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益州城這幾年剛剛入商業化,古牆路是一片商業比較聚集的地方。淩宜生和李景衛被領到這裏,在一戶人家的空坪前停住。陳章努了努嘴巴說,你們看看,這個地方如何?

古牆路左右都是搭建的門麵,雖隻是一 層的舊磚房,有的蓋得還是石棉瓦,但沒有一家是關門的。而這塊空坪很寬闊,足有六十多平方米,長了兩株高大的梧桐樹。大概這戶人家太沒有經濟頭腦,若把樹砍了,平排搭建幾間門麵租出去,利潤可觀。按古牆路的行情,一間門麵的月租是一個普通人工資的三倍左右。

淩宜生很快恍然大悟,說原來你是打這個地方的主意。陳章說,我也是前兩天路過這裏發現的,我估算了一下,這個地方可以做三間店麵,估計建築費不超過一萬五,資金由我們三個分攤,做好後一人一間,會做生意的自己做,不會做生意的就當房東收房租吧。李景衛說,好是好,可這是人家的地盤呀?陳章笑道,我們可以租下來啊。訂五年使用權,每年給他一萬塊,五年後所有建築歸還給他。李景衛貪婪地說,萬一等五年之後這裏更升值呢?陳章說,這隻是一個技巧,鬼知道五年後的變化。我從一個朋友那裏得知,這裏三年後就要被規劃,我們訂五年,又不用先付五年的錢。李景衛點頭,說你這人狡猾,但我覺得這事也不會這麽容易,為什麽這家人自己不建起來一家人有一家人的事。陳章大拇指與食指比了個數錢的動作,說一家人有一家人的事,管他什麽原因,我看是這家人的經濟比較困難,要不然,早就自己建起來了,哪會這樣白白的放著。淩宜生說,我身上還有四五千塊錢,這段日子隻出不進,就怕賠了真要去討飯了。陳章高瞻遠矚地說,真是婦人心,我不是拿不出這一萬五,但要和老婆去磨牙,磨成了所有收獲她還掐得死死的。我寧願不賺那麽多,也圖個經濟自由。

淩宜生記起小鬱園的那一幕,知道陳章對老婆留有一手。陳章又說,我之所以著急,是怕別人也瞄上這塊地方。到時候來問的人一多,租金就要漲上去。你們要是怕賠,算我借你們的,利息照付。李景衛摸摸兩棵樹說,有你這樣精明的人,肯定是賠不了。但你有把握租到嗎?陳章自信地笑著,世上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但我陳章要想做的,總是可以做到的。

三人約見了房東,是個長得又黑又瘦的家夥,像個鴉片鬼。淩宜生一見他就感覺此人不會是個好說話的人。談判進行了一個多星期,最終隻訂了三年合同,還需包水包電。陳章得意洋洋地說,房東隻知道貪小便宜失大虧。

待到動工倒樹的那天,陳章突然想起這樹是不能隨便倒的,弄不好園林處出來幹涉,麻煩很大。停了數天,同淩宜生專跑園林處找熟人,打上報告說這樹常被風吹斷樹枝,有弄斷路旁電線的危險,並在居委會搞到一張證明,說此樹已枯死,必須倒掉。於是園林處的一個科長同人來察看。

科長大腹便便,淩宜生懷疑他那每一層脂肪也跟李景衛一樣,是用鈔票貼出來的。科長瞧過了樹,臉板得像一麵老牆一樣難看,說這樹不是蠻好的嗎?為什麽要倒掉?陳章打上煙,說主要是不安全,每次刮大風,附近居民都提心吊膽,生怕樹倒了砸傷了人。科長說,栽一棵樹不容易,能長到這樣大的樹,更是不容易,哪能說倒就倒了,現在城市汙染這麽嚴重,樹木也越來越少了,破壞森林就是犯罪,這麽多年了,益州也不是沒有大風大雨,可這樹不是好好的嗎?

