模糊的求救聲。
“愣娃，愣娃子醒了沒！”許大滿臉歡喜的進屋，檢查了許陽的身體確實沒事，拉著他往外走。
“快快快，小道消息，聖子派來的使者馬上就要來了，咱家先去村口守著，找個好位置先混個臉緣。”
許大拉著許陽快速奔跑，一路上也有很多村民爭先恐後的跑向村口。
“壞事，這麽多人已經打聽到消息了，咱們得快點。”
村口的路邊已經占了一些人，許大拉著許陽找了一個不後不前的位置。
“唉，可惜了，隻能在這裏了。”許大懊惱的捶自己兩下，“真沒用，我要是再快點就好了。”
周圍人越來越多，聲音也是更加嘈雜，許陽環顧一圈都是一些青年至中年的漢子，沒有一個女人，孩子和老人。
村裏還在源源不斷的冒出人，他們挨著路兩邊伸展開，也有一些人為了靠前的位置大打出手。
相比於路邊的熱鬧嘈雜，村裏的屋子反而寂靜無比，一個個都把門窗嚴絲合縫的關著，沒有一點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吵鬧聲把許陽整的頭暈眼花，一聲馬嚎跟擊鼓聲讓嘈雜的村口瞬間安靜到落針可聞。
這突然的反差讓許陽唏噓不已，隨著眾人的視線向村外望去。
馬嚎跟擊鼓聲消失，村外也並沒有看到來人。
“爹，怎麽……”不明所以的許陽想要詢問情況，卻被許大狠狠打斷，給了他一個凶狠的眼神作警告。
須臾，一位身穿甲衣，手持銀槍的士兵出現在村民視野中，在他身後，越來越多的士兵出現。
士兵們圍在中間的，是一位手持拂塵的粉麵太監，他正坐在被四個美麗女子抬著的花轎上閉目養神。
他們看都不看兩旁的村民，徑直向村裏走去。
而村民們跟在他們後麵，大氣不敢喘一下。
原本直著腰的許陽也被許大硬生生的拉彎。
士兵們一直走到村子深處，這有一非常巨大的圓形地壇。
村民們繞著地壇散開，而太監跟士兵則在地壇正中間。
“嗯？到了？”
太監細如蚊的聲音傳出，可是誰都沒有接話。
“哎，這一路可是給咱家累壞了。”
即使太監聲音很小，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到。
太監揚了揚手中的拂塵，總算是睜開了眼睛。
“嗯，相信各位都已經知道咱家是來幹嘛的了，咱家呢也就不囉嗦了，直接開場吧，讓神主看看祂可愛的孩子們。”
太監說著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拂塵一揮，震耳欲聾的歡呼從村民中爆發。
太監抬手示意，聲音又瞬息消失。
一位士兵上前一步，鏗鏘有力道:“神主賜予我們生命！”
話音一頓，村民們整齊嘶吼道:“神主賜予我們生命！”
“為我們塑造身體！”
“……”
“給予我們智慧！”
“給予我們智慧！”
聲音衝天而起，四散而去，太監大叫一聲:“起祭~~迎神~~”
神婆突兀的出現在地壇下，如今它手中正環抱著一個包裹。
它恭恭敬敬的雙手向著太監奉上。
太監拂塵一揮，神婆手中的包裹竟自行飛了起來。
包裹緩緩打開，脫落。
村民們都跪倒在地，低著頭默念著什麽，許陽翹著眼皮看到包裹中的東西寒毛直豎，心髒差點從喉嚨中跳出來。
那赫然是一名嬰兒！一名除了七竅渾身被插滿香的嬰兒！
最關鍵的是他還活著，五官皺在一起，在忍受著異於常人的痛苦。
滿身的香嚴絲合縫的長在他身上，似乎是生來就有一般。
“起香~~”尖銳的聲音拉的老長，而那半空中嬰兒身上的香自燃起來。
一些黑煙從嬰兒的七竅飄向天空，聚而不散，遮住陽光。
隨著香的燃燒，嬰兒也慢慢的幹癟起來，似乎沒有了血肉，隻剩皮囊。
黑煙將地壇籠罩，陽光透不進半分。
而許陽的視野中，頭上的煙霧扭曲成一張張猙獰可怖的人臉，他們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般在煙霧中掙紮，嘶吼，尖叫，最後……向許陽求救。
腦袋中突兀的響起那高頻次重疊在一起的幻聽，這讓他聽不清聲音的同時也衝的他頭暈目眩。
腦袋的脹痛讓許陽徹底的跪在地上，咬緊牙關，攥緊拳頭。
他抬頭看向嬰兒，卻沒想到與嬰兒求救的目光相撞。
許陽想要喊出來，發泄心中身體的疼痛，卻發現自己的腦袋痛到毫無感知，無力作出反應。
煙霧越來越厚，越來越濃，甚至有一些從許陽身邊飄過的煙霧，化成人形向他伸手，試圖讓許陽拉一把。
一股沒來由的憐憫充斥許陽的內心。
