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心中無塵，放容萬物
夜深露重。
整座天都城都籠罩漆黑的夜幕下，除了偶爾傳來更夫打更的動靜，大街小巷早已空空無人。
鄭玉林屏退了李黑與諾依之後，獨自一人端坐在庭院的涼亭下，任由冷風呼嘯，也不動聲色。
隻瞧他臉上的神情不斷變化，由最初的憤怒，到如今的呆滯，可見其內心的波瀾絕不會平靜。
回府後不久，在鄭玉林的精心照料下，城外撿回來那人終於從昏迷中蘇醒。
直到那人開口講述了自己的來曆身份，鄭玉林久久無法從震驚中醒悟。
他萬萬沒有想到，世家大族之人，居然真的視人命如草芥，為了一己私利，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致無辜之人於死地。
以他現在的實力能耐，與世家大族背道而馳，注定是以卵擊石。
稍有不慎，他自己萬劫不複不說，連帶著他身後的鄭家，以及目前跟隨在他左右的所有人，都會被株連。
若是不聞不問，他自問無法做到摒棄良知。
鄭玉林始終無法下定決心，他苦笑著看著突然開始飄落的雪花，若真到了雪崩的那一刻，他不敢想象會是怎樣的結果。
終究還是太過弱小了啊……
來到大夏這短短半個月餘，他已經足夠小心謹慎，一切事宜，也在按照他預想的方向前進。
可在這些傳承數百年，曆經幾代人鑄就的世家大族麵前，他弱小得猶如螞蟻。
到底該如何？
他咬著牙，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眼前突然浮現那人的身影，他不過是天都城東城南麵桂林村的農戶，名叫林飛。
他剛剛蘇醒，身體還非常虛弱，雖然高熱已經漸退，但還未痊愈。
他不顧身體安危，跪拜在鄭玉林身前，口中提及的無不是家中妻兒父母的健全。
“求公子為小人做主，那些人簡直喪盡天良，村裏的疫病已經持續了足足半月有餘，如今宗祠內的屍體已經堆積如山，可他們非但不允許小人們治病求藥，還妄圖斷了村裏的糧水，若不是小人拚命逃了出來，現在恐怕已經死了……”
疫病爆發，不想著如何補救，反而封鎖消息，讓整個桂林村的農戶自生自滅。
鄭玉林本以為這世界弱肉強食，平頭百姓的生死在世家大族麵前微不足道，卻沒有想到，他們為了達到目的，明哲保身到如此地步。
身在其位，卻屍位素餐的人，通通都該死啊……
鄭玉林看著濃黑如墨的夜色，心也冰冷的像一塊寒冰，他能夠做到與他們一般冷血嗎？
他內心受過的教育，似乎不允許他眼不見為淨啊……
到底要怎麽辦？
有足夠的利益作為交換，周安民可以與他攜手，若是這利益在危機麵前微不足道呢？
那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抽身而退，甚至會落井下石也猶未可知。
與鄭淼父子內鬥，全當鄭氏一族的事情，鄭玉林沒有多餘的顧忌，但若是牽連到其他世家大族，便是天壤之別。
“混賬，都幾更天了，還不去休息？”
“爹……您怎麽來了？”
一道嗬斥聲，在鄭玉林耳邊炸響，他打了一個激靈，看清來人的麵容之後，眼神也略微有些驚訝。
恐怕是諾依擔心他，通知了鄭焱。
這丫頭……
鄭玉林內心苦笑，“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休息。”
“林飛的事情，老夫已經聽說了。”
得知前因後果，鄭焱在書房中也苦思冥想，最終還是咬牙來探望鄭玉林。
他在鄭玉林身前落坐，麵色也有些複雜，
“你打算如何行事？”
鄭玉林還沒有想通，若是他一意孤行，鄭焱是否能夠認同？
他搖了搖頭，
“孩兒也不知道，數百條性命，若不是及時施救，他們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可若是插手，這背後的水必然深不見底……”
鄭焱默然，
“當初你大哥十六歲便中了進士，入朝為官指日可待，你可知……他為何又棄文從武？”
不等鄭玉林回答，鄭焱繼續道：
“那一夜，你大哥也如你這般，一個人獨坐在庭院中，久久無法下定決心，直到西北傳來軍報，北荒不時襲擾西北，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朝中大臣，以世家為首，無一不是想休戰和談……”
“你大哥問我，若是這天下文人如烏鴉一般黑，那生活在大夏的萬萬百姓，該如何安定？”
鄭玉林眼前一亮，心中不由對鄭玉傑燃起敬意。
大夏重文輕武，朝政幾乎被世家文官把持，武將勢微，外族入侵卻隻求和平，不敢應戰。
而鄭玉傑的選擇，不僅鄭焱一時無法應答，即便是當初看好他的鄭家族人，也覺得他做了錯誤決定。
如今，他被困天景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他笑話。
這也是，為何鄭家有鄭玉傑在，鄭玉林癡傻的時候，還被人當作玩樂的工具，絲毫沒有顧忌。
主要還是因為鄭玉傑的決定，傷了曾經傾注全力培養他的氏族，以至於鄭焱這一脈始終被鄭淼父子壓著，族長也厚此薄彼。
“唯有心中無塵埃，亦能容萬物，但求本心，不管是為父，還是你大哥等人，都會支持你。”
鄭焱沒有再多言，轉身就走。
這是第一次父子二人談心，鄭玉林看著鄭焱離開的背景久久沒有回神。
但求本心容易，但這條路布滿荊棘，稍有不慎，下場淒涼的可不僅僅是他一人而已。
黑夜很快消散，這一坐便是雞鳴曉天之時，鄭玉林終於從涼亭中走出，雖然他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眼神卻不再像之前一般失神。
諾依看在眼裏，頗為心疼。
鄭玉林簡單用過早膳，特意叮囑李黑，派人去桂林村查探虛實，萬不可暴露行蹤，同時也要注意自身安危。
這件事情太大，若是不小心暴露了，那便是滅頂之災。
而他，則帶著李黑與周安民匯合，前往城主府，去會一會城主府令姚斌，同時也是該收網的時候了。
若是能夠得到姚斌的支持，那接下來便不會那麽困難。
“賢侄昨夜沒有休息好？”
瞧著鄭玉林雙目通紅，滿是血絲，周安民便略帶關心問道。
周安民隨行的僅有周煥一人，見了鄭玉林，也沒有丟失任何禮節。
鄭玉林笑了笑，“今日之事，太過重要，小侄惶恐，不敢有絲毫紕漏。”
“你倒是有心了。”
周安民臉含微笑，目光突然一閃，聲音壓低了幾分，
“其實，鳳凰山的事情，姚大人也想處置，奈何有心無力，便拖延了這些年。如今這天都城呐，看似繁榮，百姓安居樂業，可與其他州府相比，還是差了許多。”
百姓安居樂業？
在你周安民高高在上的眼裏，哪裏能看到百姓的水深火熱啊？
鄭玉林內心冰冷，但臉上卻綻放開了笑容，
“如此更好，想必姚大人仔細了解之後，必然不會有後顧之憂。不過……小侄有一事，還望周叔能夠幫忙……”
“何事，你盡快道來，隻要老夫力所能及，必然不會懈怠。”
事情還沒辦成，就想著要提條件，還是太嫩了點。
鄭玉林沉聲道：
“周叔不是想知道，鳳凰山這窩匪徒背後站著誰嗎？等一切事了，與小侄一同去看看如何？”
一同去？
周安民眉目一凝，鄭玉林這是要徹底拉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