淩宜生在旁聽了,覺得這事有點難辦。陳章吞了下口水說,從經濟角度和城市規劃來看,古牆路已形成了一條商業街,就留這麽個地方也有礙市容。再說,這種梧桐樹也不是很有價值的樹。科長冷冷道,益州是座古城,發展經濟也要考慮到環境,不能以為賺幾個錢就能代表一切。至於說到城市規劃,你我都沒有發言權,那是上邊的事。兩人談不到一塊,不歡而去。

陳章愣愣地看著那樹,一聲苦笑,說難道注定我陳章這回要失敗了?淩宜生說,也難得這位科長這麽負責,他說得也有道理。

回了高家,淩宜生趕忙進屋插了門裝睡,怕高音與他談結婚的事。

這天夜裏突然來風,接著下起了大雨,夜裏突然來風,接著下起了大雨,淩宜生關窗時便想,那樹要是倒了就最好。

這時,聽到高音來敲門,喊著有話要說。淩宜生遲疑一下,開門讓她進來,高音像隻猴子似的輕巧地撲進了他的懷裏,低聲地說想做那事。淩宜生皺起了眉頭,推說身體不舒服。高音便躺在**不肯走。淩宜生說,你在這裏睡,讓你媽知道怎麽好?高音傲然地說,有什麽不好,你以為我媽不知道?淩宜生拿起件衣服,說那我出去睡。伸手要拉門,高音拖住他,說你是怎麽了,為什麽對我越來越冷淡了?淩宜生說,不是,我是有事心煩。高音鼻子一嗤,說是對我心煩了吧,難怪你總是回避結婚,口口聲聲說要感謝我,原來都是假的。淩宜生惱道,你不要拿這件事來壓我。你幫我是你的事,我感謝你是我的事。高音愣住,罵道,無恥之徒,那天是誰推開我的門。淩宜生腦子一熱,說好吧,我是色狼,那你是什麽,我不被你勾引,會頭腦發暈嗎?罵了一句“**”,衝門出去。

高音想追又沒追,坐在那裏哭了起來。

淩宜生冒雨到李景衛家,已淋得全身濕透。李景衛老婆忙給他衝了杯咖啡,又去找衣服給他換,找了半天,找不到合適的,說老李這樣胖,他的衣服你隻能當睡袍。淩宜生說,睡袍最好,沾沾肥氣,看能不能多長點肉。

喝了幾口熱咖啡,淩宜生身體有了些熱量,和李景衛談到結婚,一臉沮喪。李景衛說,高音對你又好,你怎麽就看不上人家?淩宜生說,算我挑剔吧,她讓我有一種被侵犯的感覺,結婚應該是在心境好的時候。就像吃飯,不餓也硬讓你吃,隻會破壞胃口。李景衛說,那你認識她是在乘人之危?人家畢竟幫過你啊。淩宜生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幫了我,但她的目的是為了跟我結婚,這意義就變了。我現在真不願去想這事。李景衛說,你是想學外國佬?這想法不好,你跟她有了這層關係,就該結婚。淩宜生叫道,我是糊塗了一下,或許是生理上的衝動,但她卻是有陰謀的。為什麽和我睡過覺之後就要跟我結婚?真感到好笑。李景衛忠告,你想得太複雜了,不管怎麽說,你遲早都要結婚的。我不信你隻是喜歡那種畫畫兒的小妹妹。淩宜生知道李景衛說的是方翠,掩飾道,哪裏是,我早把她忘了。

第二天吃過了早餐,陳章風風火火地闖進李景衛家,樂了起來,說你也在這裏啊,不會是來給大家發結婚帖子的吧。淩宜生說,你倒是會幸災樂禍,巴不得我掉進火坑裏才高興。陳章大聲歎道,天哪,你怎麽說話的啊,你死了對我有什麽好處。淩宜生哼一聲,遞了根給陳章,問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陳章坐下,話題轉到昨天的事,說老天祝我們走運,昨天夜裏的那陣風刮斷了那棵樹。

淩宜生覺得稀奇,想不到昨夜所祈望的事果然如願。李景衛更是眉開眼笑,說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那位科長會做何感想。陳章笑道,這叫天意不可違。