眼淚已經在他眼中泛光，極力克製心中的暴躁，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推了推許大，試圖讓他注意自己的異狀，帶自己離開這裏。
“爹……”許陽顫抖的叫了一聲許大，可許大根本不理會他。
“哇哇哇丫丫，降福~~”隨著太監的聲音落下，地壇外幾個村民零零散散的倒在地上。
許陽跟許大旁邊就有一個，許大看了一眼激動的大喊:“升仙了！有人升仙成功了……”
“神主大人，請賜下仙緣，我許大一家願意付出全部，終生侍奉於您啊！”
許大的聲音在寂靜的地壇中傳開，引來了太監的注視。
周圍的村民紛紛效仿，噪聲四起。
而這更讓本就被幻覺折磨的許陽雪上加霜，幻聽與村民們的陣陣吼叫讓他耳鳴。
許陽把手從死人鼻子上收回，用力猛的拉住許大，“爹！他們死了啊！不是升仙了！”
許陽的話頓時引來所有人的目光，而許大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許陽臉上。
“逆子！竟敢在神主眼下說出死字！”
這一巴掌讓許陽那本就脹痛到極點的腦袋，差點像熟透的西瓜一般裂開。
而那心中壓製許久的暴躁也隨之爆發。
他一把掌扇懵許大，推開他一手扶著腦袋站起來向四周的村民大喊:“你們是傻子嗎？你們自己看啊，他們是死了！沒有呼吸了！不是成了什麽狗屁神仙！”
許陽指著半空中的嬰兒，聲嘶力竭:“還有那是個嬰兒啊！一個嬰兒啊！你們看不到嗎？”
“一個還活著的嬰兒被他們折磨成這樣，你們還在叫好？！”
“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啊？你們這是幫凶，殺人犯，助紂為虐……”
“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啊！拜一個妖魔嗎？”
天空之上，黑煙形成的麵孔向著許陽咆哮嘶吼，天空之下，許陽向著四周的村民咬牙切齒，聲嘶力竭。
四周仇視的眼神紛紛射向許陽，如果眼神能殺人，他恐怕已經千瘡百孔了。
無論是平時跟許陽多好的村民，無一例外全部像殺父仇人一樣看他。
許大剛要站起來阻止許陽說話，卻踉蹌兩下倒在地上，再無生息。
“爹！”許陽睚眥欲裂，踉踉蹌蹌的翻著白眼跑到他身邊探了探，已經沒了呼吸。
“誠，天恩浩**！承神主之恩，必要有所回報~~迎神~~”
“迎神~……”所有人大喊一聲。
許陽一手扶著腦袋，一手哆嗦著手指，環顧四周。
腦袋的炸裂感已經讓他沒了意識，如今他隻是在本能的作出反應。
“你們這幫愚民！蠢貨！都死了！都他媽的死了，升你媽的仙！升你媽！”
“大膽！此人多次當眾褻瀆神主，惱了神主，你們仙護村，將失去神主的福澤！”太監手一揮，那嬰兒竟然開始大哭起來。
“媽的，狗東西弄死他！”
“打死他，自己沒有仙緣也不讓我們成仙！”
……
四周的村民一擁而上，瘋狂的對著許陽拳打腳踢。
許陽也瘋狂反擊，他像是沒有疼痛感一般與被他抓住的人以傷換傷。
或是撕咬，或是抱住他們一起被周圍的人打……
場麵一度失控，村民們亂作一團，不管地下的人是不是許陽，都往死裏打。
全身的劇痛差點讓許陽把牙齒崩斷，隨著意識越來越模糊，腦袋中的幻聽也漸漸消失。
隨之越來越清晰的，是一個嬰兒聲，“救救我……”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進入許陽腦海。
即使許陽沒了意識，卻能清晰的感覺到這求救聲就是半空中那嬰兒發出的！
“安靜！”尖銳的聲音剛響起來，暴亂的村民瞬間安靜，重新跪倒在地上。
許陽渾身是血土的趴在地上，無人問津。
天空中的黑煙破開了一個巨大的豎瞳形狀，從下向上看就像一個巨大的怪物在天上盯著地麵的一切。
從豎瞳照下來的光分成十束，照在地麵上，而這十束光束分別籠罩了一個村民，其中便有半死不活的許陽。
“今兒個迎神雖有波折，但也順利的舉行下來，神主寬鬆，不計較你們的無禮，降下隆恩，迎得神士——十名！”
“謝神主福澤……”
隨著聲音響起，許陽被兩個士兵架著上了地壇。
路過嬰兒時他用力睜開眼睛，嬰兒身上的香已經燃盡，露出他身上無數的孔洞，他的身軀已經完全幹癟，隻剩下骨皮。
“救救我……”許陽心一顫，嬰兒的求救聲，他又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