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從這裏跪到西直門
第二日清晨，鄭玉林簡單洗漱之後，便帶著諾依去往長街上的一間藥鋪。
昨夜宿醉，葉流蘇與老黑不顧鄭玉林勸阻，此時還在睡夢當中。
可見是醉得不輕……當然，許是因為多年的心病得以良方，總算是卸下了心中重擔，這才睡了一趟安穩覺。
“二公子，那藥方你是什麽時候得到的啊？為何奴婢都不知道？”
鄭玉林與諾依朝夕相處，兩人算是最為了解對方的人。
“其實，這藥方是我自己寫的。”
鄭玉林笑了笑，並沒有打算隱瞞，可諾依卻心驚肉跳，鄭玉林自己寫的藥方，那豈不是？
她頓時有些不敢想象，鄭玉林也似乎看出來她的擔憂，輕笑道：
“難不成，你不相信我？”
諾依慌忙搖頭，“奴婢自然是相信二公子的。”
“那便放寬心，今日諸事繁多，先去藥鋪抓了那幾味藥在說。”
距離那藥鋪還有一段距離，諾依跟在鄭玉林身後，默不作聲。
可臨近那藥鋪不足半裏地的長街上，一陣哀嚎聲瞬間讓鄭玉林眉頭大皺。
遠遠瞧著，那藥鋪的朱紅門前，一粗布麻衣的女人，懷裏還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跌坐在青石板撲就的地麵上，對著路過的行人哭喊。
藥鋪的朱紅門前，一個頭戴氈帽的小哥，指著女人大聲嗬斥，
“沒有錢看什麽病，快滾快滾……”
鄭玉林走近一瞧，隻見那女人懷中的孩童，麵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渾身還在發顫。
他身上裹著厚重的破舊棉布，絲毫沒有帶來片刻的溫暖。
女人淚眼婆娑，哀求路過的行人能夠施以援手，
“求求你們，奴家娃兒染了風寒，如今又發熱發顫……求求你們，施舍幾文銀子，奴家便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們的。”
“公子、小姐，求求你們，幫幫奴家吧？”
“求求你們了……”
哪怕她失聲哀嚎，為救懷中孩童的性命，放棄尊嚴和身段，路過的行人也像是遇見了瘟神一般，深怕躲不及時。
若非走投無路，她怎會如此？
鄭玉林冷眼掃過那些眼神淡漠，心如鐵石的行人，眼中不自覺有些發紅。
他並非善人，卻也心懷憐憫，對生命有著僅有的敬畏。
可這世上多是苦命人，他幫得過來？
諾依看著女人，搖了搖鄭玉林的手臂，似乎在詢問，能否幫幫這婦人？
鄭玉林搖了搖頭，走到藥鋪門前。
前一刻還對女人橫眉冷對的藥鋪夥計，立刻換上一張笑臉，
“這位公子，是要尋郎中，還是買藥材？”
還未等鄭玉林回話，那女人卻瞧著鄭玉林錦衣華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直接撲了上去，抱住鄭玉林的腳踝，死死不肯鬆手。
“公子，求求您發發善心，救救奴家的娃兒吧？奴家願為公子當牛做馬，為了給這孩子瞧病，家中已經一貧如洗，奴家雖然沒有什麽本事，但可以為公子漿洗縫補……公子……求您了！”
鄭玉林心中悲歎，腳下發力，卻未曾從女子手中掙脫。
“還不快滾，若是再死攪蠻纏，我便報了官去……將……”
藥鋪夥計的話還在嘴邊，便被鄭玉林擺手打斷，他冷冷看著女子，隻見女子濃密的黑發中，已經有些許白發交雜，
“若要本公子幫忙也未嚐不可。”
“隻要公子能夠救奴家的娃兒，奴家願以性命相報。”
女人臉上透著驚喜，仰著頭看著鄭玉林。
鄭玉林這一番舉動，頓時引來周圍的行人圍觀，不少街邊商販也交頭接耳，有些人很快便認出了鄭玉林的身份。
“咦……那不是鄭家二傻子嗎？”
“對啊，他這是要做什麽？”
“果然是人傻錢多，這小娃娃看著就病得不輕，誰知道多少銀子能救好。”
“……”
當然，也有人鄭玉林有所改觀，哪怕鄭玉林再渾，至少也是真心想要幫助這對母子。
“你們就知道說風涼話？怎麽自己不去幫？”
……
可鄭玉林接下來的話，卻讓眾人嗔目結舌，哪怕是諾依，也一臉不解的看著他，以為他的癡傻病又犯了。
鄭玉林從懷裏取出碎銀，語氣冰冷淡漠，
“隻要你從這裏跪到西直門，這二兩銀子我便給你，且不用你還，更不用你當牛做馬。”
一路跪道西直門？
從藥鋪門前到西直門，少說也有二裏路。
“公子這話可是真的？”
女人麵色蒼白，身體本就孱弱的她，看著懷中因病痛折磨，瘦弱如柴的小娃，臉上揚起了慘笑。
哪怕鄭玉林將她當作取樂的工具，為了救孩子的性命，她也義無反顧。
諾依怔怔地看著鄭玉林，咬著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鄭玉林明顯能夠感受到，連她都有些生氣。
氣憤鄭玉林的做法？
何況是其他人，他們對女人漠不關心的時候不曾想幫忙，鄭玉林提出幫忙的條件，他們反而義憤填膺，開始為女人打抱不平？
謾罵聲此起彼伏，險些要將鄭玉林埋沒。
“自然是真的，隻要你做到，這二兩銀子歸你。”
鄭玉林麵色冰冷，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
女人的身體僵硬，眼神卻是無比堅毅，她依照鄭玉林的要求，轉身一步一跪，開始的時候還好受一些。
但不足二十步，她的雙膝，便仿佛失去了知覺，神情也逐漸麻木。
長街上咒罵和爭議的人越來越多，了解來龍去脈之後，看向鄭玉林的眼神都帶著仇恨。
似乎他侮辱的不止女人，還有同樣生活在底層的他們。
鄭玉林跟在女人身後，步子邁得很慢，臉上的神情無悲無喜，諾依多次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而是緊緊跟在鄭玉林身邊。
她害怕那些人會對二公子不利……
與此同時，遠處的茶館中，青燕與老翁跟在白衣女子身後，因為長街上這東西著實不少。
白衣女子臉上掛著輕紗，一雙美眸也落在鄭玉林與一步一跪的女人身上。
青燕四處打探，終於聽聞事情的前因後果。
隻見她揚著小拳頭，看著鄭玉林惡狠狠道：
“這人好生可惡，居然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婦人。小姐……我好想去揍他一個皮青臉腫。”
“休要胡鬧。”
這人間本就疾苦，何必去為難一個婦人？
白衣女子心中有同樣的疑問，難不成，這人真的如此可惡？且囂張跋扈到如此境地不成，哪怕引了眾怒也絲毫不懼？
“何須你動手，我看那些平民百姓，都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不可。”
藥師側身一步，目光雖不離鄭玉林，卻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若有人對白衣女子不利，他便會第一時間出手。
女人一路跪到西直門，已經精疲力盡，但仍舊死死護住懷裏的孩童，不讓他受到半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