陳章打了報告再呈報上去,那位科長捏著報告,瞪大了兩眼,說這絕對不可能。急忙帶了人去看,問過附近居民,都說確實是被大風所刮倒,幸虧沒有傷到人。科長見那棵樹並無斧钜之痕,是攔腰折斷,半天說不出什麽話。陳章與淩宜生等守在旁邊觀察情況。見科長的態度,陳章遞上煙去,趕緊說,其實我們也知道科長的一片苦心,工作難做,又吃苦又受累,還沒人理解。現在人們對城市環境的要求愈來愈高,卻又不投入不愛護。現在摘花折枝、毀林砍樹的人,比比皆是,太沒有素質了,管了這頭管不了那頭,我看見了都生氣,真是難為了你們。科長動容地笑笑,說事情總得有人做,為人民服務吧。

陳章話題一岔,談到了栽花,說自己有個親戚在農村搞花卉培植,生意做得不錯,想請科長去當顧問,願意付工資。科長眼光一亮,興趣大增,將花卉的防蟲、施肥、嫁接、造型等等都說了一遍。待到中午時,陳章說道理太深了,我們還是邊吃飯邊談吧。

幾個人同著科長往酒店而去,陳章點了一桌子好菜,要上一瓶好酒。吃飯期間,科長說要向陳章推薦幾本書,陳章用力地點頭,跟服務員要來一張紙筆,讓科長在上麵寫下了一連串的書目。飯後陳章拿出了報告,指了指說,這個您給看看。科長二話不說,接過去,放入了口袋中,說明天給你蓋章,你過來拿就是。酒飯喝足後,拿了陳章送的一條好煙,搖搖晃晃而去。

淩宜生問,你怎麽扯到那些花卉上麵去了?陳章說,投其所好,他是學這個專業的,能有人欣賞他,虛榮心自然很滿足。我也隻是試試看,沒料到真能奏效。

那幾間門麵不消一個月便已搭好,立即租了出去。淩宜生每月有了一些固定的收入,竟不想去找事情做了。一日日在益城的街道和巷子裏逛悠,不是打牌就是喝酒,也漸漸和高音說起了幾句話,隻是仍有一些隔膜。

過了三個月,方翠上門來拜訪,淩宜生高興不已,倆人便約了去外麵吃宵夜逛馬路,或者唱歌看電影。益州夜間的燈火亮到白天,風兒貼著地麵,帶著幾分襲人的涼意。特別是古牆路邊上的攤點,隨處可見,也算是一處不錯的景致。

這一日,倆人來到一處攤點前,挑了張幹淨的桌子坐下來。淩宜生望著高樓頂上一閃一閃的霓虹燈,感慨地說,這一夜要浪費多少電啊!方翠“撲哧”一聲笑了,說這也不像是淩老師說的話啊,像個小市民似的。淩宜生說,一看這燈,我就有種渺小的感覺,就會覺得有一種生活與自己相距太遙遠,好像我現在的一切都沒有了意義。方翠也抬眼去望那燈,說你這麽一講,我也感到困乏起來了。

淩宜生叫了幾個小菜與兩瓶啤酒,不遠處,一個擺唱歌點歌的攤點,圍著一大群的人,唱歌的人絡繹不絕,但大都五音不全,盡是走調的。方翠說,我去喝一首給你聽好嗎?淩宜生精神一振,說好啊,你肯定唱得不錯。方翠過去要了話筒,選了一首歌,慢慢地唱了起來。

淩宜生細眯了眼睛,一邊聽,一邊慢慢地呷著啤酒,他在想,這女孩子真是青春,與她在一起,自己的心態也變得年輕起來。此刻,仿佛有一股清涼之風,在他失意的時刻吹進了本已關閉太久的窗子內,高音和她相比,簡直算是粗俗的女人了。一想到高音,淩宜生就想到她要和自己結婚的事,啞然失笑,心裏暗忖,都是女人,為什麽給人的感覺是這麽不一樣?

方翠唱完,淩宜生鼓起了掌,聲音在夜裏顯得格外清脆,也更寂寞。方翠坐回椅子上,淩宜生讚道,以前聽陳章說你在歌舞廳裏唱過歌,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唱得不錯。方翠說,沒有,都是唱著玩的。

說說笑笑的,兩個人已喝了不少的啤酒,淩宜生盯著方翠的嘴巴看,問她有沒有想過結婚的事,方翠搖頭說,現在哪會去想這個事啊,我還小呢。淩宜生說,那有沒有想過以後會嫁什麽樣的人呢?方翠笑著說,這個倒是有,但也沒想得太具體,隻是偶爾會做做夢,夢見自己嫁給了一個大富翁,跟他到世界各地旅遊;嫁給了一個足球明星,看他在球場上踢球;嫁給了一個貴族,同他出入豪華地城堡和鄉村的別墅;嫁給了一個影星。哎呀呀,好多啦,在夢裏我已經嫁過幾百次了。淩宜生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說不得了,都是些上流社會的人物。方翠格格地笑起,說其實那都是空幻的想象,女孩子喜歡做夢,醒過來還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啊。有時候,我喜歡和有才華的人在一起。淩宜生忍不住把手搭在方翠手上,說那天我掉進河裏,你為我哭,真是感激。方翠說,這有什麽好感激的,我這人從小就控製不住眼淚,小貓小狗受了傷,我都會哭。淩宜生說,那是你心底好。拿一根筷子在杯裏攪拌,把啤酒弄出了許多泡沫。又說,從來都沒有人為我哭過,像我這個年齡的人,有時像在追尋什麽,卻什麽也沒得到,常常還去感慨一些事,不知道我是不是太多情了。方翠輕笑,太多情未必真是有情,就像那些演慣了戲的人,也經常不知道戲是人生還是人生如戲。很多人都會跟你我一樣,庸人自擾。淩宜生重複念了一句,庸人自擾?方翠說,對呀,自己跟自己過意不去。淩宜生笑著喝了一口酒,說我還以為就我自己這樣呢。方翠端起杯子和淩宜生碰了碰,也喝一口,說所以每個人都會去找一個目標,有意義也好,沒意義也好,反正覺得累了就換,我就是這麽過來的。

淩宜生不由感到這女孩的思想有點“可怕”。自己的那點人生經曆在她三言兩語的剖析下變得蒼白暗淡,甚至可笑。淩宜生第一次有了語言貧乏的感覺,他本想說,人有時是身不由己的,換目標並不太容易。但他沒說,隻問,你現在還畫畫嗎?方翠“嗯”了一聲,說當然畫,至少我對畫畫還沒有覺得累。一陣涼風吹過,倆人都打了個寒戰。方翠說,好冷。淩宜生說,那我送你回家吧。

離開了攤點,到得一條幽靜的小巷口,方翠說到家了,讓淩宜生回去。淩宜生懇切中顯得很動情,說但願有機會能經常跟你一起走走,真喜歡跟你到處逛逛的感覺。方翠說,我也很喜歡和你一起玩,你知不知道,第一次見你,我就覺得你特別親切。淩宜生覺得一股暖流在心裏湧上,說這是真的?方翠點著頭,說當然是真的啦。又歎了口氣,說要是他現在能像你一樣陪我就好了。淩宜生問道,他是誰?方翠神色黯然,說我男朋友啊,前陣子我們分手了。停了一會兒,突然撲進淩宜生的懷裏,輕輕地哭了。淩宜生手忙腳亂地抱著方翠,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方翠哭過一會兒,抬起頭說,謝謝你陪我,你長得真像我死去的二哥。

淩宜生愕然。直到方翠走上了一幢樓房後,他還是愣愣地站在巷子裏,仿佛不相信自己竟會像一個死人。這時,他覺得自己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天真了,方翠屬於現代派類型的女孩子,自己能與她坐在一塊,原本是會有代溝的,隻是因為方翠心無城府罷了。自己也萬萬不能太當真了。

高音卻是懷著痛苦注意著淩宜生,包括與他接觸的女人。她並沒認為淩宜生很壞,反而很喜歡他這種懶散的性格。有人把男人比做泥,大山,她更願意把淩宜生比做一匹馬。馬是有個性的,有個性的馬才會被人喜歡,淩宜生就是一匹沒有**好的馬。高音苦惱之時,漸漸消瘦下來,腦子也發暈,每每想到那天**的一幕,就會激動不已,一個人脫光了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的**。**還是豐滿堅挺,小腹也保持得平坦。她抱著肩膀,閉著眼睛想象被淩宜生撫摸,眼皮子下冒出了幾顆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在肩胛骨上。